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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与策兰的相遇、翻译及其他

2012-09-03 22:41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王家新 阅读
  存在,为了相互存在
  ——与策兰的相遇、翻译及其他
  
  王家新
  
  最初的相遇及其激励
  
  我最初读到策兰是在1991年秋冬。那时在中国大陆,策兰的诗只有少许几首被译成中文(如钱春绮译《死亡赋格曲》、《数数扁桃》,等),也几乎无人提到策兰这个名字。
  
  我有幸借到一本企鹅版策兰诗选,英译者为英籍德裔诗人、翻译家米歇尔·汉伯格(Michael Hamburger)。这是我与策兰的第一次真正的相遇,我完全被他的诗和命运吸引住了。当然,最初我并没有翻译的想法,但我很快意识到我必须去译,只有这样我才能切身进入到策兰的语言的血肉之中。于是我从中译了二、三十首,并请国内一位研究里尔克的学者指正(他是冯至先生的博士),他看后这样带话来:“我没想到策兰居然可以翻译成中文,而且译得是这样好!”
  
  这样的肯定给了我很大鼓励,但我并没有公开发表这些译作的念头(除了发在当时的一份民间诗刊上)。我只是深感庆幸,感到被激励、被照亮,感到我终于找到了一位可以用我的一生来读的诗人——而这就是一切。1991年冬去国前夕,我还抽空写了一篇译后记:“我深感自己笔力不达,但是,当我全身心进入并蒙受诗人所创造的黑暗时,我渐渐感到了从死者那里递过来的灯。”
  
  正是这些“从黑暗中递过来的灯”,照亮了我此后在异国他乡的日子。1992年初到伦敦后不久,我就买下了策兰诗选,它和叶芝、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米沃什、维特根斯坦、卡内蒂以及我随身携带的杜甫等等一起,构成了我的“钟的秘密心脏”(这是我在那时翻译的卡内蒂的一部格言片断集)。那么,是策兰的一些什么在激励着我呢?对我来说,倒不是他的《死亡赋格》,而是他那些不被一般读者注意的中晚期诗如《在下面》、《带上一把可变的钥匙》、《我仍可以看你》等等,给了我以更内在的撼动。从这些诗中所体现的那种罕见的对苦难内心和语言内核的抵达,那种对一个诗人命运的承担,那种从词语间显现的“痛苦的精确性”,都深深地激励着我:
  
  带上一把可变的钥匙
  你打开房子,在那里面
  缄默的雪花飞舞。
  你总是在挑选着钥匙
  靠着血,那涌出你的眼
  嘴或耳朵的血。
  
  你变换着钥匙,变换着词,
  它可以随着雪片飞舞。
  而怎样结成词团,
  靠这漠然拒绝你的风。
  
  “词”的艰难形成与冰雪的暴力,顶风而行的诗人与语言的结晶——对我来说,这同样是“最不可磨灭的一首诗”。那从艰难困苦中产生的语言之力久久地拍打着我。以上所引为第二译稿。去年,我又重译了这首诗。我想这就是伟大诗歌的标志,它不仅构成了翻译的难度,也在召唤我们不断地去译。在我1991年初次译这首诗时,我就感到它在等着我。今天重译,仍感到它在等着我!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读译策兰。一位法国年轻哲学家曾说通过海德格尔,他意识到荷尔德林“是一种命运”。的确,如同荷尔德林,如同我们自己的杜甫,策兰“是一种命运”,在读译他的诗时,在进入他那充满沉默、痛苦和断裂的词语中时,我比读其他任何诗人都更深切地感到:“我们的命运发生了”。
  
  《保罗·策兰诗文选》的翻译和出版
  
  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策兰的诗渐渐受到更多中国诗人和读者的关注。正因为这种期待——他们期待读到策兰更多的诗,当然,更因为我自己的需要,1997至1998年在德国期间,我又开始了翻译策兰。
  
  那时我主要翻译了策兰的长诗《紧缩》和一批短诗。除了汉伯格的译本外,我又有了策兰诗集《换气》(Atemwende)的英译本。《换气》于1967年出版,策兰生前在给妻子的信中说这是他迄今写下的最有诗意、同时也是最难理解的一部诗集。它的问世,把策兰的后期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令人惊异的境地。
  
  的确,这是“最难理解”的一部诗集,迄今我仍不敢说我读懂了它的每一首诗,我想这对我或其他任何读者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但这又的确是“最有诗意”、并且在我看来是策兰最好的一部诗集。当然,这里的“诗意”绝不是那种已成俗套的诗意,恰恰是策兰以罕见的艺术勇气“去诗意化”后给我们带来的一种诗与思。如《换气》的第一首诗即开篇诗《你可以》:
  
  你可以充满信心地
  用雪来款待我:
  每当我与桑树并肩
  缓缓穿过夏季,
  它最嫩的叶片
  尖叫。
  
  这种“雪的款待”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不过,它是什么意思呢?它是以礼物馈赠的冬天式的宁静吗?或者,如迦达默尔所读解的那样,它是那种“以真正的仁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大量言词后的沉默”吗?甚或,这意味着对死亡的接受?
  
  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定论。这就是策兰的“雪的款待”。似乎他写作,就是为了进入到词语的“沉默”中,或者说,为了让沉默本身对我们讲话。
  
  这样的诗,自然非常难译(相对而言,《你可以》还是《换气》中“最好译”的一首诗)。我不敢说我就能胜任,更不敢说我译出的就是“德语中的策兰”。我所能做的是尽力译出我心目中的策兰。这真是一场黑暗中的全然不辨身影和面容的对话。这样的翻译,正如策兰自己的诗所说:“我们交换着黑暗的词”。(《花冠》)
  
  好在《换气》的译者、美国诗人Pierre Joris,我认为他比其他英译者更好地把握了策兰后期诗歌的精髓。他的长篇译序、忠实精确的翻译以及译注,都帮助了我更深入地触及到策兰的“言说之根”。
  
  也正是为了更接近“德语中的策兰”,我需要一位德文合作者。在斯图加特期间,我认识了移居德国的芮虎先生。芮虎先生已译过一些德国诗,在多年的漂泊生涯后他依然保持了对诗的敏感和热爱。我们的合作也愈来愈默契。他依据德文原诗对我的译文所做的校正和改动,有些我虽然也感到有点可惜,但我想我应多听他的意见,因为我知道我所依据的英译本在许多地方对原诗并不是完全忠实的。而我对自己的要求,只能是尽可能地“忠实”,绝不妄自“润色”或试图使它变得“流畅”,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位宁肯牺牲自己的“可读性”也绝不在艺术上做出任何妥协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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