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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林:评阿西诗集《词车间》

2015-02-06 10:16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白鹤林 阅读

  他执着于“练习在梦中漂泊”
  ——评阿西诗集《词车间》

  ◎白鹤林

  阿西的最新诗集《词车间》(阳光出版社“后视镜诗系”之一,2013年10月第1版)出版了,这是他2008至2013五年间创作的诗歌精选本,也是他继《家园》、《叶卡捷琳堡诗稿》、《广州集》等作品后的第七部。翻读诗集,我感觉这是一部“内外兼修”的厚重之作,是阿西迄今为止最好的诗集。

  我首先被下面这一首所吸引和打动:

  每天穿过大雪纷飞的山林
  去赶鬼魅般的集市
  贩卖牛马的人红脸说白话

  路旁的苞米地沉睡着
  还未播种,春天到来之前
  匆匆的人群掀起反对青苗的革命

  曙光普照,红旗飘飘田野
  国家的饥饿在加深
  我开始学习发出神圣的声音

  沼泽地里,牛蹄花早于冰凌
  一只早于我而至的黑雁
  从茂密的水草中腾空而起

  ——阿西《六十年代》

  阿西本名项春山,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黑龙江省密山县人,现移居京城,是在国内早有影响的优秀诗人。引自诗集的这首《六十年代》,可谓既是诗人自己的某种精神自传,又是一代人的命运写照。起句“每天穿过大雪纷飞的山林/去赶鬼魅般的集市”,叙事沉稳而不动声色,具有史诗般的电影镜头感,给全诗带来恰到好处的氛围和基调。而“曙光普照,红旗飘飘田野/国家的饥饿在加深/我开始学习发出神圣的声音”这样的诗句,无疑会让很多人“闪”回那难忘的年代。

  我与阿西至今未曾蒙面,但是拜读他的作品已久,神交已久。我已回想不起最初我是如何与他结缘的,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尊敬与热爱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诗人。因为在我们“相识”的这么多年里,阿西从未让我这个“晚辈”感受到他一丁点的狭隘、粗俗、傲慢和自以为是,而这些毛病我们大多数的诗人都很容易沾染。我发现,他的作品体现出来的品质与他的人格是非常一致的。

  总体来看,阿西是一位有境界和不俗情怀的诗人,是一位有舍弃和创新精神的诗人。而从某种意义上讲(正如这本诗集的书名),他就是一个执着于“遣词造句”的人,因为通过细读他近年一些的诗作可以发现,汉诗写作在阿西这里又重新回到了“小学”时代——诗人开始重新去审视和对待我们的母语,甚至揣摩和推敲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词,让陈旧的汉语焕发出新的生命与活力。比如下面这首《练习曲》,就很有代表性:

  睡在地上,就是睡在长城的梦中
  就是做了回好汉,指点一下江山

  走在天子的天下,胸膛试着挺起
  你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某个小皇帝

  语言被语言覆盖,说什么或不说什么
  不意味着存在或不存在。于无声

  任何理由都不是理由,这是J 城
  一切我说不算,一切之外我说了很算

  倒立着看,树和高楼的根在空中
  大家倒着走,因此看不见彼此的脑袋

  听风不见雨,但是明天可能下雨
  或后天下雨,下得很大,超出想象

  乌鸦给自己加冕,黑压压从四周飞来
  我不说是诗人,否则我真的是乌鸦

  你在北,我在东,其余都在西或南
  我从未去过南面,南面并没什么秘密

  有一种大海没有水,只有人流
  生活在J 城,做个水手似乎容易得很

  买了房子买了车,但心仍在外省
  人们练习在梦中漂泊,练习水的技术

  ——阿西《练习曲》

  我为什么喜欢这首诗呢?因为我认为,这首诗至少从语言状态和生存状态两个方面,深刻反映了诗人的真实处境。那就是,一方面有对语言钻牛角尖般的深入反思(“语言被语言覆盖,说什么或不说什么/不意味着存在或不存在。”),同时更有对当下我们所面临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社会环境的反驳(“有一种大海没有水,只有人流……人们练习在梦中漂泊”)。我在想,汉语中的“练习”这个词,真的是太好了,太妙了。把“练习”一词拆开来看:练,就是训练、操练;习,就是学习、温习。而我们写作诗歌的过程和最终意义,难道不正是要对我们的语言(传统)不断地训练和温习吗?

  在编选《中国诗典1978-2008》一书时,著名诗歌批评家徐敬亚先生曾在序言中形象地把编选诗集的过程总结为“把李白从汉字里挑出来”。实际上,读诗集的过程又何尝不是如此?当我们捧读一本诗集,诗人的形象、风格和经历就从诗句间走了出来,与阅读者“见面”和“交谈”。而如果一位诗人他的诗集中能够挑选出来的好诗越多,好句子越多,那么肯定诗集就越好,诗人也就越优秀。在我看来,阿西这本诗集中好诗是很多的,除了前面已引出的两首,还有诸如《初冬的晨雾》(在阅读与生活之间建立无缝对接),《窥视者》(对中年写作处境的发现与顿悟),《雪》(于想象中完成的一次还乡之旅),《生活诗》(以反对的语气和姿态表达真诚),《春节,在三亚郊外》(让生命在漫游中获得启蒙与新生)等等,都是值得品味和研究的佳作。

  2012年,我因为担任《剑南文学·当代作家专号》的诗歌编辑,曾在“诗人有约”栏目重点推介过阿西的作品,并附有如下的“编前语”。我觉得这其实就是一篇尽管短小但已很完整的诗歌评论,所以有必要在此全文引用:

  阿西是一位“老”诗人,也是一位“新”诗人。一方面,他上世纪七十年代即开始写作并在后来成为黑龙江“东北亚诗社”诗群的主将而早有影响与名声;另一方面,现在的他又一直处于推陈出新的变化之中。由此我们也可以发现,就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当代汉语诗歌写作来说,在坚持根本的诗性(文学性)与尊重语言传统之前提下,不断追求文本风格、体例和言说可能性的试验与拓展,已经成为一种新的思想与趋势,愈见得到了部分有担当的诗人之重视。

  最早对诗人阿西形成鲜明印象,源于他的一首收录于臧棣主编的《北大年选2005诗歌卷》的《价格表》,语言直白而机智,但意味深长。因为作品探讨了诗歌作为一种“手艺”,相比于日常生活中的更多实用性手艺,人们所普遍感受到的无力、无奈甚至失败,因而引发了很多读者的共鸣。但是,这种写作无论对于整个汉语诗歌,还是对于个体的诗人来说,都只能是一种思考和练习的过程,而不是目的。所以后来我们看到,阿西在一年又一年的写作、一批又一批的新作,甚至两三年就结集一册的诗集(多为自印)中,不断地感悟着、反思着和尝试着,让熟悉和喜欢他诗歌的朋友们不断地感受到了新意和欣慰。

  概而言之,类似阿西这一脉络的诗人,尽管曾受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诗歌之影响——其早期的写作大体还是通过对意识形态或者公共话语的主动参与,在作品中彰显着自我较为明确而粗暴的批判与意义——但而今,却早已发现和摒弃了那种写作难以避免的鲁莽与偏狭,而是更加冷静和客观地去面对外部世界。现在的他们,更侧重于对纯粹诗性和自然物象本身进行呈现与探讨,在此前提下去反映人类的现代性“忧郁”,实现艺术的张力与精神,从而逐步形成当代汉语诗歌写作的一股潜流。如阿西近年的《雪》、《黄山一游》、《基本生活》等,可视为其中的代表性作品。而如萧开愚、张枣、臧棣、陈冬冬、孙文波、黄灿然、王小妮、朱朱、哑石、蓝蓝、蒋浩、韩博、孙磊、黄礼孩、李兵、阿紫、苏野、康城、张尔、育邦、梦亦非、阿翔等等诗人,他们近年的大量文本尝试,正是在这一大脉络下的悄然跋涉。

  我们发现,对于那些总是勇于挑战的诗人来说,最为难得的恰恰就是无论他们的诗歌曾经得到某种程度的认可,或者他们自己感觉已将语言和技艺玩得多么得心应手,但他们仍然不会满足,仍然在不断地给自己加码,不断地给自己树立或实或虚的某种新参照和新目标。因为他们知道,当写作一旦成为一种惯性或常态,没有了障碍或紧迫感,诗歌本身就可能已经濒临意义与魅力即将丧失殆尽之境。阿西在这组诗歌里,也表现出他对这个“困境”的忧虑和突破。因为他懂得,诗歌必须是一种创造性最强、原创性要求最高的文学形式,这正是我们所需要警醒的问题。当然,这也是任何语种和时代的诗人需要面对的问题。

  ——《剑南文学·当代作家专号》2012秋之卷“诗人有约”编前语

  著名诗歌理论家、批评家陈超先生在《“泛诗歌”时代:写作的困境和可能性》(原载《文艺报》2011年7月13日)一文中曾谈到:“诗歌语言要有趣味,有神奇的想象力,有幽默感,有活力,坦率,让人放不下,至少是‘读得下去’。诗歌不能太闷、太‘面’。”毫无疑问,阿西的诗歌没有沦为陈超先生所批评的那种“我们在众多诗歌网站、刊物和选本中,会看到如此众多的‘诗’在优雅地展示自己。它们从情调到技艺上都没有大毛病,美、和谐、完整,一些类聚化的哲理、一点灵动的感悟、一阵戏剧化的抒情、一缕轻烟似的自我迷恋和哀伤……”,而是同步于陈超先生所推崇的“一些先锋诗人写的与当下历史情境密切相关的粗砺、真实、有热情、有活力也会有闪失的作品。”的确如此,最好的诗歌绝不是四平八稳的,优雅和过于情感的,它必须是独特和有勇气的,是开阔而面向多种可能的未来的。

  也许,最好的诗歌永远处于我们的期待之中,永远是即将写出的下一首。因此,尽管阿西已经写得很好,但是在与他时不时的交流中,我听到的往往还是他对自己作品的不满意,甚至某种“推倒重来”。我觉得诗人阿西一路低调而沉稳地走来,没有自我陶醉,更没有停歇不前,而是还在不断地带来新气息,这已经足够。

  如果说诗歌是有关这荒芜人世的一场白日梦,那么阿西正是那个执着于“练习在梦中漂泊”的诗人。他终究是幸福的,因为他正行走在那通往语言之家的异乡旅途上。

  2014年2月8日初稿于绵州景福园
  2014年2月9日定稿

  (此文刊载于《中西诗歌》201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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