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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专访诗人西川:十个小镇青年,就能干掉一个莎士比亚

    撰文 | 张进

    西川主编的诗集《世界抒情诗选:灰烬的光芒》选了44位外国诗人的103首抒情诗,时间跨越2500多年:“本诗选力图将读者带入一个较为纯正的、除中国诗歌之外的诗歌世界。”

    从诗人来看,诗选以古希腊女诗人萨福开篇,经维吉尔、彼特拉克、小林一茶,到歌德、华兹华斯、惠特曼、波德莱尔,再到里尔克、佩索阿、曼德尔施塔姆和狄兰·托马斯等。这些诗人已在诗歌史中获得经典地位,也共同构成了诗歌的某种内在标准。除上述诗人外,西川还选入越南女诗人胡春香这样不太为人所知的诗人,扩大了诗集的视野,西川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说,“这是本小书,编给普通读者,希望大家能够籍此开阔一下视野。”

    需要重点提及的,是西川为诗选写的篇幅不长的序言,在这里,西川依旧是那个问题意识极强的人,犹如他的诗歌面对时代的姿态。比如“媒体在谈到诗歌接受现状的时候,出发点往往是读者……几乎不发表关于诗歌写作现状的内行的讨论”;比如“网络上推送的许多当代中国诗歌作品,不能被简单地拿来作为理解诗歌的标本。我不得不说,一些人憎恨诗歌是被网络小编们带偏了”;比如“近年来传统文化凶猛回潮……当下人们的阅读趣味肯定不仅仅是一个文学问题。同样,多读一点点外国诗歌,也不仅仅是个文学问题——不往远了说,不往大了说,这其中的文化问题总是有的”。这些问题的背后涉及媒体角色、诗歌标准以及诗歌背后的特定文化与当下多元文化现状之关系问题,本次采访围绕上述问题展开。

    “编诗选要求我具备一种客观性”

    新京报:以编辑的眼光看诗,和以写作者的眼光看诗,两种眼光是一致的吗?还是会有差异?

    西川:以前,除了海子的诗集,我几乎没有编过诗选——说“几乎”是因为我给德国编过一部有声读物《挡风玻璃上的蝴蝶:中国当代诗选》,但国内见不到。编诗选的眼光肯定不同于写作时的自我要求。编诗选要求我具备一种客观性,这时我的诗歌史知识就会跳到我的个人好恶前面。它们之间会达成某种妥协。我的趣味面挺宽的,我的阅读带有杂食性质。当然,既然我要编一本诗选,这本书就得像我编的。我有我的门槛、视野和对当下诗歌阅读状况的基本判断。

    新京报:从分类上说,抒情诗一般被认为是和叙事诗相对的一个诗歌种类,主要表达诗人的思想感情。作为写作者,你如何看待抒情诗?或者说你认为抒情诗的特性有哪些?无论从数量还是读者接受度来看,抒情诗长时间来一直占据主流,原因在哪里?

    西川:从题裁上说,诗歌分好多种:史诗、叙事诗、抒情诗、戏剧独白诗、诗剧类诗等等。要是从形式上区分,有押韵的诗、不押韵的诗、散文诗等等。回答你问的抒情诗问题:多数人一说到诗,想到的就是抒情诗。汉族的古代诗歌基本上都是抒情诗。那是因为我们的史官文化开始得早,历史叙事的责任不需要诗人来承担,所以我们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史诗。这和世界上其他地区、其他文化的情况不太一样。

    我们现在使用的“抒情诗”这个词,其实是从lyrical poetry翻译来的。Lyrical poetry 与lyrics密切相关,而lyrics的本来意思是“歌词”。对,《诗经》就是“歌词”,所以“诗言志”就是“歌词言志”。——有人会跟我抬杠,严肃地告诉我“诗”的古代含义——谢谢,我都知道,我只是做个联想。大家喜欢抒情,这是咱们的文化,高大上到“相信明天更美好”,下里巴人到“感情深一口闷”,全是抒情。这是我们主流认识中诗歌抒情性存在的基础。就我个人来说,我们的抒情中要是能掺入些“思”的品质,在当代意义上会更精彩。

    西川

    西川,诗人、散文和随笔作家、翻译家。1963年出生,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出版有诗集、诗文集、随笔集、评著、译著、编著二十余部。曾获鲁迅文学奖(2001年)、上海《东方早报》“文化中国十年人物大奖(2001—2011年)”、腾讯书院文学奖致敬诗人奖(2015年)、德国魏玛全球论文竞赛十佳(1999年)等。

    “写作者的沸点不一样,诗歌读者的沸点也不一样”

    新京报:在《灰烬的光芒》不算长的序言中,你提到很多问题。比如媒体在谈及诗歌时,出发点往往是读者,谈的多是“诗歌接受现状”,而非“诗歌写作现状”。你认为在诗人和读者之间,媒体扮演怎样的角色更合理?

    西川:媒体肯定是有导向性的。传统官办媒体的导向性不言自明,自媒体其实也有它的导向性。所谓纯粹提供信息的媒体,因为它们的信息侧重点的存在,所以实际上也是有导向性的。媒体对社会的影响是一个大问题,几句话说不清楚。我们把这个问题缩小一下,可以说说媒体人,看看媒体人的构成。别的不说,这些媒体人中至少一半负责文艺版块的编辑记者,我管他们叫“小镇青年”。以前我曾跟朋友们开玩笑说过:十个小镇青年能干掉一个莎士比亚。

    新京报:序言中说:“网络上推送的许多当代中国诗歌作品不能被简单地拿来作为理解诗歌的标本。我不得不说,一些人憎恨诗歌是被网络小编们带偏了……”问题也许是,不少网络编辑可能不具备很好的诗歌分辨力,只好以其他因素决定推送哪些诗歌。另一方面,部分诗歌的好坏似乎在一般读者(包括很多网络编辑)那里一直是个难题,很多人读诗的反应常常是看不懂。你认为作为非写作者、非研究者,应依据哪些因素分辨一首诗的好坏?

    西川:我无法给出建议。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非要拿寸的长打击尺的短,肯定有道理,但肯定也包含了胡扯,但肯定受寸的欢迎。我只想提醒一句,诗歌分好多种:大众的诗歌、诗人的诗歌、哲学家的诗歌(海德格尔的保罗·策兰)、历史学家的诗歌(陈寅恪的白居易)。解释一下这句话:你在牛顿物理学的层面上理解不了爱因斯坦。当然诗歌不是物理学,但诗歌读者也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光写作者的沸点不一样,诗歌读者的沸点也不一样。在网络阅读的时代,哪一部分诗歌读者的势力大,也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