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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黑一雄《无可慰藉》译后记

2018-07-24 08:33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石黑一雄《无可慰藉》译后记:为何要用如此多篇幅讲个荒诞故事?


  ∞《无可慰藉》,2013

  上海译文出版社

  石黑一雄郭国良、李杨

  《无可慰藉》译后记

  如果没有移民作家,那么整个英国当代文坛也许会大大失色,我们也无法读到众多风格迥异、多姿多彩的作品。崛起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石黑一雄,在英语文学界享有崇高的声望,与奈保尔、拉什迪并称“英国文坛移民三雄”。在三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他虽然并不多产,一共只发表了六部长篇小说和一部短篇小说集,但他的每部作品几乎都精雕细琢,堪称精品。六部小说中,除处女作《远山淡影》外,其余五部皆进入英国最重要的文学奖——布克奖——的决选名单,1989年他凭《长日留痕》一举折桂,其他作品也获得过大大小小的奖项。

石黑一雄,英国肯特郡1977

石黑一雄,英国肯特郡1977

  石黑一雄一直把自己的小说创作视为一种国际文化的传播载体,他雄心勃勃地致力于创作一种能够把各种民族和文化背景融合一起的“国际文学题材”,他本人也以“国际主义作家”自诩。他曾在多次访谈中表示,自己希望成为一位国际化小说家。

  所谓国际化小说是指这样一种作品:

  它包含了对于世界上各种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都具有重要意义的生活景象。它可以涉及乘坐喷气式飞机穿梭往来于世界各大洲之间的人物,然而他们又可以同样从容地稳固立足于一个小小的地方……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日益国际化,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在过去,对于任何政治、商业、社会变革模式和文艺方面的问题,完全可以进行高水平的讨论而毋庸参照任何国际相关因素。然而,我们现在早已超越了这个历史阶段。如果小说能够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学形式进入下一个世纪,那是因为作家们已经成功地把它塑造成为一种令人信服的国际化文学载体。我的雄心壮志就是要为它作出贡献。

  生于日本,长在英国,石黑一雄穿梭于英日两种文化之间,对于这两种文化驾轻就熟,特殊的生活背景使得他的作品交织着日本文学和英国文学两种传统特质。读他的小说,既能感受到日本文学中淡雅朴素的距离美,又能体会到英国人隐忍克制的性格。他的小说还秉承了东西方小说的一些特点。

  例如,他对一些日常的微小细节的描写受到了契诃夫的影响;他恰到好处地把握人物的心理,则得益于他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喜爱;他在小说中对人物心理及回忆的描述颇具意识流大师普鲁斯特的风范;他简洁干净且深藏不露的语言风格又让人想起了海明威。

  与此同时,它们又包含着日本文学特有的“物哀”之情。“物哀”并非简单的悲哀,悲哀只是“物哀”的一种情绪,而这种情绪所包含的同情,意味着对他人悲哀的共鸣,对世相的共鸣,对在历史大浪中命如浮萍的小人物的命运的悲戚共鸣。

  《无可慰藉》是一部颇具实验性质的小说。它与前三部作品风格迥异:卡夫卡式的叙事,大量的超现实主义描写,变幻莫测的场景,走马灯式的人物,使读者仿佛置身于主人公瑞德的梦境之中。评论界对小说的评价褒贬不一。

  小说基本上由第一人称叙述,讲述钢琴演奏家瑞德应邀来到中欧一座不知名的城市,以期通过钢琴独奏会的形式帮助这里的人们解决某种无法言状的危机,重新找回这座城市的文化重心。但随着故事的发展,读者很快就发现,瑞德不仅没能帮助他人,自己反而如跌入兔子洞的爱丽丝,深陷困境,无可慰藉。

  小说共分四部分,描摹了瑞德在这座中欧城市四天三夜的离奇经历。石黑一雄的笔触从一开始的舒缓柔和到后来的荒诞迷离再到最后的几近恐怖,为读者揭开了这座貌似平和安宁,实则危机重重的城市的神秘面纱,带我们窥探了困在这个城市中的形形色色人物的人生百态。

  如果把整部小说比作一幅画,把阅读过程视为赏析此画的话,一开始我们看到的只是舒缓柔和的画面一角,如书中主人公一样,全然不觉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什么。第一部分描写瑞德为参加几天后的“周四之夜”演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霍夫曼的酒店,浑然不知在接下来的几天这个酒店会成为他的梦魇。从来到这个城市、下榻酒店的那一刻起,瑞德每到一处,每碰到一个人,都会收到五花八门或大或小的怪异请求,就是这些请求,在事情刚刚要迈入正轨的时候,同时将他拽向不同的方向:酒店迎宾员古斯塔夫希望他能同他的女儿交谈,帮她排解心结;酒店经理霍夫曼希望他能抽时间看看他妻子的剪报本;霍夫曼的儿子斯蒂芬希望他能帮他指导一首曲子;古斯塔夫的女儿索菲想要他陪她一起去找房子;索菲的儿子鲍里斯希望他们能一起去他们的旧公寓取心爱的玩具,不会说“不”的瑞德身陷这各种各样的“小忙”中,被搞得焦头烂额,无法自拔。

  到了紧接着的第二部分,画面主体开始显现。鬼使神差般,瑞德过去生活中的人物,从儿时的玩伴到幼年的同学,从相亲至爱的妻儿到一墙之隔的邻居,全都在这个本应陌生的城市冒了出来,只有他在这个最熟悉的“陌生”城市步履蹒跚,茫然找不着北。而这一切无疑向读者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对瑞德而言,这座不知名的中欧城市,绝非如他所言般“陌生”;而对这座城市而言,瑞德也绝不仅仅是个“外来者”。随着这些人物的出现,瑞德的生活也开始浮出水面:自小遭遇家庭不和,缺乏父母关心,导致他即使长大成人,功成名就之后,内心深处依旧极度缺乏父母肯定,自信不足。小时候的遭遇加上长期漂泊,居无定所,使他生活中除了工作,别无其他,朋友疏离,亲人淡漠。他无法替儿时密友出头,也无法在聚会上支持家人,甚至不认识自家的旧公寓。最令读者大跌眼镜的是,古斯塔夫的女儿索菲和外孙鲍里斯竟然是瑞德疏远已久的妻儿,而他“第一次”在老城广场咖啡店见他们时,竟然把他们当做陌生人!这也就使得第二部分结束时,索菲和鲍里斯期盼已久的全家福晚餐以失败告终,瑞德尴尬离开他们的公寓,回到下榻的酒店。

  到了第三部分,画面继续展开,画中迷离神秘的元素开始清晰可感。石黑一雄的笔调明显变得荒诞梦幻起来,读者置身文字之中,宛如坠入梦境。先是霍夫曼给瑞德找的疑似卫生间的练琴房,然后是神秘的荒地葬礼,接着是没来由的一堵高墙阻隔道路,最后以一组同样荒诞的迎宾员之舞结束。与此同时,围绕着主人公瑞德,其他两位重要人物酒店经理霍夫曼和前钢琴家、街市酒鬼布罗茨基的重头戏也开始上演,霍夫曼貌似名利双收、琴瑟和谐的日子背后是长期以来的夫妻感情淡漠;而布罗茨基则是长期沦为笑柄,身心俱疲,同分居多年的妻子柯林斯小姐重归于好的机会也是希望渺茫。

  小说的第四部分,也是最后一部分,整幅画面全然展现在读者面前。随着全城准备许久、翘首以待的“周四之夜”的来临,前面暗涌的各种困境冲突全都显现,达到高潮:古斯塔夫因为迎宾员之舞运动过度,含恨离世,既没能同女儿索菲达成谅解,为她解开心结,也没能盼到瑞德在致辞中为迎宾员这一群体的荣誉呐喊;一心想要戒除酒瘾,东山再起,赢回美人心的布罗茨基再次与威士忌亲密接触,醉酒中被瑞德开车撞倒,并由一庸医做主切掉一条大腿,强忍着剧痛上台表演,却功败垂成,依旧没能赢得柯林斯小姐的谅解,破镜重圆;多年来在妻子面前长期自卑的霍夫曼不仅给布罗茨基递上那杯致命的威士忌,亲手毁掉自己苦心经营的成果,经过最后的剪报本事件之后,更是全面崩溃,一团混乱;而作为整个“周四之夜”的压轴人物,瑞德竟然没有机会登台演奏,而刚刚略有好转的同索菲和鲍里斯的关系也随着索菲的拒绝再次宣告破裂。至此,石黑一雄带我们走完了这漫长的四天三夜的“崩溃之旅”,小说开篇存在的问题依然存在,小城里处在困境中的人们依然在苦苦挣扎:所有人都心心念念的“周四之夜”终于以全面失败落下帷幕,瑞德没能为这座城市解决危机,也没能修复与家人朋友的关系;布罗茨基没有梦想成真,霍夫曼也没能盼来奇迹,真正获得幸福。

  ∞

  读罢全篇,我们不禁要问,石黑一雄用如此多的篇幅为我们讲述这样一个略带荒诞的故事,到底用意何在?《无可慰藉》的故事表面上讲的是一个小城的人生百态,透过纸页,我们却看到了作者对当代人的生存状态的深刻思考。如同小说中的瑞德及其他所有人一样,行走在当代社会,我们的心灵全都带着自己的伤口,被困在各自形形色色的大泡泡中,无法与人沟通,也无法从外界获得帮助与慰藉。

  这一主题无论是在小说形式还是故事内容上全都得到了印证。从形式上来说,小说以瑞德最初到达酒店为源头触点,据此一环套一环向外发散:一个故事的终结,必然意味着下一个故事的开始,整部小说也就成了一个神秘的故事世界,读者置身其中,宛如困于文字的迷宫,茫然不知出口所在。另一方面,从内容上来说,以瑞德为代表,故事中几乎所有人物都是怆然行走在这个花花世界,既无力帮助他人,也无法获得他人的帮助:瑞德陷在各种各样的“小忙”中无力脱身,霍夫曼和克莉丝汀被囚于失衡婚姻中,布罗茨基沉溺酒精,古斯塔夫直到离世也没有同索菲握手言欢,索菲受制于冷漠婚姻,柯林斯小姐对感情的再次尝试宣告失败,重归之前的困境,鲍里斯重新陷入缺乏父爱的境地,斯蒂芬再次体验无法令父母满意的苦果。就连故事中的次要人物也没能幸免:瑞德的儿时密友菲奥娜没有等来朋友为她出头说话,继续在小区过着遭人孤立、独来独往的生活,瑞德的小学同学杰弗里·桑德斯没有等来老同学的大驾光临,继续在异乡过着孤苦无依、穷困潦倒的生活。这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故事,一颗颗受伤的心灵,仿佛都是作者对当代人的生存现状敲下的一记记警钟。身处一个科技爆炸、沟通无限的世界,我们感受到的,却是史无前例的孤独无助。在全世界都可以社交起来的时候,我们却无法用最原始的方式获得真正有效的沟通。

  石黑一雄是一位深具“怜悯心”的作家。从《远山淡影》开始,他的小说一直都在探索普通人在不可抗拒的环境下的生存状态。作为一个当代寓言,《无可慰藉》促使读者在日常琐碎的生活中思考人生,思考本真的存在。阅罢全书,掩卷沉思,透过荒诞不经的故事外表,俨然可以看见作者对当代社会人类生存状态的声声拷问:你的心灵被困住了吗?

  郭国良

  2012年12月于浙江大学港湾家园

  石黑一雄是一位深具“怜悯心”的作家。从《远山淡影》开始,他的小说一直都在探索普通人在不可抗拒的环境下的生存状态。

  ——郭国良

  石黑一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村上春树,这是我看完他小说之后理所当然(比如说他们都是日本人)又有一些不可思议(石黑一雄6岁就离开日本)的直观感受,那是一种由冷静的文字构建出来的氛围的相似。就好像……我开始是自信满满的认为可以举出至少三对有这种相似性的作家。他们是我最喜爱的从属于魔幻星丛的作家们:博尔赫斯、帕维奇、布鲁诺·舒尔茨、布尔加科夫、马尔克斯、骆以军、黄锦树……然后发现没有一对组合的相似性堪比石黑一雄和村上春树。

  我读的第一本石黑一雄的小说是《被掩埋的巨人》,在还没有看完全集的情况下,它是我最喜爱的石黑一雄的小说。这部小说的一个重要场景是笼罩在梦境般大雾中的山谷,“梦境和大雾”几乎构成了我对石黑一雄小说的重要印象。(已经比“魔幻”更具体了。)

  石黑一雄的小说场景除了梦境色彩之外、对白也仿佛是夜深人静时的缓慢梦呓。小说的情节或者人物的情绪几乎是波澜不惊的,大喜和大悲并不存在,即便有,也在整体叙述下被削弱至剩下30%。

  对于读者或专业评论家或被评论的作家而言,可能他们并不喜欢这种业余的对比。以上纯属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个人不严谨的意见。

  如果你喜欢村上春树的程度是和我一样的话(读完了全集),那么你可以通过石黑一雄的作品来延长这种喜欢。

  如果你并没有看过石黑一雄的小说,那么可以好好读一读郭国良老师这篇《无可慰藉》的译后记,或者是听从博尔赫斯对他学生的劝告:

  “不要读评论文,而是直接阅读著作。因此也可能懂得不多,但这却永远是种乐趣……”*

  *选自《书》倪华迪 译,原载于1979出版的《博尔赫斯口述》,收录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出版的《作家们的作家》。

 

  《石黑一雄作品:无可慰藉》为“石黒一雄作品系列”第四种,秉承石黒一雄的一贯风格,外表清淡,内心强大。

  小说描写一位钢琴演奏家在一座谜样的城市里所经历的谜样的几天。他忽而是旁观者,忽而又被卷入其中,所见之人无不一往情深却又执迷不悟;所遇之事无不怪异荒诞,充满变数。在这座人心为怪诞的艺术价值观所左右的城市里,在努力寻找梦境出口,为这一切寻求解释的过程中,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正面临人生最为严酷的一场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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