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六十多年前开始欣赏现代与当代中文的诗歌,我对1920年代的小诗非常感兴趣。我在大学教书,我一定要教一年级的学生汉语语音学和语法。学生们学了三个星期之后,我让他们背一些简单而容易懂的小诗。我相信这样做会鼓励他们学中文文学。
1920年代不少中国年轻人留学日本,在日本阅读过日本文学作品和译成日文的西方文学作品。俳句(注:日本的一种古典短诗,通常由十七字音组成,有特定格式,比如要出现“季语”等)在日本文学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留学日本的学者肯定见过这种比较特殊的诗歌形式。可是据我所知,他们谁都没有把这种短诗带回中国去。五四运动时期抛弃了的中国传统诗歌形式,如绝句、律诗和长短句,在偏爱自由诗的激进派的诗人看来,也许觉得具有严格节奏的俳句是不合时代的。
日本的俳句跟西方的或者中文俳句有一个很大的区别。我们先看日本最有名的17世纪俳句大师芭蕉的俳句:
Furu ike ya / kawazu tobikomu / mizu no oto.
古池/青蛙 跳进/水的声音
芭蕉的俳句有两种中文译文。头一种用了两个七言句:
古池冷落一片寂,忽闻青蛙跳水声。
这个译文不太好,译者加了原文所没有的词,像“冷落一片寂”和“忽闻”。这样的画蛇添足是不应该的。
第二种译文是一首押韵的小诗:
古池塘,青蛙跃入,水声响。
这种译文比头一种好得多,可是不应该押韵。日本的俳句绝不会押韵。
日本的俳句比西方的俳句相比,要压缩得多。日本的俳句分成三段,西方的俳句分成三行,从这点来看不是偶然的。这种分析法既决定于节奏,又决定于语义。
我相信托马斯在1950年代已经开始写俳句了,可是他早期的俳句没有发表过。其中有一首让我联想到日本俳句的风格:
消失的步子
都已沉入了地板:
池底的落叶。
除了哲学与文学史,托马斯在大学学习心理学。他1960年代在一个管教所当心理学的顾问。1959年托马斯拜访了一位当管教所的主任的朋友。参观了管教所之后,托马斯给这位主任寄了九首俳句。这些俳句等到2001年才发表。我在其中选了两首:
逃犯给抓住。
他兜兜里装满了
金色的蘑菇。
少年喝了奶
安静地睡在牢房:
石头的母亲。
托马斯其余的俳句都发表在他最后的两部诗集中,《悲伤的凤尾船》(1996)与《巨大的谜语》(2004)。托马斯在1990年中风之后,主要写的是小诗和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