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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马内阿对话索尔·贝娄

2015-03-20 08:4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秦传安 译 阅读

  ◇ 翻译:秦传安

诺曼·马内阿(Norman Manea)

诺曼·马内阿(Norman Manea)

索尔·贝娄(Saul Bellow)

索尔·贝娄(Saul Bellow)

  马内阿:那么,我想我们应该从头开始。

  贝娄:好吧。如果你能找到这个头的话。

  马内阿:应该能。我们一起来找……在我们抵达地狱之前,不妨先从天堂开始

  贝娄:好吧。

  马内阿:对你来说,你自己的童年是不是一个失去的天堂?

  贝娄:是的。我想你可以那样说。我还从来没有从这些方面琢磨过此事,但既然你提到了它……好吧,我没有任何问题。

  马内阿:那么对你来说,那个时代的记忆今天是不是依然鲜活、依然很刺激?

  贝娄:没错,是这样。那是一件非常古怪而又不同寻常的事。一不留神,你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马内阿:世界的中心。

  贝娄:嗯,是这样,没错,除了来自近亲之间的某种竞争之外。

  马内阿:从语言的观点看,这个时期,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父亲从俄罗斯来到加拿大,那是他在彼得堡享有相当不错的社会地位之后。

  贝娄:他们说他们的社会地位确实很好。

  马内阿:至少他们的感觉是——

  贝娄:来到美洲,作为穷移民,更加凸显了他们的过去。

  马内阿:毫无疑问,在定居美洲的过程中,他们有过一段艰难时期。从语言的观点看,他们说的语言将会很困难。

  贝娄:非常古怪。我父母彼此之间说俄语。他们对孩子说意第绪语,孩子对他们也说意第绪语。与此同时,我们还说英语、法语——因为那是一个加拿大法裔社群,我们在大街上也说法语。他们在我4岁那年便送我到街对面去跟一个小拉比学希伯来语。因此我们整个是一大杂烩:俄语、法语、英语、意第绪语和希伯来语。

  马内阿:伴随所有这些语言长大成人,是否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贝娄:嗯,正如你所知道的,那在欧洲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在美国则比较少见,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个野心:尽快成为一个美国人,说英语。我们没有这样的野心。我们生活在一个移民社群,我们的房东曼库索夫人是个意大利女人。

  马内阿:是的,事实上,在给艾伦·布鲁姆的《美国精神的封闭》撰写的导言中,你说,作为一个移民,作为一个父母来自东欧的加拿大人,你和你们这一代人当中的很多人在创造一种文化、一份遗产上都有机会精挑细选。你如今进行得怎么样?这是不是一直很重要?

  贝娄:哦是的,它一直很重要。当其他一些亲戚作为成年人从苏联来到美国时,他们总是说:你们怎么能只用一门或两门语言而存在?

  马内阿:在美国,有一门语言就足够了,即使是半门语言也能凑合,但你不是一个美国人。

  贝娄:在那种意义上确实不是。我父亲很快学会了英语。我母亲则学不会。父亲出外谋生,母亲待在家里,照料孩子。她从未学会说流利的英语,也没法阅读英语。

  马内阿:但她可以设法去杂货店买东西,跟邻居交谈?

  贝娄:哦是的。好吧,我们生活一个犹太人的飞地。先是在小镇Lachine(译者注:这个词的法文原意是“中国”,看来有可能是一座华人聚居的小镇),那是圣劳伦斯河畔一个很小、很古老的村庄。然后是在蒙特利尔——那已经够令人糊涂的了……比方说,我记得1918年的停战纪念日,当时我是个3岁大的孩子,正站在我们家的台阶上,突然间,所有工厂和所有消防队都开始鸣笛,人们高声大喊:停战了!然而,我对战争一无所知。但我记得那个日子,再者说,蒙特利尔有同样的混杂。我们住在圣多米尼克街,那是一个很好的天主教名称,但除此之外,那里还有古老的流便教派,他们几乎不走动,去教堂或从教堂回来——你认识各种各样的人。非常陌生的人,他们大多数说意第绪语,在这个地区。

  马内阿:不过对他们来说,那里是不是类似于他们在俄罗斯的环境?

  贝娄:我想象犹太村社很像那种环境。他们生活在犹太村社中自己的小社群里,被其他社群所环绕,被非犹太人所环绕。

  马内阿:但你父母是从彼得堡来的?

  贝娄:我父母生活在彼得堡,并且颇引以为豪。但他们是靠着伪造的文件和贿赂,非法地生活在那里,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如此匆忙离开的原因,因为他们被逮住了。不,他们不可能生活在彼得堡,除非他们属于某个行会。你不得不属于某个在首都可以被接受的职业。当然他们伪造了这样的证明。我父亲总是把洋葱从埃及进口到彼得堡。

  内阿:大老远的,从埃及到彼得堡,就为了进口洋葱?

  贝娄:没错。埃及的洋葱想必十分精致。我不知道。

  马内阿:我猜——你说他们很骄傲生活在彼得堡——关于彼得堡大概有一些故事。你从他们那里听到过很多故事吗?

  贝娄:哦,是的。

  马内阿:对我们所有人来说,彼得堡都有这种文化上的共鸣。作为一个小男孩,或者说作为一个青少年,你的想象是不是受到了这种彼得堡文化的刺激?

  贝娄:我想,还是一个青春少年的时候,我读过很多俄罗斯长篇小说。我觉得那就是故乡,这个你懂的。出于某个古怪的理由……

  马内阿:你是否有过想去那里的愿望,去看看,去探访?去感受一下那个地方,感受一下某个街道?

  贝娄:那是在革命的最初几年——我出生于1915年,因此革命爆发的时候我只有两岁,当然,对我们家来说,一切都被一扫而光了。我几个叔叔在彼得堡;其中一个叔叔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跑到南非去了,去了钻石场,后来带着大笔的钱从南非回来,把他的两个妹妹嫁了出去。看来,他似乎是个非常优秀的少年——除了离家出走之外。……我在波士顿有个表兄弟,他父亲是我母亲的兄弟,他们拥有财产、房地产,那个时候在彼得堡经营着少数几家犹太人餐馆之一。所以,这始终是家里谈论的话题,家乡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多么神奇。得了吧,对他们来说,那根本不是家。

  马内阿:你们跟他们是不是有联系?

  贝娄:尽可能吧。革命期间祖父贝娄在冬宫避难。

  马内阿:贝娄这个名字来自俄语Belyi(白色的)。

  贝娄:是的,没错。

  马内阿:白俄罗斯人。反动的犹太人。

  贝娄:完全正确。

  马内阿:一个反动的俄罗斯人。我理解,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依然卷入了意第绪式的精神生活。

  贝娄:在那些日子,没有收音机,没有家庭娱乐。夜里,父亲便给家人读沙勒姆·亚拉克姆

  马内阿:你们是不是有很多欢笑?

  贝娄:哦,是的。

  马内阿:我还记得,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我们位于布科维纳的苏恰瓦小城有一些犹太人的聚会,沙勒姆·亚拉克姆的作品在400人的面前被朗读。

  贝娄:哦,真的么?

  马内阿:真的。在1946或1947年。我们完全被惊呆了,感到十分兴奋。在很长时间里,我一遍一遍地开怀大笑。不过我懂得,你父亲也用意第绪语给你读过,不是沙勒姆·亚拉克姆,而是托尔斯泰。

  贝娄:我想,他们实际上是用俄语读托尔斯泰。我母亲读《安娜·卡列尼娜》。我熟悉那篇小说。用俄语。她派我去公共图书馆,借些书回家。图书馆里有俄语专架,就这样我学会了俄语字母表。

  马内阿:但你,你自己,用意第绪语写作的作家。你从意第绪语翻译了辛格的一些短篇小说,大概还有其他人的。

  贝娄:是的。

  马内阿:你是否也把别的语言翻译成意第绪语?

  贝娄:不,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我已故的朋友艾萨克·罗森菲尔德是个非常棒的作家,他的意第绪语好到了足以做这样的事。

  马内阿:因此有一些经典被翻译成意第绪语?我曾读过艾略特:是否有可能把艾略特翻译成意第绪语?我很想知道这个。

  贝娄:除非你把它当个笑话。

  马内阿:至少对我来说,意第绪语是一种民间语言。人民的语言。希伯来语是文化人的语言。

  贝娄:是的,那倒是真的。

  马内阿:对我来说,很难想象把——比方说——《包法利夫人》翻译成意第绪语。

  贝娄:到我是个小伙子的时候,意第绪语的读者正在减少。意第绪语读者缩减了一半。最早的时候,Forwarts的发行量非常大,当我是个青春少年时它的发行量依然很大。到我成了一个大小伙子的时候,它正迅速减少。你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把莎士比亚翻译成意第绪语。尽管犹太人很喜欢《李尔王》。那是他们最喜爱的作品。

  马内阿:没错,情节剧,“犹太式”的华丽修辞。

  贝娄:Guter Vater, schlechte tochter(意第绪语:好爸爸,坏女儿),你知道,就是那种东西。我在芝加哥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当时我大约13岁。他和我都非常淘气,我们总是把一些著名诗歌翻译成意第绪语,只是为了好玩。

  马内阿:你如今对整个意第绪语世界的消失有什么样的感觉?我的意思是,首先是意第绪语,但还有整个类型的感觉,敏感度。

  贝娄:嗯,那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认为,那是犹太人的感觉和俄罗斯人的感觉的混合。犹太人非常看重俄罗斯的感情主义。只要这种感情主义不转变为谋杀,就像经常发生的那样……但他们对音乐没有什么感觉。而且,俄罗斯人是他们以某种做生意的方式与之打交道的民族。他们对俄罗斯人十分了解。

  马内阿:是的,但在欧洲,犹太村社本身是某种类型的精神飞地,跟希腊人的集会地有得一比。你的一切都在那里。

  贝娄:我从未这样想过。这个说法很精彩。

  马内阿:你有各种各样的修辞。在我的记忆里,从我在这种飞地度过的为数不多的几年来看,我把它看作是一个小社会,那里应有尽有。各种类型的人物,各种类型的修辞,在某些方面,它就像希腊人的集会地,有它正在进行的、没完没了的辩论。有很多的辩论。你有这种感觉,在罗马尼亚我出生的那个小镇上,你在那里有自己的小巴黎。人们读来自巴黎的报纸。顺便说一句,我的祖父,他从未上过罗马尼亚的学校,因为他是个虔诚的犹太教徒,却依然就罗马尼亚法律给农民们提出建议——例如,如何跟当局打交道。

  贝娄:真的吗?

  马内阿:因为他完全能读懂罗马尼亚语,尽管他只上过犹太学校,上过宗教学校。

  贝娄:嗯,在我看来,犹太人和他们所生活的国家似乎有很好的单边联系。他们可能欣赏那里人们的生活方式、语言和性格。这是一种恭维,没有得到非犹太人的任何回报。他们实际上根本不把犹太人看作是人。

  马内阿:在美国这儿,他们是不是以某种方式,甚至是以某种人为的方式——犹太人的生活方式——生存下来了?我的意思是并不作为一种宗教,而是作为一种传统的犹太生活。他们不是依然生存下来了吗?

  贝娄:嗯,是的。我想它如今正在迅速改变。在最近三四十年里。它很难固定它的任何实例,不过当然,比方说,对于他们所说的goyim naches(意第绪语[带有讽刺意味]:非犹太人的快乐),有模拟各种温和的、甚或是友好的姿态。

  马内阿:意第绪语更多地成了一种大学的语言。

  贝娄:它在哈佛讲授。

  马内阿:我不知道它提供了什么样的精神途径。仿佛你去那里重新发现了一门古老的语言。

  贝娄:我认识一位女士,她在哈佛负责这项计划。她告诉我,犹太人对这项计划很热情,也很感兴趣,以至于申请她的班级的人超过了她所能接收的人数。因此他们都非常严肃地对待此事。他们阅读各种意第绪语的严肃书籍。

  马内阿:我还记得,当我向犹太民族文化基金会的文学奖介绍你的时候,你说,文学是从一个秘密开始的。你讲了一个奇妙的故事,说到你8岁的时候(我想是吧)住在那家医院里,周围都是基督教信徒,除了《新约》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可读。你爱上了耶稣,这件事情你决不可能告诉家人。那将会是一场灾难。因此,同时第一个大秘密,我猜,大概也是某种罪吧。这是不是文学的开始?厮守着一个秘密,怀抱一种生死攸关的犯罪感……

  贝娄:那是你无数不可告人的事情之一。首先,父母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兴趣去听你说,因为他们都很忙,而且我们也与世隔绝。最与世隔绝的莫过于美国1920年代一个犹太家庭主妇的生活了,在一个很小的社区,很少有犹太朋友。因此,家里的每个孩子很早就各走各的路了,我的路碰巧是美国历史、美国文学,尤其是英语。

  马内阿:但很早的时候,你在学习希伯来语,学习《律法书》,学习犹太教圣经。你曾说过,亚伯拉罕和以撒是你的家庭成员。

  贝娄:是的,我说过这话。

  马内阿:你甚至都不能把他们区分开来。于是,在那个时候,耶稣进来了。我猜,那是一个特别的时刻。那也是一种把自己跟家里其余成员分开的一种方式么,为了独立思考,为了独立?

  贝娄:嗯,这事发生在我8岁的时候。我住在那家医院里。允许家长每周探望一次。此前我从未离过家。我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我很快懂得,我得靠自己,除了自己我没人可以依靠,于是我开始为自己做各种安排,对不能告诉父母的事情守口如瓶。你得以某种方式保护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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