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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炜:泉子诗歌中的男人、女人和神(2)

2016-05-06 08:5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何家炜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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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男性主题和女性主题在泉子诗歌中这般频繁地出现,我就愿意将两者大致上视作性层面上的自我意识及与之对应的“非我”意识的影像,即作为主体的“我”与客体的“她”,来展现这些涌动而后平缓的情绪。

  虽然某种诗性的追问依然不减(正如前文已触及到的),但对不可知的追问常常直接地滑向对神的感恩,或者赞美,以提升对神的确信。但这不是一个宗教信徒的确信,诗人的感恩和赞美不是无条件的,他不断提供着各种有时细微有时实在有时缥缈无边的理由。其中,依然不乏性层面的理由:

  主说,除了信
  再也没有别的了
  是的,主。他说
  除了性,再也没有别的了
  主为他的虔诚而动容,而使他蒙恩
  并赐予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蒙恩的人》

  “除了信,再也没有别的了”,这正是宗教要求信徒的那种信,而对于诗人,信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看得到摸得着的理由。这个理由有时是这般的简单,几乎不断追问一朵花为什么这么鲜艳就可以得出所需要的理由。而性及性别的对称,依然是神秘的显象,是被诗人不停追问的对象。

  这种对称就像火焰与水的存在,而源头不知为何物:“从火焰中寻找水的道路是徒劳的 / 命运在风的洞穴中安装着一盏没有任何凭藉的灯”(《从火焰中寻找水的道路是徒劳的》)。正是这种风中之灯的命运感,向诗人提出了强烈的寻找生命存在之本源的内心要求。

  总是需要答案。万物的显象只是一个影子,一定存在不为人知的秘密法则。这就是诗人而非信徒的姿态。诗人不时地恳求自己的理性,将身边显现的每一细节都推向那个秘密法则:

  一只鸟在沿湖的堤岸上啄食着一些不知名的黄色的小花
  这是我第一次
  如此近距离看到一种美对另一种美公然的侵犯
  或者说,是一种美在滋养另一种美
  而这种侵犯显然是受到允诺的
  一个美的贡献者一定是另一个美的破坏者
  我没有理由去颂扬或指责它们中的任何一个
  它们都是一个秘密规则的执行者

  ——《秘密规则的执行者》

  燕子用黑色的翅膀犁开了天空而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这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启示呢
  一柄握在农人手中的铁犁
  犁开了土地,而在第二年的春天恢复了原貌
  一个诗人执意用手中的笔掘开一个时代
  他的纸和笔被掩埋在那些刚刚开掘出来的沟壑里
  这些又会带来怎样的启示?
  哦,正是在这样的一次次的徒劳中
  我们将发现一种普遍而终极的真理
  世界如此坚硬
  而劳动着是如此高尚与美好

  ——《真理》

  我无意去跟随诗人诡异的推理,去求证上帝的存在与否,这与谦卑地赞美劳动一样,都不是本文所要关注的。我只是首先好奇地发现,在男人与女人之外,那个关乎存在本身的、最易被提及的,是空间与时间组成的生命环境。

  诱惑过我的,测量过我的
  此刻,正出卖着我

  去你的吧
  你这依然放荡的,依然为我所迷恋的女人
  你这不可一世的,无所不能的女巫

  测量我的标尺已被废弃
  它的刻度也是我所蔑视的

  但,我的王
  我的女王
  哪一寸的国土不属于你
  哪一个行走在这片国土之上的人
  不最终归顺于你

  ——《时间》

  从这样一首诗中,我们不难发现女人与时间的同性关系。这个诱惑人又折磨人的女王主宰了一切,其嗜欲的另一面正是其高贵的本性,正如我们在女性主题的诗歌中发现的一样。

  时间感让我们回溯起源,探究终结。人生而就带着“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疑问,而空间感则让我们更直接地进入一个庞大的坐标,去探问“我们是谁”。

  总有一种生物
  必须凭借显微镜才能观察到我们
  就像我们探究细菌的世界一样
  并非是他们的眼睛不够敏锐
  而是
  我们过于细微
  在那庞大者的世界里

  ——《坐标之竖》

  对时空无限扩大的想象,使个体生命变得无比渺小又短暂,但存在本身并非轻微,这个时空中的“点”依然发出电波一样的思维。又由于诗人某种神秘的信仰与使命感,这个无限小的“点”发出的电波,不但证明着自身的存在,而且试图让别的“点”接收到它的信息:我们身处此大混沌中并非偶然,而是必有缘故的。

  仅此,诗人的信仰就已经超乎于一切宗教之上。留待诗人的,只是如何表述的问题。时常让自己滑向浩大时空,那是怎么一种痛苦!

  如果时间是一个圆,就像我们对空间的理解那样
  并且我们只能沿着那被规定了的细微而不易察觉的弧度走下去
  那么,给我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
  恰恰是那些最为遥远的事物
  我们试图用占星术或者逻辑推理
  来对正迎面而来的部分进行预测
  这本应由记忆来完成
  我们最终发现,这些都是徒劳的

  ——《如果时间是一个圆》

  诗人设置了多种时间的形式,圆只是一种,就像时针在钟面上的轮回。然而时针的循环往复只在瞬息的过去与将来之间前进,占卜代表未来,记忆代表已逝,都不触及任何终极,只是围绕着一个空无的中心。

  然而有时,时间的形式变成线性,生命变成一场不停息的告别:

  即使是一位智者
  在他张口说话的刹那
  智慧已经张开了无处不在的翅膀
  那不是归来,而是无处不在的离开
  无处不在的告别
  即使他说出那并非言不由衷的赞美
  即使他有着神的孤单
  并渴求着词语的相伴

  ——《无处不在的告别》

  线性的时间,是两端都无限延伸的直线,有时触及那个无尽远处的点,却无从说起:

  一个将“永恒”引入到我们的日常交谈中的人
  可能是一个诗人、一个疯子
  或者是一个无知的人
  这三者必居其一
  还有一种可能是存在的
  神灵在这一刻捉住了他
  并借用他的口说出
  一种不用,甚至禁止求证的真实

  ——《永恒》

  《永恒》这首短诗十分典型地显露出诗人无处不在的求证欲,有如一个信徒到处跟人宣讲着他昨夜梦见的神迹。然而,诗人毕竟不是信徒,从“还有一种可能是存在的”这么并不信心十足的句子,我们是不是可以觉察到诗人的精神世界里也可能存在的危机四伏的一面?怀疑主义者是多么伟大,竟试图运用自己的理性去论证一个完全非理性的存在!

  更重要的,从这首短诗中,我读出了另一种味道,那就是诗人与神的关系:诗人成了神的代言者。

  很多民族都相信巫女神汉在进入癫狂状态后,神灵或鬼怪可以附体,通过他们的嘴说出另一个黑暗王国的话来。也有很多古代或现代的诗人,始终或有时认为,是神赋予他或她写作的天赋,是神要通过一张这个世界的嘴说出另一个世界的话。多么神圣而浪漫的痴情!

  于是,就连生命中的苦痛和哀伤,也变成了神的恩典:


  我相信,博尔赫斯失明的双目是一种祝福
  我相信,海伦的美丽与放荡是一种祝福
  我同样相信,马丁路德父亲手中的铁锤是一种祝福

  而我苦命的亡兄
  这个用病痛换得我的生命的人
  这个成功地将自己的影象禁锢在一个少年俊美的脸庞中的人
  他发明出了一种怎样的祝福?

  ——《祝福》

  只是有时,一切又不再这么美好,诗人的时间感常常唤起生命终结的那天,而这次的终结不是指个体生命,而是有似于最后审判的整体末日。到了那时,神的出现是那么锋利,如同早已安排了一场全然的杀戮:

  用月钩收割着人群的那个人
  他喝下了从冰冷的光芒之上滴落的蓝色的血液
  寂静在初霜的前额的触碰中醒来
  那最后的人,哦,那最后的神
  把镰刀放置在了收割后的麦田之上

  ——《用月钩收割着人群的那个人》

  真是令人万难忍受的黑暗,这样的诗是该受诅咒的。它不提供精神的探索却试图呈现可怖之夜的降临!事实上一切安然,因为对于诗人这是神的旨意。

  与之相呼应的,诗人必须找到神在哪里以及以何种形态存在着,并确定黑暗本身的意义:

  不,不是黑暗
  恰恰是光为我们构筑出这世界的深渊
  上帝并不居住在那传说中永不熄灭的光芒里
  他必然居住在幽暗之处,那绝对的黑
  那无穷无尽的,在任何光都无法抵达的
  接近于无的点上
  它同时是无边无际的
  而光作为一种惩罚,是神从他阁楼的窗子中
  递给我们的一把梯子

  ——《不,不是黑暗》

  是否我们已经觉察到:正是在对时间和空间双向架构的生命环境的空茫天问中,无法得见的神才得以在诗人的精神世界里栖身?如同对于诗中的男性和女性主题一样,正是在对无法承担而必须承担的个体生命的惶恐与不安中,诗人努力提及或假设了一些神秘的本源,来使自己得到一整个下午的安宁。

  追问不处不在,因为诗人总是被自己的“灵魂之鸟”带领着,试图找到一个终极的答案作为精神的归宿,并在上下求索的路途上尝尽了苦头。此种虔诚有似于古代圣徒留在荒郊旷野里的足迹,而诗人只留下一段段分行排列的文字。

  怀疑主义者并非反对信仰,恰恰是基于对信仰的忠贞而不断发问。这正是作为诗人必须承担的灵魂之苦,如同被忧伤压弯了背脊的人,只有在需要缓解痛苦时才抬头仰望一下浩渺深邃的夜空。而他渴求的永久安宁,只有当他放弃对自身理性的自信的那一刻才会降临;只是到了那时,他已不是诗人,他已变成一个全然宗教意义上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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