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南方来信 南方美术 南方文学 南方人物 南方评论 南方图库

南方评论

追索华夏文明身世、还原历史现场的文学冒险(3)

2023-02-27 08:37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宇秀 阅读

五,超文体的文本实验与叙事策略

出色的小说家,多半不肯满足照着传统路径来叙说故事,他们总想匠心独运,哪怕冒着失去当下市场的风险。在《古事记》的创作中,朱大可同样没有放过形式上的探索,在《麒麟》的叙事结构上曝露了自己的匠心。

《麒麟》的结构,从表面看只是两条平行叙述线索,但作者在小说名字上就隐藏了结构的秘密,作者玩了一个词组分裂游戏,在他的笔下,“麒”和“麟”是一对巨兽“夫妻”,他们在非洲草原的野猎中被迫分开,最后又在中国皇宫里得以重逢。小说所描述的世界,就是这对“夫妻”瞳仁里的映像。作者称其为“一种鸳鸯体的复调结构,如同伏羲和女娲的交尾图式。两个独立的经验主体,平行、交叉、呼应、对比和互文,并最终缠绕成共同体式的尾声。”(31)

《神镜》的结构和文体,相对于传统小说则显得更为另类,在初涉开头的几个段落之后,你甚至会觉得这只是一场有趣的知识考古而已,好在他的文字总有一股芬芳的妖媚,尽管缺乏人间烟火气的世俗喧闹,但另有一番美学意义上的语词快感。但这其实是作者欲擒故纵的叙事策略。随着阅读的继续,读者的心理开始变得紧张,并伴随着悬念的推进,读者的猎奇心被点燃,并迅速由李阿和苏娥的命运攫住了神经。

要是我们进行更深入的探究,就会发现,《神镜》的文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哈扎尔辞典》,但《神镜》的条目,与其说是一种词典文体,不如说是被切得更碎的叙述标题,完全打破了传统章回和现代章节的结构,利用一些伪装成词条的小标题,蓄意诱导读者,让那些神奇而迷离的情节,以碎片化的方式,形成平行、交错、诠释和互文的关系。这种独特的叙事方式,有助于跳跃性地推进纷繁复杂、人物众多的情节,也有利于插入大量的铜镜知识、传说和貌似正史的记载,这是传统线性叙事结构无法企及的。跟《哈》相似的是,它们都是传统叙事模式的越狱者,两者都在想象力和结构力上令人折服。

毫无疑问,《神镜》这部看似结构散漫的碎片化文本,却是三部曲中故事情节最为紧张的一部,融入了悬疑、惊悚,玄幻、武侠等多种元素,而又暗涌着微妙的男女情色。像一团缠绕得错综复杂、难解难分的线团,令叙事变得更为自由,犹如小说中镜主的入镜与出镜,但就在表面支离破碎的叙述洪流之下,却隐藏着一条幽暗的情节主线,环环紧扣,令人心悸。

根据我们的阅读经验,凡是过于突出文体实验特色的小说,都有一个共同的缺憾,就是故事乏味,人物扁平。而朱大可的《古事记》却是三个迷人的故事,这除了源于神话题材自身的魅力外,更有赖于作者奇妙的想象和演绎故事的高超能力。不过在人物塑造上,也难免存在着类型化人物的“扁平”问题,某些人物行为发展仅在作者预设的价值取向上行走,缺乏个性化的丰富内心和复杂的人性刻画。某些人设太过简单,或未能有效地发展成为完整丰满的性格角色。比如《字造》中的哑巴之妻盲女,是个着墨不多却给人印象深刻的人物,也可以说是小说男主命运逆转的杠杆人物,可惜作者仅仅利用了一下她来推动情节转换,但未给予珍惜,令这个本来很棒的人设,不幸沦为了“路人甲”。

另一个小说中地位很高但作为小说人物形象却是比较苍白的人物,就是颉的妻子妙,此人物一直都是符号型的,直到最后结尾突然呈现了人性的复杂,也因此有了人性的光辉。之前无论作者用了多少美好的词汇描绘她,感觉都是一个纸人。人性的光辉在小说人物身上并非作者把她设置成正面的高尚的就会有闪光,有时相反让人感觉乏味甚至虚假。因为缺乏人所具有的性情。而妙最后一刻的反转行为呈现出了人所具有的性情。假设,妙与盲女有一种联系呢?比如在最后一刻,揭秘了她们之间的母女关系,那盲女的神性和救助颉的作为就有了故事中的故事。而妙之大难不死也就更合理更合乎神性,并将拓展小说故事以外的故事,令人在小说结束以后仍可想像人物的命运,所谓意犹未尽。

《麒麟》中的郑和,是三部小说里最具内心张力和性格魅力的人物。作为一个以美男大丈夫面貌现世的阉人,在征服大海的探险中,他内心的情感冲突,在与其周遭人物的复杂关系中被层层递进,丝丝入扣地刻画出来,令人读来为之动容。“我们看见了一个被阉割的男人复杂的情感经验,深陷现实的肉身囚笼,却渴望一种灵魂的超越。他既是皇帝的忠实奴婢,也是征服世界的伟大英雄。”(32)这段作者自己对郑和的诠释,跟小说自身形成了紧密的互文,让我们看到了作者对郑和这个人物的心情复杂的爱意。他是郑和的知己,越过六百年的沧桑岁月,洞察了这个航海英雄的终极痛苦。

结语

如果说,以往朱大可在文化批评中着力于“破”,而今他通过学术营造和小说创作,实现了“立”。两卷本的《华夏上古神系》,可谓他以小说来“立”的学术基础,为神幻帝国的小说计划提供了坚实的形而上基石。而他在设置游戏迷阵中展示出的想象力和童趣,令他得以在小说的天空自由飞翔。但作为一个严谨的学者,经年累月的考古探源,大量的古史知识累积,有效地防范了文学虚构的泛滥,令神话叙事沿着原型的方向合理前进。他总是有合理的依据让你前往让你到达!不说他补天,至少也是补缺!。在小说这条已经被挤烂的航船上,他从题材、样式和手法上,均开辟了另一种可能性性的空间。但同时,他在传统小说诸多领域的越狱,也令现存的文学批评和理论,一时找不到既定的概念工具来加以评判。他和《古事记》就这样于不经意之间,挑战了现有文学理论和批评的话语秩序。

值得庆幸和欣喜的是,我们终究有朱大可这样的思想型作家,把他在古文明幽暗处洞察到的景象,以栩栩如生的小说形态分享给读者,令人从中感受到先祖的原创力量和华夏文明源头的开放性气质,建构得以跟世界对话的灵魂共同体。众所周知,古希腊神话对于西方文学的影响源远流长,一直以来都是西方作家进行文学创作的素材宝库。而中国上古神话资源亟待发掘,使之成为今天“中国故事”新的叙事语境下的宝贵的创作资源。朱大可的文学冒险,无疑是具有可贵的启示性的一场高难度实验,并有令人惊艳的实战成果。

在结束本文时,我想引用朱大可本人的话,重返本文最初关心的主题——

“中国上古神话恰恰是全球神话的一部分,它是整个世界大家庭中的一份子,它绝对不是闭关自守的产物。”“如果想要重新积蓄传统文化的力量,那么首先就必须回到神话,因为神话是民族文化精神的真正起源,而不是先秦哲学,因为那是‘流变’而非‘源头’。如果不能掌握神话的秘钥,我们就无法实现跟历史的完美对接。”(33)

2019,05,28凌晨12:25草于温哥华
06,03晚修订
2021,06,22再修订

注释: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11月版,第12-13页;
2.朱大可《神话》,东方出版社,2012年10月第一版,第15页
3.同上,第13页
4.文化主笔温星/春城晚报•悦读周刊2018,11,26
5.朱大可《华夏上古神系》(上卷),东方出版社,2014年6月第1版,第3页
6.朱大可《神镜》,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7月,第57页
7.朱大可《字造》,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7月,第5页
8.同上
9.同上,第6页
10.同上,第7页
11.朱大可《麒麟》,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7月,第6页
12.同上,第13页
13.张小九,《点燃知识考古的明亮篝火》,文汇网2018-09-0310
14.《麒麟》,第14页
15.同上,第16-17页
16.同上,第17-18页
17.《字造》,第9页
18.同上,第40页
19.同上,第59页
20.姜可瑜《殷墟文字形成假说》《文史哲》1992年第2期)
21.《神镜》,第12页
22.同上
23.张小九,《点燃知识考古的明亮篝火》,文汇网2018-09-0310
24.《神镜》,第147页
25.鲁迅《故事新编•序言》,《鲁迅全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41页)
26.《字造》,第28页
27.第45页
28.《麒麟》,第16页
29.《神镜》,第26页
30.同上,第67-68页
31.朱大可《朱大可:我跟神奇动物不得不说的故事,新浪博客,2018-01-2609:53:03
32.同上
33.朱大可《〈山海经〉与诸神世界,中国神话与全球性基因》,腾云文化讲坛,2019年3月31日

(原载《世界华文文学研究》第十四辑,安徽文艺出版社、时代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2022年11月出版,原题为《再现人类文明原初景观的文学冒险》。部分内容节选刊于《上海文化》2019年第11期。)

宇秀

宇秀,祖籍苏州,现居温哥华。文学、电影双学历。着有散文集《一个上海女人的下午茶》《一个上海女人的温哥华》、诗集《我不能握住风》《忙红忙绿》等。作品收录于70余种文集。曾获中国电视奖、中国广电部和中国广播影视学会报道奖、评论奖、CCTV少儿电视展播奖,第40届中国时报文学奖新诗首奖、第13届台湾叶红全球女性诗奖、「2018年十佳诗集」榜首、「2018年十佳华语诗集」第三名、2019年度「十佳华语诗人」称号、2022首届东西文学奖等。

0

热点资讯

© CopyRight 2012-2023, zgnfy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蜀ICP备06009411号-2 川公网安备 51041102000034号 常年法律顾问:何霞

本网站是公益性网站,部分内容来自互联网,如媒体、公司、企业或个人对该部分主张知识产权,请来电或致函告之,本网站将采取适当措施,否则,与之有关的知识产权纠纷本网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 移动端
  • App下载
  • 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