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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阿摩斯·奥兹记事

2019-01-04 09:3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奥兹相貌清瘦。这在现在当然人所周知,然而12年前却让我稍感意外。

他甚至显得矮小。仿佛能看见他藏在浅蓝色衬衣里的肩骨。这是个眼神锐利又柔和的人。思考问题时,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眼神显得锐利,看向你时又柔和。酒店房间的灯光在我的印象里昏黄,如果梦境需要涂染色彩,我会选择这种色调。现在回忆奥兹很像是进入梦境,有种氤氲感。这是2007年9月3日深夜的北京。自奥兹乘坐的航班落地首都机场,我的心就悬着,在见到他的时候落到实处。奥兹挽起衬衣袖口露出的手背满是金色的绒毛,这手背也让我吃惊。他的胸前是深蓝色领带,样子更像大学教授,长度适中的金发混杂着灰白色。

2018年是个密集悲伤的年份。太多的悼亡讯息,巨星陨落,大师远辞。然而最后带给我们痛击的,是奥茲。挽悼的唁文如冬雪飘落。此刻在写这篇文字之时,我从电子信箱调出当年对奥兹的访问记录。而存放在京郊我寓所的微型录音带里储存着他永不寂灭的声音,我猜想是这样。2007年9月的这个深夜,我其实是借着访问向奥兹表达敬意的。

现在看到奥兹的肖像很容易。12年前我还无从看到。或者说想要看到他的人并不多。

2006年7月12日,黎巴嫩与以色列发生军事冲突引爆战事。在此前我应邀在香港浸会大学国际工作坊参加“了解伊斯兰世界及其作家”的写作项目采访,结识来自伊拉克、黎巴嫩、以色列、叙利亚、埃及的七位作家。以色列与黎巴嫩的战事硝烟峰起之时,我幽居于北京香山脚下的住所里,坐在电视机前看着那些密集炸响的炮弹激起的冲天火光,看着在战火中奔逃的人群,看着在废墟和瓦砾里遇难的男人、哭泣的妇人、哀伤的儿童。我决定为我当时供职的《南方周末》做一期“黎以冲突”专题,通过中东作家来讲述黎巴嫩和以色列冲突战事带给两国民众的恐惧记忆。我给结识的中东作家写邮件——巴勒斯坦诗人、小说家、剧作家,时任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文化部官员加桑·察滩,黎巴嫩的小说家哈桑·达罗德,伊拉克女诗人敦雅·米卡埃尔、居于约旦首都安曼的儿童文学作家泰格蕾德·纳贾尔,我请这些作家回答我的问题,谈他们对中东连绵战祸的体验、感受和个人立场。

阿摩司·奥茲,当时我不认识,然而已从学者朋友听说过这位以色列作家。

我想请奥兹撰稿,请朋友——也是奥兹的译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所的钟志清女士代为约稿。在发出去的访问和约稿作家里,惟有奥兹是我悬着心的,因为从不认识。然而我没失望,在陆续收到的中东作家的回复里,终于看到来自以色列的作家奥兹的回复——先生写来了英文稿,我请译者翻译。两天后南方周末刊出“为什么中东永远动荡”的文化专题。

奥兹的文稿以《阴影在叙以边境盘旋》为题刊出。

其时奥兹的文学作品还如隐伏的火山般冷寂。

阿摩斯·奥兹(资料图/图)

阿摩斯·奥兹(资料图/图)


奥兹的名字炽热进入中国媒介是在2007年9月。

他的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译介出版之时,他开启首次中国访问之旅。

在不旅行的时候,奥兹的日常生活极有规律。每天早晨五点起床——他住在以色列南部的一个沙漠小镇——起床后,他要有四十五分钟的散步时间,到沙漠中散步,散步回来后喝一杯咖啡,然后坐在书房开始工作。他每天独自在书桌前工作几个小时,有时则只能写下一个句子。每天工作到晚上,一般情况和家人待在一起,有时出去拜访朋友,有时是朋友来访,再晚的时候,他坐下来读书或听音乐,这是一个写作者的日常生活。

以色列被世人称为火山口下的国度。我愿意想象奥兹在他的国家所过的生活。

选择靠近沙漠小城阿拉德生活,是因为25年前,奥兹的儿子得了哮喘病,那时他只有6岁,医生建议让他的儿子多呼吸旷野的新鲜空气,以利于健康。于是奥兹和家人搬到沙漠小城。25年后,儿子康复,居住在特拉维夫。

奥兹和夫人一直住在阿拉德。他们非常喜欢沙漠。

“我所居住的地方非常安静、平和。以色列并不是每天都有爆炸发生。真相就是以色列人的日常生活非常正常,大家忙于工作,为了赚更多的钱。赚更多的钱是为了改善居住条件,改善居住条件是为了得到他人的肯定和赞美。有时候人们努力工作也是为了得到他人的肯定和赞美。这就是那儿的生活,跟世界各地的生活都一样。当然,恐怖事件每一两周左右会发生一次。一般情况下人们不为这些事情忧虑。并不是说到处都有战争。有时候也有暴力,有冲突,有恐怖袭击,但这些情况非常罕见。在以色列死于车祸的人要多于死于恐怖袭击的人。恐怖袭击改变不了以色列的日常生活——日常生活是非常强有力的东西,它具有强大的惯性。即使突然火山爆发,人们依然可以浇花。”奥兹说。


性情安然的奥茲,有着奇崛的经历。

奥兹不是书斋型知识分子。除了是小说家和学者,他还对公共事务怀有热忱,积极参与政治事务。他曾经为遇刺的以色列前总理伊扎克·拉宾做过撰稿人。1995年11月4日,拉宾在发表和平演说时遇刺身亡,奥茲说他就在现场。

1939年奥兹出生于耶路撒冷,参加过两次战役,1967年奥兹作为以色列国防军士兵参加对埃及的“六日战争”,驾驶着坦克在西奈半岛作战;1973年参加赎罪日战争,在戈兰高地服役。战争记忆对奥兹投身和平运动有决定性影响,奥兹领导过“现在就和平”(Peace Now!)运动,它是由348名以军预备役军官和现役士兵组成的左翼组织。

见奥兹前,我去过波兰奥斯维辛集中营遗址,也去过柏林的犹太人纪念馆,面对坐在眼前的奥兹,我心怀敬意。他是犹太民族强劲的书写者。

他是希伯来大学文学与哲学学士、牛津大学硕士和特拉维夫大学名誉博士、本·古里安大学希伯来文学系教授。1954年,在母亲自杀之后,少年奥兹离家去胡尔达基布兹,并把自己的姓氏克劳斯纳改为奥兹,希伯来文意为“力量”,开始文学生涯。


《爱与黑暗的故事》是奥兹的自传体小说,也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用奥兹的话说,这是他对梦想和追寻梦想的艰难过程的书写,因为在梦想与现实之间总有难以逾越的鸿沟。

2007年9月3日,奥兹接受我采访的声音留存磁带里——

“你要是读这本书,就可以感觉到有些地方令人非常悲痛,有些地方让人感到滑稽可笑,就像各地的人类生活一样。我写对家庭的爱,对耶路撒冷的爱,对阅读和书写生活的爱;写犹太人在欧洲的生存状况,阿拉伯人对以色列国家的敌意和误解。犹太人在世界各地都会受到迫害。奥斯维辛是迫害的极点。奥斯维辛不只是代表纳粹德国,它代表着整个欧洲对犹太人的态度。奥斯维辛只是一个象征,有许许多多像奥斯维辛一样的地方,它们没有奥斯维辛有名,但是这样的事情在欧洲比比皆是。犹太人热爱欧洲,欧洲并没有报以爱的回报。这是一种失落的爱。”

《爱与黑暗的故事》写了少年阿摩司的身心创痛,包括母亲的自杀带给他的痛楚。奥兹的母亲出生于波兰,他对波兰和俄罗斯的了解来自母亲。谈到对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犹太孩子的命运时奥兹说:

“我是非常幸运的。我是属于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我想如果我在集中营里,我会成为其中的一个死者,那些刽子手们可能会杀了我。”

现在奥兹签名的《爱与黑暗的故事》插在我在京郊的书架。记得小说里写到小阿摩司迷失于一个漆黑小屋的情景。我以为小屋的黑暗会带给他恐惧。当我问他在黑暗之中是否会感觉害怕时,奥兹说:

“我感觉相当好。并不觉得这是可怕的事情,我平静地坐在黑暗当中玩耍,在楼梯底下找到那个小屋的时候,我感觉很安全,进入黑暗中,就像婴儿重新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一样。”

此刻,奥兹的在天之灵回归宇宙的黑暗中心。那里星河灿烂,光体生辉。


来源:南方周末企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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