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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和时代齐驱并进,和年轻人握得住手

2021-07-27 08:53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作者:张大龙 阅读

麦家

位于杭州的麦家理想谷二楼有几个房间,是麦家为了有文学梦的青年作者写作而设,希望他们能在更舒适的环境中追求理想。这些年,他不时会到理想谷和读者交流。他曾说,希望自己能获得青年读者。

“征服年轻人其实对我来说是一个隐秘的愿望。”

文/张大龙

“人要做成事,不是靠聪明,是靠隐忍”

7月中旬的一个午后,杭州麦家理想谷静谧安然。

这个由作家麦家一手搭建的读书场所被西溪湿地环绕,屋内氛围清凉,将38度的酷暑关在谷外。

一进门就能看到一个两层的环形书架,放着《在路上》《地下室手记》《名利场》《巴黎圣母院》等世界名著。书都有读过的痕迹,是旧书。一个铜质的小牌子钉在书架上,印着几个字:麦家陪你读书。

同名的“麦家陪你读书”是在麦家带领下经营了数年的公众号。他开创了一个公益计划,致力于陪伴读者读1000本好书。理想谷书架上那些旧书,就是他带读者读过的。

在理想谷的书屋再往里走,靠墙的书架上才能看到麦家自己的作品。麦家对自己的写作姿态谦卑。一个透明玻璃柜里盛放着二十几本书,那些都是他的长篇处女作《解密》。该书自2002年出版后,被翻译成多国语言,成为世界级畅销书。

《解密》里,有日后让麦家享誉文学界和大众文化圈的许多麦家式写作手法——书中,叙事者不断自由转换,时而是见证者“我”,时而是主角的亲戚容先生,时而是外国数学家的书信,时而又是秘密机构的受访者晚年访谈实录。

明星陈学冬的签名也出现在理想谷的一面墙上, 被裱在一个相框里——“我是新的容金珍。希望你们会更喜欢我演的容金珍。”他出演了电视剧《解密》(2016)。

以《解密》成名文坛近20年来,麦家的小说无一不被卖出版权,获得影视行业、投资方青睐。如以金钱为衡量标准,他早就能过上可以不写作、靠版权生活的日子。但他认为写作是他忘掉外面世界、让他安静的仪式。

麦家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主角——《解密》的主人公容金珍是一个数理天才,身上特性种种,也可看作麦家后来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主角的很多碎片最初的形态:天赋异禀,为国奉献,单纯的性格,悲剧的命运。

之后《暗算》里的主角阿炳、黄依依,《风声》中的李宁玉,都是不得善终的英雄。他笔下的世界像一个广阔的高原,群山耸立,几百万字,其中的角色职业和世界观均有相似处。麦家在情报机构的真实工作经历让他见证过天才和英雄不那么美好的结局。在他看来,故事中的人得到欢喜的结局也是不真实的。生命的底色与其说是欢乐,不如说是隐忍。

他2019年出版的新作《人生海海》的主角是“我”父亲的挚友,被称作“上校”,是个无所不能的能人,也是无苦不吃的受难者。

在当代文学史里,麦家的小说是孤独的。“我曾经有那么多年写的东西在我抽屉里发不出来。文学不是个职业,是个爱好。”《解密》成功前的蛰伏期已经被媒体多次书写过:在文学热褪去、市场说话的背景下,麦家坚持了11年,被退稿17次,前5次他都非常痛苦,一度产生与自己、语文学决裂的极端想法。那段经历,也证明了写作之于他,驱动力不在名或利,而是一种生理需要,也是对他在情报机构遇到的共事者们高洁品质的敬佩。

在更早的时期,麦家的韧性就超乎常人。家里丢了一双当时昂贵的塑料凉鞋,妈妈觉得鞋一定在下游的一道湾里。麦家连着三天泡到湾里,一点点摸,居然把鞋找到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优点,他形容这是他身上的“死劲”。

在成为专职作家、被誉为谍战小说之父之后,麦家依然过着自律的生活:每天早上起床,面对电脑几个小时,写一两千字,或者一两百字。一年中至少300天是这样过。

“我们回头看,人要做成事,真不是靠才华、靠聪明,往往是需要隐忍、坚持。”麦家严肃地表示。

“如果没有痛苦,你不觉得人生轻飘飘的吗?”

《人生海海》中的上校和父亲两个角色,某种程度上原型都是麦家父亲,或者说,是他将父亲的形象捣成碎片再重铸而成的。

他曾被问到《人生海海》是否是与故乡、父亲的和解,他说,“故乡不需要我跟它和解,父亲去世了也不需要,是我需要和自己和解。”

许多次,麦家坦诚过他和父亲的关系:少年受苦,他与父亲多年不睦;当他想弥补时,父亲已经不记得他;父亲去世时,他在杭州赶书稿,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

麦家的童年孤独,让他在12岁时寻找了写日记这一出口,也间接成就了后来持续的文学创作;他之孤独,导致他成年后怕见生人、内心紧张拘谨,处于一种受困的感觉。“对人生没有享受的感觉,我一直在忍受。甚至跟外界的关系通道建立不起来,人始终是一种困守状态,为自己所困,也是为外人所困。”麦家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

在某次交流活动上,一位怀着困惑的读者问麦家,如何与内心讳莫如深的一些人与事和解?

麦家凝神,认真思索。“有些事情你解决不了,你就咽下去,你就认它。”

“人生的苦果你吐不出来,你把这个难受咽下去,当成你人生的一部分。人生就是这样,你其实也没法逃避,正因为没法逃避,我直接接受你。伤口处能长出甜蜜的果实,时间有一天会帮你解决掉的。”

他坦言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难题,“挺折磨人的”。他没有回避痛苦,反而认为痛苦有时候是一个人的人生养料,更能让人成长。说罢,他反问读者:“如果你一辈子都是甜甜蜜蜜,你没有遭遇过痛苦的事情,你不会觉得你的人生轻飘飘的吗?”

麦家很多年来在做的事,就是与自己和解,与过往父亲的回忆和解。他在许多采访中讲过——也在文字中写过,父亲的去世让他在写作上一度失语,最后他决定以笔来面对这个结。《人生海海》的结局是,“我”给已经傻掉、失忆的“上校”穿衣,与他告别。

“不做跟写作有关的事情,你去做什么事情呢?”

在数次访谈中,麦家公开承认自己曾遇到写作波谷,比如《刀尖》《风语》等站在《解密》《暗算》的基础上快速产出的同类型作品。在央视《开讲啦》,他向读者道歉,说自己“做了这个时代的俘虏,在名利和诱惑面前乱了阵脚,丢了盔甲”。在父亲去世后,他搁笔三年,然后完全转换了叙事方式,花五年以“和过去一刀两断”的决心写出回望故乡童年的传奇小说《人生海海》。

“别人可能走到90步,你必须要做91步,92步就是往前多走,就是这个道理。”《人生海海》麦家至少写了十个开头,初稿完成后,他又改了不下五遍。

“追求极致,尽量把这个事情无限接近不能触碰的地方。”麦家说。去年,他凭借这部新作获得了一系列荣誉。

麦家说过,自己除了文学,没有爱好。理想谷的楼梯口有一件梅西签名的球衣,是球星梅西主动送给阿根廷球迷麦家的。那是他极少对外透露出的读书人以外的标签。我们在不同的文学场合见到麦家,他很少笑。他说过,总的来说,没有什么事会让他快乐。苦恼像是一种必得忍受的底色,长在他心里。

在麦家做过的沙龙和访谈中,他都强调“意义”。做事“不但对自己有意义,同时要对社会有意义”。他“一晃眼”到了中年,“如果自己一辈子做了很多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你会对人生很满意,否则真的会对人生不满意,你知道吗?而且这种对人生的不满意,会润物细无声一样影响你孩子。”

麦家也常常谈起影响。理想谷二楼有几个房间,是麦家为了有文学梦的青年作者写作而设,希望他们能在更舒适的环境中追求理想。这些年,他不时会到理想谷和读者交流。他在去年的采访中曾说,希望自己能获得青年读者。“征服年轻人其实对我来说是一个隐秘的愿望。”

到2021年夏天,《人生海海》发行量已超过200万册。这本书讲的是童年,父子关系,故乡,历史,这些议题和情感毫无疑问也通达至年轻群体。去年主播薇娅在直播间推荐这本书,5秒钟就卖出了3万册。在“多多读书月”里,亦是最受读者喜爱的文学经典作品之一。

今年盛夏,麦家受邀入驻拼多多“众声创作者计划”。该计划源于知识普惠行动“多多读书月”,致力于扶持优秀创作者与优质作品。

“两个词打动了我,一个是‘众声’,一个是‘写作’。”麦家在一次聊天中谈到,“我觉得一个写作者不谈写作,不做跟写作有关的事情,你去做什么事情呢?我们每天生活都是为了写作,都是为了写出好东西的。一定意义上来说,我不能说有义务,至少应该有这种觉悟,要对年轻人表达、分享我们自己的一些人生阅历。”

“众声”来源于莎士比亚名作《暴风雨》中的名句“这岛上众声喧哗”。此前,郑渊洁、易中天、何帆、余秀华、罗新、陈楸帆、刘子超已受邀入驻。麦家与作家金宇澄、文学杂志《收获》主编程永新、青年作家周嘉宁等共同成为“众声创作者计划”的第三批入驻者。

在这场计划中,“众声”决定以一种清淡的方式关注时代与创作。这座众声喧哗的“岛”上,麦家真诚地希望和年轻人交流,“想看到年轻人在想什么,也让自己尽量不要落伍,能够和时代齐驱并进,能够和年轻人握得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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