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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华 | 与孩子分享名画故事:一位大师人们都叫他小染匠(2)

2021-11-04 09:03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夏志华 阅读

1534年,教皇克里门七世委托米开朗基罗为西斯廷礼拜堂的祭坛创作一幅壁画。米开朗基罗从1535年末到1541年10月31日,用了近6年时间,在祭坛的大墙上画了一幅《最后的审判》。这幅画超大,高13.7米,宽12.2,面积将近200平方米,一共画了400多个等身大小的裸体群像。达·芬奇将画面分为四个层次,最上层是天国天使,中央部分是耶稣基督,下层是受裁决的人群,最底层是被裁决者的去处——地狱。在《最后的审判》中,米开朗基罗描绘耶稣基督降临一刻,耶稣要审判生者和死者,被他免罪的人将得到永生。当时米开朗基罗和所有欧洲人一样,正在经历精神与信仰的危机,所以他选择用“最后的审判”这一主题来展现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不过人们从画中看到的却是一位画家大无畏的艺术魄力。

米开朗基罗创作这幅画时解决了两大难题。《最后的审判》面积超大,第一个难题是如何将大约四百个人物有序地安排进这个空间,而且还要让人看得清楚真切。他在画面构图上采用了水平线与垂直线交叉的复杂结构,让画产生像旋风一样的纠合力量,从而将整个空间结合成一体。第二个难题是视角问题,《最后的审判》从底部到顶部相差13米还多,从下面仰视画中人物,视线上呈现的是不协调的比例。米开朗基罗解决的办法是将上面的人物画得大一点,底部人物画得小一些,这样一来就适应自下而上的观赏效果了。

丁托列托激情奔放,生气勃勃,乐观开朗,信心饱满地开始了挑战,米开朗基罗画末日审判,他就画饱满的希望,快乐的生活;米开朗基罗画炼狱地狱,他就画神祗天堂,为威尼斯会议大厅画了一幅《天国》。

丁托列托像一架永动机,精神饱满,热情奔放,就喜欢画超大的画,他说如果画幅不大,就画得不够完善。丁托列托的《天国》宽22米,高7米,一共画了700多人,是欧洲画史上罕见的大幅布面油画,他的《天国》比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大,人物也多出了三百多个,这大大地增添了挑战取胜的筹码。

丁托列托这个时期的画经常折射十六世纪末威尼斯社会的多灾多难,这位画家的现实主义倾向跃然画面。《天国》也是宗教题材,但他在画中重视人物激情的表现,塑造画中人物多以市民、手工业者为模特,有时也给自己安排一个角色,把自己也画进画中。丁托列托的宗教画总是满满的世俗气息,充满了现实感,和作者本人一样,总是焕发出勃勃生机。

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1541年揭幕时,引发了正负轰动,仅画中裸体人物就点燃了亵渎神灵的争议。二十多年后,也就是米开朗基罗去世不久,教皇庇护四世就下令将所有裸体人物补画上腰布和衣饰。受教皇之命给画中人物补画衣服穿上衣裤的画家被人们戏称为“内裤制作商”。这些画家怨得很,不仅成了一个笑话,还莫名其妙地被贴上了一个“内裤制作商”的标签

丁托列托的《天国》没有这类争议。

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

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

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有一部分充满了地狱感,表达的是精神痛苦,丁托列托的《天国》呈现的则是饱满的憧憬和积极的向往。丁托列托是威尼斯画派画家,色彩华美,气魄十足。英国评论家拉斯金认为丁托列托“的确比得上米开朗基罗”。对于一个挑战者,“的确比得上”“等位”就是胜利。专爱向经典向前人向大师挑战的丁托列托,一幅《天国》让他名声大振。

有勇气能干大事,但不一定能干成大事。丁托列托喜欢挑战不完全建立在勇气上,而是勇气、智慧以及长期积蓄能力所致。何况丁托列托一走上艺术之道,就有许多问题等着他,解决这些问题,磨利了他的智慧,积蓄了用之不尽的能力。

丁托列托少年时拜师被提香辞退,他首要要解决的是没有老师的难题,他的解决方法就是自学。提香承认他这个学生时已经到了1548年,他都三十岁了。丁托列托受圣马可学院委托,绘制了《在亚历山大发现圣马可尸体》《将尸体运回威尼斯》《圣人将信徒从他不洁的灵魂中招回》和《奴隶的奇迹》,这四幅画使他获得盛誉,老师提香也表示称赞。提香是威尼斯画坛泰斗,老师的认可让丁托列托的地位大幅提升。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在画上下功夫,不懈努力不断精进,没有老师的问题解决了。

总是有不尽的问题来碰瓷。丁托列托日以继夜地工作,但很长一段时间连订单长得是个啥模样都没见过,那一年好不容易接到委托,画是画完了也交付了,可是没有报酬。1546年,丁托列托为威尼斯的菜园圣母院明明画了三幅画,却只得到两幅画的酬金。丁托列托给别人白画了不少画,好在他这人比较大气,只要有人能接受他的画就行,至于用多高的价格接受,他从不计较。

1571年,威尼斯共和国总督为了纪念对土耳其作战胜利,以“雷朋特海战”为题征集作品,丁托列托应征参赛,作品倒是被选中了,但遭到同行们的非议。按规则画家一般都是以草稿应征,而丁托列托送去的却是成画,这样做同行们认为极不道德。可是丁托列托创作从来不打草稿,再复杂的画他根本不用事先勾勒草图,再大的壁画他抬手就直接进入创作。没想到只有一个天才才有的习惯,给丁托列托的声誉带来了极大麻烦。

1577年,威尼斯总督府莫名其妙遭遇火灾,丁托列托的画全部被毁,威尼斯坊间传言四起,说这是上天在惩罚丁托列托的“不道德”行为。丁托列托要解决生计问题,也要解决名声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认真严肃地创作。除此之外,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就像一个学生老是被老师挂嘴(批评),学生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认真学习,多拿几个一百分。

丁托列托十分勤奋,也吃得了苦,但声誉与努力成反比,生活与刻苦也成反比,双反比之下,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不久,一件小事让人们为他振奋。

一天,丁托列托的一个学生把自己创作的一幅油画卖出去了,买主觉得价钱太高,找上丁托列托的门想请他品鉴一下,看值不值这么多钱。丁托列托看了画一眼,顿时火冒三丈,甩手就给了弟子一耳光。买主大吃一惊,这老师太火爆太严厉了,俄儿又暗自高兴,以为丁托列托嫌学生画得烂,还卖这么高的价,丢了老师的脸,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可以用很贱的价钱买到一幅丁托列托学生的画了。

哪知丁托列托说:“傻瓜!你怎么能把这么好的画卖得这样贱呢!”

这故事让大家放心了,丁托列托有学生了,学生都能卖画了,想必老师的生活也好起来了,不必每天都为柴米油盐以及画布颜料发愁了。

这一年,丁托列托又发起了挑战。

丁托列托实在没有安宁多久,而威尼斯好像没有丁托列托的挑战就会窒息闷死,但凡丁托列托一挑战,威尼斯乃至意大利就会兴奋不已活力四射。丁托列托的画日益精进,给了他极大的动力与雄心,挑战完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之后,他老早就想要完成他的第三大挑战了——挑战老师。丁托列托这次挑战的是他的老师,威尼斯有点癫痫了。

丁托列托与达·芬奇相差66岁,与米开朗基罗相差43岁,与老师提香只相差28岁。丁托列托前几次挑战的是前人,这次挑战的是老师提香,师生二人都在威尼斯,这相当于同台打擂。媒体本来就长着一双斜眼,却装得很有焦点很能透视,大肆猜测这是丁托列托长本事了,要报被提香辞退一箭之仇。威尼斯素质很高,但也有不少爱看热闹爱寻找生活佐料的人,威尼斯一片纷纷攘攘。

古中国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威尼斯与中国联系比较早,在欧洲率先过上了资本主义生活,水城威尼斯整天都是一幅精神饱满、兴高采烈、积极向上的劲头。经济无限向好,文化一片繁荣的威尼斯对肖像画需求量极大。提香是一号画家,众人只认提香的肖像画,订单纷纷飞向这位泰斗。威尼斯风景优美,提香根本没有时间去赏景,整天忙得四脚朝天也难以应付大量订单。

一天,学生对丁托列托说:“老师,您整天画大画……?”

丁托列托问:“有什么不对吗?画幅不大,就画不完善。”

学生说:“您一幅大画要画好几年,可是好多画都是当添头搭出去的,都白白送人了,一个子儿都赚不到。”

丁托列托说:“创作好画是我的事,付不付钱是别人的事。”

学生说:“老师,您名气也不小了,可威尼斯为什么只找提香画肖像,而不找您呢?”

丁托列托一拍大腿大叫:“对呀,何不比试比试!”

丁托列托放下大画,也开始画肖像画。

提香画了一幅《有病的男人》。

丁托列托就画一幅《穿着皮衣的绅士肖像》。

提香画有《女士画像》《黑色的伊莎贝拉》《查理五世》《保罗三世和他的孙子》《拿手套的青年》等肖像画。丁托列托虽然接到不女王国王的订单,但也画了一系肖像画。威尼斯人赞美提香的哪幅肖像画,他就跟着画一幅,全身心地进入打擂状态。

丁托列托这一次挑战老师有点死缠乱打了,这般穷追不舍引起了注意,有人说丁托列托的肖像画与老师的肖像不分伯仲,但还是有人看出了之间的差异。

丁托列托有一颗炽热的虔诚之心,在处事方面却千变万化,与老师稳健的性格截然相反。他总是把一幅本可宁静的肖像画画得热情奔放、壮丽宏阔、富于想像,人物内心世界跃然光线与色彩之上。画中肖像好像不是因为光线与色彩而生动,而是人物的性格、气质、精神面貌凌驾于光线色彩之上,从光线与色彩中跃然而出,他的肖像画有一股诞生感。

丁托列托的肖像画大都将人物安排在更暗的背景中,用来突出主体的简明轮廓。比如《穿着皮衣的绅士肖像》一画,从左侧射来的光线照耀在毛皮大衣上面,闪动的光影衬托出富有表情的双手,一般画家都到此为止了,可丁托列托还为那双手增加了不少含义,一手雄辩地指向观者,另一只手则紧拉厚重的皮衣,这份动态造成源源不断的发散力量,肖像人物的表情似乎获得内心的支持,跃然的生命力中饱含召唤。

丁托列托死揪住光线不放,在这幅画中他让光线照在人物脸上,借助棕红色皮衣反光的综合作用,使人物的肌肤透出奇妙的桃红色,恰到好处地给人物的内心世界涂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提香的肖像画完美,丁托列托则在完美中增添了明亮的光彩和深刻的心理暗示。提香笔下的肖像人物都是有自己的生活的个人,丁托列托则喜欢捕捉人物面部特征和身体动作在某个瞬间所坦露的心灵世界,带有更普遍的精神特征。

丁托列托的肖像画与老师的许多不同,为他从老师那里挖来了不少生意。当时威尼斯肖像画市场被提香垄断,丁托列托能从老师那里挖来生意,就不是分得一杯羹的问题了,这影响了这场擂台赛的天平。

学生挑战老师,威尼斯人出于尊重提香这位大师,没有说出谁优谁劣,只是说出了各自的特点,但有些评语透露出对这位挑战者的敬佩。

意大利艺术发达,画派林立,有十三世纪末形成的佛罗伦萨画派,也有十六世纪以乔尔乔内和提香为核心的威尼斯画派。佛罗伦萨画派到十六世纪末走向式微,而威尼斯画派仍然繁荣兴旺,一直到十八世纪仍然有极大影响,艺术史家们说提香的两位伟大学生丁托列托与委罗内塞功不可没。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罗马、佛罗伦萨的吸引,丁托列托一直没有离开威尼斯,他把长达四十多年的创作生涯献给了威尼斯。丁托列托虽然被赶出师门,但他仍然是提香的继承者,他的绘画既继承提香的传统又有创新,在色彩上融汇老师,在造型、叙事、传情方面吸收米开朗基罗,擅长在画面中突出强烈的运动,色彩富丽的奇幻,让威尼斯画派“感情奔放,生气勃勃,乐观开朗”的艺术特点成为艺术内容,并一直影响世界艺术。这些评语,谁也不能否认这是在为这场擂台赛打分。

丁托列托画画画得相当快,别人需要一年才完成的画,他几个月就能完成,因此他的画显得急促,有人批评他的作品粗糙。其实,油画既能容忍粗砺也从不拒绝精致。丁托列托画得很快,有人从他的画中看出粗糙,有人看出他运笔敏捷。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建筑师乔尔乔·瓦萨利在评价丁托列托的画时说:“他不只是工作速度快,他的作品残留下粗犷的笔触,使人看不出他的画作已经完成。”“未完成感”不是丁托列托艺术的瑕疵,更不能说明他技法粗糙,而是他用笔触追求光和运动感的结果,也是他内在的即兴创作欲望的表现,是丁托列托的一种特有画风。瓦萨利羡慕他的高超技巧,但接受不了他那强烈的表现主义欲望,抱怨说丁托列托简直将艺术当玩笑,只有在肖像画上,丁托列托才比较忠实地继承了提香的传统。后来,丁托列托的《自画像》以及为弟弟画的肖像引起人们广泛关注。其实在此之前,提香对丁托列托的肖像画不止一次表示称赞。

这场学生挑战老师的漫长挑战,以老师的称赞告一段落。

丁托列托一辈子不是挑战大师,就是挑战经典。十四世纪至十六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美术三杰”列奥纳多·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丁托列托就挑战了其中两杰。随后他挑战油画之父、老师提香,三大挑战,丁托列托把自己挑战进了另一个“三杰”之列。丁托列托与老师提香、同学委罗内塞成为威尼斯画派三杰。

爱挑战的丁托列托最终成为威尼斯画派三杰之一,但没有人叫他的真名雅科布·罗布斯蒂,人们还是一直叫他的绰号丁托列托。丁托列托就是“小染匠”的意思。

一位大师,一辈子都没被叫过真名,一位大师,人们都叫他小染匠。

2021年10月27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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