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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把文明发展成了文明悖论:大卫《苏格拉底之死》

2021-09-24 09:10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夏志华 阅读

人类把文明发展成了文明悖论
——雅克-路易·大卫《苏格拉底之死》

夏志华

雅克-路易·大卫《苏格拉底之死》

在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有法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1787年创作的一幅油画《苏格拉底之死》。博物馆就是多时空小比例人间,大卫在画题中用了一个死字,这幅画就在这个博物馆里主持着参观者们有关死亡的议论了。死,是最古老最严肃最神圣的事,但是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让它变成了刑罚呢?如果用死亡解决问题,人类是不是在用死亡推动文明呢?

在这幅画中,苏格拉底已经被死亡包围。苏格拉底是雅典哲学家,也是一位老师,按中国话说他桃李满天下,不幸的是他有三个坏学生,克里提亚斯、阿尔西比亚底斯、色诺芬。三个坏学生一个做了雅典的僭主,篡改了雅典的民主体制;一个是最放纵、最傲慢、最暴力的人;一个出卖国家利益成了雅典的叛徒。不过三学生有两个见到苏格拉底都不叫老师了。

公元前399年,三个雅典人别出心裁,把三个坏学生造成的国家损失归罪到老师身上,以毒害青年罪,一纸诉状把苏格拉底告上了迪卡斯特里法院。这是雅典最高法院,只有顶级重罪才在这里开庭审判。

我们人类有许多不良习惯,比如暴风骤雨摧老树、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苏格拉底一站上审判席,控诉蜂拥而来,有人还控告苏格拉底不敬希腊的神,不敬神在古希腊可是死罪。

公元前399年,雅典最高法院果真判了苏格拉底死刑。《苏格拉底之死》描绘的就是苏格拉底在牢房执行死刑的那一刻。画中的这些人都是来给苏格拉底“送行”的学生和朋友,那个把毒酒递给苏格拉底的监刑官其实也很敬重苏格拉底,因此痛苦得侧过头,不忍看到是自己把毒酒递给这位哲学家。

苏格拉底对来道别的人们说:“我还有好多哲学发现没来及得给你们讲呢,离行刑还有一点时间,我给你们上最后一课吧。”

苏格拉底坐在牢房的卧榻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论证起了他最近的哲学发现。他的学生兼朋友克里同年纪大一些,比较理性,把手安慰性地搭在苏格拉底腿上,安静地听着讲。可是阿波罗多洛的意志被痛苦摧毁了,躲在拱门一侧以头顶墙哭了起来。

哭声打扰了苏格拉底论述,苏格拉底火了,说:“你们这些人这是干什么?就剩下这么点时间了,与其用痛苦浪费时间,还不如听我讲完呢。”

苏格拉底看了一眼旁边的监刑官,不无惋惜地说:“哦,我知道我讲不完了……。”

苏格拉底一阵怒骂控制住了学生的情绪,但控制不住他的妻子,克珊西帕痛不欲生,经常拉泣得哭出声来,打扰了苏格拉底的最后一课,苏格拉底要把他的妻子赶走。

克珊西帕说:“你就不能让我守到你最后一刻,让我看你最后一眼吗?”克珊西帕是著名的河东吼狮,此刻却痛苦得如同一只羔羊,毫无狮子的影子。

苏格拉底说:“我就剩下这么一点儿时间可以使用了,可你老是啼哭,你在这里会干扰我。孩子还小呢,不要让他受了惊吓,你抱他回家吧。你得把他抚养成人,告诉他我是哲学家。……哦,不,你可以告诉他许多,唯独这句话可以不告诉他。”

听到这句话,强忍着痛苦的学生们全都哽咽起来。斐多这位学生捂住了眼睛,他不敢再看老师,他同时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留下耳朵听老师讲课。大卫把克里同描绘得十分冷静,其实,柏拉图在《斐多篇》中说,按斐多的说法,“其实在我(斐多)之前,克里同止不住流泪而站了起来。”

大卫用高大拱门、昏暗台阶、画中唯一一位女性构成了《苏格拉底之死》中最神秘的局部,故意用这个昏暗局部隐瞒了许多事物。克珊西帕忍不住哭泣,苏格拉底让克里同派人护送她回家,克珊西帕临上台阶,回过头来朝苏格拉底挥手告别,可是苏格拉底已经投入到讲课中了。最后一点时间,人类史上最后一课,实在珍贵。

苏格拉底把妻子赶走了,画中反而“多出了”一个人物。实际上,克珊西帕把幼小的儿子抱到牢房让苏格拉底见最后一面。小孩容易让人联想到希望,可大卫不想让死亡把人们逼进绝境,他没有画出那个幼儿,这个人物就叠加在母亲形象中了,并以克珊西帕离开刑场走出牢房来解救被死亡围剿的希望,延续希望的尊严。

关于希望,大卫还有其他表达。这幅画中除了克珊西帕那个方向,整个牢房基本上没有光源,可是,苏格拉底身上却集聚着不尽地光辉。光源在哪?光来自什么?

大卫是法国古典主义画家,但一幅伟大的艺术作品根本不会选择你是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还是革命主义、现代主义。大卫的画往往在灰暗陈旧的背景下,核心部分或者主体总能自动生产丰富的光线,这幅画中苏格拉底身上就聚集了最强的光,但是没有人感到荒唐。只要一眼,看画人很快就会进入画中而被痛苦围剿被死亡包围,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来计较画家违背了古典主义或是现实主义的哪条艺术原则。而这光恰好赋予苏格拉底的动作以巨大力量,看第一眼,就会被画中的主人翁吸引过去。

不过我还是建议大家回过头来再从画的周围看起,只有从那儿才能发现这个刑场刚才发生过什么,才会领会死亡的围剿。克珊西帕在台阶前向苏格拉底告别,朝牢房外走去,不是为生与死划上了界线,而是开通了个生与死的通道。再往里看,苏格拉底身边的学生沉痛悲伤,就连监刑官也不忍将毒酒递过去,更不忍是自己递过去。众人的痛苦点燃死亡,众人的悲伤围剿苏格拉底,苏格拉底的死亡围剿的是他人。从画中可以看到,除苏格拉底之外,众人都感觉到了哲学家周围死亡正步步逼近。

死亡真实神圣,但死亡被人间操作得十分虚伪滑稽。

在宣判苏格拉底死刑之前,雅典最高法庭曾经开出过一个条件,苏格拉底如果放弃自己的哲学信仰,可是免予死刑。无法理解苏格拉底的忠诚,人们俗化了他的忠贞,认为这老头倔啊,死亡都快触及指尖了,他死活忠于自己的信仰,而且还要做一个尊重法律的雅典好公民,毅然选择了死刑。如果一个人为信仰而死,那么死就成了一种精神,精神或者死亡就成了光源。

使用死亡的多寡是社会是否文明的标志,使用死亡越多就越野蛮,但是,用死亡解决问题,甚至用死亡推动文明的事件在人类时常发生,那么死就绝对不是一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事了。文明的美国动不动就发动战争使用死亡,那么死亡究竟能解决多大问题呢?

大卫将画命名为《苏格拉底之死》,但是他对死亡能否解决问题也是充满疑惑。那么苏格拉底等哲学家对死亡又是一种什么态度呢?西塞罗说:“探讨哲学就是学习如何去死。”西蒙·克里切利说:“哲学式的死亡就是把死亡放在你的嘴里、你讲的话里、你吃的饭里、他喝的酒里。”对于哲学家,死是极其严肃的事,但其位置永远排在哲学、真理、正义、……存在之后。蒙田说:“学会了怎么死的人们就会忘记如何做奴隶”。苏格拉底说:“真正的哲学家会为他们的职业而献身。”不做愚味的奴隶,或者唤醒众人不做愚昧的奴隶,死,在苏格拉底看来是最为划算的代价。

大卫画中的苏格拉底形象,让人感到他不再计较生死了,那么有没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呢?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吓倒苏格拉底呢?当然有,而且很多。对于哲学家,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愚昧,是人类无法摆脱愚昧。画中苏格拉底一只手伸向毒酒,嘴里仍然争分夺秒地讲述一个哲学话题,让苏格拉底感到紧迫的不是死亡,而是行刑时间快到了,而他的哲学还没讲完。死前一刻,他还想用哲学勾兑愚昧。苏格拉底终身害怕的是人的愚昧。

中国古人一发蒙读的就是哲学,不过现代中国不再看好哲学了,即使全中国人都瞧不上哲学,哲学仍然是促进人类智慧、理性与文明的力量。中国古典哲学从大自然找出大道法则规范人的生存,促进人创造存在价值,中国古典哲学一诞生就具有人文性质,可古希腊哲学很长一段时间留恋于自然与科学之中。苏格拉底为古希腊哲学注入人文精神,他是希腊哲学从自然哲学跨向人文哲学的桥梁。

不知是哪一天了,苏格拉底说:“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个苏格拉底悖论是这位哲学家的思考动力,他发现人类早就陷入这一处境,他要把人类从这一悖论处境中解放出来。大卫在画中或明或暗地引用苏格拉底悖论,当然是认同了苏格拉底的观点,因而强调“不断认识”的重要性,以及否定、自我否定对于进步与文明的意义,当然,这个悖论同时展示的是认识自己的紧迫性与艰巨性。大卫把一场死刑描绘成哲学老师的最后一课,苏格拉底在最后一课中讲的就是“人,要不断认识自己,让人变得更好。”坚持认识自己,就可破解苏格拉底悖论。苏格拉底告别好人与坏人之际,还在对人类提出忠告,死也没有推卸对人类的责任。

苏格拉底被处以死刑的罪名之一是三个雅典人说他不信希腊的神,大卫在画中只用了苏格拉底手指上天这一手势,就解决了这一罪名。但有关苏格拉底毒害雅典青年这一罪名,这是此画最重要的内容,哪怕大卫这样的艺术大师,也不是很好表达。大卫在表达苏格拉底悖论时受到启发,他借用了忒修斯之船。

希腊城邦克里特国王弥诺斯的儿子安德洛革俄斯在阿提喀身陷阴谋被人杀害。弥诺斯为报丧子之仇发动战争,给那里的民众造成了重大灾难。希腊神祇最恨使作诡计的人,来了个雪上加霜,让雅典旱灾遍地,瘟疫肆虐,古典新冠疫情绵延不尽。理性之神阿波罗偏爱雅典,悄悄在德尔斐神庙降下神谕:雅典人如果能够平息弥诺斯的愤恨,取得他的谅解,神祇们的愤怒和雅典的灾难就会立即解除。雅典人秉持神的指引向克里特国王弥诺斯求和,弥诺斯提出每九年以七对童男童女为贡品送到克里特岛。雅典人一听肺都气炸了,我堂堂大邦居然向一个小岛国进贡,可是屈于神的压力,雅典同意了。不过雅典后来知道,送去的童男童女都被弥诺斯国王送进了克里特迷宫,做了半人半牛的怪物弥诺陶洛斯的点心。

雅典国王埃勾斯的儿子忒修斯长大成人,决心解救自己的同胞,为雅典雪耻。他率领雅典勇士驾船来到克里特岛,凭着智慧勇闯克里特迷宫,杀死了怪物弥诺陶洛斯。不说杀死弥诺陶洛斯了,就是克里特迷宫,也从来没有人生还过,忒修斯两件事都做到了,成为举世大英雄。雅典人举行盛大而神圣的仪式,将忒修斯用过的船搁在海岸,用来纪念这位用理性和智慧创造存在价值的雅典英雄,弘扬英雄的精神。

大约公元一世纪,罗马哲学家普鲁塔克来到雅典,发现了忒修斯之船。几百年过去了,忒修斯之船还完好无损,普鲁塔克陷入了沉思。原来雅典人为了纪念自己的英雄,忒修斯之船每腐烂一块船板,雅典人就换上一块,修修补补,换来换去,忒修斯之船上几乎没有一块原来的木板了。普鲁塔克提出了疑问,这还是忒修斯之船吗?它在什么时候、换上第几块木板时,它就不再是忒修斯之船了呢?如果不是忒修斯之船了,它还有纪念价值吗?雅典人每年顶礼膜拜还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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