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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周瑟瑟17年诗选

2012-09-28 22:16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周瑟瑟 阅读

 

 周瑟瑟:中年男性。

主要作品有诗集《缪斯的情人》、诗与诗论集《披着语言飞翔》;长篇小说《暧昧大街》、《北京果儿》、《纯爱谱》等两百多万字。

 

 

 

 

穷人的女儿

 

在高高的蓝天下歌唱

蓝天越来越近

穷人的女儿,越来越温柔

身后的羊群洁白

正如伴随她多年的爱情

移向温暖的草原深处

平和的心情缓缓展开

三月的风吹动了花草

让我看清了她的美貌

善良的意图,淡淡的忧郁

从单薄的衣裙上闪过

这是多么平凡的日子

穷人的女儿还在歌唱

我无限热爱的只是穷人

我不断感恩的也只是生活本身

 

 

 

     恋爱的人儿

 

恋爱的人儿不要躲藏

再不要在远处漂泊

劳动的人群

喊着你健康的名字

 

恋爱的人儿不要惊慌

把白马轻轻勒住

然后拐向村庄

看荞麦花开遍家乡的平原

看静美的阳光无限宽广

这时你眼里饱含泪水

像要说出许多感激的词语

 

他们劳动一生

就是要看你好好恋爱

拥着新娘打马归来

 

 

 

      老人

 

怀中的酒葫向更深处隐藏

黑色的斗蓬仿佛一团飘泊的雾

 

在高高的崖岩上打坐

把你的一生

交付给那只盘旋的鹰

像锋利的尖刀,大叫一声

消失在深远的天空

又滑向寂静的峡谷

 

你的想像已超过尘土

所到之处无不惊起仙鹤

 

 

 

     冬天不恋爱

 

冬天不恋爱

我要上山去打鸟

 

鸟坐在树上睡了

我坐在崖岩上难以入眠

想起美人雪就落下来

真的应验了春天的心境

这样的时刻一生中不会很多

我朝天连放两枪

像鸟一样大笑

 

鸟一只只从我的肩上走过

我真不忍心伤害她们

她们也许知道我付出多大的代价

才在这空寂的山中

既不恋爱

又纯粹地盘腿而坐

让雪落满一身

  

 

 

     田园

 

以打柴为生

从此身败名裂

依水而居

 

升起炊烟

把爱情忘记

这种淡淡的滋味恰到好处

在山水之间照见内心

打开鲜果

好呵

这里面住满了干净的孩子

 

 

 

       家事

 

厢房里堆着稻谷

老爷在咳嗽,放下书卷

怀念的雨水落进罐子

正是下午

旧梦在空荡的院落里跑动

 

今年的小姐哭泣到深夜

不知远嫁何方

穿着大红袍离开双亲

那好看的场面

谁也难以想到

 

其实

在故乡老去或离开

都能使粮食成熟

使祝福的雪花飘满大地

家的母亲是自由

家的父亲是忧伤

只有小姐才是小小的小姐

 

 

 

        自然界的女子

 

月黑风高

怀孕的西瓜泛着绿光

守瓜的兄弟暗自垂泪

用粗糙的双手和西瓜交谈

像遇着了自然界的女子

这生命中最纯粹的美

在心里一一摆开

饥饿的兄弟,请你拥抱

请你从瓜棚

移居到西瓜内部

 

 

 

      洞庭湖一带的女子

 

洞庭湖一带的女子

喝着喝着水

就叫了一声哥哥

 

多美的水

多美的水鸟

服饰洁净

心比天高

在故乡自由飞翔

 

洞庭湖一带的女子

把水与水鸟

都叫做哥哥

 

 

我绕过爱情

 

我绕过爱情

那是垂暮之年

苦难的情人啊

被你遗忘的人正被你拥有

谁还能回忆

我穿过暮色的背影

如一匹瘦马负着一季清风

那时你如花的情歌在天空开放

怀抱我遗落的竖琴

独自忧伤

我没把你变为妇人

却让你妇人一样归去

 

 

 

      初恋的妹妹

 

一失足成千古恨

初恋的妹妹

处境艰难,看不清事实

 

一驾该死的马车扬起尘土

从湖南驰过

忧伤的情歌传向蓝天

打破了一年的美貌

初恋的妹妹

把爱情看得高天一切

 

遇到三个迷途的词

在黑道上乱飞

和初恋的妹妹玩耍

以至陷入了事情的伤口

说出交错的道德

美的形式

 

因为太美,必需执迷不悟

让少女的泪水

自由地流下

 

 

      处女

 

处女始终是抽象的

怀里揣着一面镜子

面色苍白

 

一种逻辑淡了

仿佛腰上的花纹

处女躺在高处

最宗教的部位

被裙子掩盖,裙子随意

垂下一股莫名的芳香

沿着红色的地板蔓延

 

她翻过后院的高墙

向后山逃去

那些白石头质地娇嫩

多么像未出世的婴儿

饱含生命的汁液

 

在石头中间

她放声大哭

 

 

      雪

 

雪不是肉体的伤痛

你不说出爱情

 

雪所照亮之处

无限凄艳

西风和骄阳秩序混乱

使我沦为尘土

在一种洁好里

无迹可寻

 

从上面到下面

又从无限回到有限

雪是恋

雪是皇帝和妃子的逃离

 

 

      仇恨

 

粉嫩的手,从子夜

直探向爱人的胸口

梦中抓到了什么

空洞的影子,小小的情欲

还是坚硬的血液

 

创造的一生

倾斜的一生

把内心的影子放倒

又巧妙地掏空纯情

多么真实的状态

让人自由生活

说出情话

 

一种东西不分彼此

相聚又分离

惊慌失措时道出伤口

不是爱情,就是仇恨

 

 

      好酒

 

好酒在我眼里流浪

一个问题酿成另一个问题

爱或不爱

似是而非的好酒

击中了内心

就像试探我的干戈

在玉帛之间穿行

从皮肤里盗走醉意

使我一病不起,打翻杯盏

用我的左手相爱

用她的右手分离

 

 

    以一滴血祝福

 

以一滴血祝福

像是宗教的手

托起白瓷盘

优雅地转动

好比一种隐痛

 

这些年的爱情

这些年的鲜花

还不够覆盖我的梦想

裸露的灵魂

还会如何裸露

 

以一滴血祝福

以一滴血指向春夜

情人啊

只有在死亡中才能永生

 

 

    吻,指向

 

你的脸向西,黑得很肿

我在东想你

在好天气与坏天气之间撒娇

指尖的云向内心扩散

带出短小的词和一连串空响

我们的双唇被鸟抓住

潮湿的面颊弄得零乱

致使血液一闪而过

用鸟开启了内心

用外表蒙受了要说的话

当短小的词不断使用

空响变实

你的脸向东,红得很瘦

 

 

 

雪地一把冷壶

 

冬天躲在壶里,整个冬天

抱一把冷壶

青色的火寒冷的火,狗的烂舌头

舔壶像舔雪一样快活

壶里的声音,落雪的声音

 

喝现代的意象

少年的诗人动作轻柔

雪飞雪落处一把冷壶

仅仅是一把冷壶,盛住雪

此刻的情绪无法道破

 

诗人即雪,一把冷壶

诗人写诗,整个冬天

整个身体滑入壶中

音乐也是多余

一把冷壶超出音乐之外

 

雪的光,恐惧的光

刀的光,一缕理性的烟

从诗里劈去

一把冷壶象征一张完美的脸

在雪地消逝

 

 

 

   浸入水中的面孔

 

浸入水中的面孔

呈现黑手与刀子的印痕

我不需说出

这水是我最终的语言

委婉地逼近死去的情人

掩盖我虔诚的泪水

 

被命运击败的瞬间

我善良得看清了水底的乱石

它们忧伤地摇晃

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大师

那白色的袍子把水分开

还保持着当初下沉时的美德

 

 

和一匹马相处

 

思想的缰绳系在心上

谁能驯服我

谁就是主人

谁就是马的一部分

靠内心的影子渡过河水

为穷人运送金子

为地主运送黑脸强盗

一个智者远离人群

借助我的哀鸣传达良心

传达日出的声音

 

 

忏悔之夜

 

去年的风进来留下好风

惊慌地翻动书页

乱弄白袍

好像我此时的呼吸

 

向另一个年代过渡

左手悬在空中颤动

右手抓着内心是一种语言

 

 

     磨刀

 

深山里集合了刀客的愁容

他们在风雪里喊叫

狂乱的长发拂过刀刃

收敛了飘泊的水

 

刀客的伤口在刀上

终生的刀深藏

从胸膛抽出

假如美丽的热血引不起喧响

刀的滚落使寂静更深

刀呀刀

像遗弃的婴儿充满神采

充满隔世的颂词

 

用折断的光芒足够抓住风声

用刀尖

使花朵返回朽木

呈现多年的精神

一层小小的皮肤就掩盖了暗香

这还能砍下谁的头颅

做谁最后的情人

和刀对视的泪水

在孤独中磨去了刀锋

 

 

     害羞

 

疲倦的手脚悬在风中

请允许花朵的开放

溅起春心

众多客人中有一位客人

脱下了紫色的衣衫

朗读情书

谁也不能像他一样抵达凉的中心

痛饮风尘,在水上的蓬子

点起最后的灯盏

 

如果你已平静

请你隐退

一袭睡袍挽留了秋水

在水上的蓬子

蝉声如风,如裸体

让一位客人害羞

 

 

 

      寂寞的雪

 

寂寞的冬季

我啃五十个白萝卜

口里发出切割水的声音

随后雪就降下

 

雪是彻底寂寞的雪

像美人娇嫩的白手

搭在栏干上显得盲目惊慌

 

我还在读诗呢

那些硬朗的语句真好

欣赏起来不冷也不饿了

 

雪慢慢就无声无息

我去河边饮水

只能用舌头推敲雪的韵味

 

雪肯定下在古诗词上

但梅花落在雪上

都是现代诗的脚印

唉……

我说这寂寞的雪

 

 

 

十二月八日

 

为失去的日子哭泣,那么多好日子

离我远去

今天的瑞雪是神的手

轻托我感恩的头

对着低低的灰空,哭泣

 

这也是好日子,十二月八日

悲伤的鹰离我远去

没有谁会来此造访

我可以静静地坐着

双手压在胸口

装作一无所知

神的声音从冰上滑过

在我的书上转来转去

 

 

 

机器

看见机器无忧地转动

坚强的阶级真快活

 

伟大的机器

诚实的钢铁

磨擦着内心

形而上的阴影里

废弃的血液站起

向伤口外集合

 

勤劳的人在机器的内脏

呻吟,歌唱,大吼

并点燃手脚

让机器把自已粉碎

只留下灵魂

散发出矿石的芳香

 

和机器彻夜交谈

亲吻它们光滑而纯洁的部位

 

 

 

 

 

 

 

第二辑

 

 

 

 

      热爱

 

热爱人民,热爱

人民摊开的洁白的书页

可爱的哲学

美丽的数学

在热爱的头脑里放射光芒

 

一双手可以无限深入

无限热爱另一双手

在我的头脑里拍打

就像我在深夜

一边写那些关于荸荠的诗篇

一边不停地学鸡叫

 

这样的热爱持续多年

去年我念哲学

后来又更热爱数学

总之

我要发明机器

报效父母

现在我热爱的是他们

 

 

 

       鸟语花香

 

真是妙不可言

我在春天之外还如此快乐

把干净的水端在手上

喊着自己的名字

 

平静和冷静,中间是浪漫主义

让我永远不变

鸟在各自的树上

花在各自的枝上

这一定有不同的暗示

至少是让我在半夜作些好梦

或者说出细碎的鸟语

 

水里不是我的面孔

那是囚禁的花香被我所获

我是个饮花食露的人

我的面孔是花的面孔

我喊的是鸟的名字

 

 

 

    豆子

 

人民中的一分子

从眼里滚落是泪珠

从大脑渗出是思想

从手心跳下是豆子

一个叫丁当

一个叫陈东东

好听的声音

豆子遇见豆子的声音

在草丛中出没

喝酒又跳舞

诗歌混入豆子

好客又热闹

亲爱的读者

亲爱的人民

诗人什么也不保留

吃完豆子

就只有感觉

 

 

 

      十根手指

 

深入平凡事物,客观冷静

和刀子对立

永恒的意志逼近

从黑夜伸去

像是要抵达更明亮的地方

 

亲切,令人怜爱

没有别的能和手指相比

随着年龄的增长

它确实越来越亲切

放过情敌

抚摸经典

注视这瘦长的手指

有良心的家伙自觉地哭泣

 

十根手指

足够展示万物的尊严和智慧

承受天地的光辉

忧愁的时刻吻在唇边

优秀的人民深思熟虑

点燃土地上的明灯

手指洁净

朴实可敬

 

男人在种土豆

女人在穿花衣

 

 

 

    妖精,苦命人

 

我们这群良家女子

在月色里飘荡

我们微小如风

从温暖的村庄上空掠过

那朴素的炊烟

令我们伤感,令我们轻轻唱起

流逝千年的情歌

 

看见我们的人都是苦命人

在子夜蓝雾弥散的时刻

看见我们

从深空冉冉而下

 

不看破红尘

也不看破逝水流年

只有他们才深知

我们娇好的身子是清白的

我们有着独特的美德

和多愁善感的心灵

清淡的泪水

布满了他们的面孔

我们虚弱的影子

正好抚过

那就要睡去的面孔

在美梦里,苦命人

看见我们姐妹

一共九个

像一群妖精

 

 

 

     路过马家庄

 

路过马家庄,冬降临

马的前蹄插入河水

时光清澈

 

士卒在喝大碗的谷酒

情郎在唤新娘

樵夫在砍一棵大树

女人在篱笆后晒太阳

 

年迈的圣者眼里亮着烛光

打着智慧的手势

雪融的声音在额头晃荡

 

马的前蹄插入河水

马说这是它前世的家乡

 

 

 

     江湖

 

我闯荡江湖,咽下苦水

目送朋友死去

花草开遍天涯

我的双眼更加清澈

真情敌过形式

 

我顺从诗的意志

找到神的居所

神的众子啊

我在你们中间最为诚实

请倾听我的声音

跟我西行千里

我智慧的脸光

最终照耀受难的你们

请忍住悲痛

 

假如我是神

我必迎着民众跪下

我必敞开城门

让他们运走自己的财宝

在他们褴褛的衣衫下

我必发出祝福

 

我敬畏神

颂扬神的旨意

 

 

 

   新的美学原则

 

在崛起

在镜中熟睡

若隐若现,是情人的红脸

神的手脚

一边晃动一边唱诗

使我在旧梦里懊悔

热泪向尘土滚落

 

我出生的那天受到诅咒

我的光华和荣美

将带来无边的灾难

我的黑马奔过城池

惊起一片呼叫

众人在大道旁高举右手

 

神啊

我尊贵的魂灵

您让我死去

我即死去,身上盖满诗篇

我死去的那天

会受到赞美

 

 

 

     我别无选择

 

我一生宣扬光明

在漫长的水上呼唤大鸟

穿过古老的河滩

我看见我未来的倒影

随云帆升起

 

诸水见我慈祥的面容

掀起波澜

我听到隔世的声音

在祭坛上病倒

 

我别无选择

我日夜思念万物之灵

旷野上美的神光

使我无限谦卑

在深夜打碎我整个身心

我无法飘泊的远方

爱早已抵达

 

 

 

    忧郁的大师

 

我受您巨大琴声的召引

形成一只水瓮

偎依在您的膝下

我要聆听您的教诲

跟随您的阴影飞越大海

您破烂的长袍

在风中赐与我恩惠

您的右手高举千年古烛

您的右手啊

在云中发出旷世的水声

 

我这个深藏于人类中的

渺小而丑陋的孩子

您宠爱的孩子

正被孤独淹没

只有您看到我如一片落叶

在茫茫人海里飘浮

 

 

 

    深渊

 

我本身就是深渊

我甚至就是尘世

我一生都在拯救世界却被世界拯救

 

我保留我小小的幸福

直到死亡的暗香从体内散溢

我为什么还要悬在枝头

经受最后一季风暴

既然大地承受不了我的毁灭

我就坠向自己的深渊

 

一个人还会是谁的深渊

还有谁愿意把我埋葬

 

 

 

     诗,瘤子

 

它多年潜伏在我的体内

坚硬而光滑

是一句决定生死的预言

充满诗的血液

 

几个隐退的诗人

在心里作梗

我还写不写诗

这种奇痒还是不是诗

 

我从不折磨自己

好诗就是好刀

评论家

您要割哪里

 

 

 

     诗人的叫声

 

我们的痛苦和孤独多么空洞

我们的叫声还能传得多远

 

一切批判都从诗中来去

我们是往昔的神

又是现实里一种沙哑的鸭子

尊贵的老爷

请翻动永恒之书

 

我们会记恨小妖精

白色的尸布托住我们的作品

一代诗人被玫瑰覆盖

结局,我们梦想的结局

比一声尖叫更细小

 

 

 

      尘世的礼物

 

把尘世的礼物堆积到愚人的脚下吧

请赐给我不受烦扰的心灵

 

我所爱的人民抚摸我干净的双手

请分享我的幸福和悲伤

 

这一生我不当牛作马

还能怎样体现神的精神

 

我无限的羞辱

随大地而延伸

 

       

我残破的躯体

 

我残破的躯体

披挂着语言飞翔

在天空巨大的阴影里

城堡盖着我的头颅

 

十个帝王支起我一根骨头

十匹绸缎缠住我的双眼

 

十个疯子啊

请扶住我干净的灵魂

和永恒的悲伤

 

 

 

      辩护

 

一只蟋蟀为明月辩护

一个春夜为爱情辩护

 

我的双手为她辩护

它们如此颤抖

 

我己经向她献出一生的情欲

请放开镣铐与绳索

 

蟋蟀的音乐引出灵魂的鲜血

明月打在胸口

 

 

 

      疾病

 

我坐在红红的大灯笼中

土豆和窗台前穿丝袜的情人被照亮

 

土豆说:“疾病在诗人的家乡”

半夜,我把炊烟送向大海

 

光滑的动物抓着船舷

把我妻子的情人推到另一边

 

他踩在一个精神头目的肩上

翻上院墙,他听见土豆一声喊叫

 

我只能看一眼土豆

但紧藏的真理被我吃掉

 

我上午九点在村头的牛栏边滑倒

一只老牛就像我的梦幻,我闲置的猎枪

 

绸缎包住一只胳膊

不要哭喊,立正,向后转

 

红色的光芒在广场上奔跑

你脑袋里的昆虫还有我这样多

 

我暗自好笑,像一个离婚了的乡长

请你们抓好春耕生产,站在阳光的屋顶上

 

 

 

   

   坐在木桶里回家,它的叫声忧郁而古怪

   夜行的弃妇双手抱住河滩,她痛哭远逝的青春

   

   獭是一个黝黑的幻想,在浮肿的大脑里

   它的前腿趴在发亮的波涛上

 

   它还是幼小的!那细小的眼睛闭着又睁开

   那皮毛在阳光下一一竖起

 

   獭的气息向整个河流扩散

獭集中了喧哗与沉寂,它是最暴烈的挣扎

 

夜行的弃妇最后看到獭的时候

那只神秘的木桶已从河水里消逝

 

 

 

        怒江

 

把月光掀翻在我的脸上

疼痛从高空又回到大地,并被我的泪水带走

 

你的走动,我感到晕眩

你舍弃又独霸

一路像一个哑巴堵住我的嘴

在云南穿行,怒江还不能平息

甚至在劈开人民的梦想时

还拖住我的双腿

 

假如我的泪水洗尽了沧桑,你会咆哮

假如我重新忆起沉没的水手

你会悔恨,风暴的刀尖从波涛里插入更深

在漆黑的翻滚里,怒江推翻了明亮的翅膀

我不能飞翔,你也不能言说

那你还如何把我送到大地尽头

 

   

     

 

            旧日的居所

   

   站在旧日的居所边

   我紧缩的阴影又在屋前散开

 

   心冰凉,潮湿

   仿佛摸到了一块少年的血

 

   我所远逝的温情如今一一呈现

   大平原上孤单的爱人

 

   枯枝上的守望者,趾爪灰暗

   忧郁的双眼下我描绘出春天

 

 

 

           葡萄

 

   饱含痛苦的汁液,撞破我坚硬的胸膛

   抱住春天的血,到夏天才在我口里燃烧

 

   饱含甜蜜的汁液,要我回避死亡

   紧靠妹妹美丽的双乳,我高喊:“葡萄!”

 

   葡萄啊!我青春的一瞬

痛苦而甜蜜的火苗

 

七月,我又像汁液一样暗暗惊喜

把葡萄铺满婚床

  

 

 

       蜥蜴

 

蜥蜴是友好而无辜的一道暗伤,为忧郁所留

它对我意味着忍耐和更持久的宽容

 

蜥蜴同时表达了我对光的自恋,对血的渴望

在寒冷的深秋,蜥蜴还在寻找我的床榻

 

 

 

       大风

 

云朵退到灰暗的湖上

夜空里留下我无力的叹息

 

要解开隐痛之迷,就必须让邻家的小翠穿上睡衣

把大风从村东送到村西

 

村里的月光白花花的一遍

我看见云朵把大风压得更低

 

 

 

       询问

 

村头的树木倒在水边

收割的农民从土墙下跑过

 

想起那一排排粗糙的棺材

我的询问像土地一样乌黑

 

等痛哭的人把坑挖好

我就把一村的灯光赶到湖里

 

今年洞庭湖边的渔村

一共死了三个人:马三爷、赵铁塔和小翠

 

 

 

        原始的母亲

 

我高处的呻吟,多么漫长

像神话和棕熊发亮的皮毛

 

我的眼睛是闭着的

睡梦穿过阴森的丛林

 

我听见动物在恐惧中吼叫

原始的母亲吐出性爱之声

 

她的儿子,寒冷的骨骼零乱而苍白

在一双爪子下把玩片刻的欢愉

 

此情独被原始的母亲察觉

她在月亮上痛哭血肉的儿子

 

放弃古老的青春

那白布缠着身体,长发垂向大地

 

 

 

             青春

 

   我还有什么青春?在黄昏淡蓝色的天空下

   我坐在一辆破烂的马车上,把枯草从天边拉回家乡

 

   我的头颅在寒风中隐隐作痛,露水蒙住了双眼

   我抱住大汗淋漓的父亲,我要就此哭喊

 

   奴隶啊

我这个哭喊的奴隶

 

在大道上与苦命的强盗相遇

血红的双眼里都噙着热泪

 

 

 

       妓女

 

画中的美人,伤感的母亲

古代的城门再敞开些

 

我要到怀春楼上与你相识

我这个旧时代的阴影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

地主在门前跳下了马车

 

 

 

      忧伤

 

在忧伤的情歌里

我亲眼目睹俄罗斯的女儿在一桶一桶地提水

 

她是如此伤心而动人

这一切都胜过十二月的灰烬

 

我是如此的羞愧而痛心

满地的落叶盖住悲惨的面容

 

北风刮走异乡的马车

我听见人民的声音被碾碎

 

忧伤的俄罗斯啊

忧伤从来不怕变得更忧伤

 

 

 

     蚱蜢

 

它们隐藏在平静的草丛中

像我黑夜里梳头的小情人,发出一声声呻吟

 

那紫色的触须弹拨一脸泪水

一场暴雨仿佛就要降临,乌云滚动

 

它们低下幻想的头颅

盛大与渺小的统一

 

我向颤抖的蚱蜢靠近

像一只恶梦里的猫悬起爪子

 

给我跳跃的兽性

用青草擦亮眼睛

 

我一点点拨开压在身上的尘土

蚱蜢蚱蜢,拥抱草原的情人

 

露珠里的琴娘

我要爱你,用疯子的双手翻遍草原的月光

 

我要捉住你疲倦的双腿,纯情的羽翼

我要抱着蚱蜢放声痛哭

 

今夜的大草原,多么孤寂,多么漫长

只剩下我和蚱蜢悲寂一场

 

 

 

       庄园

 

农奴制的树木站立两边,封建的寒霜落下

三个女奴唱起忧伤的歌

 

木桶里的水在喧哗,烦躁不安的牲口转来转去

鲜红的长舌头舔着奴隶破烂的衣袍

 

噢!他们饥饿的肠胃在喊叫

果实挂在树上,面包在老爷的银刀下细细分割

 

我的造访比想像更深入,那银制的马车

一路跑进了后院,老爷在清脆的铃声中惊醒

 

喂!仆人,跪在我脚下吧

你的哭泣是旧时代最理想的悲哀

 

英雄少年的光辉转瞬即逝

水渠依然灌百亩良田,草垛越堆越高

 

老爷在庄园里散步,乌鸦从东飞到西

老爷感叹美好的旧时光

 

宽阔的土路向天敞开,灰尘中冒险的强盗

喂!强盗,亲爱的强盗你回来吧

 

 

 

        一天

 

我在一天中看到的亮色

大面积倾泻的红布,与一张苍白的脸

 

在一天中,我违心的谎言,堆到门庭里的旧报纸

我在一圈绳子里理牌,红桃K

 

一只黑手

一天的全部罪恶,在紫檀木的桌上翻到公告

 

与世俗无关的是被传抄的理想

大师的境地通过更深的亮色看到

 

一天的全部恩典,一天的眺望

 

 

 

         苍白

 

把爱情的力量推到极点

长发从天边拖向墓地

 

传统的情怀难以持续,这沉寂的乡村已经走遍

叫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如今从你的脸上看到

 

穿着粗糙的亚麻布衣,仿佛一只黑鸟

从屋荫下穿过

 

这短暂的乡村时光,被河水清洗过的衣衫

变得让人感伤,此刻,苍白的人还没回到大路上

 

 

 

          关于美人

 

是一些花布被阳光照亮

没有想像的香气

更没有幻觉中的阴谋

 

在庸俗中翘起青筋的小腿

诗人的眼睛流下黑血

 

是一些普通的花布

捆住丰硕的木头,不过那乳房是寂静的

那胸脯是寂静的,洁白的皮肤把喧哗挤开

细小的汗毛在绸缎下才有一些被压迫和生长的迹象

 

关于美人的想像

是一首诗可以说明的

或许正是这首诗本身

 

 

 

         一瞬间

 

一瞬间的忧虑

一瞬间推开地窖的铁门

一瞬间的美酒与谋杀的情人

一瞬间的重逢

 

被飞逝的诗篇击倒

 

 

 

       杂种

杂种迷醉于故乡的情调,灰暗的火车站台

堆满了棕色的兽皮,杂种一边抽大叶烟

一边大声喊叫:“妈妈的!故乡的妞真逗”

 

持枪的士兵在操练,几十把刺刀还闪着血色

天空从南向北逐渐变蓝,仿佛杂种莫名其妙的脸

梦见一副棺材把故乡拖走,行进的队伍发出腐朽的气息

 

杂种眼中最后一滴泪珠正在熄灭

杂种!杂种!是你抛弃了故乡,还是故乡抛弃了你这个杂种

 

灰色的布告从高大的土墙上吹落,风声越来越紧

杂种的咳嗽一声接一声

 

 

 

         木

 

我停止幻想,但不能停止这终生的砍伐

在寂静的森林里,我独自一人

仿佛被尘世所遗忘

 

我在睡梦中被群兽包围,那种恐惧却变成整个森林的喧哗

 

雪亮的斧子从空气中划过

我的力量被森林抓住,我笨拙的砍伐

在木看来,是人类在大自然中的挣扎

我一言不发,木屑在空中飞舞

像无知的孩子被我这个哑巴打发

 

我的砍伐是徒劳的,像一场恋爱

最终掏空了我的纯情和言词

 

木,这坚强的统治,是我的一腔柔情被封锁

是我最后的理智被粉碎

 

 

 

        昆虫

 

白色的预言家

使一片草丛充满了阴谋

使阴天变得更晦暗

 

我是一个在屋子里寻找乐趣的诗人

不能把细致的事物观察到底

我手上的工具

甚至使我心灵的劳作更迟缓

比昆虫的移动还要缺少想像

 

我却热爱昆虫的触角

它们是真实而细小的

在与我的诗相抵触的时候

我甚至反省了我的一生

 

我对这条白色动物的注视引出了一连串的发明

我被它有预谋的滚落

以及使大地变得充满气息的奥秘

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理解

 

 

 

        广州

 

我是清醒的阅读者

我辨别着广州的街道

 

在清晨我与香气同陷于红酒中

一身的湿气,一脸的泪痕

 

直到十三层的电梯上有尊贵的小姐在说笑

我向她们伸去右手

 

珠江边的美人鱼,广州的女儿

如今双乳被我托住

 

 

 

        断章

 

一场集会洗净了脸上的灰尘

一场朗诵又加强了渴意

 

把心灵敞得更开些

把翅膀收拢又张开

 

我抓住了所追逐的光

我像混蛋一样听到神的倾诉

 

卧室里的紫色植物,被宁静所困的长者

那是书本所记录的

 

为什么要去浮躁的大厅

那里的人频频举起了酒杯

 

 

 

        叙述

 

一个孩子在树梢下沉睡

一只棕熊在树荫下徘徊

 

叙述者在书房里哆嗦

险些发出一声哭叫

 

 

 

       祖国之书

 

我在书中幸福地流下悔恨的泪水

我打开妻的包裹,一股香气使我醒悟

那妖艳的樱唇,我终生的守望

跪下又飘落的是火焰,是我的身体

 

我认识大河在我脸上留下的泪痕

我抱住妻,仿佛被母亲的体香掀翻

祖国是明净的!熄灭又飞升的一生

还有被疾病驱赶的中年

 

我是终生的病痛

不被大夫察觉,他说

“瑟瑟你要到楚国休养一月”

妻儿在卧室里已经沉睡

 

 

       她

 

她是彻底的迷醉

被我的双手从营帐里扶住

请与我下完这盘棋,一盘清洁的体息被精心分解

 

我是痛心的!仿佛是她年幻的花匠

把早晨堆到鸟的唇边

一天的活计是这样迷醉

 

从鲜花的床头到务实的时代

长裙散落在书边

我的话,她的诗篇

 

好像走过漫长的青春

从此废弃

我与她的一生持续到爱情之外

 

沙滩上被一再清洗的是苍凉的回忆

她一手抱住白鹭,一手推下了一条木船

 

 

 

        悲剧

 

我在尘世里听见头颅对着少年喊叫

抓住我幼小的肺,向地道口奔跑

那里桃花怒放,一群小姐热泪盈眶

自杀的场面已被我收拾干净

此刻,我抱紧神圣的女先知

她能预知未来,她的芳香缠绕住我疲倦的四肢

缠绕住我飘泊的长发

啊,为什么这样?“死尸和白痴合唱颂歌,

从骨髓的根中拔出毒草的音乐”

我的灵魂放弃阴影

我的灵魂归死尸与白痴所有

在毒草的音乐中飞翔,我是溺毙的婴儿

在午夜的大雾中随恶梦漂走

 

 

 

 

 

       生活

 

乌鸦飞过睛空,我们的生活被阴影翻过

手棒鲜花的僧侣撞开了老家的大门

呵,抓住他,一个幻想的叛逆者,一个丑陋的瓮

那在乡间流荡的苦水,被他带走

他还偷了玉、谷米、一件黑衣

在路上走,在眺望

我们的老家,风啊向他吹

生活的哲学和宗教已经来到,但又远去

被赶走,被寒冷的大道赶走

不要梦见金子闪闪发光,它不发光

不要歌唱蓝花怒放,它不怒放

我们的生活,噢我们的生活

它还在回忆,还在黑夜的雨水里清洗嫁妆

一块红布盖着姑娘的红脸

咦呀,盖着姑娘的红脸

僧侣啊,你不要来,不要来

我们的头颅仰起,有何悲哀,有何痛楚

 

 

 

        春天的爱情

 

春天的一道梦幻,情人的一声叫唤

在大地深处被马车运走

当情人坐上我摇晃的车板,我唱起民歌

欢快的牲口发出了前进的信号

它们四蹄飞扬,麦浪倒向我的怀抱

我隐隐约约看见教堂的尖塔在情人眼里闪烁

神的钟声为爱情而鸣

情欲在春天的倒影里朝我们仰望

大自然的灵魂在飞荡,哦我抱紧了香草

我抱紧你燃烧的腰身,高贵的金银在喧响

梦中的露水缚住你的长鞭

请抽打我的眼睛,让它看见你的骨头和血浆

我的爱情,我一生的诗歌被自由的春天照亮

我要抵达天堂,我要用如云的长发使天空怀孕

爱人啊在飞翔,那翅膀上的风暴啊

请打在我的头上,请把我血水中的长发

一直拖到天堂

 

 

 

         蝗虫

 

它们仇恨丰收的大地和人民的梦想

它们指出了灾年的全部真理

没有温情,没有恐惧

带着对荒凉世界的无边热爱

煽动起生活经济学极限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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