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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梁雪波:利器与兽迹(组诗)

2012-09-28 10:0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梁雪波 阅读

  ■ 断刀
  
  刀是肉的炸雷,是缅怀的光,
  是骨质疏松年代的词的硬度。
  草莽江湖,一柄削铁如泥的刀
  占据着话语的山巅,又被黄金
  的歌声征召,被反复更迭的风暴
  吹弯,弯成一根午夜的神经。
  
  一把断刀从流水的道路抽身,
  在我身边凛然地竖立起来。
  它无声无息,也不发出光亮,
  漆黑的手柄插入夜的深水。
  断裂的齿纹,像收割后的大地,
  新鲜的麦茬生生地指向天空。
  
  我以手持握,这半截的利器
  浓缩了周身的冷。翻涌的
  杀气浸入金属的记忆,
  一朵烛焰在锋刃上疾走。
  马匹和果实,暴君或英雄
  臆想中的头颅纷纷坠落。
  
  正如秋天不会收尽所有的树叶,
  一柄快意舞动的刀,不会
  被泪水泡软。而一把断刀
  制造的悬崖阻断了血的流程。
  被打断的骨头,沿着哭泣的走廊
  一次次摸索到肉的刺痛。
  
  一个无人的月夜,我看见
  断刀飞出!比奔跑的猎豹
  更接近闪电,比插满羽毛的铁鸟
  还难以收入意志的刀鞘。
  更多的时候,断刀沉在黑夜的一角,
  月色漂白了锈迹,一支比八字胡
  还硬的笔戳着虚无的纸。
  
  断刀拒绝流苏,拒绝归类。
  在兵器谱之外,一把断刀
  甚至不是刀,而是一块受伤的铁
  用记忆的火舌舔着皮肤。
  白癜风的冬天,我听到
  火焰抖动的声音,一块玄铁
  以刀的形状横过寂静的内心。
  
  2009.4.16
  
  ■ 钉子
  
  我要把这枚钉子钉进去
  
  犀锐的钉尖对准心脏
  一把手锤划着弧线
  砸向钉头
  铁和铁
  酣畅地敲击
  阳光和空气裂开
  一小片金属的声音
  刺破皮肤
  
  我把手中的锤子舞得生风
  冲涌的热和深入的冷
  在胸口交集
  一次反向的淬火
  
  起起落落之间
  铁钉穿透骨头
  坚硬地向前挺进
  
  我看见自己
  被钉子侵入的身体
  悬挂在背弃的中心
  
  我把手中的铁锤抡得更快
  我不让它停下来
  因为我已是那枚钉子
  
  我找到了世界的痛点
  我释放了红色的结晶
  在倾空自己的旷野
  
  我把这枚钉子深深地钉入
  
  2009.4.3
  
  ■ 雪豹
  
  一个词对应着一个世界
  一场大雪穿过我的呼吸牵来一头豹子
  阳光照亮雪的屋脊,在更高的地方
  猎猎作响的灵魂联翩飞升
  纷扬的雪花吹动着梦幻之兽
  
  那是清晨,雪豹经过我的窗口
  真实得像一场挥之不去的疾病
  紧缩的肌肉暗藏闪电的纹理
  裂开空气的脚步裹着针尖的速度
  冰雪裸呈的肝胆披挂高原
  
  独行者远离洞穴,饥饿的火焰
  在游移的腰身隐秘地燃烧
  燃烧并从我的窗口惊雷一样引爆
  这慑骨的美,犹如一把抛向罪恶的
  刀子挣脱了物质的沉重之身
  
  我屏住呼吸,苍茫的雪山
  一头豹子转身回望,比雪还寂静
  比不可公度的语境还难以言说
  在词中逼近雪的是哪一只豹子?
  被豹子穿过的雪是否还能保持最初的冷?
  
  雪豹:它震慑,它洞穿,它撕开
  雪的斑纹和豹的身躯复合的技艺
  在梦中显身,神秘的豹尾敲打着桌子
  纸面上浮起的豹子头碰翻了墨水瓶
  谁是那个将雪豹顺手涂抹成黑豹的书写者?
  
  2009.4.17
  
  ■ 黑豹
  
  你看见一座锈红的铁笼子里
  囚禁的黑豹。在阳光下
  黑得几乎不真实。
  乌亮的脊背没有边际
  肥厚的豹掌悄无声息
  吞噬黑暗的豹子
  被禁锢的猛兽
  连四面的铁也不得不黯淡着
  
  目光逼视,你无法看清
  黑豹眼侧的隐秘斑纹
  低垂的豹尾逶迤于铁栏
  一颗比墨汁还要浓重的圆点
  团在飞蝇起落的墙角
  犹如书法中的回锋
  将汉字的爪子深深地隐藏
  
  甚至,连吼叫也是黑色的
  像慵懒的贵族从旧梦中醒来
  你听到从一只黑豹的喉咙里
  发出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
  排气管冒出黑烟,从修车店
  走来一脸稚气的学徒工
  他手上的油污比岁月更黑
  
  一只豹子黑了就仿佛不存在
  像光天化日之下的另一些黑
  黑蛱蝶的翅尖,夺命的砖窑
  肆意涂抹的黑叉和惊叹号
  一群被颜色打倒的骨头
  当暮晚的乌鸦围拢铁栏
  一个年轻的鬼魂在游走、盘旋
  黑火药的天堂喑哑至今
  
  你只能在臆想中触摸一只黑豹
  坚硬的筋骨。想象旷野上
  震动脏腑的一声吼啸
  穿透岩石,令满树枝叶颤栗不已
  黑和黑相互照亮。当饥饿照亮胃
  一头出击的豹子,被速度灼烫的
  意志和力,像飞腾的乌木
  燃烧午夜的血肉
  
  2009.6.19
  
  ■ 蚱蜢
  
  春天掀开记忆的屋顶
  我看见那些不知名的白鸟
  掠过水面,摇晃的阳光
  拂动着草叶。你在草丛奔跑
  在无名的荒坟间搜寻
  那些腿上带刺的弹跳家
  头戴高帽,像散居的占卜者
  却用一生的光阴练习隐身
  
  当札札札的翅声越过耳畔
  你屏住呼吸
  一个少年捕手隆起的手掌
  将整个世界的上午凝止于
  一只蚱蜢窄小的绿色脊背
  而命运的土腥味,要等到
  几场挽歌般的雨水奏响之后
  我才能慢慢嗅出来
  
  正如那只个头最大的蚱蜢
  要等你的膝头磕下去才蹦开
  你不甘心,用沾尘带土的扑跌
  证明跳跃也是一种痛苦的飞行
  与蚱蜢对视,一双褐色眼球
  倒映着网状的天空
  立在城市街角的凸面镜
  闪过我匆忙的身影
  
  一只蚱蜢起飞,更多的蚱蜢
  在疾风低伏的草丛奏弄
  你分辨着生命的杂音
  你的嘴里渗出青涩的草汁
  那些落入亡灵间的种籽
  沉默的壳,有一天
  也会从你的体内萌芽
  
  越来越放缓的心跳分开了草丛
  在通往另一座坟茔的间歇
  你的孤独像投入河中的石子
  激起无声的涟漪
  春天将逝了
  日光灼灼的正午
  我伏案书写,我的左翅下
  压着一个季节的狂风
  
  2009.4.13   ■ 老木头之歌
  
  接受吧,作为一截老木头的命运
  逆着风景,在黑暗的河上漂流
  蚂蚁作舟,枯叶为伴
  人类还容忍我穿过春风
  
  那皴裂的皮上生动的已不是新枝
  而是虫洞,那迎向钢牙的不是香屑
  而是疤痕,陈旧的日光耐心地
  雕刻内心隐秘的花纹
  
  还不到播送歌声,还不是彩蝶传信
  长久的暴雨填满了空腔
  鹰头和乌云撕斗,在无人的旷野
  一截老木头独自呜咽
  
  报废的琴,耀眼的旗杆
  人世间沉浮的水把你漂洗成
  现实的鳄鱼,或隐匿的精灵
  其实只是一根磨光的手柄,插入斧头
  
  砍向自己。人们是不知道痛的
  所以恐惧更生,把根烂在脚下
  一截老木头烂在春风中
  像黄金烂在诺言,祖国烂在词中
  
  接受吧,作为一截老木头的命运
  接受那抹在身上的鼻涕和刀痕
  乘凉的男孩已经长大,落日熔金
  他在天空深处放飞纸筝
  
  2009.3.20
  
  ■ 雨之书
  
  在一本关于南方的书中
  雨洗亮了黄昏
  羁身小旅馆的浪子
  被细密的针脚惊醒
  忽然听到内心的骤痛
  
  在儿时的记忆里
  雨是打麦场上黄色的水洼
  是河上漂走的凉鞋
  是田埂上
  踉跄的脚步和呜咽的风
  
  当我说到雨,未知的天空变暗
  灰色的筒瓦有了起伏的深意
  正如我说到落日
  一个时代像卡在喉咙里的果核
  红嘴蓝背的雀鸟飞入丛林
  
  有时雨是里尔克的独豹
  豹子身上游移的斑纹
  雨是盲诗人眼中潮湿的暮色
  父亲死去的那天
  无名小镇的街角人影晃动
  
  雨落在词典里,成为一个符号
  谷和雨结姻,美好得
  像一只布谷鸟舌尖上的时光
  雨是我随手拿起的一件乐器
  弯向夜晚的弧线
  
  雨落入国家的缝隙
  铁匣中的亡灵开始发芽
  雨洒在广场就点燃了手臂
  眼泪和墨水呼啸着
  刺人心肺的冰冷围拢住石头
  
  雨在一部影片中紧急迫降
  因为故事临近高潮
  缠绵的主人公急需抒情
  雨落入凌晨一点,我已不能从写作中
  撑起孤独的伞
  
  雨仍是干裂大地的渴望
  但已被乌云反复搓揉、反复涂改
  落在头顶的或许是冰、灰尘、或铁钉
  雨只能落在一首即将完成的诗里
  溅起一朵朵小脚丫的水花
  
  2009.2.17
  
  ■ 闪电
  
  闪电起于晦暗不宁的天空
  首先是大鸟的翅影,遮天蔽日
  但比羽毛沉重,将恐惧高悬
  当拔地的狂风摧动隆隆的石阵
  内心总是先于鱼群开始翻涌
  一个奋力上坡的人,在乱叶
  与纸屑中弓起黑色发亮的蚁背
  
  正如天才的诞生时常伴随着异象
  闪电具有突袭的性质。它首先
  劫夺你的双眼,继而割下耳朵
  持镜的手还在游移
  一束闪电炸开头颅
  这激变的血,急骤的句法
  太短促的光芒
  令几个世纪的人们犹在梦中
  
  被石头困锁的闪电投下火焰
  点燃星辰变乱的大地
  你看见黄花在毁檐下张惶
  释放的雨滴像密集的拳头
  倾泻乌鸦,将镜子击碎
  在低于天空而高过玻璃的断头台
  闪电照亮一张惨白如灰的脸
  
  闪电是击破伪生活的一道强光
  却不能带来真正的白昼。
  镜子碎了,溃散的水银重新流聚
  凝成一种有毒的金属
  闪电过后,黑暗的事物更加黑暗
  被电光灼伤的手,用冰凉的碎片
  一年年垒高了青春的遗骸
  
  一定有什么是比闪电更恒久的照耀
  比如孩子的眼泪,比如死的哀悼
  比如雨夜的鲜花绽送的黎明的声音
  屋里的光暗下去了,而马汗蒸腾
  马蹄深陷镜中。面对芒刃之夜
  鲁迅和胡适可以同台演讲
  闪电和阳光应当交相辉映
  
  2009.6.18
  
  ■ 黑太阳
  
  柏油变软,球面的玻璃透过吃饱了饭的报眼
  注视天气,指向鼻尖的手指开始下雨
  
  不许联想啊,先给点安抚,给点真相
  黑是自然,白那也是老天说了算
  
  地球在八九点钟的广场最圆
  必要的时候,人民:请统统戴上墨镜
  
  雪亮的眼睛需要强光的校验
  红色小背心被蛀空的汗味,朝向新时代
  
  石头在膨胀,犹如水面上漂浮的方便袋
  投向炉膛的煤和鞋底映红一张稚气的脸
  
  浸了毒的词在喘息,还有完没完呀
  争吵已经够多的了!冷笑已经压弯了光线
  
  长靴党上街,光头的家伙和女友夜宿公园
  谁嘲笑滑倒的命运谁就是酒瓶底的大师
  
  荷马张开船帆,黑脸膛的孩子即将归来
  没有硌脚的贝壳,谁又能构筑大海
  
  雨洗刷了不必要的耻辱,短暂的黑暗
  抽空一座城市古老的幽灵
  
  呵呵痴笑处,魔鬼抓紧大地的披风
  曼德尔斯塔姆死了,仰面的人骤然苍老
  
  2009.7.22,日全食,南京雨
  
  ■ 词锋
  
  一个词就是一把刀,胆量和信仰的分界线
  幼鹿,蝴蝶,烧焦的夏天被削薄
  如梦境,而一滴血可以遍地开花
  一把刀可以同时滚过暴君和烈士的头颅
  
  流水不断。刀是唯一的道路
  当反叛的火把照亮山岗,蒙难之心
  渴求神恩,一个声音把鸽子放飞
  经由苦痛之人必抵达光焰的核心
  
  风箱呐喊,鼎沸的血涉过稻草和岩石
  与刀锋,在迸溅中完成一次鲜烈的接触
  以心换心,以血试血
  金属的大风把苍白之月彻底吹熄
  
  而一把刀也是一座桥,铁质的建筑
  将扯离的事物聚集,使临渊荆冠
  重显荣耀。注满诗性的大地与天空
  从黄昏的牧场走来神的羔羊
  
  词与词铸造的锋芒,像教堂的尖顶
  在蝙蝠的扑打中凸显,上升
  回旋的暗夜与回旋的钟声交织
  哪里险恶,哪里就有
  
  一把语词的利刃 挺身而出
  
  2009.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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