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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杜拉斯:为什么女人不能放弃对家庭的追求

2019-03-04 09:5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1996 年的今天,法国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去世。不论是文学作品,还是个人经历都同样具有传奇色彩的她,一生都在追求独特的爱和自由。

我们节选了她的作品《物质生活》中的《房屋》,文中探讨了一个女人作为母亲所需要承担的责任和压力——“一个女人的工作,从起床到睡下,与战争中度过一天同样艰辛劳苦”,而她们或许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分泌出了自己的失望”。


房屋(节选)

房屋,就是家庭寄居的房屋,为让孩子和男人居住其中,专为他们而设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地方,是收容他们东奔西闯的所在,消解他们外出冒险的气质,分散他们成年以后出走外逃的心性。探究这个极为困难的问题,就必须接触那种细腻到难以掌握的材料,也就是说女人的思想,围绕以房屋为表征的那种疯狂事业的女人内心思想。这就是寻索出如何能把孩子和男人连结在一起的共同点这样一项烦难的工作。

由女人创造出来供人安居其中的家屋,这就是所谓乌托邦的所在。对这样的期求女人永远是不会拒绝的,就是说,她用意所在即使不是为了她一家的幸福,她也还是要一再求索,她对这一事业的关注仿佛就环绕在求索之上,哪怕事业已经成为一般命题,她也决不肯放弃。女人总是说,对个别人的幸福应该了解,但不能轻信。她认为只有如此才能引导自己的孩子以后去追求生活的幸福境界。引导她的孩子关注生活,这本是女人、母亲的愿望。作为母亲,她知道对他人的幸福的关注较之只相信个人幸福对孩子来说危害较少。

在诺弗勒,我经常下午开始去厨房准备晚饭。那是在他们外出工作,或是到荷兰水塘那里去散步,或者是在房间里睡觉,他们不在的时候,我去做事。这时,住房的底层和花园,就全部属于我了。在生活中每逢这样的时间,我才清晰看到我是多么爱他们,一心只希望他们好。他们走后出现的那种静寂,我永远不会忘记。进入这种静寂,如同潜入海水之下。既是一种幸福,又是置身于设想未来那种十分清澈明净的境界,这也是一种思想方式,也许可以说无思想的方式——相去不远——也许这就进入写作的境界了。

不能操之过急,要细心注意,让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同时我还要为午后不在家的人准备晚饭。我烧好浓汤,要是他们很饿,他们就会发现汤早已备好。要是浓汤没有准备,就等于什么也没有。要是没有准备好的东西,也就等于什么也没有,人也就无从谈起了。各种食物经常是一早买来,准备在那里,至时只要蔬菜拣一拣去皮洗净,放到浓汤里,一烧即可。这就好比写文章,动笔写起来就是了。别的也没有什么。

我想购置一处房屋已有很长时间。我从来不曾奢望我可能占有一处新房。在诺弗勒,房子是早在大革命前就有的两处农村建房。它差不多已经存在两个多世纪的时间。这事我经常想到。一七八九年,一八七O年,它就已经在那里了。在朗布依埃森林与凡尔赛森林相交的地方。一九五八年它才归属于我。我想到有些夜晚,不禁为之感到痛苦。我知道过去有这样一些女人曾经在这里住过。我发现这些女人在我之前住在同样的这些房间里,在同样的暗影中。在我之前,在这四堵墙中间,已经有过九个世代的女人,还有许多人,在这里,围在炉火周围,孩子,仆人,养母牛的妇人。整个房子都被人体、小孩、狗出入来去磨得光滑,门边角上还布满擦痕。

一年一年过去,女人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些事,孩子小的时候,她们老是想着:怎样让他们不要生病,她们都牢记在心。这一切几乎又永远是做不到的,得不到什么结果的。

有一些女人就做不到,她们居家无方,处事笨拙,把住房弄得不堪负荷,塞得满满的,她们不知道房屋要打开,向外敞开,她们什么都搞得不对头,什么也做不成,使得住房也难以住下去,无法生活,孩子一到十五岁只想离家出走,就像我们从家里逃出来一样。我们逃走,是因为只有这么一条路,就是母亲早已料到的那种出外冒险。

很多女人对这种混乱状况不能妥善处理,所谓家庭中的混乱成为居家一大问题也得不到解决。操持一家有难以相信的困难,这些女人是知道的,知道她们无法胜任。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无济于事。这些女人对这种混乱只能在家里从这一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换一个地方,把混乱隐藏到地下室去,或者掩藏在锁上的房间里,或者投入箱笼橱柜深藏密敛,在她们自己的住家中,像这样,竟还弄出一些加锁封闭的地方,这些地方锁好之后再不打开,即使面对家人也不怕招来耻笑。她们当中大多用心良好,也很天真,以为混乱问题“以后”总会解决,哪里知道她们叫做“以后”的那个时间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出现。等那个“以后”真的到来,为时已晚,来不及了。所谓混乱,是指财产积累,采取财产分有的办法解决起来也困难重重。我相信任何女人都为不能割舍、分有而感到痛苦。有一些人家,保持一处大房产,小孩呀,伯爵先生呀,村长呀,裙衫呀,玩具呀,居然保留了三百年。

我固然有所割舍,我也为之十分惋惜。我们一向因为把一生某一段时间空空抛去而抱憾。但是若无所弃,不愿割舍,把时间保持下来,也只有加以归整存入档案活过一生。许多女人无缘无故把电费和煤气发票保留达二十年时间,只是为了时间、用途、过去多少岁月保存下来,这样的事是常见的,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个问题我要再说一说。必须反复说一说。一个女人的工作,从起床到睡下,与战争中度过一天同样艰辛劳苦,比一个男人的一个工作日还要艰苦,因为女人必须制订她与别人、她家里的人、外界的惯例相应的作息时间。

一天上半日五个小时,她要给孩子准备早餐,给他们梳洗,穿衣,清理室内,整理床位,自己也要梳洗,穿衣,外出购物,做饭,布置餐桌,二十分钟内让孩子吃好饭,还要吼叫,送孩子去上学,清洗餐具,洗涤衣物,以及其他等等。也许要到下午三点半,只有半个小时时间,才能看看报纸。

一个家庭的好母亲,当她打发她分割零碎不相连贯的时间,这时,对男人来说,却是一片安谧无声的不明显的连续时间。此外,这种安谧无声的连续时间实际是作为那种相同的生活而不是作为一种表征被接受的,比如工作。在这里,我们就深入到事情的深在方面了。

可以说,这种安谧无声的连续时间由来已久,一向如此,对于女人周围的人来说,甚至变成虽有若无的。我意思是说,女人的辛劳工作对男人仿佛是天空上的雨云,或者是云中降下的雨。这种职能抵于完成正像每天的睡眠所完成的职能一样。男人因此而感到满意,他的家于是宣告一切顺利。中世纪的男人是如此,大革命时期的男人是如此,一九八六年的男人,也是如此。

有一件事我忘记说了,就是女人必须牢记:对儿子不能估计过高,正像对父亲不能过高估计一样。对于女人不妨也这样看。女人死了,照样一哭了事。这就意味着,她是无可替代的。

过去的情况就是这样。过去,不论我站在哪一方,不论处在世界历史哪一个世纪,我所见到的女人无不是处在一种深受限制难以忍受的情况下踏在死亡的绳索上跳舞。

现在,不论转向我们这个时代的哪一个方面,我看到的处处都是旅游业或银行界以及各种传媒类公司的小女明星,她们处在这种等级的拔尖地位,真是娇艳无比,而且不知疲倦,一律是信息灵通,但她们同样也是踏在死亡的绳索上跳舞。

所以,你看,我写作并无目的。我觉得我写就是因为非写不可。我不是有所为而写。我也不为女人写。我写女人是为了写我,写那个贯穿在多少世纪中的我自己。

我读过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一间自己的房间》,还有米什莱的《女巫》。

我根本就没有书房。都散失了,连藏这样的想法也只好放弃。都完了。上面说的那两本书,那就好比我把我的身体和我的头脑打开来,好像我是在十九世纪的森林和手工制造场里阅读关于我在中世纪生活的故事。那本伍尔夫的书,我从来没有看见有一个男人读过。M.D.,我们是两相分离了,就像她在她的小说里说过的那样。

房屋的内部。物质的家宅。

我的母亲,就是我上的第一个学校。让我们看看她是怎样组织她的几处家宅的。她怎样把它们打扫得一尘不染。是她教育我懂得什么叫清洁,一九一五年在印度支那,那个有三个小小孩的母亲,她的出于本性、简直成了迷信似的、病态的洁癖。

这个女人,我的母亲,她的心愿无非是让我们,她的孩子,在生活中任何时候,不论发生什么事,哪怕发生最最严重的事件,比如战争,都不要陷入措手不及的窘境。只要有一个住处,有我们的母亲,我们就不会被抛弃,就不会被风暴卷走,就不会陷于困境。战争,水灾,旱灾,孤立无援,这些事都可能发生,但是对我们来说,住房,母亲,吃的喝的总是有的。我相信一直到她死,她都在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准备果酱贮存。她还贮砂糖、干面条。这是出自根深蒂固的悲观主义的悲观估计,这种悲观主义我也全盘继承下来了。

“大堤”那个插曲,我母亲被骗蒙受极大损失,并且被所有的人抛弃。她在孤立无援情况下把我们抚养成人。她给我们解释说她受骗了。钱被盗走,并被抛弃,因为我们的父亲已经死去,没有人来保护她。有一件事她是确知的,那就是我们一家人都被抛弃了。

操持好家务,我也有这种偏好,而且很深。我一生都保持有这样的癖性,这种癖性至今还在。就是现在,大橱里是不是存有吃的东西,为了维持生命,活下去,继续活下去,我时时都必须知道必需之物是不是有准备。为了我所爱的人,为了我的孩子,我也一样尽力设法把船装足,以备生命之旅之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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