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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克斯:我真正的专业是一个新闻工作者

2018-02-02 09:3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马尔克斯:一直以来都坚信我真正的专业是一个新闻工作者

  加西亚·马尔克斯(1927—2014),哥伦比亚作家、记者和社会活动家,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人物,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被誉为“二十世纪文学标杆”。代表作有《百年孤独》(1967年)《霍乱时期的爱情》(1985年)。

马尔克斯

  1981年,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他的工作室接受了采访,工作室就在他San Angel Inn房子的后面,一个陈旧却不失雅致的角落,周围有五彩缤纷的墨西哥城的花朵点缀着。工作室与大房仅有几步之隔。一个低矮细长的建筑,似乎这个建筑原先就是设计为招待所的。房子里的一端摆着一个沙发,两张安乐椅以及一个临时酒吧-吧台上面有一个小个白色冰箱,上面有矿泉水供应。

  屋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幅的人物照,照片挂在沙发上方,那是他的独照,披着一个时髦的披肩,站在风中,镜头取的是远景,看起来神似安东尼·奎恩。

  加西亚·马尔克斯就坐在他的桌子前,桌子摆设在工作室的最里面。他进来跟我打招呼,脚步很轻快。他身材很壮,只有5尺八九高,看起来很像是中量级拳击选手,宽敞的肩膀,但腿部有点瘦。他穿着很休闲,一条灯绒芯裤子,上身一件高领毛衣,脚踩一双黑皮靴。他的头发是卷曲着的,乌黑带点棕色,留着满满的胡子。

  采访花了三个下午完成,每次约两个钟头。虽然他的英语很好,加西亚·马尔克斯大部分时间讲的还是是西班牙语,他的两个孩子轮流翻译。每当加西亚·马尔克斯讲话时,他的身体习惯性地前后摇晃。他的手也经常小幅摆动,但他的动作意在加强他的语气,或是表明他思路方向的转换。他时而身体前倾,靠近听众,时而往后远远地坐着,交叉双腿,若有所思地讲着话。

  《巴黎评论》:马尔克斯篇

  许志强

  采访记者:你觉得采访时用录音机怎么样?

  加西亚·马尔克斯:问题是,当你知道采访是在录音的情况下进行,你的态度就会改变。就拿我来说,我的防备心会加强。作为记者,我认为我们还未学会如何使用录音机来进行采访。我认为最好的方式是促膝长谈,不必像一般的记者一样做任何笔记。采访结束后,他会回忆我们的对话,以他对我的印象写下采访语录,不需要字字斟酌。

  另一个有用的方法是记笔记,然后,以忠实于被访者进行解读。录音采访的缺点在于它记录了一切谈话,这使得无法忠实于被访者,因为这甚至记录了你出洋相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有录音机的时候,我会意识到我在受访;而相反,没有时,我会处于无意识状态,完全自然放松受访。

  采访记者:你的话让我觉得我用这个东西很不应该,但是我想对于这种采访我们可能需要用到。

  加西亚·马尔克斯:不管怎么说,我刚才那样说的目的是为了让你谨慎选择。

  采访记者:所以你从未在采访中使用过录音机?

  加西亚·马尔克斯:作为记者,我从未使用过。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录音机,但是我只是用来听音乐。而且作为记者,我从未接受过采访。我有接受过报导,但是没有接受过这样问答的采访。

  采访记者:既然我们已经开始谈论到新闻工作了,那么你觉得,写了那么久的小说,再次作为新闻工作者,此时心情如何?你会不会在回到新闻业时换了一种角度或有了不同的感受?

  加西亚·马尔克斯::我一直以来都坚信我真正的专业是一个新闻工作者。我之前不喜欢这个工作是由于工作环境。此外,我还必须让我的思想想法迎合报刊的利益。现在,自从当了小说作家并且借由这个工作取得了经济独立,我能真正地选择我感兴趣的,符合我想法的主题。总而言之,我一直都非常开心能有机会写一篇新闻大作。

  采访记者:你心目中的新闻大作是哪个?

  加西亚·马尔克斯:约翰·赫塞笔下的《广岛》是一个特别的作品。

  关于故事与创作

  采访记者:你现在有没有特别想写的故事/题材?

  加西亚·马尔克斯:实际上我写过很多很多故事。我写过关于葡萄牙,古巴,安哥拉与越南的。我非常想在波兰写。我想如果我能准确描述现在那儿的状况,那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著作。但是现在波兰太冷了;我喜欢的是那儿舒适的时候。

  采访记者:你认为小说作家是不是能做一些新闻工作无法做的事情?

  加西亚·马尔克斯:不。我认为两者没有太大的区别。来源是相同的,材料是相同的,资源与语言是相同的。Daniel Defoe的瘟疫年纪事是一个很好的小说,广岛也是一个非常棒的新闻作品。

  采访记者:记者与小说家在平衡真相与想象之间具有不同的职责?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新闻业里只有一个真理,那就是虚假会损害整个作品。相反地,小说里唯一的事实是真实赋予整个作品合理性。这是唯一的区别,而且这是基于作家的承诺。一个小说家能以他的方式努力让人信服。

  采访记者:几年前在采访中,回想过去当记者的日子,你似乎很敬畏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你作品出产尤其快。

  加西亚·马尔克斯:确实,我发现现在不管是写小说还是报章杂志,都远不及从前。那时候我在报社工作,对于每个字的运用都不是特别斟酌,但是现在就不同了。当我在波哥大的观察家报社工作时,我曾经一周撰写至少三篇文章,每天两三篇编辑按语,而且我还做影评。到了晚上,大家都下班回家后,我会呆在那里写小说。我喜欢排字机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下雨的声音。如果声音停止了,剩我一人静悄悄,我就会无法工作。现在,作品出产已经不如过去那么多了。有时候,顺利的情况下,一天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两三点,最多能完成一个四五行的小段落,而且经常到第二天发现还是不行再重写。

  采访记者:你是如何开启写作的道路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通过画画。画漫画。在识字前,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家里我都经常画漫画。有趣的是,我现在意识到,高中时的我从没写过任何东西,却不知为何曾一度沾了作家的名气,但事实上。如果有宣传册或请愿书需要写的话,一定是我来操刀,因为我被公认为作家。当我进入大学,碰巧由于我良好的文学背景,我的文学水平远在他们之上。在波哥大大学学习的时候,我开始结交新朋友,拓宽交际圈,也就是在那种场合下,我恰巧认识了当代作家。一晚,有一个朋友借给我一本卡夫卡的短篇小说。我回到廉租屋里,开始阅读《变形记》。

  第一行字就打动我了。我非常惊讶。第一行是这样写的,“早上,当Gregor Samsa从不安的梦中醒来,他躺在床上,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壳虫。”

  当我读到这一行字的时候,我自己思考了一番,我从未知道小说还可以这样写的。倘若我知道有这种方式,我可能很早就开始写了。所以我立刻开始写短篇故事。这些故事完全是理性的短篇故事,由于我是基于我的文学经验来写的,那时的我还未发现文学与生活的联系。作品被发表在波哥大《观察家报》的文学副刊上,这些故事的发表在当时确实算是一种创举吧。可能由于当时在哥伦比亚没有人写过理性短篇故事。之后我写的作品大部分是关于在乡村生活与社会生活的。当我写我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时,他们告诉我这些作品是受到了乔伊斯的影响。

  采访记者:你那时候有读过乔伊斯的作品吗?

  加西亚·马尔克斯:那时我从未读过乔伊斯的作品,所以我开始拜读《尤利西斯》。那时候只有西语版的。

  从那之后,我又读了英文版的以及翻译十分到位的法语版,我注意到原版的西语版翻译非常糟糕。但我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那些对于我未来的写作受益匪浅——内心独白的表述技巧。后来我发现这也在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里也出现过,相较于乔伊斯,我更喜欢她的表述技巧。尽管后来我知道了发明内心独白的人是匿名作家Lazarillo de Tormes。

  关于创作与灵感

  采访记者:你能说出你早期受到的一些影响吗?

  加西亚·马尔克斯:真正帮助我在创作小说中摆脱理性文风的是美国的作家,迷惘的一代。我意识到他们的文学与生活有一种联系,这是我的短篇小说所缺乏的。

  而后发生了一件事情,对我的态度转变起了重要的作用。1948年四月九号,那是在Bogotazo,当时一个政治领导Gaitan遭到枪击,波哥大发生了大批民众上街示威抗议。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在出租屋里准备吃午餐。我立刻赶往事发地,但是Gaitan已经被计程车送往医院了。在我回出租屋时,民众已经上街游行了,他们抢劫商铺并焚毁建筑。我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那天下午直至晚上,我意识到了我所身处的国家是何种惨况,而我创作的短篇小说又与任何这些事情扯不上半点关系。

  后来我不得不回到位于加勒比海的Barranquilla,那是我度过童年的地方,我明白了那就是我以前所历经的所了解过的生活,也是我想写的题材。大约在1950年到1951年期间,另一个事件发生了,这也影响了我的文学方向。我母亲让我陪同她一起去Aracataca,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并变卖我第一年在那里住的房子。当我到达那里时,一开始感觉到十分震惊,自我八岁离开,我就从没回过这里,那时我已22岁。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我感觉我不是真正用眼睛在注视这个村庄,我是用心在感受这里,仿佛我是在阅读这里一般。那就好像我看到的一切都已经是撰写好的一般,我需要做的仅仅是坐下来,把我在这里读到的一切拷贝下来。

  因为所有富有实际用途的东西都已经演化为文学了:房子,人,还有回忆。我不确定我是否已经读懂了福克纳,但是我知道现在只有福克纳的写作技巧才能帮我描述我所看到的一切。村庄的气氛,颓废与热气,与我在福克纳感觉到的大致相同。那是种植香蕉的区域,被大批来自水果公司的美国人占据,这里所营造的氛围与我在Deep South作家笔下所看到的相同。评论家谈到那是来自福克纳的文学影响,但我觉得纯属偶然:我只是发现了面对与福克纳遇到的类似的材料,我们不得不用同种方式来处理。

  从村庄回来后,我开始写《枯枝败叶》,那是我的第一部小说。这次Aracataca旅行真正影响我的是,我意识到我儿时的经历是一种宝贵的文学财富,我直到现在才懂得。从我撰写枯枝败叶的那刻开始,我意识到我想成为一名作家,没人能阻止我,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成为这个世上最好的作家。那是1953年,但是直到1967年,在完成了八本书籍中的五本后,我得到了第一笔版税。

  采访记者:你认为对于年轻作家来说,否定他们自己童年的价值与经验,像你一开始那样理智应对,这样是普遍存在的吗?

  加西亚·马尔克斯:不,事实往往是相反的,但如果我要给年轻作家一些建议的话,我会说,写那些真实发生在你身上的故事;其实要区分作家写的故事是真实在他身上发生还是从别处获得的,这往往是很简单的。聂鲁达在他的诗中有一行是这样写道的,“上帝在我唱歌时,帮助我发明。”这句话常常会逗乐我,我的作品得到最大的赞美是由于想象力,然而事实是我作品里的每一行字没有不以现实作基础的。问题是现实的加勒比海是那么的狂野,那么引人遐想。

  采访记者:你近来又是以谁为题材?

  加西亚·马尔克斯:《枯枝败叶》是为我的朋友们而写的,他们曾经帮助过我,借过我书籍,他们非常喜欢我的作品。一般情况下我想你确实是为某人而写的。当我在写作的时候,我总会知道这个作品会符合这个朋友的口味,或者是另一个朋友会喜欢这个段落或篇章,我经常会想到具体的人。到最后,所有的书都变成了写给我朋友的了。在写完《百年孤独》后,问题变成了我现在不再知道在那几百万读者中,我是写给谁的;这会让我很沮丧而且约束着我。这就像是一百万双眼睛在看着你,而你无法真正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采访记者:新闻工作对你的小说影响是什么?

  加西亚·马尔克斯:我认为这种影响是相互的。小说有助于我的新闻工作,因为它赋予了新闻文学价值。新闻工作反之会帮助我的小说,因为它使得我与现实紧密联系。

  采访记者:在《枯枝败叶》后,你是如何形容你对你所经历的风格的探寻,那些经历使得你后来能写出《百年孤独》这样的大作?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我写完《枯枝败叶》后,我决定挑选村庄与我的童年为主题,借此来逃避必须面对与书写这个国家的政治现实。我认为把自己藏在这种怀旧之情中就可以逃离当前的政治现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那时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是被讨论得最热烈的时期。我一直试图缩小两者之间的差距。先前影响我的是福克纳;而现在却是海明威。我写了《没有人写信给上校》,《恶时辰》以及《格兰德大娘的葬礼》,这些几乎都是同个时期的作品,有许多的共同点。这些故事与《枯枝败叶》以及《百年孤独》发生的地点都是不同的村庄。那是一个没有魔法的村庄,属于新闻文学。

  但是当我完成《恶时辰》的时候,我明白了我所有的观点再一次错了。我回头再看关于我童年的作品,那里无不充斥着政治,无不跟我的国家的现实息息相关,与我当初所设想的大有出入。在完成了《恶时辰》后,我有五年没有再写新的作品。我以前常常都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但是后来我意识到有某些东西缺失了,而我却又不确定是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真正的语调——而最终我把那种语调用在了百年孤独上。那是基于我奶奶讲述故事的方式。她经常会讲那些听起来很超凡而且不可思议的故事,但是讲得却是那么自然逼真。当我最终发现了我必须使用的语调,我坐下来,在长达十八个月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在工作。

  采访记者:她是如何把“不可思议”的事情表达得那么自然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最关键是在于她脸上的表情。她在讲故事的时候不动声色,没有人对此不吃惊。一开始尝试写百年孤独的时候,我试图心持怀疑地讲述这个故事。我发现我需要做的是我自己要真正相信这些故事,像我奶奶讲故事时面不改色地来写这个故事。

  采访记者:似乎那个写作技巧或基调有新闻写实的特性。当你在讲述这样一件貌似不可思议的事件时,对细节描述的注重赋予了这些故事真实性。

  加西亚·马尔克斯:那是一个你可以用在文学写作上的新闻写实的技巧。例如,如果你说大象在天空飞,肯定不会有人相信你。但是如果你说天上有425只大象在飞,可能有人会相信你。《百年孤独》就充满了许多这样的例子。那正是我奶奶会用的技巧。

  我尤其记得小说中有一段是写故事的主人公被一群黄色的蝴蝶环绕着。当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个电工来到我家。我对他非常好奇,因为他总是用他的一根腰带把他自己固定在电线杆上。我奶奶经常说每次当这个人来的时候,他会为这个房子留下很多很多蝴蝶。但是当我这样写的时候,我发现如果我没有描述蝴蝶是黄色的,读者是不会相信的。

  当我在写Remedios选段的时候,描述到美人要上天堂,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那段描述变得真实自然。有一天,我在花园看到一个经常来家里清洁的妇女,她把床单摊平晒,那会风很大。她跟我争论风不会刮走床单。我发现如果我把床单用在美人Remedios上,情节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变成,她借着床单升上天堂。那就是我的处理方式,把不可思议的事情变得可信。每个作家遇到的问题都是可信性。只要能读者相信了你的故事,任何人都可以当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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