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访谈家 公号
吉克·布的诗歌语言,总体是安静的,舒缓的,她不喜欢动辄就语出惊人。写所思、所感这样,写看见也这样。稍有不同的是,写所思、所感,像在自言自语,写看见,像在诉说家常。然而,在我们身处的时代,她轻描淡写的诗句,让我切肤感受到一个诗人的忧心忡忡。
——吉木狼格(诗人、导演)
在她词语的轻与重,逝去与复活,幽静与澄明,在布满星辰的原野,寂静河流秘境中,进入并远离尘世的喧嚣,一点一点地清明和重启。
一一卢丽娟(诗人、《风》诗刊主编)
一朵花的开法
一一《访谈家》主编张后访谈彝族诗人、学者吉克·布
吉克·布
张后:吉克·布好,你一直生活在西昌这里吗?西昌的月亮很亮,我总觉得这里的冬天是不下雪的,给我们讲述讲述你生活的地方,你有过离开,为什么又回来?
吉克·布:我工作后生活在西昌。我对西昌的初印象是夜空明朗,月出云间。走进这样的夜晚你不会怀疑什么,人间美如斯。凉山是月亮的故乡,西昌是月城,凉山也盛产音乐,雷婷唱过《蓝月亮》:凉山的蓝月亮/你又飘进我梦里/梦里你成了我的新娘/成了我的幸福。瓦其依合也唱过《出云之月》:出云之月啊/照在母亲的脸上/月光里/母亲问我/不曾在森林里独行的你/怎样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事实上,我对这里还知之不多。我在成都、眉山、重庆、马来西亚分别学习、生活三年及以上。如果说“出走是为了更好的回来”难免有些俗气,但确实如此。
带着新鲜的好奇返乡寻找,是很多人一辈子在做的事。人们偏爱熟悉的地方,就像雷平阳《亲人》里写的: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假如有一天我再也不能继续下去/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张后:诗人艾略特曾有过这样的一个论述,他说历史感对于一个诗人的素养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我想知道你对本民族历史了解有多少?它是怎样的?
吉克·布:彝族是一个拥有悠久文明的民族,语言和文字都非常优美。彝族历史以史诗、歌谣、民俗、手工艺等多种形式传承下来。诗歌也是彝族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彝族的史籍与诗歌相互交织。
然而,正如我刚才提到的,尽管生在这里,我对故土知之甚少。在学习生涯中,常去不同的地方采风、写生,养成了四处旅行的习惯。回到凉山后,我才发现很多地方我从未去过,未去过就意味着对它的一切不了解。所以当朋友们邀约出行时,我总提意,从故乡开始旅行
我想我需要用一生去了解这片故土,去探索这片土地上的历史与文化,去感知其中的一切。
马来国王亲颁吉克·布博士学位(2024年)
张后:你写诗的同时,肯定也会关注一些诗歌方面的评论文章?你是否也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论文,都有哪些?
吉克·布:看是看的,但没有很关注,评论这个事情大抵只有评论人等利益相关者自己在狠狠关注。我偶尔应一些需求写短评,都是不成文的。我有一个社会学学者朋友,有次我们聊天,认为一些学科的学术是顶尖骗术,哈哈哈。
张后:有圈外人氏评介当代诗人们整体上都不够努力,强手不够强,名家不够实,大师不够大,你怎么认为?你如何评价当下的中国诗坛?
吉克·布:之前我看过你对杨黎的访谈,也聊到这个问题。我附议他的说法“圈外人参与评价诗歌,几乎是诗歌最大的灾难……艺术?学问?进行评价。这不对,我们应该不屌他。他咋个不去说数学呢?量子物理呢?”
我经常遇到这样的人,当他知道你是学艺术的,就非要聊梵高、毕加索,振振有词,不容反驳。但你如果你聊多一点,如贾科梅蒂、康定斯基、格罗皮乌斯等他的认识之外,那你就冒犯他了。我认为文学、艺术有专攻,少去班门弄斧。
甚至,我认为,不写诗的人即便在诗歌周围,但因缺乏写作体验和诗歌语境,很难中肯的、准确的评价诗歌。
吉克·布、何小竹、卢丽娟、张后在凉山昭觉(2025年4月)
张后:你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比如第一首诗还记得吗?是在怎样的情景下产生的?
吉克·布:我高中开始写作。我高中在一个私立学校,平常休周六,月末才放假,许是无聊得紧,那时候开始手写小说,并抄送给同学读,具体写过什么已经忘记了。模糊记得我的高中在语文老师喜欢诗词,在他的指导下写了一首短诗,拿去参赛获了奖。学生是容易受到鼓励的,从此在多个平台继续了写作的习惯。
张后:我好想了解一下彝族是如何过年的?你写过描述这一情景或状态的诗吗?
吉克·布:彝族按十月太阳历算日子,以前各地区请毕摩算出年末的好日子为过年的时间,现在被统一在11月20日。彝族年有祭祀祖先、游艺竞技、餐饮娱乐等民俗事项。第一天为“库施”(新年)、第二天为“多博”(月首)、第三天为“博基”(送祖)……算了。附诗三首,自己体会。
彝年
天将破晓
青烟打开无形之门
祖灵归来
安坐火塘的上方
火塘的下方一双双手
从高山,如今也从城市
递过问候:
酒,肉,五谷
先予火之舌,再予神灵
念念而辞旧
母语的力量神秘流转
有多古老就有多新颖
当昨日与我相峙
门前的流水依旧
澄澈,向前
再次给我确信
朵博
朵博之日在故乡醒来
喜鹊鸣于屋顶,小雪飘落
火光似蜜,不舍昼夜
物象中时间松动
女人们操持烟火,从未远行
她们在念想中等待
恍兮,所有美的
都将翻山越岭归来
孩子们用猪蹄祭树,诵唱:
“来年花繁,来年果硕”
男人们转户喝酒,转眼
便从未来,从当下坠入往昔
月弯而皎皎
仍旧与记忆中一样
照见山峦起伏。我们
按自己喜欢的样子醉酒
注:朵博,彝语,指彝历年的月首。朵博之日,男女老少都有自己的活动。
送祖
为留给祖先自在的空间
将族谱挂于上房门
将灵草置于屋顶
将神枝横于屋檐
所有的形式被用来慰藉
苍茫的回忆和美好的愿景
年中的小雪加深了多种寓意
万物把色彩藏于内心,人们也是
你肯定不信,当我说:
世代相传的指路经
仍然令人辛苦和炙热
有我不可抵达的隐秘生活
比如,新年的最后一日
早起的人与神共享早餐
送神启程,归去
这像一个久远的故事
吉克·布与朋友们在申果庄万亩森林户外活动中
张后:古人常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你异域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吉克·布:我在马来西亚的日常是在赶校车、去图书馆、写论文、听讲座。除此,似乎一直在约见导师做presentation。我导师很严苛,要求两周报告一次研究进展。
那边假日比较多,不用补课、补班,可以很安心的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周末和假日朋友们常一起开车去不同片区的商场、中国超市购物,寻找有特色的餐馆吃饭,找的最多的是中餐馆。有时候朋友们也一起做饭吃,大多数留学生堪比选修过“新东方烹饪学校”的课程。
有时候写论文写到瓶颈期,就去周边旅行。要VIVA前那段时间,很焦虑,我和Bin一合计就飞去了一个海岛,飞机加船艇到达大海中央,安安静静呆了几天,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无限的海,无限的蓝。旅行真的能让人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