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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泽球:鼹鼠的尖叫

2014-01-03 10:21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刘泽球 阅读

  著名导演塔尔科夫斯基多次讲到童年时代对大自然的深刻印象,其中相当一部分印象后来都成为他所拍摄电影里的片段。他多变的童年有着另一种幸运,不管家里多困难,他的母亲都会出于某种不可拒绝的理由,带孩子们到乡村去度过漫长的暑假。而在我们这一代身上,普遍都缺乏真正意义的对自然和乡村的内心经历,它们只是作为词语进入写作语境的时候,才被我们的意识充分抽象化和审美化,这使得我们在自然面前几乎是无知的。

  1993年,我在一首诗里写道:“从去年的噩梦中/我闻到空气里  残存的烟草痕迹/酒精的痕迹  小路上悬铃木的气味/水沟植物腐败的气味/在一只土拨鼠身上/回忆  使我犯下第一桩罪行/但从此我却代替了它/住进曲折的深洞/在草根和夜晚之间仆行/惴惴地躲避/直到有一天  遇见另一位邻居/原来土拨鼠早已从大地上消失/人类却开始了/土拨鼠一样的生活”。这首诗所伴随的记忆象一个梦魇折磨了我许多年,逼迫我要时时想起1992年那因可诅咒的好奇而对心灵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夏天。那时,我还在师专读书。一天傍晚,天已经黑下来,我正从堰塘间走向在校外的租房,一团小球似的、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小路一侧出现,起初我吓了一跳,走近一看,却是只身材宽、身子短的“小老鼠”,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类别的老鼠,只是凭借对西方诗歌的阅读经验,直觉地把它当成土拨鼠。好奇和年少时的胆大妄为使我用一只塑料袋将它捉走,带回租房,并放在一只大铁盒子里,为防止它逃跑,特意在上面压了一块砖头,但留了很大一条缝隙。第二天早晨,当我准备仔细把这个小家伙端详清楚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死了。那是对心灵的一次猝然打击,我根本没想过它会就此死去,甚至还没来得及满足看清楚它模样的微薄愿望。它一定是自己主动死去的,毕竟那只铁盒子有足够的空间和空气可以维系它一个晚上的生命。无独有偶,我的一位朋友也曾写过一只被人用火烧着尾巴的老鼠,一次又一次把头撞向墙壁,直到死去为止。我不得不惊讶于动物有着同人类如此相似的以激烈方式表达对侮辱和暴力的抗争行为。“你可以毁灭他,但你就是不能打败他。”海明威的这句名言对动物的思维逻辑也是有效的。

  但实际上,我对于那只“土拨鼠”的无知是双重的,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无知导致了它的死亡,而且因为那只“土拨鼠”可能根本就不是“土拨鼠”。2000年,当我在另一首诗里再次写到土拨鼠的时候,一位挑剔的诗友指出了我的错误。我们一起去查阅有关书籍后,我才搞明白原来那只“土拨鼠”其实是鼹鼠,真正的土拨鼠个子很大,而且中国根本就没有土拨鼠。我羞愧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萦绕在心头多年的愧疚更加无法释然。

  时间到了2003年,由于妻子怀孕,加之搬到城市的边缘地带,我有更多时间陪妻子到离住所不远的乡下散步。仿佛一种宿命般的巧合,我又一次在傍晚与曾经被当成“土拨鼠”的鼹鼠相遇。这个灰黑色、胖胖身体的小家伙正从路的一边赶往另一边,但它的视力显然不好,在路上反复绕了好几次。当我走近,想要帮助它,它却威胁似地仰起小脑袋,发出风击中电线般尖锐的叫声,我一下子回想起十多年前的另一只鼹鼠也曾对我发出同样抗议的尖叫。我在它身边不停地走来走去,终于帮助它成功地到达路的另一侧,翻过堤坎,消失在一片茂盛的野草中间。回去的路上,我紧紧攥着妻子的手,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她的身体里静静生长,而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念头也正充盈着我的内心。将来,孩子出世以后,一定要多带他(她)到大自然深处去走走,让他(她)知道每个生命都是珍贵和有尊严的,我们不仅要爱自己的家人、朋友,也要爱那些微不足道、乃至无法命名的事物。最大的无知来自对无知全然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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