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美国诗人加里·施耐德在香港中文大学参加第一届香港国际诗歌节。早报记者 沈祎 图
自2010年秋天起,由香港中文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主办的“国际诗人在香港”的诗歌活动,每年邀请两位国际诗人到港访问,并主持开展诗歌讲座和对诗人作品导读分析的工作坊。今年,美国诗人、“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元老级人物加里·施耐德(Gary Snyder)受香港中文大学东亚研究中心教授北岛邀请,参加了“国际诗人在香港”活动,并举行了诗歌朗诵会。在诗歌朗诵会前,早报记者专访了施耐德。
年过八旬的施耐德在2009年和各国诗人一起参加首届“香港国际诗歌节”时就被围堵着追问那个时代的节拍(beat),今年也不例外。对于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只要曾经年轻过的人都会有无数的憧憬,似乎“垮掉”一词成了人们与施耐德见面时最初的问候方式。当老人微笑耐心地回答关于垮掉派的问题时,并没有流露出半个世纪前的疯狂印迹,只有双颊上岁月留下的沟壑以及如鹰般闪烁的目光暗暗闪耀着那个年代的光辉。
虽然施耐德在中国诗歌读者中的地位有目共睹,但由于各种原因,内地没有出版过他的诗歌和散文单行本。内地读者对于施耐德的认识一般止步于:他深受中国古代文化影响,并翻译过《寒山诗》。对此,施耐德无奈地笑道:那不过是大学导师偶然布置的一道作业罢了。事实上,施耐德对于中国古诗涉猎远不止寒山,他很喜欢陆游,二十出头就读了《道德经》,翻译过白居易的《长恨歌》,以及杜甫、杜牧、王之涣、王维、孟浩然、柳宗元等人的作品。除了中国古典文化,施耐德对于日本禅宗的修习也影响了他的写作。此外,他曾和好友、垮掉派代表人物艾伦·金斯堡一起去印度和尼泊尔参禅礼佛。
作为凯鲁亚克小说《达摩流浪者》主角贾非的原型,施耐德身上有着美国西海岸诗人的特征:从小对北印第安人文化极感兴趣,一生都在实践自我对自然界最朴素和直接的维系。和其他垮掉派不同,施耐德是一个“严格”的人,他有着与“放浪形骸”或者“胡作非为”不一样的反抗方式,他通过冥想和劳作这种严肃的探求获得真正的解放。当过海员、伐木工人、铁路工、森林看守员的施耐德,诗歌节期间每日和儿子都要绕香港中大的山路走一圈。“我喜欢爬山,这是我保持活力的方式。”他笑着说,“而且你知道神奇的是什么?我经常跋山涉水,但从未骨折过。我不知道疼痛是什么。”
诗人西川在牛津大学出版社今年出版的施耐德诗歌集《水面波纹》序言里回忆了1984年施耐德首次来华时在北大礼堂里朗诵的场景:“轮到施耐德朗诵,他要求大家都站起来,并且要求大家都举起右手……他朗诵时全场的气氛令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像是一个仪式,很庄严。”
施耐德代表着垮掉派“严肃的”理想主义一面,一生秉持“在路上”的信念,以至于年老时,人们封他为“垮掉的一代”最后的精神贵族时,或追问他的好友金斯堡的奇闻趣事时,他总要较真地抱怨:“你们怎么还是要把我归到垮掉派里去?凯鲁亚克和金斯堡不同,盖伦和金斯堡不同,奥巴马和金斯堡不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同,不要再担心金斯堡了!”
可当年轻人问起他关于“末世”看法时,他又会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末日?”他不屑地笑道,“我是垮掉的一代,是嬉皮士,我做着冥想,为什么要担心世界末日?”而问及他有没有想过来生时,他则说:“我曾经说我想做一只海豚,但那是说笑,我只是羡慕海豚可以游泳。事实上,我喜欢孔子曾经说过的,孔子的学生曾经问他:下辈子怎么样?他说:过好这辈子。”
“垮掉的一代”是“反文化”的开端
东方早报:
你可能已经厌倦了“垮掉的一代”这个问题,但还是想知道,现在回过头来看,那段岁月对你个人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施耐德:
不是说“垮掉的一代”对我个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而是我对“垮掉的一代”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探讨了言论自由,探讨了简单的生活模式,如何进行学术追求,以及旧金山湾区的文化开放度问题。
我将金斯堡和凯鲁亚克以及其他人引到了自然界中,我带他们认识了山,认识了森林,我们一起爬山,这对他们来说是全新的体验。我还教了他们如何正确对待、认真思考美国土著人民的问题,我当时正在研究土著文化。当时凯鲁亚克开始学习佛教,但这些对金斯堡来说算是全新概念。另外,我还带他们两个认识到了中日两国艺术和诗歌的重要性,所以这些都是我对“垮掉的一代”作出的贡献。
从更广的视角说,(我的贡献是)推动了当时全球性的“左翼波西米亚”文化(注:施耐德被视为标准的美国左派知识分子)。这一文化当时风靡伦敦、巴黎和纽约,是一种学术和艺术上都更古老的传统,是在资产阶级兴起前、与资产阶级无关、脱离资本主义影响之外的文化。但我们现在通常称之为“反文化”运动(Counter-Culture),而“垮掉的一代”可以说是美国“反文化”运动的开端,但我谈论较多的其实是“反文化”而不是“垮掉的一代”,因为“垮掉的一代”后来转化成“嬉皮士”文化的兴起,成为一种年轻人的文化运动,而“反文化”的范畴更大,它是“垮掉派”+“嬉皮文化”+“现在”,是一个持续至今、更有重要意义的词。可惜人们并不能很好理解“反文化”。我们来说说创立了苹果公司的乔布斯,其实他曾是个“嬉皮士”,后来成了佛教徒,他就是“反文化”的一个代表,这在他的自传里说得很清楚。所以,与其问“垮掉的一代”究竟对世界有什么影响,不如问“反文化”运动在现代世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