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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黄明祥短诗22首

2016-01-04 09:22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黄明祥 阅读

黄明祥

  黄明祥,曾用名黄明强,一九七三年出生于梅山,艺术评论人,摄影人,诗人,著有诗集《中田村》。

  一段木头
  
  面对一段木头
  我能听到的,是水声
  黎明独自下山
  在峡谷走出轻轻蹄声
  这时一定有风,在树叶间
  不急不忙翻找
  又像是林中小屋的主妇
  在用古老的方法炒花生
  或一锅楔形的葵花籽
  她挥动勺子,让黑沙
  翻出滚烫的波浪
  晚上,甚至能听到情不自禁的合奏
  面对好木
  我可做一把琴
  弹,或不弹
  
  一生为贼
  
  字一经造出,即死去
  诗人是最后一个盗墓贼
  他爱——纸里的魂
  他依然会指着旧照说
  ……风景……
  风景里的风
  把那天的阳光散进了湖
  将一个人吹成两半
  堤上两个二分之一的影子
  悬下镜面,一前一后
  像晾着的两件衣
  等着风干一湖的水,就这样
  一生悬着
  
  大理石——致博尔赫斯
  
  我取得视野的硬度,如你作为盲人
  要听见线条最前面的点小于针尖
  如光的芒刺在耳膜上激进,提炼天空的痕迹
  谈何容易,我要从每个方向
  找到世态的花纹,虚拟的山水风光
  闻见你从你肺部飘散的书香
  幸好你继承了父亲的失明,时间只剩下夜晚
  足够专注石头里的黑暗
  往返于梦境,歧途如此真实
  预留了太多纱窗,蒙在地面与墙壁
  在雕塑下,争议呓语可能粉碎的堂皇
  我不忍心吹灭那一柱低矮的炊烟
  露出你说的墓碑
  
  
  
  我爱上鱼,在水中寻找去向。
  要不,路,为什么向下伸入?
  我爱上水,爱上俗套的虚幻,
  穿过枯荣未知的水草。
  
  她:仿佛坐入一面镜子,
  心思细长。我在水中翻滚;
  我让波浪,条分细缕,
  弥漫开涟漪,清扫碎花。
  
  阳光妖冶,树枝招舞,
  线条在摆动。结头,始终抓不住。
  一条粗绳在水中,租借柔韧,
  从未中断。为什么总可愈合?
  
  我想停留片刻。我要为短梦
  去掉鱼鳞。手法,难以掌握。
  同行的鱼闪进石缝,有层坚甲。
  他们,不是躲避,而是惊慌。
  
  我想知道,水到底流走了什么?
  水不会流走水,不会把自己流走。
  
  我不敢听水的崩溃。躲在深夜,
  那些话,比说过的多,逆流而上。
  未尽的,啊,未尽
  仍在水中呼吸——那,被吞噬的。
  
  我在逝去的处境;
  高飞的鸟,望不尽天空。
  我更愿是被弃的石头,经受水。
  水,让我爱上了一点点瓦解。
  化一粒沙,做水的儿子。
  
  铁匠
  
  他说:用手指挖过土刨过树皮的,会做锄头;
  喜欢望月的,会做镰刀;偷过生产队的米,会做火钳;
  有仇家的,会做斧子;冬天没有棉衣的,会做柴刀;
  唠叨的,会做菜刀;心细的,会做锅铲……
  这个自学成才的铁匠自豪了大半生
  说这些时,还在暗暗使劲
  他对到过海边坐过船的人很是羡慕
  说要做一把铁锚
  
  私产
  
  我有个动物园,面积不大
  人类大部分已经迁离
  至死不走的,总在不觉中涌出
  那是我的心病,与虎豹豺狼相处
  有次,一只瓢虫爬出
  趴在手臂上。我看着它长大
  老去,像我的一个亲人
  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露出一块新的胎记
    
  鸟语林
  
  与鸟,隔窗对视
  天空突然近了
  玻璃空空的
  仿佛风可以吹进
  手可以伸出。我从没
  将天空想得如此透澈
  如此易碎。它是阳光与黑影
  内心共有的刀剑。我很少
  去公园里的鸟语林
  在一张网下的游客中
  偶遇熟悉的面孔
  发出尖叫,特别在深秋
  
  天色将晚
  
  突然注意吊灯下的影子
  是堆重物。天色已晚
  阳光作为局外人
  余一架梯子,让浮星造极
  黑海的潮水淹至书房
  银河以365粒散珠
  编织一叶轻舟。举头望
  它正驶离高耸的陆地
  在额上溢出波纹
  
  暴雨
  
  老杨在自家山里,挖了一车香樟、桂树
  连夜送进城里的苗圃,栽进坑
  天就亮了,一场暴雨也来了,他躲进车
  望着窗外时,泪水夺眶而出
  他想起,自己是个继子
    
  建筑师
  
  释放虎狼的荒野小于鲨鱼休眠的海
  小鹿的跳动小于得意的马蹄声
  酒里的杀气小于玫瑰的香
  小于康乃馨小于太阳花,小于满天星
  金银花小于鹤的舞池
  小于一片茶叶在水中的稀释
  白天忙碌的影子小于夜
  闪电小于天空,雨小于乌云
  再大的雪也小于风,坚硬的石头小于土
  叙事小于沉默,话小于语气
  字小于诗,哀伤小于坟墓
  男人的内心,小于春天的记忆
  小于夏季的坦诚,小于秋的草垛
  最后,他小于自己设计的
  所有屋,小于深冬的萧瑟
  他一生想找一处
  足够装下四季的地基
  
  阳光,更夫的锣声
  
  一片片树叶偷听更夫的锣声
  他来提醒你,你是片树叶
  或露珠。很多只眼在天上觊觎一切
  你不经意,他们已在
  侵略者陆续降生、垦掘
  挤占星星的地盘。眼睛一齐退守苍穹
  每天照亮一遍罪恶。365种罪恶
  无数繁衍,占据水岸
  像在繁衍一处毁灭的树林
  锣声一遍遍照耀,一遍遍提醒
  不要留恋墓园。磷火已升起
  他带领我们走向死亡
  这潜伏敌营的星星
  
  想起海
  
  一个表匠,将脚步敲碎成滴答声
  一个樵夫,从山路走上一座岛
  我从瓷器的闪光里,深夜找回沉船
  
  一封邮件
  
  傍晚的窗外,是盏将灭的灯
  红色的玻璃器皿闪回残光
  
  每当此时,将说出家址
  嘴张开,就碎。
  
  抽烟
  
  骑上从谷中奔出的白马
  赶回唐朝,敲开那间叫长安的客栈
  住上那么几日,等窗外的云
  呈恍惚之色,渐渐散了
  
  石匠
  
  要精通相马、训狮、驭象
  要有兴致观鱼、打鸟,出入江湖、庙堂
  临海凭空,要有高远信仰
  研究神话、历史与戏剧
  要明了房屋的构造,与地基的沉降
  擅长使用锤子、刀具
  要熟于凿词,更大余地得用上炸药
  墓志铭中,忌讳出现错别字与惊叹号
  还得就着流水,修改自画像
  总之要知道,石头是一时静止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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