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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福柯|死亡:一件艺术品的完成

2018-06-27 08:58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米歇尔·福柯

 

  米歇尔·福柯

  1926年10月15日—1984年6月25日

  福柯的思维方式之所以显得极其新颖别致、引人入胜,在我看来关键就在于他对于死亡问题的关注。这种关注是坚定不移的,同时极具含糊性和概然性。他不仅以他的写作这种通俗易懂的形式,而且——我不无苛刻地相信这一点——还以施虐—受虐狂式的性行为这种深奥难解的形式,探索了死亡。

  ——[美]詹姆斯·E. 米勒《福柯的生死爱欲》

  1984年6月25日,米歇尔·福柯因艾滋病在巴黎萨勒贝蒂尔医院病逝。他一生中数次尝试自杀,吸毒(从大麻直到迷幻药LSD),尝试S/M、同性恋活动,冒死参加各种抗议活动——自杀与癫狂、犯罪与惩罚、性爱与死亡这一类与“极限体验”(冒着死亡和变得疯癫的危险)密切相关的课题,自始至终都是福柯最感兴趣的研究领域。

  福柯不仅通过写作,深入探讨了癫狂、犯罪、同性恋、吸毒乃至自杀等等反常行为的认识论意义,而且经常不断有意识地去实践这一类行为,拿自己的肉躯和心灵去试验,去感受临近精神崩溃、狂乱和死亡的种种“梦幻兴奋”,以期从中获取对“真实”的“顿悟”。

  为探索“极限体验”,他主动地拥抱死亡,实实在在地贡献了自己的全部生命。今天,在福柯逝世34周年的纪念日,我们来探讨福柯对死亡的思考与实践。

  注:导读内容参考自《福柯的生死爱欲》译者序

  福柯,这位极限体验中的酒神狄奥尼索斯式的舞者,死于1984年6月25日,享年57岁。

  死亡是贯穿福柯一生的主题,他不仅作为一位哲学家终生在思考死亡,而且作为一位“哲学生活”的实践者,毕生都在尝试体验死亡。

  在巴黎高师时,福柯曾用剃刀划破胸膛。他还尝试过割腕。他一生的言论中,都对自杀颇多赞誉。他终身迷恋于S/M、同性恋活动和吸食毒品,因为这些活动带来的“销魂”快感,能使他感到死亡的逼近。而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福柯赴加利福尼亚浴室(1982年被正式命名为艾滋病的首批病例,正是1980年在加利福尼亚和纽约的男同性恋社区被发现的)的行动已经有了一种自杀式耶稣殉道的意味。

  快意赴死:无畏地追求快感

  福柯写道,死亡是体验“一种绝对单纯的快感的无形之形”,一种“无限的快乐,它的坚忍不拔的准备过程,既无片刻的停顿也无预先的决定,将照亮你的全部生命”。

  ——《福柯的生死爱欲》

  福柯死于艾滋病,这大概已经成为定论。他对于这种致死的疾病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对死亡本身的态度。

  可以确定的是,福柯是在明确知晓这一疾病的致死性与他自己行动的危险性的情况下,无畏地继续投身到对快感的追求之中的。(当然,这一追求另有其哲学意义)

  或许与传统意义上的殉道者(例如耶稣,或许还可以算上尼采)不同的是,殉道者奔赴的是痛苦,而福柯则是在对追求快感的享受中蔑视死亡。这一点就使得福柯的“赴死”不能单单用“无畏”来解释。同时,福柯也曾说过,他进行极限体验的最大动力是好奇心。这就不禁令我们对福柯产生了这样一种想象:他并非传统意义上无畏地投身于苦难的勇敢者,而是一个略显奇怪的,在快乐与痛苦交织夹杂在一起的洪流中,一定程度上又忘却了痛苦的迷恋死亡者。区别在于,前者需要极大的意志与勇气,直面世界的混乱、苦难与危险,而后者是用一种积极的情感掩盖、稀释了痛苦与危险。

  所以,无畏地投身于命运之洪流的福柯,他的无畏是某种快意引发的无畏。这种快意引发的无畏,与勇敢引发的无畏都能够直面与接受死亡。区别则在于,勇敢引发的无畏只是坦然接受痛苦与死亡,而快意引发的无畏却会不断地主动追求痛苦与死亡。这大概也是经历过无数苦难的行动者与深思熟虑过死亡的哲学家之间的区别。

  自杀:生活这件艺术品的最终完成

  一个人的死亡方式,作为他“整个生活”的顶点,仿佛可以在刹那间显示他的生活的“抒情内核”(lyrical core)。

  —— 《福柯的生死爱欲》

  詹姆斯·米勒在《福柯的生死爱欲》中写道,“归根结底,如若一个人的bios(生命)是按一件能表现‘纯粹超越性’的艺术品的样式塑造出来的,那么这一作品最合适的‘拱顶石’,便只能是对某种美好的死亡的从容接受了。”

  真的只是“从容接受”吗?在福柯那里,似乎有一些区别。如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对死亡的坦然接受与对死亡的主动欲求,是有所区别的。毕生的自杀尝试,证明福柯显然不仅仅是坦然接受死亡,而且主动欲求着死亡。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一开篇便言明: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这一论断用在福柯身上也丝毫不显得有何不适恰。

  我们或许能对福柯对死亡与自杀的迷恋做出一种尝试性的解释。对于我们理解福柯重要的一点是,他是把自己的一生当作创制一件艺术品来过的。

  死亡对于这件艺术品来说,是其界限,好似筑造一座建筑,死亡是最后一块“拱顶石”。除了要将生活创制为一个艺术品之外,同样重要的是,这件艺术品是由创制者本人创造出来的,而不是外在的偶然性——如风化、水蚀岩石一般“自然”形塑出来的。那么,作为这件艺术品的最后一笔线条、最后一块砖石,它当然也应由创制者本人“自由”、主动地完成。从这种意义上说,自杀就显得格外必要且诱人了。它意味着对一个人一生中最后瞬间的创造。自我主动创造自己的死亡,而不是顺从一种必然性。

  死亡,大概是具有最强的必然性之事。如果在这等必然之事中,仍旧能渗透入一些个人的意志,那对于一生钟爱反抗各种必然性的福柯来说,岂不是一种巨大快感的来源?

  他还在另一篇文章(发表于1979 年)里写道,自杀是“一种最单纯的快乐”。人们应该“一点一点地”为自杀的行动做准备——“装饰它,安排所有的细节,找到各种要素,想象它,选择它,听取关于它的忠告,使之成为一项没有旁观者的具体工作,一项只为自己、只为那生命最短暂的一瞬间而存在的工作”。

  这便是这位生活的艺术家对其艺术品的创制的最后一步的态度。

  但如此创制自己艺术品般的生活,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应该在何时选择自杀,完成这件艺术品的创作?试想如果福柯在巴黎高师读书时的自杀尝试成功了,那他或许就只会成为一个默默无名,顶多会令人惋惜一时的历史过客。死亡,或许不会成为无畏者的威胁,但想要将生活创制成艺术品的无畏者,虽然无畏于死亡本身,但对于艺术品尚未完成之时死亡随时有可能到来这一状况,还是会有所担忧的。

  但人生这件艺术品,是按照一个既有的设计草图创造出来的么?

  或许不是。这也是艺术品般的生活与艺术品之间的最大区别。福柯本人想必也不会将自己生活所面向的无限可能性事先限定起来。这座建筑可能盖到哪是哪,时刻都有完成的可能。

  所以如何面对这随时都可能发生的最为致命的必然性?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对我们有所提示。面对随时会到来的毁灭,以及这种毁灭引发的虚无体验,人如何自处?一些人用现实的表象掩盖这可怕的自然基底,为自己划定生活与行动的界限,于世俗与功利中自处;一些人消解掉行动,如佛家遁入空门一般虚无处世;一些人直面毁灭的可能性与虚无的本质,但仍旧积极地行动,无畏于狄奥尼索斯的洪流。与最后一种方式相似的意象是浪漫主义时代投身于天才之作的无数年轻人。虽然每人都有可能走向毁灭,成为歌德与席勒两座高峰之下的泥沙尘土,但每个人都无畏(或被迷惑)地趋赴向这条道路。

  毁灭如何?

  毁灭便毁灭。

  福柯也从不畏惧随时毁灭的危险,在这种意义上他是继尼采之后的又一位后浪漫主义时代中的浪漫主义者。

  “从存在中取得最大收获和最大乐趣的秘诀,就是过危险的生活。”尼采言说出这条格言,福柯亲身付诸实践。

  死亡:对异常的隐喻

  正如死亡是人类生命在时间领域的界限,疯癫是人类生命在兽性领域的界限。四周到处都是路,却永远只能徘徊于歧途。

  ——福柯

  在福柯那里,死亡也是作为一个隐喻出现的。他在《疯癫与文明》中强调疯癫与死亡的关系,这与他关于死亡的大多观点一样难解。死亡在这里,或许更可以被看作一系列相似物之一:

  只有从死亡出发才有可能建立生命科学,同理,只有从无意识的视角出发,才有可能建立一种并非纯超验反省的意识心理学;只有从性变态的视角出发,才有可能建立一种不至于成为一种伦理学的爱情心理学;只有从愚笨的视角出发,才有可能建立一种至少不会暗中诉诸认识理论的智识心理学;只有从睡眠、自动性和不自觉的视角出发,才有可能建立一种关于醒着的和有感觉的人的心理学,而且这种心理学将不只是一种纯现象学的描述。

  ——《福柯的生死爱欲》

  死亡在福柯那里,与疯癫、非理性、无意识、性倒错位于同一侧,所有这些的共同点是,它们被视作异常。死亡与异常互相隐喻。当然,在福柯那里,异常并非一种“自然”特质,而正如他的一篇文章标题——“疯癫只存在于社会之中”——那样,是社会的塑造,是人造之物,是权力通过排斥来维系自身的运作产物。

  死亡并不意味着从来不曾存在,而意味着,由存在成为不存在。异常也是如此,异常从来都不是不存在之物,但异常一直被当作不应存在之物。规范化理性用来排斥异常的方式就是将异常言说为不存在,或不应存在之物。所以,在规范化理性的理想中,异常的结局是死亡,而不是从未存在。

  这是福柯从本能上就反感与厌恶的状态。在《疯癫与文明》中,理性的“专制”首先被揭示为一种历史产物,一种生成之物,从而被取消了其被从启蒙理性直到萨特所赋予的人道主义式的普遍性与绝对性。更重要的是,在披着人道主义外衣的规范化理性之下,以尼采、萨德、阿尔托等人为代表的非理性,发出了反抗的嘶吼。福柯紧随叔本华和尼采的步伐,从康德为人们限定的理性岛屿走出,走向包围着这个孤岛的广阔的非理性之海。从异常出发,反观正常,从正常的边界之外检视这一边界本身。这样才能发现规范化理性,如帝国之君王安处一片狭域之中统治整个帝国一般,对异常之汪洋大海施加着其权力。这揭示出并要求,正常重新成为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不再享有天然合法的至高地位。

  S/M:死亡预演

  福柯无视传统道德观念的放浪形骸的个人生活,包括他对施虐—受虐淫同性恋性活动的迷恋,并不能简单地被看作道德败坏,因为这种生活根本就是他的哲学活动的一部分。

  明知要冒更大风险,他还是再次加入了那种折磨人的放纵,在“最剧烈的痛苦”中颤抖,心甘情愿地埋没自己,突破意识的界限,让真实的肉体痛苦透过这种性行为的“炼金术”不知不觉地融入快感。

  ——《福柯的生死爱欲》

  作为主动赴死者,同样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福柯在死亡体验——确切地说是死亡预演——中能够体验到“痛快淋漓的快感” 。S/M即是被他看作可以从其中体验到快感的死亡预演活动。似乎可以说,S/M对福柯的意义要比同性恋更为重要,因为其有着更为丰富的哲学意涵。

  S/M如何可以成为死亡的预演?在其中人又如何体验到界限被突破?我们无法解释。福柯思想的一大难点也正在此处。他的很多观点是一种由体验而得出的“钻石般”的直觉,要想理解、体悟这些,可能非要亲身经历一遍福柯的体验不可。但福柯的“极限体验”又是那么地游走于界线之上,常人的生活状态根本无法企及。更为关键的是,在这条界线上行走,就如走钢丝一般,稍一不慎,就有如《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掉落下来的走钢丝者一般,坠入无底的深渊的危险。福柯令人钦佩之处也正在于,他游走于界线之上时是那样的熟练。

  死亡的必然性之强大,足以吞噬一切,福柯也没能逃脱坠入深渊的命运。他最终没能在加利福尼亚的钢索上走到另一头,而被致死的疾病这一小丑从头顶跃过,眩晕着被魔鬼夺走了。

  当然,此时,福柯用他的生活创制的这件独特的艺术品,也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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