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南方来信 南方美术 南方文学 南方人物 南方评论 南方图库

南方美术

夏志华:伟大的眼睛在艺术面前失去了伟大

2017-03-28 09:2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夏志华 阅读

  伟大的眼睛在艺术面前失去了伟大
  ——康定斯基的创作伤及了眼睛与风景的关系

  夏志华

  强调艺术的社会功能,以及艺术对人类进程的参与,可能激怒不少人。在中国尤其如此,艺术的社会功能与艺术的意识形态工具身份之间有着疼痛式等号,至今,摆脱艺术工具化仍然是艺术家们坚持不懈的工作,哪怕从最宽泛的角度强调艺术的文化功能,也肯定会让人们愤怒不已。愤怒之源源于意识形态社会让艺术家失去了艺术,如果说纯粹艺术是艺术家的乡原,许多艺术家真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失去了乡原。

  泰奥多尔·卢梭离开巴黎来到丹枫白露的巴比松;凡·高来从荷兰到巴黎再到阿尔;高更从巴黎到塔希提,艺术家流浪及其苦楚是次要的,其共同点尤为重要,即艺术家的宿命是离乡。不过,离乡只是还乡一的部分,还乡是一个解放命运,溶解乡愁痛苦的过程,回归乡原。艺术家的乡原是结束流浪、归于宿命地、精神融入艺术作品。阿尔、塔希提、巴比松是几位艺术家的宿命地,但宿命地起初只是一个巨大的艺术符号,真正成为艺术家的精神故乡,还得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中,艺术显现出天职。艺术的天职就是帮助艺术家还乡,显然,这句话中的所有文字、词汇、语气、隐喻、象征、感情色彩、精神指向几乎都被宿命控制,那么,这种命运就属于艺术家,被宿命控制的过程不会太短,部分词汇就会被哲学占领。一个描述性的句子被哲学占领、分割、隔离、独立,其要点比如乡原仍然影响着艺术家的命运,艺术家的宿命将此现彼隐的词汇串联起来成为一个短句,就成了一个不败的命题:艺术的天职是还乡。还乡过程中不论艺术与艺术家都要承担不少难堪与痛苦,但那个命题仍然如命运一样铁石心肠。

  在艺术史和艺术理论中,“厌恶城市生活,信奉回归自然”这一概括属于米勒、柯罗、卢梭、雅克、迪亚兹、特罗雍、杜普雷、杜比尼七位艺术家,“批判现实主义”这一称号也属于巴比松七星。不管他们迈向丹枫白露的那一刻是否具有社会学目的,但厌恶城市文明这个共同点让“批判现实主义”在巴比松七星那里找到了确凿的注脚,因此,风景画并不只有美,巴比松派绘画,除了美之外,还有与当时的城市文明绝对相反的意涵,其实哲学沙子总是让进入画框的丹枫白露风景带有疼痛的色彩。

  艺术总是在想尽办法忍受哲学沙子带来的疼痛,而华丽的色彩与恬美的图形总会麻痹表达初衷,从而让风景画丢失外部世界问题。海德格尔说,外部世界问题总是根据世界内的在者(事物和客体)而决定方向的。他说,迄今,还没有人一扫任何怀疑主义,为我们之外的物的定在提出确凿的证据。康德把这件事称为“哲学和人类一般理性的耻辱”。哲学的耻辱如此,艺术的耻辱在于扫尽怀疑主义,而羞于向人们表达她的功能,不屑于为作为生命作为存在的人需要存在依据时赋予人一些理解与同情。而我们人,不具有艺术家命运,但我们普通人漂泊与迁徙的路程并不比艺术家短,艺术的还乡天职中应该包括所有人,因此,人们学会了拒绝时髦学会拒绝艺术潮流,把希望寄托在一些具有耻辱感的艺术上。

  在还没有用红、青、黄、绿、蓝确定一种野兽行径时,享利·马蒂斯创作于1905年的《风景》、《科利乌尔景色》中的这五种颜色就为传统制造了许多恐慌,为批评界带来许多新名词。相较于目前的艺术的种种野蛮行径,野兽派只能说徒有其名,传统感到恐慌的兽行实则是为人们带来了一些温适宜人的哲学沙子。马蒂斯对自然的态度是“通过富于创造性的作者把生命力灌注于艺术作品中来模仿自然。……为了实现这种效果,需要一种能够激起并保持对真理不懈追求的爱,一种能够激起并保持对伴随一件艺术作品诞生的强烈热情和分析性的深刻的爱”。(法国 享利·马蒂斯《用儿童的眼睛看生活》),无论是对真理的追求,还是分析性认识,马蒂斯的创作及其风景作品都强调的眼睛与自然的真实关系,也十分强调眼睛的情感色彩以及纯洁性。马蒂斯赋予《科利乌尔景色》对真理不懈追求的爱和分析性的深刻的爱两个使命,对自然的模仿就不再是简单的手法了,在赋予分析性的深刻的爱的情感过程,“对真理不懈的追求”之于马蒂斯的创作与自然,就是一个还乡过程。

  哲学家对于自然也有类似于艺术家那般的爱。海德格尔想了想“我为什么住在乡下”这个问题,说,“南黑森林一个开阔的山谷的陡峭的斜坡上,有一个间滑雪小屋。……严冬的深夜里,暴风雪在小屋外肆虐,白雪覆盖了一切。还有什么时刻比此时更适合哲学思考呢?这样的时候,所有的追问必然会变得更加单纯而富有实质性。这样的思想产生的成果只能是源始而骏利的。那种把思想拆诸语言的努力,则像高耸的杉树对抗猛烈的风暴一样。”(德国 享利得利希·海德格尔《人诗意地居栖》)。思扎根到场的生活,使语言表达和绘画表达绝对不可能是隐士对尘世的逃遁,海德格尔说自己扎根于森林的思索、表达类似于农夫劳作过程,对存在的追述也是一次次还乡。带有这个哲学起点的马蒂斯、巴比松的柯罗、卢梭的思考与表达,也像海德格尔富有实质性的追问与陈述,一次次地还乡途中,海德格尔用比喻对抗暴风雪,卢梭则用橡树代替自己对抗风暴。

  荷尔德林《漫游》(1802年)一诗写道:“离去兮情怀忧伤/安居之灵不复与本源为邻”,与本原为邻似乎是荷尔德林的终身追求。终身探讨存在的哲学家说,荷尔德林步入诗人生涯后,其全部表达都是还乡。哲学家说,接近故乡就是接近万乐之源;还乡就是返回与本源的亲近。故乡最玄奥、最美丽之处恰恰在于对本源的接近,唯有在“故乡”才可亲近本源,这是命中注定。老子说:人法天,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要亲近的本源是自然,这存在于“知”这一过程。艺术“创作”艺术“还乡”伴随着“知的过程”。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知”之中“知”之最终是“复守其母”。孔子《论语·雍也》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乐于知者于好者,乐于人生,在夫子那里得到了十分肯定的十分重要的强调。知乐何来?夫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按夫子说,人之知人之仁以及人之乐不是秉性所致,而是悟于山水,人的秉性也受山水的归纳。人席地被天而居,山水之于人类的故乡原素,是山水首先走进绘画这门最崇高最古老的艺术的首要原因,在风景画中当然成为不可忽略的原素。而人大都如荷尔德林所说,安居之灵大都不复与本源为邻,因为如此,那些被迫舍弃与本源接近而离开故乡的人,总是感到惆怅悔恨。凡·高、高更饱受漂泊之苦,对“还乡”的反复表达,让他们亲近本源接近乡原,也完成了艺术家和艺术的天职。

  看风景画,美会挡住人的视线。一个人看风景画被美挡住多少东西,挡住什么东西,这就区别出知者与仁者。对于艺术家,其艺术表达虽然完全是属于艺术家自己,但在表达中存在区分功能,或者是一种哲学检验,其区分与检验不仅针对看风景的人,也针对画风景的人。康定斯基由《慕尼黑港口》(1901年)走向点线面,走向纯粹的构成,到了1911年他再创作《山》时,他已经很容易被树干必须永远表现与土的联系这样的教导激怒了。与巴比松派相比,康定斯基的苦恼不是来自城市文明,他的愤怒来自树与土地的关系,来自眼睛与风景的关系,来自风景中的美遮住了他的表达含义。“然而,当时我很快便发现,每一个人在一开始无论显得多么‘丑陋’,都是一个完美的造物。结构的自然法则在每个人的身上得到十分完美而肯定的表现,从而使这个人获得这种结构的自然法则之美”(俄 康定斯基《回忆录》。让绘画从自然法则回到结构,康定斯基只不过是对艺术本身展开哲学思考,以期解决眼睛与风景的关系带来的问题,以期解决风景画中被美遮住的一些更重要的含义无法走向人这一问题。康定斯基造访了慕尼黑的古代绘画陈列馆后,“发现这些大师中没有一个人曾获得一般模特儿所具有的那种创造性美和技巧,没有触动自然性本性”。(俄 康定斯基《回忆录》)康定斯基甚至觉得,那类创作是一种徒劳,而且自然性在嘲笑那些徒劳。“绘画是各种不同世界的剧烈碰撞,它的目的是要在一个接一个的斗争中创造一个新世界,这个新世界就是艺术作品”(俄 康定斯基《回忆录》。这个新世界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艺术的天职就是还乡中的乡原。任何再抽象的风景如康定斯基的《山》,其实也如同卢梭的《丹枫白露之夕》一样,仍然是还乡式的。后者在现实社会中获得还乡的动力,前者则在艺术自身的思考中,从哲学中获得还乡的根据,但是康定斯基后来的创作伤及了眼睛与风景的关系。由此,后来的许多艺术创作开始伤害眼睛与艺术的关系。

  艺术的天职里面不包含对眼睛与风景的关系的伤害,不包含对眼睛与艺术的关系的伤害。阿尔伯特·格莱兹和让·梅青格尔强调通过必要外观的扩大表现出来的某一种特定时间符合视觉形象,“今天,油画允许我们去表达那些恐怕在深度、广度以及时间上都难以表达的思想观念,并鼓励我们按照一种复杂的节奏,在有限的空间内表达诸物体的一种真正的融合”(阿尔伯特·格莱兹和让·梅青格尔《立体主义》),克服艺术可能的各种偏见偏好。亨利·马蒂斯则说,“不应认为一位画家的思想是与其绘画手段相分离的,因为思想与手段和它的表现是相匹配的,这种手段应当更完善(而我指的完善不是复杂),从而思想更加深刻”(法 亨利·马蒂斯《画家笔记》)。马蒂斯说他无法把自己对生活的感受同传达感受的方式区分开来,但是亨利·马蒂斯同时又受制于自己的一种执着,当然其执着肯定源于他的艺术观念,而不源于他的哲学观念。“新的色彩组合将代替最初的组合,从而表现出我整体的艺术观念。我不得不去改画,直到我的画似乎完全改观为止,这样,在连续的修整之后,红代替了绿色,成为主导的色彩了。我不能奴隶般地去抄袭自然,我必须解释自然,使它符合绘画的精神”(法 亨利·马蒂斯《画家笔记》)。自古而生的艺术家致力追求主观和客观的融汇与平衡,从此有了打破的理由。

  艺术表现中主观与客观的平衡在艺术家的理论中一直得到反复地强调,但在实际创作中并没有那一刻能够做得符合他们的理论。可能的理由是,一是绘画毕竟是主观创作活动;二是不再相信眼睛,而企图依靠心灵。伟大的眼睛,在艺术家的面前失去了伟大。伟大的眼睛变成渺小的眼睛,风景中的美就会遮住艺术家的表达含义,遮住艺术家的思想的深刻性,也许正是艺术中的美遮住了思想的深刻性,才使还乡那般迟缓滞重那般痛苦不堪,让艺术和艺术家还乡途中那般伤痕累累。也许,在现代艺术家当代艺术家看来,眼睛本来就是渺小的,为了缩短还乡旅程,为了在还乡途中让深刻的思想发挥缩短旅程的作用,许多艺术家解除了眼睛与事物的正常关系,从具体走向抽象,从审美走向观念,从表现美走向表达观念。这看似缩短了还乡的路程,但我们得到的是一种观念式还乡,而人的宿命并没有多大改观。

  蒙德里安也是从具象走向抽象的艺术家,从《池塘》(1897-1898年)、《阿姆斯特河岸》(1903》、《林木与水畔的风景》(1907),到《伦敦构成》(1940-1942年)、《纽约市·一号》(1942年),就蒙德里安来看,这是一个挽救堕落的过程。而我们从他的具象风景到抽象的风景,看重的是他的风景画作为互为注脚的存在,艺术理论家看重的则是从具象风景到抽象的风景变化的理由。如果艺术家不是专为理论专家创作,那我们必须区别,人们可以欣赏风景画的美,也可以欣赏画家的观念,但无法欣赏画家变化的理由。蒙德里安为了变化的成立而强调,“艺术告诉我们,同样也有一些美于形式的恒定的不变的真理。每一种形式,每一根线条,都有其自身的表达方式。这种客观表达方式可以被我们主观思想所改变,但它仍然是真实的”(荷兰 皮埃尔·蒙德里安《造型艺术和纯造型艺术》)。一种真实改变形态,帮助艺术家完成思想形成与思想表达,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是主客观的失衡改变了真实的形态,改变了真实的真实。这就让我们觉得一个古老的话题还是有意义的:绘画从质疑主观开始;从拥有刀和犁以外的工具后开始;哲学家说是从对自然(可见世界)笃信不移开始;梅洛-庞蒂说,谈到自然,应该向这完美绝伦的杰作顶礼膜拜会,我们借助它而存在,艺术创作就是填平主客观之间的沟壑,就像农民的劳动消弥人与自然的对立一样。大自然让人有了客观意识有了客观性,即使人不再需要大自然提供智慧,艺术创作仍然不是纯粹的主观活动。蒙德里安认为具象、客观的真实,与抽象的真实是一样的,但他同时又强调,“失去平衡就意味着冲突、混乱。冲突同样也是生活和艺术的一部分,但它不是生命力和普遍美的全部”(荷兰 皮埃尔·蒙德里安《造型艺术和纯造型艺术》),蒙德里安式的抽象过程,让艺术在一个理论问题上反复挣扎,其变化中前后矛盾,让人觉得这只是个人的侧重与选择,并不说明艺术必须斩断与眼睛的关系。当代艺术家以为,一幅具象风景画无法调和的问题,也只能抽象成为一种符号之后,才能解决那类问题,才可以解决艺术由来已久的痛苦。蒙德里安在抽象风景画中撒上一把哲学沙子,力求解决矛盾:现实矛盾向艺术的转移,乡原由自然走向心灵。而一个艺术家再伟大,一个艺术家的情感天地再广阔,一个艺术家创作的作品思想再深刻,其作品不可能成为整个人类要返回的乡原。那属于艺术家自己的,别人不可以借居。

  抽象风景画所能做到的其实是靠艺术理论做到的,抽象风景画的文化意义靠艺术理论存在,抽象风景画的艺术价值靠博物馆、艺术展览确认,一旦离开博物馆,抽象画就暴露出许多缺憾,最先暴露的就是艺术功能的缺陷。哲学欢迎抽象作品,再抽象神秘的风景画哲学家艺术理论家也不害怕,但对于更广大的普通人,它只是还乡路上的一则寓言,只是,在寓言中我们看清了狐狸的意图,而又忘了乌鸦的目的。尤其是乌鸦栖息的树,在蒙德里安的《树》(1911-1912年)这幅画中变成一个符号,在《伦敦构成》中演化为一道垂直或是平行的直线。有人说能在《伦敦构成》中能听到雨声,在《纽约·一号》中能看到现代和谐性以及现代文明的勃勃生机。“一直思考我们如何观看这个世界”的美国艺术教授詹姆斯·埃尔金斯,在谈到蒙德里安时,反复强调反复使用的语言是“充满我们无想象的色彩和形状”,为了证明全体人们和一个艺术教授“无法想象”,詹姆斯·埃尔金斯教授反复地讲述他的学生无法临摹收藏在芝加哥艺术学院中的一幅蒙德里安的画,面对这幅名叫《黄、黑、蓝、红与灰的菱形构》的作品,学生——临摹——蒙德里安——一幅作品——错了,就在这么一种反复循环中,其结局总是临摹“错了”,因此就产生了“应不应该临摹”这样戏剧性的细节,从而为一幅作品增加了许多神圣性,也为蒙德里安的表达符号注入了许多高不可攀的文化性质和意义。符号发生文明内涵上的变化,这类风景画能调动人的经验、常识、专业知识、理念,但其冷静与理性排斥情感,缺乏让其具有生命性的情感的相随,我们无法以审美的方式面对,这类风景不接受审美而只接受深刻的分析。蒙德里安的作品再深刻再哲学化,也得提供乡原感,人们依靠乡原的至乐性获得还乡的动力,哲学只是克服障碍融合断裂的手段,如果哲学真正成为艺术的表达目的,成为艺术家纯粹主观目的,其实除艺术哲学艺术理论外,很少有人会达到这个目的。

0

热点资讯

© CopyRight 2012-2023, zgnfy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蜀ICP备06009411号-2 川公网安备 51041102000034号 常年法律顾问:何霞

本网站是公益性网站,部分内容来自互联网,如媒体、公司、企业或个人对该部分主张知识产权,请来电或致函告之,本网站将采取适当措施,否则,与之有关的知识产权纠纷本网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 移动端
  • App下载
  • 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