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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黎明:怀念雷霆先生

2013-04-24 09:29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王黎明 阅读

  每一个去年都太年轻
  ——怀念雷霆先生

  王黎明

  这个冬天冷得有些奇怪。也许是我的眼光变了,看什么都雾蒙蒙的。雪零零落落下了几场,树上的枯叶窸窸窣窣落个不停。转眼过了年头,却仿佛不知今夕何夕。一个月前韦锦来电话,告诉我雷霆先生去世的消息,我心里惦念这件事。想坐下来写点什么,对文字却感到麻木而迟钝。有几日,冷空气擦亮视线,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房间,我突然涌出从未有过的空寂。

  写诗几十年,熟识的诗人也不少了,其中不乏良师益友。说起来惭愧,这几年我蜗居家中,很少出门,疏远了诗歌,也淡漠了师友间的情意。时间久了,往日的回忆,就像窖藏的老酒,在心中愈加浓烈,越来越感到值得珍惜。

  雷霆先生是我敬畏的良师。这些天来,我努力回忆雷先生的音容笑貌,想念与先生相处的时光,相识近三十年,往来不过十多次。由于相隔千里,日常交往并不算密切。早年,雷霆的诗我读的并不多,记住的也只有那么几首或几十行。那时,我迷恋朦胧诗,审美经验停留在“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等等诸如此类的句式上,却没有读懂雷先生的《十年》:

  十年,
  眼睁睁做了一场噩梦。
  幸而是睁着眼,
  我成了历史的见证人。

  随着阅历加深,我才知道他对我的影响,不是一时的而是深远的。他教给我的,首先是做人,其次才是作诗。在我最初的印象中,雷先生很像一位前苏联诗人,脸上有着木刻般的棱角,唇须整齐而倔强——更像我看过的苏联电影中的革命者。先生故去,他的形象浮现在眼前,如一幅版画那么清晰可鉴。

  1985年6月,雷霆先生带领几位诗人到我所在的煤矿采风。我当时作为矿宣传科干事,有幸陪同他们活动。那天晚餐后,雷先生特意留我在矿区简陋的招待所里彻夜长谈,他问我为什么做矿工?井下苦吗?我似乎说了一些在井下做工的感受,雷先生很感兴趣。然后我把新写的诗稿拿出来请雷先生指教,他翻开其中一页:在人们的眼睛里,我画上各种不同颜色的光线,炉火变成电流变成温暖,读我的诗最好最冬天。他指着这几行对我说,这像矿工的诗。夜深了,我连连告辞,却被雷先生一次次留住,不夜的矿区,没有察觉天已大亮。

  从那以后,我频繁向雷先生投稿,他几乎每封必复,却隔了两年再没有发表我的作品。在我几乎失望的时候,1988年夏天我收到了诗刊社邀请参加青春诗会的通知。这份惊喜,相对两年多的冷落来得太突然了。雷先生来信说,把最好的作品带来。这期间我正面临工作调动,生活和想法变数很大,写作上出现了不可预知的困惑,面对各种流派主义,摇摆不定,自认为进入了良好的写作状态,因此写了一大堆盲乱的诗。我不知带什么样的诗稿到会为好,便以《苍天有眼》为题组合了几十首诗。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诗会上有一个严厉的关口,那就是作品讨论会。在这个会上,每一首诗都要接受苛刻的评析,逐词、逐句、逐行、逐段的挑剔。那天上午,雷先生主持,轮到我的作品过关,他吹胡子瞪眼,首先拿我开刀:有的作者本来有鲜活的生活感受,却玩虚的。就拿王黎明的诗来说,原以为还是有潜力的,怎么越写越没劲。你在《烟囱的故事》里写的什么“警察都在种花”,还有“鱼在池塘里梦见我们”到底说明什么意思?“阳光轻易地落下,我们身上沾满飞鸟的羽毛”,“轻易”这个词有何用意?整个上午,简直成了我的作品批判会。我自以为,这些诗运用了象征手法,表现了对历史和自然的想象。在雷先生的质问下,憋得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所以然来。幸亏有程小蓓、陶文瑜帮我解答,我的诗才算过了关。其实,雷先生并不是没有看懂我写了些什么,而是那些诗没有达到他的期待。他的质问,让我懂得,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诗,就像无根的浮萍,没有根据的写作,是没有说服力的。真正站住脚的好诗,要经受住阅读和时间的检验。正是这次考问,让我清醒了许多,在以后读书和写作中多了一份认真。

  对于雷先生的良苦用心 ,起初我不能接受,并有抵触情绪,以致很多年没有给雷先生投稿。到了九十年代中后期,历经调整,我又回到原初的状态,重拾信心,给雷先生寄作品,短短几年内,我在《诗刊》发表了四十多首诗,这些作品大多是出于他的编辑之手。我的诗由“阳光轻易地落下”变成了“叶脉里有一条阳光小溪,我只要走出那片阴影,就能和你站在一起”;由“警察都在种花”变成了“为什么不说一句风凉话”。雷先生在读稿中写道:由稚嫩到深刻,又入艰涩;几经周转,重回亲近,王黎明经历了艺术成长的全过程。……学诗者,故然一辈子入不到诗门的人很多;而入了门,“多”到自己纠缠不清,“深”到灭顶之灾者也为数不少。为王黎明庆幸,他的诗由炼狱到了天堂。雷先生的评语不乏对后生的关爱、呵护 ——很久以来,他的批评却如雷贯耳,让我深思。

  人格气质决定诗人的境界高下。中年之后,每读雷霆先生的诗都让我若有所悟。他的诗看似大白话,不饰修辞,不讲究形式,随意排列:“顺其自然,只听从自己的心。该失去的就让他失去……这颗心就是试金石,失去的无需追悔,到头来就会懂得,失去的反倒值得庆幸(《该失去的》)。”这朴素的诗句背后,却在蕴含着他率意的个性:“留下本色,雕刻一个真实的自己(《雕刻自己》)”。纵观他一生的诗歌,一个坦荡的雷霆浑然天成:

  今生无可抱怨
  诗到妙处,
  曾莅临仙境;
  爱到真时,
  已得到永生。

  诗歌是诗人的宿命。诗人雷霆走了,留下他的诗陪伴我们。他所经历的时光,我正在经历,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诗人也会老去,能做到像雷先生那样无怨无悔实在是一种境界。雷先生六十岁时写过:每一个去年都太年轻!等我到了用生命注释诗歌的年龄,但愿也有这样的想法。

  2013.1.27于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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