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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禾:大海不这么想(七首)

2015-01-20 09:32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谷禾 阅读

  我父亲的故事
  
  我父亲每天早太阳一步下田,晚一步
  回到他的院子里
  有时还披戴着星星和月色,两手沾满
  萤火虫的微光,仿佛超人归来
  就着压水井旁的石槽洗脸,噗噗地撩水,
  水花儿乱溅。我从屋子里冲出来,还以为
  是鸭子在抖擞翅膀
  我父亲大半辈子不抽烟,浅尝辄止地饮酒
  他洗完脸,在门槛上坐一会儿
  接着起身,去猪圈里看看他的猪娃,去西屋里
  给老牛添一把草料
  然后才吆喝母亲把晚饭端给他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去年秋天
  我回老家看他,他使劲拍着停在院子里的
  红色拖拉机对我说:“这家伙不错。能干。有劲。
  真是呱呱叫。再不要我为草料操劳。
  对了,你离天安门那么近,中央
  最近有啥新的动向……”
  他嘿嘿笑着,眼睛不眨地
  期待我说出答案——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着他的拖拉机
  下了田,在他的十亩承包田里,像一个67岁的老黄忠
  统率着他的千军万马,眉毛、胡子和头发上
  结满了灰不溜秋的霜雪……
  
  2009
  
  对一种心情的描述
  
  正常情况下,对一种心情的描述
  往往离不开举例。比如悲伤,它总是不请自来
  我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第一缕晨光
  从车窗玻璃的缝隙间涌进来
  路边的银杏树新芽萌动,白日做梦的老鼠在招摇过市
  却没有一个人喊打,然后是春风化雨,滋润
  紫荆和桃李,纷纷把芬芳捧上枝头
  我突然悲从心生,说不清为什么
  仿佛这心情与生俱来。再比如爱情,一根钢钉试图用铁锈
  抵御时光的侵蚀,但它的爱早已痛彻墙壁的骨头
  在两个春天之间,一对蚂蚁的离婚战争无终无解
  但承载它们的树身又长高了一米。
  为了见证寒武纪的爱情,银杏成了生长的活化石
  但更多的时候,我的欢乐大不过一粒米
  我就想办法把它爆成米花吧,蘸上甜,制成毒药
  送给有缘人,击鼓相传。如果这样的想象失于天真
  我就把它写成诗篇,对着天空和田野朗诵
  这时候,我的心情蕴含着千万种心情
  它是无法比喻和形容的,也是无法描述的,只供奉于
  我辽阔而不安的内心——
  
  2009
  
  一件物什为什么突然垮下来
  
  我一直搞不明白,一件物什
  为什么突然垮下来
  比如一只瓷瓶子,白色的,清澈,轻盈,圆润
  安放在屋子的一角,既没有插花,也没有
  承载水和月光,有一天深夜
  它突然倒了下去,不借助任何外力
  就碎成了一地尖锐的瓷片,把我吓得心惊肉跳
  陈鱼送我的油画,就挂在我家的客厅里
  另一个白天,它突然落了下来
  再从沙发滚到地板上,画中的马匹
  紧紧地压住了骑马的少女,
  少女的脸孔,只剩下了轮廓
  我打开门,墙上的钉子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想一想,不可思议的事情
  真是太多。一辆车抛锚在路边
  车主急得围着它转圈,这时另一辆车
  突然冲过来,瞬间把它拧成麻花儿
  转圈的车主来不及呼救,就成了横陈的死尸
  我的同事行色匆匆的跟相遇的每个熟人
  说再见,回到家里,就把一瓶农药
  灌进了喉咙。我家无人居住的老屋有一天
  突然坍塌下来,屋子里的一窝野猫却安然无恙
  我保存的最早的照片里
  如今还苟活在人世的只剩我一个
  据说恐龙曾经统治了地球,青藏高原
  也曾是一片大海
  这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我早已变得隐忍
  而麻木。我也曾想搞明白
  一件物什,为什么突然垮下来
  一只瓶子,一幅画,一个钉子,一辆车
  一座房子,一个人,一个物种
  一个村庄,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一个世界
  也会突然垮下来
  破碎,扭曲,倒塌,死亡,消失
  成为历史深处的墨迹
  我甚至想到“必然”这个词,想到这个词语里
  蕴藏的宿命和道法,这样的归结
  愚昧而残酷。它让我如临深渊
  面对一张白纸,也恭敬而小心翼翼——
  
  2009 
  
  乘坐火车远行的人
  
  火车在原野上奔跑着,身上开满梦幻的窗子
  有时很慢很慢,有时又如疾风
  乘坐火车远行的人,一路经历了白天和黑夜
  沿途的星光,节气,城市和村庄
  他的终点站越来越近了
  乘坐火车远行的人,看尽了一路的风景
  那些河流,山岗,连片的庄稼,摇曳的树木
  树荫下若隐若现的红衣少女
  吸附在光阴背面的虫子
  弯腰劳作的农人和头顶的毒日头
  他冲着他们反复致意,却只有一只羊抬眼
  看了看他,然后继续低头吃草
  这些原野上的事物,诞生或消逝
  已经适应了火车的存在,独有小欢乐和小悲悯
  火车在原野上奔跑着
  我也是乘坐火车远行的人,但不是前天的那个
  不是昨天的那个,也不是明天的那个
  我也有小欢乐和小悲悯
  在开满窗子的火车上,独自望着变幻的原野
  而忘了身置于何处,何时——
  
  2010
  
  10月2日夜访诗人杨拓遇雨
  
  其实我们居住的院子只相隔了一道墙
  杨拓兄,有多长时间了,这样对面坐着
  把两杯龙井泡到没有茶的滋味
  为身边的人和事
  以及我们共同喜欢的诗和诗人叹息
  竟然也成了一种奢望
  在这座奔命的城市里,狗日的生活
  它压得我们有些筋疲力尽
  十年前,我们信仰有梦想就有奇迹发生
  那时你年轻,我的女儿也还不满十岁
  十年一梦,如今你早已为人之父
  我的女儿,她远去了异国他乡
  有几根灰发已经悄悄爬上我们的鬓角
  时间这把钝刀,它割肉,却不让你觉得痛
  这时雷声隐隐,推开窗,我们看见了
  闪电的翅膀,忽闪着,扑了过来
  更响的雷声滚过
  整个小区的车子都拉响了防盗警笛
  夜晚的神经瞬间乱成了一团麻
  我们都停止了说话
  看雨帘之外,更多受伤的雨
  在借着灯光跳到水泥地上。我谢绝了你的挽留
  撑开伞,冲进了密密的雨帘
  更多的雨,如箭簇,射在伞上,折在我沸腾的心里
  我慢慢地走着,仿佛雨中的一个标志物
  回望见你家窗户射出的光
  你不知道,我突然泪流满面,并加快了脚步……
  
  2010
  
  在长途汽车上读扎加耶夫斯基突然停电
  
  好吧。且看诗歌的光芒怎样沿着我的身体升起来
  
  并且缓慢地
  照亮整个昏睡的车厢以及茫茫黑夜里的漫漫长路
  
  2010
  
  大海不这么想
  
  海啸过后,海滩上留下万千尸体
  有政客、将军、银行家、富翁、贵妇
  也有叛徒、乞丐、妓女、小偷
  救援人员低头辨认着死者的身份
  更多的人,被一条绳子拦在安全线之外
  或伤心欲绝,或神情肃然
  但大海依旧平静如初,耐心地把海浪
  和沙砾,一遍遍洒在死者身上……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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