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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春:扶桑访谈

2012-09-28 16:1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李建春 扶桑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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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
 

  凭藉爱,我学习认识这世界
  
  ——扶桑访谈
  
  时间:2009.12.5-12
  
  形式:电子邮件
  
  李建春:扶桑,你好!我已收到、正在读你的诗集。多谢惠赐!这真是一本好书。我且看且停,时有惊喜或迷惑的地方。我以前只是很零散地读你,这儿那儿,某民刊或某杂志的诗歌栏。成书出版与成组发表、或躺在电脑文档里给人的感觉应该是很不一样的。诗集可以集中展示一个诗人的成就;对于诗人自己,又是让作品脱离了多少有些自恋的情景,不可挽回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出版的意义,正在于作为发现或检讨自己优缺点的良机——不管你已发现了什么,让我先祝贺你!能谈谈翻阅自己诗集的感受吗?
  
  扶桑: 谢谢建春,你过奖了。我的诗不足之处还是很多的,正要借你的慧眼好好帮我提提批评意见呢。不过这是我在大陆所出的唯一的诗集,还是很开心的。就像小时候在新年的早晨,对着镜子穿新衣。虽然这衣服并不美,这里那里,还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它毕竟是新的、自己的、盼了很久的。95年台湾出过我一本诗集《爱情诗篇》,收入的都是早期作品,还很稚嫩。我个人觉得99年后我的诗歌开始有所变化,也成熟了些。十年来我很大的一个梦想就是能在大陆出个收录近作的集子,能让普通读者看到的。
  
  李建春:我觉得你——似乎是以一种谦卑、随缘、断断续续的方式在读者面前存在着,直到有一天,你忽然得到了关注或根本就不可能得到这种奇迹般的关注——你的诗,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你有过这种期待吗?对于自己的诗人形象,你是怎么设计、怎么认识的?
  
  扶桑: 虽然我写诗的时候并不考虑读者问题。但当一首诗出来后,你还是情不自禁希望能有人喜欢它,越多越好。如果有读者关注我的写作,我更希望,这关注能是有长度的、温静的凝视,而非短暂的激情。诗人形象,是的,每一个真正的诗人都有自己的形象,但它也许并不是你能自己设计的,至少它不完全听命于你的设计。我一直认为诗人及其作品的完成一半来自诗人自身的努力,另一半,取决于命运。我个人从未设计过,就像我从来无法“计划”着写诗。不过我想诗人大概终归是和“美与真”在一起的。也许我们可以把诗人大体分为“求美”与“求真”两类?写了这么多年后我回顾自己,觉得自己其实是后者。我始终重视“真”远过于“美”。但这应该也不是自己能够设计的,而是出于每一个诗人的天性禀赋,及诗歌观、世界观。
  
  李建春:你是否感到过你的写作属于某种观念或倾向,比如浪漫主义,比如属于那种能写好爱情诗的诗人?我注意到你写了很多情诗,且十年如一日地写,显然不是因为恰好在恋爱中,而是--爱情诗竟构成了你的生活观或诗观。你能否谈一谈呢?
  
  扶桑:(笑……),我的天性的确是有浓重浪漫主义色彩的。好在生活打击了它、稍稍压制了它。 我是纯粹听命于心灵的写作者。我写了很多爱情诗,是因为它——爱情始终困扰着我。它是我总会写错的那个字。爱情,与其说它对我意味着某个具体的男人,不如说是我对人性的信仰,和对世界的想象。我生命中恋爱的日子是极少的,但爱,或者说对它的憧憬始终不灭。爱,或对它的憧憬是我心灵的泉水,确保我在漫长的沙漠的日子也保持心灵的湿润柔软。这湿润柔软是我和世界之间的亲缘、不能剪断的脐带。   李建春:生活打击了浪漫主义,嘿。你的职业是什么?对你的写作有什么影响?它带来、或限制了你的某些特点没有?对于你的“地方性”,你可曾有过焦虑?现在又是怎么看待的?
  
  扶桑:我的职业是B 超医生。医生是没有节假日的。对于我它就是把磨坊里的小毛驴栓在磨盘旁的那根绳子。虽然小毛驴很想挣脱它,到乡野山间漫步奔跑,见识世界。这使我无法及时打开视野,拓宽写作题材。很苦恼的。这也使得我选择向“深处”努力,放弃“广度”。我这些年一直想——很迫切地,换个工作。可这是超出了我的能力的。“地方性”,我没有这样东西,也从不为此焦虑。我一直对人性感到好奇,对人类心灵世界中不分时间种族能够共通的那些东西感兴趣,它持久地吸引着我的注意力。因为我一直不了解人。我是在书本而不是人群中长大的孩子。我识字早,爱看书,小时候又很静默,和同龄小孩玩得并不很投机。而且我父亲是军人,我记事起,整个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都是在不断的搬迁中。河南江苏浙江。所以到哪都没有特别亲密可以谈心的朋友。这种身边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的状态一直持续至今。我更熟悉书本中的人而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我和真实的他人始终有一种隔离。我从没能和他们融为一体。人对我是那么神秘。我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如果把这种“地方性”理解为“中国性”的话,我就很期望了。
  
  李建春:你受过哪些诗人的影响?以怎样的方式?比如在你的组诗《暗语:与保罗·策兰》中,你以自己的经验误读一位生活与文化背景差异极大的诗人的方式,让人觉得你仿佛已是中国的巴赫曼或奈莉·萨克斯呢,呵呵——你是否感到:在你的平静环境中,潜伏着某种尚未敞开的东西,比如历史,或恶,因而与上述诗人发生了共鸣?
  
  扶桑:古今中外,我喜爱的所有诗人,我想,大概都或多或少、或潜或显、或长或短地影响过我。有的是诗歌观、有的是美学倾向……保罗·策兰也是其中的一个。我读的是王家新老师的译本。那本薄薄的黄色封皮的集子出来一年后,我才读到。我读时,很多时候都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烧——一种激动,一种漫漫寒夜、无边旷野里突然遇见一个手持火把的同道的激动,那同道手持火把迎你而来,在无路之路边等待你,不知已等了多久。那同道本身已成为照亮的火把、家园的灯盏。我们彼此相认的口令是“死亡”——那发生在内心的决定性的“一次性”  死亡。我们共同的致死因素是“人性之恶”。 我们都是视死亡为恋人、为安眠之榻的人。比如他有一首诗《带着信与钟》,再三呼唤“漂浮的光亮,你现在来吗?” 、“漂浮的光亮,你来吗?”、“漂浮的光亮,来吧” 。这“漂浮的光亮”是什么?——死亡!他呼唤死亡,以如此轻柔(眼神里有如梦寐般的轻度恍惚)的口吻;他呼唤死亡如在恋人耳畔低喃她那不为人知的昵称、小名;他呼唤死亡,一次比一次肯定、迫切。我读他经常有此心会,如共享一个秘密。
  
  李建春:好的,微妙的错位。那么你怎么看待日常性和深度的关系?你真的认为“恶是最大的学问家”(引自《暗语:与保罗·策兰》)吗?我怎么倒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善良的诗人?或许正因为你的语言“善良”,才震惊于“恶的绚丽奇观”?那么在你眼里,深度,语言的张力等,与对恶或焦虑的体验有关吗?
  
  扶桑:日常性和深度,我想它们既不绝对有关也非绝对无关。不过关于这个我没做过什么思考。因为我并不关注日常性。我的诗也似乎没有什么日常性。至于“恶”:对人的信仰是我的最大信仰,所以我一直不愿意看人身上的恶。人的美好(而非大自然的美好)是我在世上的最大幸福。我这里所说的不是“恶人”的恶,而是普通人、老实人、甚至是受到美和文明的充分哺育的本质良善者身上的恶,当它在瞬间爆发,到达一个强度,那绝对是致人眼盲的 “恶的绚丽奇观”。它让我看到了此前我从不相信它存在的许多东西。它劈开一道峡谷般的裂缝,让我一窥其深部肌理。我对人性和生活的真实因此有了很多不同的认知。“恶”,成了我的启蒙者。“深度,语言的张力等”正来自你所说的“对恶或焦虑的体验”,这二者是正相关的。另外我觉得“恶” 是普遍存在于任何人身上的,它不是“恶人”的专利。我们这些普通人都只能对我们爱与关心的人拉亮“善”的灯盏。我们的爱的能力是极其有限的。
  
  李建春:下面我抄录你的两首短诗,比较一下两种颇为矛盾的情感:
  
  喜爱
  
  我喜爱暴风雨后的街道、枝柯
  我喜爱清早似的感觉
  给心灵以应有的闲暇,为自己梳梳头发
  风一般随意舒卷,云一般
  漫游或停留
  为细小之美感动
  或许它还沾着些尘土
  
  2000.6.2   这个“为细小之美感动”的“梳梳头发”的闲暇感觉,与“爱天空和悲剧”的性格有不小的距离:

  我从小就爱天空和悲剧
  我从小就爱天空和悲剧
  就像暴风雨爱它那旷野里的出生地
  它们长久地注满我的眼睛
  如同憧憬,或泪水
  我用它们缓缓地编织我的灵魂
  与命运,仿佛是在郑重地回应那个
  神秘的预感——
  它很早就在我心里,低声震颤……
  
  2000.7.4晨
  
  在这两种爱之间,有很大的心理空间,这几乎构成了你的生活、语言的视域——且慢分析,我更想听听诗人自己的说辞?
  
  扶桑:人有不同侧面,心境有阴晴圆缺,生活有多种滋味,正如大自然有春夏秋冬、二十四节气。心灵,拳头大的一个地方,它的千变万化是多么神奇莫测啊。有一天也许人类科技发达到能够穷极海洋和天空的奥秘,可我们能够穷极自己心灵世界的奥秘吗?我写诗,其实不过是倾听——心灵的种种风声、水声、难以名状的微细之声………… 以一种近乎敬畏的讶异,倾听,而后记录。
  
  李建春:你写情诗,写爱感,似乎正是为此而激发了语言的道德意识,对生命、死亡、时间等很敏感;你多写短诗。两者合在一起,赋予你的一部分诗以某种铭文或箴言的品质——你自己意识到这个没有?顺便谈谈你对形式问题的思考?
  
  扶桑:嗯,好像没怎么意识到。不过人只要恋爱过,就会发现爱有两个隔壁邻居,右边是生命,左边是死亡。爱情本身是一种从有限寻找无限的努力。爱者,我有时真觉得他们可哀又可敬。是另一种唐吉柯德。“铭文或箴言”?我不知道。我不过是诚实地记录我的困惑与领会。形式问题,我想每一首诗都在它的孕育过程中已开始选择合适的形式。形式如子宫,必须一开始就服从胎儿的需要,随同胎儿的生长而变化。
  
  李建春:唔,你能否再谈一谈你的诗歌历程——或许又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扶桑:诗集后面的短文里我说过,我对诗的渴望是和对爱的渴望一起萌生的。更准确地说,前者随同后者的萌生而萌生。也有点像双胞胎,对爱的渴望是长子,对诗的需要是次子。爱,如同我的心脏,诗是它的声音。凭藉爱,我学习认识这世界。我迄今为止的诗歌历程,都不过是在教会我——爱和理解。 没有爱的情感,你将什么也无法了解。
  
  李建春:好一个“凭着爱”!何止“学习”认识这世界——我相信凭着爱,完全可以认识、甚至审判世界;凭着爱,一个“卖火柴的”失学小女孩、民工、上访者哪怕一个即将流产的胎儿,也可以获得人性的尊严——你用的“人性”,应该是人性中神性的部分。这个信念是我们生活和写作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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