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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迪:浪游者

2019-06-11 09:1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雪迪

  雪迪,出版诗集《梦呓》《颤栗》《徒步旅行者》《家信》,著有诗歌评论集《骰子滚动:中国大陆当代诗歌分析与批评》;出版英文和中英文双语诗集9本。作品被译成英、德、法、日本、荷兰、西班牙、意大利文等。

  大海再一次笔直出现在我的面前。垂直的浪头犹如峭壁切断我的道路。是坐下来倾听的时候了!把燃烧的香烟按在潮湿的石头上,听着石头向整个人类喊叫出它的疼痛。

  再一次我闻到那种咸涩的味道。看见光屁股的孩子穿过母亲的两跨挥霍他们的童年。看见海鸟,黄昏前的吉祥物,以我们人无法达到的安闲穿行于水和土之间。

  现在我要把破烂的草帽扔在脚前,坐在和海平面相同的位置,和来自另一个地方的发咸的水,和你,读着我的文字的人,和整个人类, 随便谈谈。

  海,现在是正午。太阳从头顶把光芒笔直照射进我的肺腑,此刻你给我帶来的只是宽广, 已不能象第一、二次见到你时使我疯狂,如醉如痴。我的心那样渴望见到完全陌生和新奇的事物,它强烈震撼我的神经给我所有的灵感在瞬间通电。这里是个喧闹的海滩。人们到这里寻找虚荣,不是赤裸着、流着血、割开皮肤的生命。海, 我渴望你的寂静,孤独的海滩上所有生命的声音都汇合在一个泡沫里,一块礁石上。我可以清楚地听见海的深 处传来的声音,传来我用寂静和他的对话。现在我更能理解你了,海!我们都经历过撕心裂肺的时刻和向同一块天空凶狠地嚎叫的过程。现在你和我都是平静的。在平静中体会一种更加沉重的东西;在平静中,倾听血液在海底的石头上一滴滴流过的声音。那声音是一条鱼轻轻划动鱼鳍,是海的遥远的深处一只小小的龙虾在唱歌!或者是一只浮标在风中时隐时现。在精致的浮标底下, 我可以看见人的骨头。

  它使我又一次想起你。賦予我身体的那只手,切开海水,在时间上划出一道印子,印子向远方伸展的方向就是我的归宿!

  说一声“好”吧!对生命,对依然活着,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赞美过我和诅咒过我的人,使我走上流浪的道路,使我来到这里。仍要赞美和仍要咒骂我的人,他们只是在海滨的沙滩上散步的人。走过我身体,走过我的生命铺成的金色沙子,留下储满发咸的水的脚印,留下我这张脸在礁石上向着天空晾晒。对此还说什么?那些肢体和头­,那些把指头留在夹缝中舌头在我的血里凶狠地拍击的人,对于人类和一只发悄的骡子,他们把生殖器插进我的白天和夜晚环绕的巢穴中,我感觉的蚂蚁在寻觅甜食,就象大海密集的礁石寻找航海人,听见优美的呼叫,听见拥抱死亡的人一刹那说出对生命的赞美!

  对此我只能沉默并劝吿你不要徒然激动。

  海!你的遥远处就是我来的地方。是我所有亲人汇合的地点。为此我许诺赞美过我的人,把对你们美好的印象种植在那边亚热带林子中,把果子在梦中送到你们微微阖住的眼睛里,我的童年嵌满文字收藏在你们那里。 谁在寂寞中听见一条人鱼在歌唱!谁能把手伸进一尊雕像的内部,感觉一块铜,一块石头的所有善良、美好的愿望?

  那么世界在毁灭的击打中还是有希望的!

  除了你,文字的锻造者!

  这使我又一次想起一个渔民的话,他面对大海流着眼泪吿诉我:“海是干净的!他不留住何脏东西。他把所有的脏东西都冲到岸上去!”

  而岸,岸哪!正是我们人类云集的地点!

  现在重新跟你们说一些话。

  静静地坐在侮辱之中。静静地坐在忍耐之中。把双膝舒展在我面前。看我在文字的每一处空白打出有力的手势。

  难道还有别的可能去怀疑命运和人生的无常?我的朋友,那些被我称为朋友的人!

  昨天我还疲倦地穿过河北省一个个贫穷的村子和县,看见大地环抱的水瓮里储满酸苦的水,看见那些鼓起的脸里压迫着的声音。看见麦子,金黄的,人类生存和将被收割的象征。土地,在我的手掌上龟裂,村庄错落在同一块天空下。屋顶拱起承接雨水,雨珠节奏鲜明的敲打中我可以听见爵士的鼓点,听见来自村庄外面,仅仅相差一步,一个女人快乐无忧的歌声!歌声里有整座城市,南方富丽堂皇的季节。啊,金碧辉煌!谁能阻止我站在一个土屋外泥污的台阶上向着天空恸哭?狼群所有嗜血的欲望来自我们体内,来自一个十八岁的衣衫破旧乳房袒露着的女孩!

  我总是忍不住要和你们讲讲这些。请你们坐在忍耐之中双腿舒适地展开。

  这是海!被我们称为归宿和起源的地方。人类的虚伪使我们寻找一个雄壮的象征体,科学把他所有触角伸向被我们赞美的地方,看见文字在纸张上吐出沫子说 “就是这样"。海涛奔来的地点真有一个袒胸露乳的女人吗?象一个站在太阳那边的诗人所说:“大海用他的手风琴在演奏”,演奏中国一个叫河北的地方,一块干燥的土地,一个十八岁女孩遥远的渴望!

  仅仅这一次,我想用文宇强迫你们!

  现在轮到一些人离开一些新的人到来。我请那些新来者保持安静。 

  难道还有可能吗?怀疑命运和人生的无常。面对一切苦难,他们象碧蓝的海一样强迫你接受并且汹涌不尽连绵不断。当你孤独一人时夺取你的一声慨叹。难道我们能说一个“不”字?

  海,你的帆船,储满了鱼和优美的海星的水罐,有我的五指插入的水面,远离风暴和孤独者漫无目地的脚印,夕阳中镶嵌的一个绝对沉思的脸,在水下开放的鲜红的花朵。我听见死者的骨头在水下继续生长,并对我一人独自说“不”。

  我只能沉默。无法说清我为什么离开那里来到这里。我逃避什么又被什么终身诱惑。海,是蓝的!海水随着黑夜的推进拢住我的身体,在我的肉里浇铸一座石头的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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