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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切斯拉夫·米沃什:途中狗友

2017-08-07 09:14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戴骢 译 阅读

疾病

诗,以及其他任何一门艺术,都是一种毛病,提醒人类社会我们是不健康的,不管要承认这一点有多么困难。

儿童的淘气

诗人像是置身于成人中间的儿童。他明知自己是个淘气的儿童,却不得不经常装出一副样子,好像在参与成人的事情。  毛病在于:诗人感觉到他拥有一颗童心,也就是说他是个天真无邪、感情充沛的人,然而这个人却时时刻刻处于成人的嘲笑和取笑的威胁之下。

同时

我乘坐火车驶过一座桥梁,与此同时我又徒步走过这座桥梁。这是梦的逻辑。A同时又不是A。若要争辩,可以举出:上帝只有一个,但包括三个位格指圣父、圣子、圣灵。面包和葡萄酒同时也是耶稣的躯体和血。

部落

我很想为这些部落写一部历史,之所以没有动笔,是因为这些部落无任何史料可言,如果我硬是写了,势必都是凭空杜撰的历史画面,这样的话,对于这些部落的后裔来说,我便成了罪人,因为他们会不加鉴别地把不管什么样的神话当作史实的。

护身符

推己及人。起初无此想法,以为自己的心思仅仅是自己的。我喜爱一些小物品,诸如彩色笔、炭笔、书籍插图、婆罗州岛的邮票等。我深觉自己与别人不同,譬如某些物品,我见后十分喜欢,别人却视同敝屣。现在我知道了,我当初那种感觉称之为爱,须知爱神并非只使我们去爱慕人。我还懂得爱神主宰着我们所有的人。尤其是老婆子、乞丐、卧床不起者,他们的爱心更是不容置疑,他们都将自己那一丁点儿心爱之物,自己的护身符,虔诚地珍藏着,对他们来说,这些东西就是诗,可见诗人并非都是摇笆杆的。1917年在杰尔普特市有个小男孩,他有几片小玻璃,他用这几片玻璃变戏法给我这个六岁的小不点儿看。自此他同他的心爱之物便永驻于我的记忆之中,直到今天我还在想,不知他日后的命运如何。

鄙视自己

为什么波兰人到处都那么乐意看到背叛,而且总是慷慨地把“叛徒”这个词给予每一个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与众不同的人?那是因为波兰人深知自己的心态,即:鄙视人民,竭力想从在他们看来最劣等的社会中挣脱出去。 

我的见解

我对两次战争之间那二十年的见解,我自己也觉得可疑。我在以奥古斯都国王的名字命名的那所男子中学里的同班同学,谁也不可能有我这样的感觉,不可能像我这样思考问题。我把我这种独到的见解归因于我有超群的敏感和智商,这可谓厚颜无耻,即使今天,在我行将就木之际,若仍持这种看法,也难逃皮厚之嫌。

理想

我非常想把我袒露在众人之前,将我生活中的一切毫无保留地悉数讲给大家听。这是办不到的。除非写一部心理小说或许还可以,然而即使心理小说,也会离真实非常遥远。其中写的十有八九是忏悔式的自白,然而大家都知道,人的良知毫不留情地指责它的载体的种种小罪孽,借以隐瞒大的罪孽。

表率

我视为表率的是这样一种人,他们毕生服务于理智,直到八十高龄,直到生命终了,始终不渝地保持这种激情。

擦洗干净

诗人在弥留之际想道:“我们时代的什么样的怪癖和愚蠢的思想我没沾染上!应当把我放进浴缸,不要舍不得花力气,狠狠地给我擦洗,把我身上所有的污秽擦洗干净。然而要知道,正是这许多污秽把我造就为二十世纪的诗人,也许这是上帝的安排,好让我做些有益的事。

85岁

嚄,我这回的生日,这么些鲜花、掌声、敬酒辞。要是大家知道我此时此刻作何想法就好了!我在对我的得失加以总结。失——这是指那些出于我手笔的虚伪的文字,但是这些文字已泼水难收,因为已经印成铅字,而且将永远留传下去,再说这些文字看来还颇为吸引人,必会一而再地重复。于是我问自己:为了写出名副其实的好作品,就非得把曲折的生活作为代价,就像我那样,而且还非得把走向真正纯洁的标志途中的垃圾和糟粕作为代价吗? 

红伞

我们眺望风景,也许会想,我们在不断变化,可风景是不变的。其实不然,风景可保持不变仅一代时间,充其量两代。地球时有其自己的规律:树木不停地生长,原先有阳光的地方,如今却背阴了;春汛退去,留下了沼泽和截然不同的植物;暴风刮倒了成排参天的古树,于是在古树倒下的地方长出了幼树林,不过已经是鹅耳枥而不是松树了。然而引发最大的变化的是人类。记忆中这里原是一片松林,可现在却影踪全无,连树桩都挖光了。目光在寻找当初一片片苹果园、梨园和李树园的茂密的绿荫,以及绿荫丛中露出亮闪闪的屋顶、牛栏和羊棚。然而什么也没有留下来,果树被砍伐一尽,住宅已焚毁,田野一直伸展到天边,一台台拖拉机正在那片田野上耕耘。

假定说,有个妙龄的地主小姐的灵魂撑着把红伞来此地散步。必然有人会提出异议,灵魂出游从来不打伞,那么可以这样回答他们:许许多多物品已失去使用价值,能进入古董店的只有少数几件。瞧,莉莉娅正在走来,也许不是莉莉娅,而是伊茜娅,当初她出入有歌舞表演的酒吧,阅读普日贝谢夫斯基1868-1927,波兰作家。现在她发觉故土不大对劲——要知道她此回重返少女时代居住过的地方巡游,是指望故土即使有所变化,也不会大变,还认得出来,她寻找公园,心想这里应当有个亭子,生前她同维多列特就在这个亭子里接过吻。奇怪,她想道,怎么公园和亭子全都无影无踪了,然而最奇的莫过于她在阴间从来没有去找维多列特幽会,说明实际上她并不爱他。

途中狗友

我驾着一辆由两匹马拉的大车,备了大量饲料,还在车后玎玎地挂了个供饮马用的铅桶,出发去周游故里。举目望去,但见四野时而山冈起伏,树木绵延,时而一座座村庄掩映于密林之中,炊烟在家家农舍的屋顶上升腾而起,像是着了火——这是因为农舍未设烟囱之故。有时我行驶于旷野之上,湖泊之旁,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放松缰绳,任马缓缓行去,等待着从树木后边闪现出一座村庄或者一个花园,而在花园中是庄园洁白的宅第。此时必会有一只克尽厥职的小狗冲着我们汪汪吠叫。世纪之初我便领略过此情此景,而如今已是世纪之末。盘桓于我脑际的不仅是百年来生活在这一带的人,还有参与人们忙忙碌碌的日常生活的一代又一代的狗,有一回,不知是在何时何地,十有八九是在拂晓前的睡梦中,我脑际忽然产生了一个可笑而又可亲的称呼:“途中狗友”。

沧海桑田 

即使最热爱自然的人,也不会对这种景色说一句好话。天空几乎常年都是蓝色的,然而土地却被烈日烤成褐色,稀稀拉拉地长着几丛同样是褐色的荒漠植物。一座座秃山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有一道裂罅,像是用巨斧劈开的,泥土干燥龟裂;遍地碎石和尘土,一阵风刮过就会卷起一根根灰柱。这就是当初的景色。如今还能使人记起这种景色的只剩下山脊了。山脊浑如一条被火山的熔岩凝固住的恐龙。人们在这里建造了一个为自己所用的特殊王国,像是从其他星球搬来的。平坦的水泥公路纵横交错。在盘旋上升或下降的公路之间是机场、停车场、漂亮、洁白的屋宇、花园和公园苍润华滋的绿荫。只有零零碎碎几小片未予开发的地块把全城分割了开来,那些地方是贫瘠的山冈和沟壑。城里的房前都有亮得炫目的玻璃墙,墙上开有门,以便进入内院和游泳池。在商业区和豪华的宾馆设有许多现代美术画廊——这些画笔法轻快,色彩明亮,是这个城市的市民所喜爱的。 

我们无意自欺欺人,硬说原始景观不可触动,然而有些人可能持另一种看法,他们不愿把土地改造成为为我所用的,而主张像游牧部落和那些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的民族那样游离于土地之外,他们认为不必建自来水厂,挖井汲水足矣,用不着空中交通网,有坑坑洼洼的土路就够了。可以拣一些地方轮流种植庄稼和饲养牲畜,向土地索取点好处,但切忌好大喜功,恣意开发,在他们看来没有竣工的住房、破损的汽车的锈迹斑驳的铁皮、倒塌的栅栏,这才是习见的景观。房子应当直接盖在尘土飞扬的泥地上,四围不铺草坪或者花坛,更不要用树荫来遮蔽房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假若如此,卑鄙和荒芜便会主宰这一带地方。 

大自然的爱好者和保护者,这是我给你们的忠告,须知我本人也属于你们之列。要记住让土地保持原始的景观已无可能,那么我们该选择哪一条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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