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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专访翻译家高莽:俄罗斯墓园的故事

2012-09-29 21:48 来源:搜狐文化 作者:高莽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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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各位搜狐的网友大家好,这里是搜狐文化客厅,今天作客文化客厅的嘉宾是俄语文学翻译的老前辈也是画家高莽老师。高莽老师毕生研究俄罗斯文学,对俄罗斯文化十分熟悉,今年新出了一本书谈的是俄罗斯的“墓园文化”。

  高莽:首先我得向各位表示我的敬意,我岁数大了,说话费力了,往往想事情记不清,所以有时候可能在谈的过程里很多话会忘掉。我随便讲吧,想到哪儿就讲到哪儿。

  主持人:刚才我们也聊到俄罗斯文学研究,之前读高老师的翻译,用的名字是一个笔名叫“乌兰汗”,可能很多喜欢俄罗斯文学的网友之前也会读到。为什么用“乌兰汗”这个笔名?

  高莽: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那时候身体还很弱,个儿也很小,那时候我也就是十几岁二十一二岁吧,没想到后来又长个儿了。那时候我看到蒙族人,看到他们那么强壮就很羡慕,所以就起了一个蒙族名字叫做“乌兰汉”,意思是“红色的中国人”,不是红色的王子,有人说是红色的王子,不是那个意思。后来变成简体的时候,我就把那个汉字改成了“流汗”的“汗”了。我觉得从事翻译以后,翻译所需要的心血精力太多太难了,年轻时候什么都敢翻,给我再难的东西我也敢翻,到老的时候再简单的东西也不敢翻,觉得要理解对方的语言,要理解对方的生活习惯、文化水平等等都不容易,怎么能够很好地表达这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所以我越来越觉得翻译是是流血流汗,越难越不敢翻。

  刚才谈到墓园文化,我搞翻译是17岁开始的,我今年83,43年前我翻的第一篇文章是图格涅夫的《城市多么美多么鲜的玫瑰》,文章的音乐感啊,文字的美啊,它的结构安排的恰当是我特别羡慕的。我生活在敌伪满洲,有一种压抑感,其实那个文章里面,散文诗里面就有这个压抑感,我当时没有感觉到,我后来才理解到,我之所以能够对它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就是因为一种感情上的联系。所以我后来写这个墓园文化的时候,里面其中我忘了有没有谈到图格涅夫。我特别到他的坟前去了好多次,图格涅夫在国外生活时间很长,晚年基本上生活在法国维阿多一个女歌唱家的家里,他后来死在国外。我走了几十年终于从我开始第一部做翻译工作走到他的去世埋葬的地方是很不容易的,经历生活的各种坎坷。

  人都是很难的,很不容易,我没想到我自己也是,虽然跟人家没法比,但是也是经过种种对困难,种种的坎坷,难以言表的一种感情吧。

    敌伪时期的哈尔滨有几十个国家的侨民

  主持人:您刚才说小时候成长的年代是在敌伪时代,日本统治的时候,是在哈尔滨。整个当时历史情境是不是很复杂?

  高莽:哈尔滨这个城市和很多城市不一样,可能在某些地方有点像上海或者有点像天津,它是一个国际城市,它有几十个国家的侨民都聚集在那儿,我就是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我念书的学校是哈尔滨基督教青年会,是一个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我受的教育也是西方的更多一些,对中国文化理解就差一些。同学里面基本是俄国人,除了俄罗斯人以外还有犹太人、拉斯维亚人、波兰人、立陶宛人、乌克兰人,他们不是俄侨,但是大家都讲俄语,那时候俄国人在哈尔滨势力很大,而且讲的人也很多,很多犹太人乌克兰人都讲俄语,所以我们学校里面基本是用俄语上课。我对文学艺术的爱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后来1941年太平洋战争以后,美国人被日本人赶走了,改成俄国人管理学校,但是过了不久这个学校就被查封了,43年被查封的,我就念了这么十年书。如果说有所收获的话,就是那时候十年的教育,它给我一些好的方面俄罗斯民族思想启蒙的教育,坏的就是对本民族的文化重视不够,自己没有注意。虽然在宗教学校念书,但是宗教课不去上,那时候中国人填表,“宗教信仰”这一栏信“儒教”,哪里有这个教?就是孔子学说。你信儒教可以不上宗教课。后来我搞文学的过程里面发现,吃大亏了,因为好多俄罗斯文学作品跟宗教分不开的,太多了,所以补课很难补,到老年的时候很难再补这个课。

  主持人:上课的话是上东正教的宗教课还是基督教?

  高莽:东正教,因为是俄罗斯人的学校。

  主持人:整个讲起来学俄语是从小开始的。

    俄罗斯的墓园不像墓园像花园

  高莽:我之所以对俄罗斯有各种感情,对文学艺术有所爱好,都是跟这个有关,无形中培养了我,给予了我好多的营养。所以我这本书看起来没多少,其实我花的时间很长。自从我第一次到俄罗斯那时候叫苏联,到苏联到莫斯科,到一个墓园去,非常偶然的一个机会到了一个墓园,新圣母公墓,我没想到墓园是这样子。因为在我的印象里面,中国看到的是土坟,土包前面插了一个帆,写着谁谁谁之墓。当时哈尔滨也有一些外国墓园比较好看,但是没法比。最高级就是孔子的庙,但是修的像房子似的。所以我第一次到墓园给我震撼特别强,我觉得这哪儿是个墓园,这根本不像是墓园而像一个花园,一座一座的纪念碑,树木很高。咱们的墓园里面没什么树,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平地,很多土包土坟,这个有很高的树很多的花很多草,而且小径也是弯弯曲曲干干净净。

  主持人:当时震撼很大?

  高莽:那时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后来我凡是到苏联,作为代表团的翻译或者是作为代表团的成员再去苏联的时候,我一有机会就到坟地里去看。他们很奇怪,你怎么对坟地感兴趣?我在坟地里面发现了很多东西,发现了文学,发现了艺术,发现了建筑,发现了雕刻,发现了人的历史、人的命运、人的生长的过程,这都是我在那里发现的,在我研究它们过程里面自己又有了新的收获,对人有了更多的理解。因为莫斯科不是一个两个坟,有几十个大概上百个坟。

  主持人:有上百个墓园,大大小小的墓园。

  高莽:但是主要的有那么几个,那是一般人进不去的,不是说你有钱就可以在这儿买一块地,我是大款我买了一块地,我在这儿修,那不行的,这个墓园你有资格进去或者没有资格,需要市政府批准。因此新圣母公墓里面基本是文化人、有贡献者,很不一般,每个墓都可以讲一段历史,这里有斯大林夫人的墓,这里有叶利钦的墓,这里有这里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墓,有赫鲁晓夫的墓等等,是个文化名人、军事名人,对祖国有贡献的人的墓地,四平方米,每个人就是这么一块,乌兰诺娃也不过如此。但是它的墓有碑,这个碑上的讲究不一样。过去我根本没有想到一些大雕刻家会给死人去做碑,而且后来我发现,越研究越看书越了解,真正是大雕刻家给这些死人雕像,很不容易的。当然有的雕塑我比较喜欢,有的我并不喜欢它。比方说乌兰诺娃那么大一个舞蹈家,世界级的舞蹈家,但是她的墓碑我就不喜欢。

  主持人:为什么不喜欢?

  高莽:我觉得它没有表现出我想象的乌兰诺娃那样的高大,她的命运也挺惨的,她结过婚离过婚,后来她很想成一个家,但是怎么也成不了,死时很孤独,打电话的时候没有人接电话,后来去了人才知道她死了。但是她那个碑不是我想象中的。

  主持人:毕竟是俄罗斯国宝级的舞蹈家,碑上面没有体现。

  高莽:有人也许认为可能很好,这是一个汉白玉白色的跳舞,每个人的爱好,你允许我说我的想法吗,您不能都完全听。

    高尔基的骨灰埋葬在克林姆林宫的墙里面

  主持人:您刚才说的墓园也比较像法国的那种“先贤祠”,对国家有重要贡献的人物才能进去,但是谁来决定他们贡献不贡献,你说俄罗斯文学史上也有很多作家非常棒很优秀,但是很多都是持不同政见者…

  高莽:我得说一点,我没到过欧洲,我听说法国拉舍基公墓很漂亮,我看过照片,看过奥地利给一些音乐家搞的墓碑都特别漂亮,我没见过,我只见过俄罗斯的。不是大家都在一块儿,比方说你有名不见得埋在这里面,高尔基伟大的作家,他死了他本来希望把他和他母亲埋葬在一起,结果政府决定一定要高规格的把他的骨灰埋葬在克林姆林宫的墙里面,找不到他的墓,本来有一个墓的,他自己也不希望埋到那儿去。克林姆林宫墙上一排,国际国内高级人士的骨灰都在那里。而且那块还不许照相,我跟我女儿我们俩一块儿去的时候我们过去都没让我们过去,都挡着,在列宁墓的墙后面那一排。有些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得见的,比如我曾经想去看我一个朋友专门翻译中国诗歌的一个汉学家叫艾德林,找不着他的墓在什么地方,所以我就没法写。这本书里面我写的全部是文学艺术界的人士,原来我有一本,那里面有其他人像斯大林的夫人、友好人士等等,那个写了大概一共大概写了三四十个人,后来写了八十个人,基本上是把我能够看到我喜欢的,这点我得说明,有的我不太喜欢可能就不写了,比较喜欢的人或者是雕塑写到这本书里面,所以全部是文学艺术。

  我再讲一个秘密,我写的为什么是83个人?因为我83岁。我曾经画马克思画了50张,那时候我50,我以为我活到50就寿命结束了,结果没想到活到83。我这回又画了一个线,写的84,其实那本书后面一数不对是85个人,还搞错了。

    托尔斯泰的墓是在自己的庄园里面,没有十字架,没有雕塑,没有碑

  现在看起来80几个人它代表了十九、二十世纪里面文学艺术界的大人物,但不是所有人。现代后期的作家里面、苏联时代的作家,西沫洛夫扔到海里了,我曾经在莫斯科各个坟墓起码去过十几个地方,有的是找我的朋友,有的为了找某一个作家或者艺术家或者画家,找他们的坟看一看,有的就是友好人士,不同,也不断开辟新的墓园。一个是新圣母墓地是比较老的墓地,所有的墓地都必然是在一个教堂的旁边,原来是新圣母教堂,后来在教堂院里有一些坟,后来分开了单独成立一个墓园,墓园不断扩大,越来越多,所以现在好多我认识的人或者有幸给他们做过翻译的一些人能找到他们。有的是在别的地方,比如图格涅夫的墓不是在莫斯科而是在彼得堡原来的列宁格勒,那里有一个文学艺术家的墓园又叫沃尔克墓,那个地方不像莫斯科那么挤,比较宽阔一些。托尔斯泰又再一个地方,作家越伟大墓越小。托尔斯泰的墓是在自己的庄园里面,死的时候就是一个土坟,不是圆包而是一个长方形像棺材一样,上面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十字架,没有雕塑,没有碑,就是一个树林子里面一个小树林里。他因为跟宗教界有些摩擦后来,到晚年为了寻求真理他开始研究孔子,研究孟子,研究墨子,研究中国的一些哲学,各方面都在研究。他在研究的过程里找不到一个什么叫做真正的幸福,所以他到老了80多岁的老头子,夜里坐在马车上走了,离开自己的庄园,后来死在一个车站上。当然有人责怪跟他的夫人有关系,不好等等,其实他夫人对他还是不错的,因为在一块儿生了十几个孩子。

  主持人:内心的困惑一直都还是年纪越大越挣扎,托尔斯泰是这样的。

  高莽:他那个墓是一个很简单的墓,画家列宾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墓也是在自己的庄园,他的庄园小多了,在彼得堡一个芬兰湾的地方一个叫裴娜塔的小院,自己修的排水沟,把房子修成画室,又打了一口井,他的墓也是一个土坟,但是有一个十字架,苏联时代把十字架改成他的胸像,现在又恢复到原来的十字架。现代的肖鲁赫夫的墓也是一个土坟,他的坟上是一块大石头写着“肖鲁赫夫”,别的什么字都没有,在他自己的家乡顿河河边。我发现伟大的反而不太喜欢搞那么铺张浪费咱们所谓厚藏,有的薄藏自己,有的扔到海里。

  所以写这个的时候,我等于重新学习俄罗斯文学史、俄罗斯美术史、俄罗斯戏剧史,在我那里面很多写了几个有关扮演斯大林、扮演列宁角色的命运,各种不同,有的正好在反斯大林之前去世了,一点事没有,有的人斯大林去世以后谁也不让他演戏了,特惨。其实他就是因为演了斯大林,那你没办法,那时候演员让你演,而且那个时代。但是我就感觉到人的命运都是挺悲惨的,一些著名人的命运都很悲惨,都很无奈,有时候说不出来的困惑。比方说刚才讲托尔斯泰老年了,80多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像普希金,像来莱莫托夫这样的人跟人家决斗,30几岁死的,莱莫托夫20几岁死的。有的是像马艾克夫斯基、叶赛宁自杀了,当然也有幸福的,但是幸福的一般名字都不是那么被人崇敬的提到的。

  主持人:可能也是跟俄罗斯上世纪整个历史有关系,跌宕起伏,在这种背景下面。

  高莽:对,这种变化太大了,1917年十月革命那时候把为沙皇和他的奴仆们建的纪念碑全部推翻,我很奇怪到现在没有解决,彼得堡有很多为沙皇立的碑为什么没有推翻。

  主持人:是不是跟帝都有关系?

  高莽:不是,我觉得从艺术价值考虑保留下来,彼得大帝也是皇上,如果说按照1918年那个决议来讲,列宁签署为沙皇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彼得堡那些像基本都存在着。

    赫鲁晓夫与他墓碑制作者之间的故事

  主持人:那个时期的墓碑、墓园,他们的坟墓跟之后苏联时期的墓碑风格上有什么不一样?

  高莽:当然有区别了,都有区别。比如早期的纪念碑都是一个高座上的人,将军啊等等,后来越来越低,后来就跟地面一般平了,好像跟你更亲近更直接有来往似的,不让跟你有距离。墓碑上没有,墓碑不可能搞很高的,都是一般的比较矮的,但是各种各样的形状,有的是寓意的,比如一个女的陪着跪着献花,前面是十字架,有的是他的像,有的是表现他的某一个场面从飞机上坠落下来或者死了等等,是属于这样像赫鲁晓夫墓碑那是很有名的一个人,这个雕塑者现在在国外,名字翻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无名的人、没有名气的人。实际上他跟赫鲁晓夫还吵过架,那时候搞抽象派展览的时候赫鲁晓夫就点名参观以后点名说这个无名的人哪儿去了?后来那个人一点不服气,你当你的总书记,你不懂艺术就少过问这些事。后来他死的时候,他却要求他的墓让这个人给他做。他说我可以给他做这个墓碑,但是你们不能过问,我怎么做你们不许管,后来做成黑白两个颜色一块一块中间有一个方洞,方洞里面有他的头像,外面大块黑色白色,他有缺点有错误也有优点。这个讲起来各种各样的。

  有的就是刻划一个人拿着画盘画画,一看是画家。有的是一只手上面一个圆球,这个是木偶戏的一种标志。有的是上面有电影片子一段上面有一个小横道,一看就知道是搞电影的。我在这里面一方面探讨了这些人的命运,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纪念的,有些人可能历史已经被淘汰了,因为死人总比活人多,有的一茬一茬留下来,有的是清除了,有的是找不着了。

  我在研究他们的创作研究他们的历史,研究他们的生平过程里面我还挺注意他们和中国的关系。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作为一个中国作家来讲,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不能瞎写,没事专写外国人,就想把他们跟中国人的关系拉近一些。很多人都跟中国人有关系,很多人很多人都有。

    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的墓在监狱门口

  阿赫马托娃的墓在波罗的海的海边上,她说我死以后千万别把我埋葬在生长我的海滨,千万别埋在皇村我念书的地方,把我埋在监狱的门口。因为她那时候为了探监在那儿等了十几个小时。波罗的海旁边有一个墓地,基本都是列宁格勒一些名人的地方,是一个墙,上面有她一个年轻时的像,是鹰勾鼻子白颜色的像,旁边是一个大的十字架,前面是一个土坟。我当时就不太理解,我说为什么要搞出一个墙,他说象征监狱。有好多好多像,告诉我的人是谁?我去那个坟地看的时候,有人就问我,你需要讲解吗?我以为他是讲解员要钱的等等,那时候我们出国哪儿有什么钱,他说我不收任何的报酬,你对这个人有兴趣我就给你讲这个人,我就是喜欢给别人讲他的历史,他给我讲的。这个墙是象征,从那儿我知道,在别的文字上没有看过。

  主持人:他可能也是一个诗歌爱好者。

  高莽:俄罗斯就有这么一些人,墓地里面就有这么一些人愿意给你讲,你来了他欢迎,义务当导游员。当然也有要钱的,有的还印小图卖给你,各种各样的都有。

  主持人:公墓里面人还挺多?

  高莽:挺多的。像一个花园式的,你去的时候一点声音没有,甚至能听到落叶的声音,金黄的落叶,掉的满地都是落叶,有人打扫,但是有时候暂时不给你打扫留着让你踩这个落叶,树都很高很高的,各种各样的树,橡树、杨树、柳树,什么树都有。因为在我们那个坟圈里面很少见到有树,他们就像花园似的,墓旁有小凳子供你坐着聊天,有人上坟修理修理坟上的情况,有人摆点儿花什么的,来看看悼念的。现在很多外国旅游者去的人很多,中国人特别多,中国人去的挺多的。因为好多中国人都熟悉,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比如契诃夫的坟大家都想看看,比如马雅可夫斯基的坟都想看看,有时候想看看赫鲁晓夫的坟什么样的,但是不是在一个墓园里面。按道理像叶利钦当时是国家领导人,应该是红墙某些地方,但是他正好自己退下来了,赫鲁晓夫是人家给他推下台的,所以他只好和这个公民的墓园墓地放在一起了。

  主持人:红墙上面像文学艺术文化界的人在那上面多吗?

  高莽:很少几个,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吧。像咱们长城上的两块大砖似的墓放在里面,很简单,上面一个牌子写上名字年月日就完了,我现在记得的有一个日本人片山浅,想不起来了。

  主持人:您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比较喜欢的有些谁的墓碑?

  高莽:我喜欢的墓碑来历也不同,我喜欢歌唱家男低音歌唱家夏莱宾的,他是一个很大的坐像,像在沙发上半躺着很大很大的像。他本来是死在法国的,在法国举行了非常隆重的追悼会,而且在议事厅前面曾经停过送葬队伍,他死了以后送葬队伍路过市政厅的时候,专门停下来举行了一点仪式,然后又埋在他们的巴黎的一个墓地里面。后来据说他说“我死以后不要把我弄回国”,这句话的可靠性很难说,但是后来苏联政府和他的家属们商谈结果,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最后还是同意了,把他的一部分骨灰从法国运回来,运回到新圣公墓,这个墓碑大概是最大的一个,可能比别人占地都很大的。

  这个墓碑本来不是做墓碑的,是给大剧院做的一个雕像,因为太大了,当时怕在大剧院里面把楼板压坏了,没办法没敢摆在大厅里,就一直放着。当把他的骨灰从法国运回来以后,决定把这个放在墓碑里面作为墓碑。这个墓碑是根据列宾给他画像,有一张照片,他这么坐着,基本上是按那个形状来的,而且那个照片上有一个中国人,我曾经了解过,问了很多人,这个中国人是谁,很明显他是一个仆人,但是他叫什么哪儿来的有过什么接触,始终解决不了。我第一次到列宾纪念馆的时候问他们负责任,他们说我现在答不上来,下次给你答复。下次来说他姓王,叫老王还是什么,不是列宾的,因为在列宾那个庄园里画像拍的照片,不是列宾家里的,而是夏莱宾带去的,我让他们从俄罗斯给我带回来夏莱宾的文集三本,还是找不出来,究竟是谁弄不清,能弄清的话也有一点趣味。因为夏莱宾毕竟还是到中国来过,他来的时候到哈尔滨演唱过,在上海演唱过,在上海演唱的时候他当时见到了那时候好像是上海市长吴铁成接见举办的一个招待会,让他和梅兰芳见了一面,他当时对梅兰芳还挺称赞的。

    梅尔赫德:看了梅兰芳的手,苏联话剧团的演员们的手都可以割掉

  主持人:苏联时期的艺术家说起来跟梅兰芳交往过的人挺多的。

  高莽:大家对梅兰芳比知道中国其它人还清楚,这个可能是事实。因为有一次我陪梅先生他们到苏联阿塞拜疆,当时是共和国,现在独立了,到那儿去我给他们介绍这是谁谁谁,总导演听了我介绍以后拉着我,你说他是谁?我说是梅兰芳。他说,怎么是梅兰芳?我以为梅兰芳不定多老了,胡子多长,怎么这么年轻的样子?这是在50年代。他简直惊奇的不得了,其实梅先生是在35年还是36年曾经到苏联去演出过,演出过六场,在莫斯科演出了几场,在彼得格勒演出了几场,而且非常受欢迎,特别是戏剧界几个代表人物像斯大涅夫拉斯基、梅尔赫德、塔尼洛夫、科沃尼,他们都去看了。梅先生跟我说,当时他说我很想写一篇文章纪念梅尔赫德,梅尔赫德是被枪毙的,作为反现实主义的艺术家,把他给枪毙了,36年的时候。真正懂得中国戏曲的是梅尔赫德,他认为斯大林是比较保守的,但是文章没有写出来我也不敢乱说,只是他跟我聊天的时候这么讲的。像梅尔赫德几次,其实梅尔赫德比他大,梅尔赫德的夫人叫莱赫,原来是诗人叶赛宁的夫人,后来嫁给了梅尔赫德,他们是天天去看戏。她说如果按照梅先生的处理戏剧的方法的话,我的戏都应该改,重新导演。后来梅先生回国以后过了一年两年,她导了一个戏叫《汾阳湾》,我忘了,当时就在广告上写着,这个戏是献给梅先生的,服到这种程度,非常佩服。而且要求到后台去看他怎么化妆,怎么表演等等。艾森斯坦专门给她拍戏,夜里利用她休息时候给她排《汾阳湾》没拍成,没拍完不知道为什么不让排了。大使馆请客,请梅先生吃饭的时候,让戏剧界的人也来参加,有一个就是科沃尼,就是塔耶洛的夫人,也是大导演,也是戏剧改革家导演,他刚下戏来吃饭。一夹菜梅先生不让他吃,一夹菜不让吃。他说中国人那么吃那么有名,我想吃怎么不让我吃,我特想吃的。梅先生说,你刚下戏,嗓子还没恢复过来,这些都是刺激性比较强的。据他说,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说梅先生还给他画了一个嗓子哪块红肿的样子。这些人都非常感激梅先生,梅先生非常客气非常朴实。

  我记得后来又一次也是随梅先生到苏联去参加十月革命节的40周年还是什么活动,在红场上,他和大家一块儿喊口号,后来大家劝他,你得保护嗓子,他说不行,我现在控制不了自己。

  主持人:梅兰芳先生跟苏联人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高莽:他对谁都挺好的。而且他很愿意把自己的一些东西教给别人,他一点不保守,一点不保留。乌兰诺娃见他的时候,刚才我们在台下谈话的时候,他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怎么到台上变成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说我一定要看看他卸妆之后拉着他的手摸摸他的手,看看你的手怎么样。梅尔赫德说了一句话,这句话非常有典型性,他说看了梅先生的手以后,我们这些话剧团的演员们的手都可以割掉,他们的手一点不说明问题,梅先生的手说明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能够从梅先生的表演里面反映出很多东西,不是一般的,所以梅先生说梅尔赫德特别理解中国的戏曲是有道理的,中国戏曲还是按道理自有中国人理解,但是发现外国人也有人理解。

  主持人:而且交流起来没有什么障碍。

  高莽:梅先生坐船,没有船,一顿一起,他说马上感觉像坐船上,而且是舞蹈,而且那么优美。骑马拿一个鞭子,很不一般。

  主持人:您陪梅先生去苏联是几几年的事情?

  高莽:我是两三次,57年一次,还有一次是五几年我记不起了,都有半个世纪过去了。

    阿赫玛托娃曾经翻译中国的《离骚》

  主持人:刚才聊了很多墓园,我想听听您在我们开始之前也谈到了翻译,您翻译了这么多年,俄罗斯文学、苏联文学,跟我们聊了聊这块,帕斯捷尔纳克的东西是不是您翻译的比较多?

  高莽:不多,我翻的多的就是阿赫马托娃的诗,我本来有一个雄心壮志想把阿赫马托娃的全集翻译了,看来办不到了。为什么办不到?后来我发现他有一首诗就用了“他”字,不懂这个“他”是指什么说的,后来从很多材料里面看到以后,他是把前面后面去掉了,我现在印象里面想不起来这个他字,你根本想象不出来这个词,要想真正翻译的话太难,而且这里面宗教色彩太厚,毕竟自己年龄偏大了。我跟我女儿前年到圣彼得堡专门去找他住过的地方,挺不容易的。后来在一个院子里面找到的,一个牌子上写着“阿赫马托娃曾经在这里住过”门口贴了一个牌子。现在可能是别的人家住的,我们还趴窗户看看里面没有人,因为是一个别墅区。后来陪同我们的是一个教授,他说还没有一个人这样来找阿赫马托娃住过的地方。因为阿赫马托娃我开始是因为感觉到他能够在40年代写《安魂曲》挺不容易,苏联大清醒之后痛苦之后,大家战战兢兢不敢说一点反话的时候,他居然能够敢写出这么一篇很不容易。过去46年的时候,48年的时候我翻过苏联的决议骂苏联党中央联共中央部与列宁格勒和新杂志的决议,那时候专门骂阿赫马托娃和左琴科。我当时接受了那个思想,那时候苏联说什么好我都认为是对的,都是绝对真理。我脑子里一直是这样,后来我跟咱们中国代表团去参加苏联作家代表大会第二次作家代表大会的时候是54年,很重要一个代表大会,我们跟阿赫马托娃住到一个楼里,我当时想如果我见他,我可能不一定怎么瞧不起人家。可是人家已经被选做代表了,人家还是很值得被尊重的。后来我发现《离骚》是他翻的,特别让人感动,这么大的作家翻译屈原的《离骚》,她根据费德林的译本逐字的汉义文义把艺术上加了一些工,我不能说她的翻译是最好的,后来有别人也翻了,一个是他的朋友翻的,还有一个在哈尔滨长大后来到巴西去的一个汉学家翻的各有特色。他也有他的特色,但是我觉得他不见得翻的是最好的,因为里面很多词很难懂,花鸣、草鸣、鸟鸣,你翻不翻?你翻的话翻不出来,有人把这些去掉了。他不仅翻译了屈原的《离骚》,而且还翻了李白,还有其他几位诗人的作品。当然生活娑婆,靠翻译来养活自己这也是一个原因,但是毕竟是他把这个事情完成了。

  主持人:阿赫马托娃的《安魂曲》。

  高莽:《安魂曲》是比较有名的,完了之后给大家念了以后就烧了,不敢留了,她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每次拎着小箱子有点手稿留着,他有一本焚毁的诗集,靠别人的记忆。俄文的诗音乐感特强,而且有一个规律,就像咱们的五言七绝这样的东西,比较容易记得住,不像现在的诗很难记,所以那时候很多人念完以后别人就可以记下来,有人也偷着记。靠着大家凭着大家的记忆力想起来的诗给他重新整理,重新弄了。

  主持人:您之前翻译的像帕斯捷尔纳克的《人与事》,还有阿赫马托娃的作品还有叶赛宁的作品,是这些年来很多文学青年必读的。

  高莽:《人与事》里面有两部分,这个是他的自传,后写的一部分自传,原来那部也是他的自传,那个比较难,当时我翻不了,就找我一个同学叫许丽群,我请他翻的,后来两个书放在一块儿翻了。《人与事》比较通俗一点,原来是搞现代派,现代派文字特难懂的,他的文字特难的。所以俄罗斯的文学按说他那个时期,就是早期的帕斯捷尔纳克那真正是俄罗斯的文学顶峰时期,像托尔斯泰那样不是那么容易懂的,后来俄国十月革命之后,大批文盲,需要让文盲认字,尽量搞得通俗。后来苏联的文学我有时候就讲,有的苏联文学作品就是教科书,告诉你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应该怎么生活是对的,怎么生活是错,这是非常简单的讲述这么一个道理,而且为了让广大的劳动人民没有上过学受过教育的人来理解,所以现在保留下来的很少。

  主持人:今天聊了非常多的话题,谢谢高老给我们分享了那么多关于墓园的记忆,关于俄罗斯的记忆,关于俄罗斯文化的记忆。

  高莽:扯的太远了,瞎讲,我脑子也不行,讲话也不行。

  主持人:也谢谢网友们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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