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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华:与孩子分享名画故事(2-6)一画点醒法兰西(2)

2021-10-09 16:08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夏志华 阅读

毕希纳笔下的伊壁鸠鲁是古希腊哲学家,他说过两句话:“你要是按照自然来造就你的生活,你就决不会贫穷;要是按照人们的观念来造就你的生活,你就决不会富有。”“幸福就是肉体无痛苦,灵魂无纷扰。”伊壁鸠鲁的后一句话似乎特别对那个时期的法国人的味口,法国人截取伊壁鸠鲁的思想片断,像小葱绊豆腐一样,把伊壁鸠鲁主义和享乐主义搅拌在一起了,有古人伊壁鸠鲁撑腰,有了哲学基础,法国人享乐更是肆无忌惮了。

华托的画笔追踪法国人的足迹,《发舟西苔岛》《晴日》中的贵族们就是伊壁鸠鲁主义者,他们保持着路易十五式的生活, 1720年华托创作的《热尔桑画店》就是一幅典型的路易十五式生活图景。法国贵族爱附庸风雅,喜欢追逐艺术,《热尔桑画店》描绘的就是贵族们经常出入的艺术场合。热尔桑的画店里满是名画,两位贵族绅士在美滋滋地品味着一幅椭圆形的裸体画。热尔桑太太在和几位贵族谈论画的价钱。画的左边几位工人正在忙着往运输箱里装画,显然热尔桑太太已经谈成了几笔生意。《热尔桑画店》一画说它是法国贵族生活写照也可,说它是缩影也行,从华托的《热尔桑画店》到《晴日》,可以看出法国贵族在享乐生活的同时,生活也在享受他们的激情,消费他们的精神,以至后来贵族们连享乐生活的激情也越来越少了。从华托的画中可以看到,享乐主义把法国人从纯洁、理性拉向感性、娱乐境地,然后又从欢快、情欲、享乐推向空虚、彷徨、虚无。

那么华托是一位随波逐流之人吗?是一个享乐主义者吗?是一个专爱在生活中推波助澜起哄之徒吗?华托有没有其他画证明他不是,或者为他证明点别的什么呢?

让·安托万·华托《意大利喜剧演员》

让·安托万·华托《意大利喜剧演员》

华托1720年画了一幅《意大利喜剧演员》,这幅画提醒了人们。无论是《发舟西苔岛》《晴天》,还是《任性的妇人》《热尔桑画店》,华托的画都有很强的舞台感,画中充满了情景和情节,小小的画框内有显然的情节的流动、起伏与曲折。

华托把一幅幅画画成一部舞台剧,这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让·安东尼·华托1684年出生在瓦兰希恩村,父亲是以烧砖瓦窑为生计的乡村手工业者。华托小时候就爱读文学书籍,喜欢绘画和音乐。当地有一位叫热林的画家,华托做了热林的徒弟。热林鼓励他走出去,1702年华托来到巴黎,在巴黎的一个画店当学徒。有一段时间中国人特爱装门面,大大的书架上总是摆着几本落满灰尘的精装书。有一个时期法国人和中国人一样也爱装门面,家里总爱挂着一两幅世界名画。画店老板瞅准了这一商机,让华托为这些品味不高的法国人临摹一些销路旺盛的古典绘画。华托临摹水平很高,剧院舞台布景画家克劳德·基洛收华托为学生兼做助手,华托对戏剧产生了浓厚兴趣。1708年,华托又拜装饰画家奥德朗为师,专门学习研究十七世纪巴洛克绘画大师鲁本斯的色彩技巧。华托师从多人,他溶汇种种,构成了他的艺术特点。华托在自己的油画技巧中大量地吸收舞台场面的构图方式,即使将人物置身于山水林木之间,也像张艺谋倒饬的这个印象那个印象一样,华托从描给神话传说,到刻画上层社会交际,再到田园景象,都有浓郁的舞台氛围。人们称他“雅宴画家”。

画中的舞台感是华托的一种表达。貌视欢欢乐乐的法国贵族们失去了生活方向,甚至连生命价值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贵族们精英们一脸茫然,但不想露馅,贵族自尊不能丢,他们强打起精神维护贵族的尊严,这样一来,他们势必从生活变成表演生活,从生存变成表演生存,从存在发展到表演生命存在。华托画中贵族们的那副做派,展示了法国贵族的表演,展示了他们的表演式生活。

洛可可从艺术、生活、审美到取值渗透进了法国的腠理肌理骨髓。洛可可像一张蜘蛛网,贵族们在这张蛛网上挣扎,画家们像被蛛网纠缠的花蝴蝶,怎么振翅也摆脱不了洛可可。华托借助现实主义清露消解蛛网的粘性,解决了包围。华托从洛可可中突围出来,1717年他创作了一幅《晴天》,画中贵族们相约郊外游园,面对这幅画,怎么看都感到不得劲,享受野餐、散步、音乐、欢笑、恋爱的贵族们,总是漫无目的且萎靡不振,似乎他们享受什么怎么享乐都打不起精神。

从华托这样的表达,能看出点别的什么端倪来吗?

画笔可以呈现生活,描绘神话,刻画宗教,伸向历史深处,但画不像戏剧、文学那样汪洋恣肆。华托可利用的条件十分有限,就那么一个狭小的画框以及图形光线色彩,因此华托把一切有限的条件发挥到极致。但是,仅技术不能成其为艺术,艺术不是纯技巧的,而是技术加思想的。华托把种种特点综合起来为他的思考服务,因此,在他的画中不远不近处总是潜伏有一定浓缩的哲学背景——华托用这一条件解决了画的有限条件问题,他的画就有了隐蓄的丰厚与深远。哲学在《发舟西苔岛》中撕开了一道小口子,露出光亮,澄清人们对他的画的迷茫与误读。

洗过衣服的人有这个经验——干净的衣服从脏衣服中产生,穿在脚上的香袜子从臭袜子中产生,可那个倔得被人家卖做奴隶的柏拉图不这么认为,他的哲学有这么一个观念,美不是从非美中产生,美不可能逐步完善,美就是美,美自我完成,美是不灭的永恒。美神阿佛洛狄忒就住在西苔岛,《发舟西苔岛》中的法国贵族们要去的就是要去这么一个永恒之地。画中三姐妹展示了一个带情景的过程——沉醉、觉醒、向往,这是一个先有选择性后有递进性质的过程,画中,远处扬帆待发的船帆,点醒了《发舟西苔岛》的主题。

华托完成这幅画后交给皇家绘画雕刻学院,教授们惊讶不已。这幅画真实地反映了法国贵族们的生活状态,以及心理要求和生活趋向,贵族们也隐有所察,但谁都是不能自拔随波逐流,更没有人表达出来,华托的《发舟西苔岛》道出了贵族们的苦恼,也指明了方向,法国社会对《发舟西苔岛》一片赞誉,法国艺术界思想界一片震惊,皇家学院接收他为会员授予他院士荣誉。华多在法国贵族那里获得的却是“风流画家”这么一个雅号,除了这种调侃,法国贵族拿不出象样的东西。

面对华托的《发舟西苔岛》,有人会问,就这么一个主题,既没有宏大的批判,也不能惊世骇俗振聋发聩,为什么就产生了如此大的震撼呢?

如此不敏,真得怪自己。当代社会,当代人犹如晚霞中黄昏下的古庙沉钟,历史长河中污风秽雨让陈年昏钟锈蚀得麻木哑然,没有足够重的锤子已经完全敲不响了啦!

其实,一幅画的震撼力,大都来自那个社会还有它的敏感,来自那个社会还有可能唤醒,来自那个时代与现实社会还有反作用力。那时的法国还没有锈透,法国人的理性之磬审美之钟还能敲响。

法国画家们都在玩洛可可的时候,华托能冲出重围,以现实主义艺术风格异军突起,这是令人震惊之一,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法国贵族们趾高气扬,道貌岸然,一身华服,但尊严中全是蛆虫,华服下全是虱子,美肌内全是粪便。如果不明白,可以从十八世纪的法国掉过头来看看现代中国官场。法国贵族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裹在一件宽大奢华修饰性极强的洛可可版华服里,华托以他现实主义利刃撕开伪饰,让法国人看清了自己的面目以及生命处境,这是令人震惊之二,不过这也不是令人震惊的主要原因。古罗马是怎么衰亡的?无论哪个国家是东方还是西方,人们都把把古罗马消亡的责任推到一只漂洋过海横跨几大洲的老鼠身上,强说是一场鼠疫引发古罗马消亡,把人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其实,古罗马衰亡的根本就是国家腐化,人性堕落,欲望膨胀,兽性崛起,但这些又被文明的花衣罩着。《发舟西苔岛》让法国人感到古罗马消亡史像符咒一样尾随法国之后,这是令人震惊之三,也是令人震惊的最主要原因。

不过华托首先惊到的是自己。华托的画笔紧紧追踪法国现实生活,画中人物总是欢乐与忧愁交织、向往与迷茫纠结,虚无与灵魂如影随行,华托画着画着,被自己描绘的现实吓了一跳,猛然首醒:这可是我厉害了可爱的祖国法兰西啊,长此腐朽虚无下去怎么得了!当年楚国一片沉醉,独醉的屈原看到楚国前景堪忧,呕心沥血写了一首《离骚》,可一首《离骚》哪能唤醒楚国人,楚国依然一脸懑憨沉醉不醒,把屈原急得跳江。华托看到了法国的命运,因而他致力于将现实呈现在法国人眼前,以赫然现实来唤醒。

值此,观画人猛然醒悟,原来《发舟西苔岛》不是号召法国人奔向情欲与享乐。此画以三姐妹的情态展示了“沉醉-觉醒-出发”这么一个过程,以画向法国发出警示,呼吁法国从浮幻虚无中醒来,向理性生命和永恒价值出发。

俗话说一语点醒梦中人。华托以一画点醒法兰西人。《发舟西苔岛》有一画点醒一个国家之力。

2021年10月4日北京

夏志华,自由写作者。毕业于南京大学,现居北京。著有《艺术的虚拟价值》等。未出版著作有《数化人》,《语言后水墨》,《与孩子分享哲学家故事》(五册),《与孩子分享世界名画故事》,《与孩子分享著名雕塑故事》,《东方十问科学侦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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