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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涛:与萧红听着海涛闲话的下午

2012-09-29 02:2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江涛 阅读

 1.
  
  关于“萧红墓”,最著名的是诗人戴望舒的一首《萧红墓畔口占》: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
  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1942年秋天,出狱后的戴望舒受端木蕻良所托,到浅水湾凭吊萧红墓。秋风瑟瑟,面对好友的新坟,听着不远处海浪不缓不紧地有节奏地卷上沙滩,涛声阵阵。他心潮起伏,写下了以上的诗篇。至今,《萧红墓畔口占》仍被人们广为吟诵和引申。
  
  现在的浅水湾,已不存在“萧红墓”。这美丽的海湾,现在仍是异常美丽,带着现代化海岛城市的富贵气息。背山面海,左边、右边,也是山,蜿蜒伸入大海。山不高,山脚耸立着一栋栋造型独特的别墅和现代化高楼。站在沙滩上,往山上看,那些密集的楼宇,甚至比背后绿树葱茏的山更高。这里是香港富商巨贾、权贵人家的集居地。
  
  没有人知道当初的“萧红墓”在什么地方。据说,曾有外地人专程到香港浅水湾拜祭“萧红墓”,问导游:“知道“萧红墓”在哪儿?”当地导游操着不咸不淡的国语回答:“萧红?她是那个旅行团的?”
  
  2.
  
  这个下午,我面对的正是1941年萧红在香港写作《呼兰河传》、《小城三月》时看到的大海。而现在已是公元2008年秋天了。浅水湾,如今是香港最高尚住宅区之一,同时也是香港最具代表性的沙滩。海滩绵长,滩床宽阔,倾斜着伸进清澈见底的海水中,沙粒细白,波平浪静,是游人必到的著名旅游区。香港,早已不是当初萧红拖着带病之躯来时的那个潮湿而寂寞的小岛,如今,这小岛已号称“东方之珠”。
  
  而且,来看望你,已不需要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只需坐地铁到中环站,走过人行天桥,到马路对面的中环交易广场巴士总站,坐上开往赤柱监狱或赤柱市集的巴士,不到30分钟,就能经过浅水湾站了。我也没带红山茶来,我只随身带来了在香港中央图书馆借的你的两本书,一本是你当年在香港完成的《呼兰河传》,从贴在书背后的借还记录看,从2001年6月至2008年8月,共有22人借阅过此书;另一本是《萧红选集》,里面收录了1941年你在香港完成了最后一篇短篇小说《小城三月》,从2005年6月至2008年8月,共有12人读过此书。
  
  在香港,人们读你的过程是如此缓慢,正如我,对你的了解如涓涓细流,而你的作品带给我的冲击,则如海涛拍岸。从1942年到2008年,大半个世纪已过。这个秋天的下午,阳光灿烂,微风,白云,沙滩上泳客寥寥,浪潮卷上来,又退下,似有几个世纪都诉说不完的千言万语,欲言又止。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安心地聊天,如诗人戴望舒诗里说的“听着海涛闲话”。可谁能想象呢,这已是六十六年后的一天。我坐在浅水湾沙滩上小卖部旁的一个撑起太阳伞的座位上,想象着座位对面的人是萧红——你——像一个隐形的听众。甚至,经过一番据资料记载的地形考察,我自以为是地确认,此地附近,曾是“萧红墓”的原址。而在我们的对话中,“你”分裂成两个对象,一个是历史记录资料中的“萧红”,一个是此在的“隐形听众”的“你”。
  
  3.
  
  你曾在给友人的信中说:“不知为什么,莉,我的心情永久是如此的抑郁,这里的一切景物是多么恬静和优美,有山,有田,有树,有满山遍野的鲜花和婉转的鸟语,更有汹涌澎湃的浪潮,面对碧澄的海水,常会使人神醉的,这一切不正是我往日所梦想的写作的佳境吗?然而啊,如今我却只感到寂寞!在这里我没有交往,因为没有推心置腹的朋友。因此,……我将尽可能在冬天回去。”
  
  那年冬天,你没有回去,没有回到你魂牵梦萦的北方大地,你的呼兰县城。1941年12月8日,日军从深圳开始进攻香港,同年12月25日,香港沦陷。1942年1月22日,战乱中,你病逝在西环半山法国人办的圣士提反临时医务站,年仅31岁。你被误诊为喉瘤,喉管开刀不愈致死。临终挣扎,不能发声,痛苦万状。这时,你生命中的两个男人萧军和端木蕻良都不在身边。
  
  痛楚中,你在床头的拍纸簿上写道:“我将与碧水蓝天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回想从呼兰河走到香港的31年人生路,你又继续写道:“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你在短篇小说《离去》曾这样描述过大海:黎文近两天尽是幻想着海洋;白色的潮呵!惊天的潮呵!拍上红日去了!海船像只大鸟似的行走在浪潮中;海震撼着,滚动着,自己渺小得被埋在海中似的!……黎文他坐在朋友家中,他又幻想着海了!他走在马路上,他仿佛自己的脚是踏在浪上。仿佛自己是一只船浮在马路上。街市一切的声音,好像海的声音。他向前走着,他惊怕这海洋,同时他愿意早些临近这可惊怕的海洋。
  
  萧红你就是“黎文”,离开俗世的烦忧,走向惊涛骇浪的海。无论生和死,她仿佛在,又仿佛不在。你曾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却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聂绀弩曾对你说:“萧红,你是才女,如果去应武则天皇上的考试,究竟能考好高,很难说,总之,当在唐闺臣前后……”,听后,你说:“你完全错了。我是《红楼梦》里的人,不是《镜花缘》里的人。”
  
  你曾写过一首小诗: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讨厌呵/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
  
  4.
  
  端木蕻良根据你弥留之际的愿望,决定将你的骨灰葬于海边,以静听海的涛声,他选择了浅水湾。当时浅水湾是日本人的管理地,端木蕻良竟然奇迹般地说服了日本人,拿到了埋葬许可证。之后他将你的骨灰装在从古董店买来的瓷瓶内,25日黄昏,与骆宾基一起,择浅水湾中一处四周砌有水泥围栏的花池而葬,并竖了一块预先写好的木牌,上书“萧红之墓”。就这样,你被留在了浅水湾,日复一日,与潮声浪声相伴。
  
  1942年秋天,与戴望舒同行的叶灵风曾写下这样的记述:“……我们去时距离她的安葬时期已经有半年以上,但是由于当时的浅水湾是荒凉少人迹的,墓上的情形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在一道洋灰筑成的大圆圈内,有由乱石堆成的另一个小圈。这就是萧红的葬处,中央竖着一块三尺高的木牌,写着:‘萧红之墓’四个大字,墨色还新,看来像是端木蕻良的手笔,当时我们放下了带去的花圈,又照了两张相。”
  
  然而,事实上,如今的浅水湾畔早已没有了“萧红墓”,“萧红墓”在1957年已迁回了广州银河公墓。到了1957年,香港已发生了很大变化。浅水湾已从过去人迹稀少的荒滩变成著名的海滨浴场。到了夏天,来这里游泳、戏水、日光浴的游人多得像切开的西瓜边嗜甜的苍蝇,人满为患。而浅水湾一带土地被规划平整,萧红墓已被填平,失去记认。白天,小贩们在“萧红墓”附近搭起了很多帆布篷的摊子,向游人兜售食物、汽水、游泳衣裤、救生圈和浮床等,常常是杂垢遍地,狼藉一片。来游玩的人们,尽情享受着浅水湾四时美丽的风景,但已没有人会想到,或许就在自己足迹的附近,长眠着一名中国著名女作家。“萧红墓”已湮没在人声、浪声中,了无痕迹。
     
  “萧红墓”的遭遇,引起了香港文化界朋友的关注和不安。大家奔走相告,谋划挽救办法。7月,成立了“香港文艺界迁送萧红骨灰返穗委员会”。广州文艺界为迎接萧红骨灰的回归,也成立了“萧红骨灰迁葬委员会”,派人前往中港交接地深圳,迎回萧红骨灰。1957年8月5日下午,广州文艺界在别有天殡仪馆举行了萧红骨灰的迁葬悼念仪式。此后,萧红骨灰被安葬在广州郊区银河公墓。
  
  5.
  
  然而,在广州,除了文学圈里的人,知道萧红葬在银河公墓的人也不多。“萧红墓碑”像竖起的骨牌,立在墓碑群中。墓碑最上方是遗像,中间是深红色的隶书:“女作家萧红同志之墓”。每年清明,也会有一些文学界的友人带鲜花来扫墓,缅怀一代才女悲苦、寂寞、短暂的人生。而且,来的人多是老一辈的文人。新一代中,已越来越少人知道萧红和她的事迹。
  
  记得曾在网上偶然读过一个男人写的《在萧红墓》剧情大纲。他说,某天晚上,跟几个写小说诗歌的小文人喝高了,突然心血来潮,大伙喊着要去夜祭附近的萧红墓,谁知到了银河公墓,也没找着传说中的“萧红墓”,却在墓群中,碰到一对正在交合的“野鸳鸯”,旁若无人。他们打开手机照明,在现代化通讯工具微弱光线中,他们看到了那只“公鸳鸯”竟是与他们一起喝酒后声称回家睡觉的朋友。
  
  在广州的萧红,比在浅水湾的萧红更孤独、寂寞,那是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像野地上萤火虫的光,被人们遗忘在荒郊的路上,自生自灭。

 6.
  
  其实,广州银河公墓里,只埋葬着萧红骨灰的一半,另一半,被端木蕻良埋在萧红病逝的临时医院附近的一棵大树下。
  
  香港女作家小思女士,在一篇纪念萧红的文章中写道:你听过一条叫屋兰士里的小街吗?你当然知道那里有一间著名的圣士提反女子中学。斜坡上,绿树成荫的小花园,铁闸永远用链子锁住,多么恬静和幽美,萧红的一半骨灰,就埋在这里,一棵大树下。端木蕻良当年,买了一个花瓶,偷偷藏起一半爱人的骨灰,为的是什么原因,旁人真难说得清楚,据说是为了很快就可以把她带回故乡去。
  
  1997年5月的一天,端木蕻良后来的夫人钟耀群女士带着端木的一小盒骨灰来到圣士提反女校,准备洒在萧红藏骨灰的校园。她在《端木与萧红》后记中写道:我认准了这棵倒塌的大树(一棵凤凰木),就是当年端木埋葬萧红骨灰时的那棵小树,半个多世纪,它应该长成大树了。每年开出红艳艳的花朵,不就是因为埋葬了萧红的骨灰吗?几年前的倒塌,很可能就是当年挖坑埋骨灰时,碰动了这棵小树的根所致……,我毫不犹豫地将装在红锦盒内的端木骨灰,撒到了这棵倒塌的大树下…… 
  
  
  7.
  
  只是,萧红,以上那些结局和归宿,是你的真心盼望和等待吗?
  
  而你真正的遗愿是:“死后要葬在鲁迅先生墓旁,现在办不到,将来要为我办。” 在你的一生中,你最敬佩、热爱和挂念的人是鲁迅先生。他是你的“伯乐”,他像你小说中的“祖父”一样纵容你,提点你。是他发现了你的才华和潜质,他帮助你出版了作为奴隶丛书之三的《生死场》,并为它写序。鲁迅曾说:将来取代丁玲成为女作家中佼佼者的必定是萧红。
  
  从十七八岁到三十一岁去世,你在每个城市住过的时间不超过一年,即使是在上海这一座城市,你还搬过七八次家。而在上海,你最喜欢去的,是鲁迅的家。在那里,你仿佛回到了天真无邪的童年时光,常梳起两条辫子,鲁迅一家亲昵地喊你“红姑娘”。据说,有一天,阴沉多日的上海突然绽放阳光,红姑娘兴奋地冲到先生的房间报告:“出太阳了!出太阳了!”先生却是一阵酸楚,他能深切地感受到你内心的震颤:欢乐太过贫瘠,连一缕阳光都能让她雀跃。
  
  你在香港写的最后的短篇小说《小城三月》有这样一个情节:“只有我们的马车,因为载着翠姨的愿望,在街上奔驰得特别的清醒,又特别的快。雪下的更大了,街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催着车夫,跑来跑去。一直到天都很晚了,鞋子没有买到。翠姨深深地看到我的眼里说:‘我的命,不会好的。’我很想装出大人的样子,来安慰她,但是没有等到找出什么适当的话来,泪便流出来了。”萧红,这段情节描写,道出了我此刻的心情。
  
  8.
  
  据骆宾基的《萧红小传》记载:当萧红在香港身染重病的时候,她最想的,是想回到故乡呼兰。1992年,呼兰县政府决定重修萧红墓,从端木蕻良那收集了他珍藏的萧红的一缕青丝,葬在萧红故居附近的西岗公园。所以,如今呼兰的“萧红墓”只是萧红的衣冠冢。衣冠冢被钢筋水泥铁丝网围护着,大门常年锁着,大锁上锈迹斑斑。从栅栏外望进去,只看到白色的水泥栏和“萧红之墓”几个字。四周树木成荫,古旧苍凉。
  
  我猜,你最想回去的一定是呼兰故居的“后花园”吧:“后园中有一棵玫瑰,一到五月就开花的……我家满园子是蒿草,蒿草上飞着许多蜻蜓……我家的后园四周的墙根上,都种着倭瓜、西葫芦或是黄瓜等类会爬蔓子的植物……”。只是,我该如何告诉你,如今,你记忆中的故乡的后花园已荒凉了许多。故居中最热闹的,是厅堂。以下是我收集到的“萧红故居”资料介绍:在迎门堂屋中间摆设着“萧红故居”原始的砂盘模型。西屋两间做了展室,墙上悬挂着萧红生前的照片和中外名人参观萧红故居的留影三十多幅。还悬挂有美国研究萧红的学者葛治文先生、日本前野淑子女士以及著名瑞士女作家赵淑侠女士,加拿大女作家陈若曦女士的题词;有国内著名作家萧军、端木蕻良、舒群、罗烽、白朗、方冰、方未艾,著名书法家廖敬文等人怀念萧红的题词与诗作。在展览的书柜中陈列着萧红的著作、传记小说、“张家的族谱”、研究萧红的论文集;北京“吟红社”搜集著名的艺术家、作家、诗人赠给萧红故乡的名著,瑞士女作家赵淑侠的赠书和老诗人柳亚子寻找萧红墓的拜墓词以及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馆参赞邱明伦等人的信函。展柜中还有以尤里·苏罗夫采夫为团长的苏联作家代表团赠给萧红故居的纪念章和一些作家的代表作品。 院内有一座2米高汉白玉的萧红塑像,后花园西侧有碾房一座。 现在,“萧红故居”近3000平方米,是原面积的五分之二,但它却以古朴典雅的新貌和不断充实的“纪念萧红的展览”赢得了来访者的普遍赞誉。据萧红故居纪念馆统计,从1986年开馆到2003年,萧红故居纪念馆共接待了中外22个国家和地区的2300多个旅游社团,游人达140万人次,其中国际友人达3万余人次。这里已成为北国进行文化交流的文明窗口、国内外专家学者和广大文学爱好者旅游的文化圣地。门票:8元 。
  
  9.
  
  如今,宾客们占满了你呼兰故居的厅堂和房间。你记忆中的后花园变得狭小、荒凉而无趣。萧红,若今天你显身,以一名普通游客的身份进入自己将近百年前的故居,现在的守门人还能认出你吗?会否伸手向你索要价值8元的门票?
  
  秋天的浅水湾,少了夏天沙滩上吵吵嚷嚷的游人和泳客,温和的暖阳下,显得有些冷清。海风,轻轻吹过,秋阳散淡。萧红,假设你当年来香港后就从没离开过,假设你一直在香港勤奋地笔耕春秋,那么,如今的你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你会成为冰心那样福气的“世纪老人”吗?你会成为那些早早就自称“大师”文化名人吗?你会在各种文学聚会上慷慨陈词,指点江山吗?你会在浅水湾畔也拥有价值过亿的豪宅,同时坐享惠及子孙的丰厚的小说版权收益吗?又或者,你一直就是这个风云幻变时代的边缘人物,冷静旁观,以心著文,乐观简朴地生活在你初来香港时寄居的九龙尖沙咀的那条名字充满寓意的“乐道”?
  
  据叶灵凤回忆,刚来香港的萧红常将两根小辫梳成钉锤形,有时还将它盘在头上,常穿镶着金边的长旗袍,有时也穿驼色西服,颇有欧洲风韵,而且显得年轻、美丽。
  
  去年7月,我曾写过一首《在广州萧红墓畔》的诗:
  
  从香港浅水湾到广州银河之岸
  从卧听海涛闲话到长醉忘川不醒
  还有念念不忘的吗?
  我给你捎来了深水湾的海水
  坐直通巴士过关,下车
  转开自己的小车
  走十七分钟高速公路
  忘记看窗外的风景
  哦,对了
  我还给你带来了深水湾的赤潮
  这是夏季海洋生物过度繁殖的后果
  但愿你不会不习惯
  但愿你会记起那时的涛声
  但愿你不会怪我手上没捧着诗人的红山茶
  
  “深水湾”,是“浅水湾”旁的一处海湾,那的沙滩没有浅水湾绵长宽阔,但同样水清沙细。“深水湾”的水域比“浅水湾”深,可供泳客游泳的安全范围比“浅水湾”小。因此,到“深水湾”的游人比“浅水湾”少,但“深水湾”却是某类喜爱畅泳的“资深泳客”常去的地方。
  
  “直通巴士”、“高速公路”、“赤潮”……这些对你来说,想必都是一些陌生的词,它们记录着当代先进的科技和严重的环境污染。英国意识流小说女作家伍尔芙说过:一个写作的女人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而我觉得,作为一名女性,除了独立自主,努力让自己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还要学会驾驶交通工具的技术,拥有一辆自己的小车,来去自如,不受控制。而这,从隐喻的意义上,甚至非关物质的,更多的是指向女性自我心灵的驾驭技术。
  
  萧红,正是从这个角度,我能理解你当初患上肺病后不愿住院,想尽办法请求朋友们接你出院的急切心情。端木蕻良曾向友人说起:“萧红不满意官气十足的护士小姐,不好好照顾病人。她又讨厌让她住骑楼(主要为新鲜空气)。”日本军攻占香港后,你病得卧床不起,是端木蕻良、骆宾基等用担架抬着你,四处避难……病重时,你跟骆宾基聊天,你说:“……现在我要在我父亲面前投降了,惨败了,丢盔弃甲的了。因为我的身体倒下来了,想不到我会有今天!……我要回到家乡去。你的责任是送我到上海。你不是要去青岛么?送我到许广平先生那里,你算是给了我很大的恩惠。这只是一两个礼拜之内的事情。我不会忘记。有一天,我还会健健康康地出来。我还有《呼兰河传》第二部要写……”。萧红,你的胆识有多大,你梦想中的世界就有多大。从祖国北方的呼兰到南方的香港,你的小说世界一直跟随着你,跨越生死的疆界。
  
  10.
  
  在《呼兰河传》的尾声,你这样写道: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小黄瓜,大矮瓜,也许还是年年的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功夫会变出来一匹马来,一会功夫会变出来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这一些不能想像了。
  
  一盒柠檬茶,几本与你有关的书, 清风、白云、海浪……就这样,一个下午随日影缓缓走过。还有那些时而落下来,在沙滩的树影下散步觅食,时而又飞走的鸽子、小麻雀……它们就像我在各种有关你的记载里读到的那些片段和闲言碎语……
  
  又一个平常的浅水湾的黄昏就要来临,白天日晒的高温会慢慢降下,这个黄昏若有红霞,会否也像你曾在呼兰河看到的:一会功夫会变出来一匹马来,一会功夫会变出来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一阵海风吹来,翻动着放在沙滩桌上的书页,我看到《萧红在香港给华岗的信》:“……今年八月三日为鲁迅先生六十生辰,……我也打算做一文章的,题目尚未定,不知关于这纪念日你要做文章否?若有,请寄文艺阵地,上海方面要扩大纪念,很欢迎大家多把放在心里的理论和感情发挥出来。我想这也是对的,我们中国人,是真正的纯粹的东方情感,不大好的,‘有话放在心里,何必说呢’,‘有痛苦,不要哭,有快乐不要笑’,比方两个朋友五六年不见了,本来一见之下,很难过,又很高兴,是应该立刻就站起来,互相热烈的握手。但是我们中国人是不然的,故意压抑着,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装做莫测高深的样子,好像他这朋友不但不表现五年不见,看来根本就像没有离开过一样。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我可真是借机发挥了议论了。”
  
  这个下午写的文字,我多么希望也能做到你所说的“借机(纪念)发挥的议论”,可是,在时空交错中兜兜转转,浅水湾、圣士提反女校、广州银河公墓、北方呼兰河畔,却始终走不出你那充满才情的文字,你付出的和没收到的爱,还有你旷世孤独的飘泊,躯体和灵魂的无家可归……
  
  2008年8月,2008年9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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