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生活,生硬的诗
苹果在转基因。柑橘在变性。主义
笼罩下的词绝对专制。我说,等于我
什么都没说;你反对,等于你什么
都反对。悖论的修辞,让我寻找诗的成立。
付出的是心游万壑,如鹏击长空,看到
苹果和柑橘被搞成可怜的象征;太象征了。
苹果的强硬,柑橘的粗暴。以至
在一堆词中间,我寻找它们的温柔,
必须刨开其他词。重要的是,我必须刨开
世故的、奸侫的词,它们一直试图用旧反对……,
或者这样说,一直以权威面貌出现,
好像自己是词的大臣,词的皇帝。让我感到,
词的国度其实是腐朽国。唉,我怎能
长期容忍这种事发生。我宁愿目睹混乱。
我说,混乱好啊。当苹果也能在空中飞翔,
柑橘成为与主义斗争的盾牌。或者,
当我看到苹果在词的海里翱游,就像美人鱼;
柑橘也被人看作驮起情感的骆驼。到那时
我才会觉得我得到解放;在解放中,
我写下苹果的共和和柑橘的民主。我会说:
看到苹果没有变成坦克,柑橘没有成为
炸弹。就是看到我终于没有成词的奴隶。
椰林湾记,前后矛盾的诗
波浪的萨克斯,波浪的大提琴。
倾听者看到鱼的芭蕾——如果你要
形容一下,必须把所有词重新清洗
——你清洗沙滩一词,让它洁白、细软,
犹如雪;你也清洗岩石一词,它在水中
矗立,是螃蟹避护所,鱼和虾围绕它,
就像人围绕政治——与它们相对,
是观望者对季节的躲避,成为候鸟逃离寒冷,
在冬天里寻找春天——他穿着体恤坐在海边
看见大海甩出响鞭,啪啪,抽打沙滩
——本来,这样的观望应该心旷神逸,
唉!远方却让观望者思想一片茫然
——他茫然,是看到大海无边,水就是天;
他茫然,波涛已动荡千百万年,有时是丝绸,
有时是上万只公狮跃起,发出破天的吼叫。
总是有贝壳、死鱼被抛弃在沙滩上。
今天见到,一百年后的人见到的也是这些。
——一百年后他早已是一缕幽魂。
谁知道他曾到过这里——来,也是没来。
看,也是没看。这就是意义——就是
观望者听到了音乐,思想却矛盾一片。
椰林湾记,老老实实的诗
我喜欢这里:椰子树下
被海风侵蚀的农舍,
露出斑剥黑色,仍然庭除干净;家家门前
有尼龙吊床可以摇晃;
家家有半大不少的
杂毛狗卧在树下,眼睛迷蒙地望着过路人,
它们狂吠的声音,也没有改变这里的安静。
我爱这里的安静。
一个多月,我在这里是
无所事事的闲人,逛,是我每天做的唯一
一件事。我逛遍了周围的每条伸进椰林的
小径,没有小径的椰林深处,
我也钻过好几次。
我说太安逸了。我说这里非常绝对。
当然,最绝对的是这里没有冬天,
腊月里
我仍穿着短裤和体恤。夜深时,在沙滩上
望月亮照耀下的海,它迷离、梦幻,使我
的心虚无。忘记了世界。
椰林湾记,东拉西扯的诗
1
撕开。不是撕开一张纸。是撕开一片椰林。
想象中的撕。我进入到它的内部,了解它。
这些左倾的树,右倾的树。这些球形果实。
改造我关于南方的认识。我说:隐藏自我。
意思是我愿意放弃一个故乡。寻找新故乡。
意思是,天涯其实就是心灵。如果认定了,
我也许可以成为坐在椰树下守着夜晚的人。
2
摇摇晃晃。感觉是在丝绸上走路。
也感觉色情正在变成低飞的海鸟。
我不晕眩。对自然,我才很色情;
看见木瓜咽口水,看见菠萝也是。
至于看到山钦庙这种供小神的庙,
我也抒情:狗日的,你是望海神,
一层层涌浪朝向你,就像在叩拜。
等到我终于看清楚远方。才发现
哦!远方是墙。是水到了天上去。
3
那么,怎样?铁壳船的主人。半句也是诗。
半句。不去谈万泉河入海口,不去谈博鳌。
只是说明他太朴实,让我看到两种水纠缠。
并对恶俗的坐佛,她的兰花指,有些吃惊,
想要打喷嚏。但他让我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只把注意力放到观察水的移动。岸的走动。
青山绿水流转,我是其中的过客。太霸道。
使得现实也成为圆形废墟;安静的像幻影。
我是不是飘飘欲仙?我是不是应反对人世?
4
蓝水、细沙、白腿。南腔与北调。
热带茂盛植被掩隐下的别墅酒店。
入画之后,是时代的标志。绝对。
吓退的是我这样的人;想凑热闹,
但凑不起热闹。得到的是大打击。
哎呀!发展主义。就是展现欲望,
恨不得海洋私有化。让空空荡荡,
更上一层楼。空得只有钱的气息,
在遮阳伞下萦绕不去。盛装凌人。
5
应该搏弈;与月亮。与氲氤雾气。应该
一下子就顶住天。让你们看到威伟身躯。
然后把一湾蓝色装进炫耀的口袋。然后,
坐下来抓住那些企图转瞬即失的小历史。
说:它们就是槟榔,可以染黑我的话语;
也是贝和螺,腐烂后只剩下空壳。一听,
却有巨大鼓噪。不平衡吗?平衡。应该
比咸风中的细杉平衡。它们的绵延苦涩。
而我却看到有人其实是无人。应该搏弈。
6
搏!若大的国家后花园,你和我只是
两个在五指山路游荡,看风景的闲人。
你说:经济不景气,风景成为煞风景。
太正确。连路边的流莺也看透这一点,
好的飞到别处,剩下的比风景还难看。
搞得你我,只能以评头论足打发夜晚。
想象腐朽,三十二种风月。那是什么?
肉体的吹拉弹唱。复杂啊!地下系统。
隐密的国家现实;是现实背面的现实。
7
是私密。不识鱼之面目。刺,痛入骨。
变成谨小慎微的斜眼观鱼人。听房客
聊斋,把他看作物质的情人。感叹他
看透人命薄如一张纸。寂寞真得就是
身后事。要不,那些抬着木头神的人
怎么都是女人?抬着,就是留住魂魄。
我在她们后面跟随。想象,竟然想得
体内风雨大作。就如同台风突然来临。
8
还是石头表现永恒。制造岸的峥嵘。接受水波拍打,
以白花四溅的形式。当我攀援,知道它非常硬。
是钢铁,是拒绝。双脚只能转筋。思想也转,试想
看到它的根基,一千米下面的压力。只是哪里
有能力这样。只能感到冷已入骨髓。坐下来谈无能。
9
无能就是崇拜。崇拜人运势不济,昏灯中
胡乱抒情。我抒情,扯住一朵大云不放手,
掬起一捧沙看走势。但一切都枉然。再看
我也没有看出来我与国家的关系。我只与
幻想有关系;幻想,人就在自己的文字中,
被隐藏在虚空里。我走,它也走。除非我
也像神,寂寥中,发现能够在水上写永恒。
是啊!水动荡就是我动荡。可以动即是止。
生活研究,不要主题的诗
生活,让汽车发疯,从北到南,六千里路。
这是我女人。精神装上马达,一座座城市
如风掠过,一段传奇搞成图片——而我不!
在家里像熊瞎子不动窝;吃了睡,睡了吃。
想象,只是对想象的想象;眼前尽晃动着
歪山斜水,鸟是呆鸟,鱼是傻鱼。我修正。
我修正:一屋一世界。电油汀反对冷。书,
建猎场围栅栏。好一个假阳春。让我懒出
表象。看什么都像看梦境。当然我心不懒,
壮志是粉饰上苑村,它无名,我让它有名,
我修辞中歌功颂德,给它荣耀。漂漂亮亮,
吸引同侪来临。抒乡土情,冷眼打量风景。
打量风景就是不打量商人。商人太贼。话
一箩筐一箩筐,小算盘拨得滴溜转,搞得
我躲都来不及——我生气、咬牙、念咒语:
你放屁放得屁股痛,你造谣造得舌头转筋。
不过,他们比我过得风生水起。走路横行,
弄出乌烟瘴气。只是背后风凉话像鬼贴身。
鬼贴身。这是语言打滑。溜到滥情的一边。
必须纠正:我还是应该论山水。改造它们
成为卷轴画;松梅菊竹,与亭阁交相辉映。
关键是登山如小饮。是打望。看一切朦胧。
关键是能提气:心中生豪迈,觉得山非山,
城非城。什么都是烟云,什么都是空了吹。
空了吹,就是生活不正确没有关系。就是
不把自己活成别人。就是不管动脉、静脉,
粗管子变细,细管子堵塞,一只耳朵变成
摆设,仍然坚持不让嘴巴委屈。这样很好。
宽心;宽如银河系。让自己坐着也是高蹈,
躺着也是天鹅;让自己是狮子,更是巨蝎。
平淡的生活,有缺陷的诗
对小的喜欢对大的放弃。
你选择用树
比喻自己。你是樱桃树,还是苹果树?
或者你是刺槐?如果不是,那是白杨。
你却不说。故意制造神秘。
我管你是什么。你是树,我就是园丁,
手拿剪刀剪你的枝。秋天你落叶我烧
落叶。这行吗?
你要说不行,那我做
一只鸟。等樱桃或苹果熟了,我啄食。
或者我天天早晚一次站在树叶浓荫里,
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再不然我在树梢
筑窠,冬天我的窠也算一道奇怪风景。
如果你还说不行。那好!
我决定自己是一木匠。用斧子砍倒你。
我又锯又刨,把你做成板凳,和桌子。
清明谈,故意幼稚的诗
语言制造的泪水,在纸上横流
——我的祖国,今夜,有多少鬼魂
被它惊起,在黑暗中奔走。穿行
在每一个十字路口。轻的,像一羽鸡毛,
重的是泰山石——只是我,咬紧牙关,
不动笔,在心里默念:忍住、忍住
——我忍住,是因为不想用我的泪水惊扰他们;
不管是死于地震的孩子,还是死于矿难的同辈。
甚至我的亲人;祖父、祖母、外公、外婆,
我也不想惊扰他们——因为我
知道我的泪水洗不尽死亡带给他们的疼痛,
也不想用泪水清洗他们活着时自己的无为
——为他们我做过什么呢?我写诗,
谈论过政治,但政治仍然不正直;我写诗,
谈论过公平,但公平仍然不公平;我写诗,
谈论过幸福,但幸福仍然不幸福。
我的谈论是纸上谈兵——后来我
不谈论它们了。后来,我只谈论时间,
谈论事物的消失——是啊消失,不仅是人的消失,
是一切都会消失——有一天,我的祖国也会消失,
我居住的星球,也会消失——有一天,
是哪一天?我猜测了,肯定是不太远一天。
那一天,能源没有了,地球上停满机器;
那一天,粮食不再生长,饥馑席卷大地,
那一天,大地上只有鬼魂。没有泪水。
迎春花,君子好逑的诗
太黄色。色情的想象把语言
带离至暧昧的方向。我看见
在那里一朵花就是一张脸,一对乳房;
就是无限的想象——我虽然已经过了
乱想年龄,看见它们,眼前仍然
出现一间灯光昏暗的房间,耳中仍然
响起流水的声音——我说:欲望是永远。
到了八十岁也是——这是本性啊!
它让我在灿烂的山坡上回忆青春年少的时日,
心中生出遗憾,那时为什么没有放纵的勇气,
天当被地当床,在花丛中浪漫一回。
现在只能后悔——后悔令人郁闷
——人为什么不能像花朵每年绽放一次
——人所能做的只是使用语言。
用它营造一种景象——花朵也是醉人的物质,
当我置身其中,明显感到花的托举之力,
让我有身轻如燕,慢慢飞升的感觉
——一瞬间,我仿佛已飞越几千年历史。
我知道并不是我让语言非要色情。
而是温暖的黄色使语言变得柔软
——真太柔软;整座山就像床榻。
静夜吟,空洞无物的诗
挑灯。看万里风云如晦;
战舰在海上列队,斗士
在牢狱蒙冤。一切如星空与我的
距离——思古人把江山装在心底,
做陋室铭——我不这样,只是
度黯然长夜——写,只是与时间游戏
——革命是另一种意义的事情——
反对,不过是反对自我的盲目。
喜爱,不过是看到江山有江山的富丽;
绿水流转山林逶迤,我曾经从北到南,
从南到北进入风景的内部,
寻找什么才是安慰我的存在。最后
看到苍茫——我希望与苍茫融为一体
——在心中,我早已经营了一个世界。
它白云苍狗朝三暮四,不经济不政治。
让我看什么都像看戏——看什么
都等于不看——看什么都是过程
——伟大是我,渺小也是我。
不是牵一发而动全局;不是……
与友人郊游记,自大的诗
登山在山脚终止,不是不想
攀上山顶,是被守山人拦住,
理由是你我像潜在纵火者
——我们为什么纵火?变态的怀疑,
说明制度从小处反对人——
不得已我们只好改走水库大坝,
沿坝溜达——观察,任何地方都能带来
乐趣——一座干涸水库也有不凡的境界:
它的荒凉等待着由想象改造
——我看碧绿千顷,上下都是浮云;
看自己正凌波微步,逍遥等于仙人
——当然,有没有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退后一步,我和你也成为风景,
融入自然成为它的一部分——更广大的部分,
譬如风摇晃树木送来沁人肺腑的清香,
野花星星点点,犹如大地闪烁的睛瞳,
不过是衬托你我;同时也告诉我们,
人间事没有什么了不起,不管是友谊消失,
还是灰飞烟灭的婚姻,都是可抛弃的过去
——我不知道你怎样——我的确
已抛弃很多过去。最近,我看山是山,
又不是山;看水是水,又不是水。
五·四,没有方向的诗
春天。语言的性感。磁力。
话带来乱想之动静——山开始摇,
水开始沸。一道奇妙的景。告诉
你我,世界可以不真实。就像
悬挂在空中的云——说悬挂,这是夸张,
是修辞造假,是假打败真——不过,
这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瞧瞧你的周围,
人是假人货是假货,不知携带着
多少不明身份的病——照样欢天喜地
——就像树年年绿。就像不满意生活,
仍要活。吃,非常绝对——不怕吃空一切。
不怕是什么?就是唯物主义战胜唯心主义。
就是别人都呆在身体里,而你不在。
你昨天是光,今日是气,明天——
算了,不说明天——只说在语言之道上,
你走得太远,说你是山也成,说你是水
也没有什么不对——我的确看见了,
是山,很崴峨;是水,非常轻柔。
——让我想到一匹马。马上禁声。
现象学,反对存在的诗
复制。语言的追踪器。这是多么
可怕的存在——花生出花,鸟变出鸟,
这些本没有什么。关键的是,一个人
以另一个人的腔调说话。这个世界
就此平白无故多出一个人,又少了一个人
——让我犹如脑袋被重重击打,天旋地转,
看事物出现重影——我可不愿意这样。
我需要一个清晰的存在——即便看鸡蛋或者看石头,
不管它们怎么变形,我希望看见的都是本来的它们;
细致的纹理,我把这看作科学——
意思是,当我走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座城市,
我就是我,我与商店的关系,剧院的关系,
以及我与一条马路拐角的关系,是唯一的关系
——就像现在,我写这首诗,一开始
用复制这个词,这种用法是我的用法。
我甚至会让一辆车飞翔,另一辆窜上房顶,
这是因为我希望它们这样——童话,
在我这样的年龄意味着带我追忆逝去的时光,
让我看见消失的绝对——当然,我也可能不这样,
而是循着生命的必然规律,让一个老迈的人
进入这首诗。或者干脆不写人造的事物,
只是描述一个夜晚的静;在静中我听到星星
切切细语,看到树木的舞蹈。这是我希望
自然传达更多的秘密——我知道一个人的秘密
只能是一个人的秘密——他从中出发,
得到一切,有自己的途径。唯一又绝对。
论自然,环境主义的诗
一小时雨,没有淋湿土地半寸。
观察者找到了发表看法的话题:
狗日的,一朵云有逃跑的嫌疑,
在空中掸大地的花子。我要批斗它,
给它安上胆小鬼之名。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不喜欢云?这是啥子逻辑?
我曾歌颂乌云,万里墨黑的天空像铅,
大有将一切压扁的气势;这是壮丽,
自然伟大的暴力。在我心里,
畏惧这样的暴力。它让我知道,
必须关起门做人,反思自己
的表达,能否到达天上。我需要找到面对自然
表达的方式。它可能在书里,也可能不在书里。
更可能哪里都不在,只是一闪即逝的念头;
更多念头推搡它,在念头与念头中,
变化,有时薄如纸片。有时小如沙粒。
它们不与任何事物有关,甚至不与我有关。
与我有关的是……树木肯定与我有关,
鸟兽肯定与我有关,让我伸手可触。
其实我也可以说它们与我无关。与我有关
的是空气和水。谈谈它们比谈论别的有用。
我谈论空气中的浮尘,水中的细菌,
把它们与口罩和过滤器联系在一起,
与心情联系在一起。我说我谨慎;
看见了天空昏黄,感觉心中苦涩。
登首象山札记之四
绕过棘丛,踩着雨水洗过的砾石,
今天的攀登是今年第一次——入眼的
绿色,我必须用葱茏来形容。很养眼!
虽然见过多次,我仍要说出赞美之辞。
六月雪、野山桃,翡翠般的山枣,
带给人安静的感觉。尽管我已经喘着粗气,
仍然陶醉于这样的安静——直到登上山顶,
直到在守林人居住的瞭望塔前坐下来,
回望平原,红砖村舍,波光粼粼的引水渠,
以及远方灰色薄雾中的城市。我想起
与人聊过多次的话题:一山有一山的灵性。
这座山的灵性是什么?不是它的名字,
是每一次置身其中,它都能带给我诗句。
今天同样如此——真是登山如洗礼。
它使我想说,山水对人的教育非常仁慈,
辽阔而绝对——犹如:“一切的峰顶”。
旅游辩,自以为是的诗
在我的国家东游西逛,是要看见
其中的隐密;是什么让经济比火焰热烈。
它真是太热烈,已经烧毁很多人神经
——脆弱者!为什么看不见宿命
带来火焰的黑暗——是的,黑暗给予人
盲目的力量,把地狱当作花园——我的看
是为了逃避——我曾经逃进自欺欺人中,
告诉自己,革命不过是盛大的节日;也曾经
逃避进自建的文字囚笼,在里面把玩一些词,
让它们组合出平淡的世界;一只鸟,
也许是绝对;一座山,也能成为命运的堡垒;
还有散步、喝茶,与狗论天气。我告诉自己,
不要去关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问题了。
不要去把国家的大,与自我的渺小对比。
对理解即命运,同意——我理解我,可以是我
也可以不是我,来是偶然,去是必然;我理解
时间,是丈量一切的法度。从它那里
能看到过程的意味——我因此做起减法,先是
生活中减去职业,后是减去政府,现在正努力
减去友人。石头,我看作同类,我也可以
对着草说话。至于面对着河水,我更是
经常唠叨不停。譬如现在,我觉得自己是
与机器对话。而这机器,可以是机器,
也可以不是。有什么……有什么关系!
火热的季节,乱整的诗
天气酷热。如何能让语言清爽,
似一池碧水,或者就像清风一缕?
乱了心绪,一团火从头顶到脚趾。
要是你能够像潜伏的间谍,潜入
我的体内,会发现我的肝脾就像一座炼丹炉,
正在炼火红之丹。当然,也许不是,是在炼
一锅血水。好了,这样写,语言
的功用只能把热搞得更热。是!热中热。
我的眼前已热出幻象;一匹骐麟,在我的面前
跳跃着展览怪姿。哎呀,这怎么了得?
我只好赶紧让自己幻象中看到现实的图景,
譬如,看到鸟站在窗外的槐树枝上,
几只鸭子在水渠捉鱼。然后我应让自己入南山,
向草学,向花学,也向在山隙间乱爬的虫子学;
学习叶片上的光斑,也学习从叶片上
滴落水珠。当然,还要学习裸露的
灰白的岩石,在它的纹理中寻找伟大的哲学,
至于已风化成沙砾的部分,更是要捧在手里,
以研究的态度打量它们。这样的
学习让我相信,语言的使用不过是为了
转移注意力。如果我说,环境决定一切。
我的意思是我的语言在热的包围中,
只好创造不现实的现实,想象乱整。
急就章,与MJ有关
1
蝴蝶。飞舞的精灵。引导骚人的
赞美:穿花是色情,停栖花蕊也是。
让我恍惚,分明看到青春的敌人
——哦!悲剧。我这样想。眼前
出现消失的佳人;耳中响起琴瑟声;
锦绣、书卷、月色,凄凉的大美丽,
把我带入审美的绝境——为什么?
我知道如此提问矫情——矫情就矫情
——如果你也看到蝴蝶短暂的一生。
如果你不是庄周,不搞玄乎的说辞,
你就会懂得蝴蝶的一生非常悲剧;
它的美比星光更凄迷,比革命更热烈。
是用死亡来反对死亡。用美摧毁美。
2
千变万化,玻璃镜框中不朽的标本。
它们让我目睹人残忍——翩翩舞姿
已遥远,和煦之风只有在想象中吹
——谁才是自然之子?改造自然的我们,
当然不是——连所谓的比喻都已用滥,
像意识形态标语。我还能怎么面对?
我啊!转身便面对物质的包围。
我知道已没有什么能改变我。我想象,
不过是在空中造楼阁。那是棉花楼阁;
不馨香,犹如真理。但它让我发现
拯救的路径——想象飞翔是可以的事
——语言因此有了翅膀,在空中乱飞。
让一切变成偈语,一切,都是否定。
与蒋浩、阿西、杨勇游兴凯湖后作
东部边陲。一水分割的不是白鱼。
它游来入你我肚腹。我说:鱼无风尘味。
一句牛叉的诗带来满堂喜悦——太好啦!
酒足饭饱,你我裸体跨入浩淼水域
——这是与天地融一体,激发眺望
之心——我以为我们就此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
我以为,所谓的千里水域,不过是人进入不了
自然的腹地——事实,当然就是这样。
不管我们蝶泳、仰泳,还是潜入水底
——那边除了水,还是水——哦!这样也好。
一道水中的铁网构成无法跨越的禁区,
让想象就此变成白色的鸥鸟,在水面上飞翔
——尽管这样的飞翔太虚玄了,我不可能真看到
水的尽头;也无法了解,如果走到别国的土地上,
会生出什么样的感叹——但已经够了。所谓
灵魂的洗礼,有时就是当我们到达一个地方,
然后想象更远的地方。渐渐地,在我
的心底,一幅图画变得清晰:一水之隔
也是永恒之隔——人的边界,是人自己。
与阿西、蒋浩驱车哈尔滨至绥芬河识见记
面对起浮的群山,它们青黛的颜色,
我能说什么——壮丽是一种形容,伟大是
另一种。相比之下村庄显得丑陋,人也是
(破坏,就在眼前发生)。除了叹息,
我不能再表达多余的情绪——我只能
让自己做一个匆匆过客。我的确是匆匆过客。
哪怕正午时分到达横道河子镇,我和你们
在有上百年历史的俄国远东机车库、火车站前,
吃了当地有名的佛手脆饼、野狍丸热汤。
但一场突兀而至的急雨似乎是一次提醒,
让我们只能赶紧上路,并觉得最好的方法是记忆中
留出位置,记住看到过的景色——只是我不敢肯定
多年后,还能否在头脑中还原此次经历?
那些山峦,一座座连绵不绝,有的奇峻,有的秀媚。
以及作为它们背景的天空,云雾散净后犹如蓝锦。
我知道人的记忆并不可靠。就算我有写作能力,
可以用文字记下一切——但是我真得能记下吗?
譬如记住经过一处弯道,大片红杉林扑面而来,
几只锦鸡在汽车的喇叭声中嗖嗖嗖飞起。
我凝视着,但很快就被出现的河流代替;
我们的话题,也因此转向水和大马哈鱼。
几个名词和一堆形容词写成的诗
语言的智慧是在诗中安下机关:
菊花谢了,梅花又开。嗡嗡的蜜蜂
正从千里之外赶来——这说明迁徒,
也说明时间攸忽而逝。并非歌赞。
就像听到夏日蝉鸣,不要以为生活热烈,
而是焦虑的块垒正在心中堆积。意义,
绝对不同。需要我们向更深处窥看。
是啊!我因此看见:一个人的青春是另一个人
的老年;一个人的今天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明天。
这也像把语言交给山水:红杉和白桦,
成为物质的情人。进入是想象中的事。
你进入吗?如此提问很色情(色情,
没有什么不对),当你进入,绿是一种陶醉,
木香是另一种陶醉。何况突然野鸡飞出,
从你的头顶掠过,制造出的是惊喜。
仿佛你也自然了,在身体内蓦然长出苜蓿,
或者长出一片紫薇。你就此馨香四溢。
好像回到了最初的人——哦,最初的人,
这是奢侈,是浪漫主义的修辞策略。
六月事,我的暧昧之诗
庞大城市,我坐在街边,望着往来的人
就像看风景。苍茫不是一种感觉是现实。
它使我把遥远与梦想联系一起。我看见
有人把政治塑造得犹如先知,也编撰
人间喜剧。我的观看陷入旋晕。我旋晕,
恍惚看见再向前一程,我身后的世界
就会消失。我不愿意它消失。我心里
有无数具体图景:吃饭是图景。洗浴也是。
虽然洗浴已是暧昧之词;昏暗的屋子里,
洗浴成就辛酸故事。至于洗浴一词后面的
秘密,是说书者饭后嚼舌。千里之外的
听者,听到的只是一段传奇。语言的
意义在于永远接近不了真相。我们了解的
只是别人说出的。如果他们说刀在空中飞,
它一定在空中飞;如果他们说正义
是一把刀飞错方向,那就一定飞错方向。
很多时候,事情不是事情本身,是事情
与事情的关系。现在,什么关系才是
最复杂的关系?需要我们找到的是认识。
譬如革命。它使我遥想当年。但当年是
哪一年?如果我说,是我青春还在的一年;
是国家选择方向的一年。我遥想,头脑中
出现的不再是清晰画面,而是一团混沌;
旗帜没有飘扬,血液已经凝结,无数
远走他乡的人变成简单数字。让我不得不
发出叹息。然后陷入沉默。然后从当年,
一年一年向现在挪移。当年过后的第一年,
我曾在节日去广场,看到它空荡;当年后
的第二年我已经忙于生计。不单是我,
整个国家都在忙碌。我的不少同行摇身变。
碰到他们,我必须把忘记作为一剂药。
我知道正是这剂药,让我今天坐在街边,
望着左冲右突的人流,在恍惚中走神。
与蒋浩、阿西、杨勇游兴凯湖后再作
蓝水、白沙、鸥鸟。这是一幅画。
加上我们是另一幅画。狷狂的心,
让我不说我爱美景,而说美景爱我。
这是因为我来了,它会从自然变得
高于自然;这是因为我反对柏拉图
(其实,我还反对很多事情)。
置身这里,我反对抒情的人,他们的感动
在我看来肉麻——在这里,我比任何时候
都更加民族主义,脑袋里不断出现的是
明代地理。我在想,如果时间停留在十五世纪,
我一定会渡过辽阔湖面,到达双城卫;我愿意
在双城卫的森林里,搭建木屋,住下来做隐士,
与熊与狍子为邻。但现在我只能迎风伫立湖边,
眺望茫茫水域,发思古之幽思——历史,
也是一部抢地史。正是它,使得国家的边界
犹如天空的云,变来变去——我知道这样的
幽思不合适宜——现实是,在这里我
已经走到国家的尽头,感觉到这里的美
——它虽然残缺,也是美——我只能接受
这种美——事实上我的确接受了。我告诉
自己,这湖,曾叫湄沱湖、北琴海。
如今,它却有两个名字。两种读音。
读《中国历史地图集》后作
犹如万花筒,看得我眼花瞭乱。
国家的版图在纸上变来变去;大时,
大的惊人,小时小的可怜——都有
杀伐之血在上面浸淤——以至于我的眼前,
每一个地名,不再是地名,而是人骨支撑
起来的数据。尤其是北方。以至于,
我看图中的河流、山峦,看到的并不是
清澈的水,茂盛的树;不是其中的人民。
看见的是野心和狼烟——太多了
——说明什么?说明我的先人们真是不容易;
他们从一个接一个的灾祸中逃脱,香火薪传,
需要具备怎样的智慧和强悍的身体
(在灾祸中,逃亡肯定已经成为一门艺术)。
为此我要感激我的先人们。也骄傲
(没有他们,哪里有我)——要知道版图的
不断变化,使多少家族遭遇了灭门之灾,
多少精壮的男人血洒疆场、抛骨荒野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们让我觉得我看的地图,并不是地图;
不断移动的边界线,是比鲜血令人恐惧的
象征——我今天的存在,不是偶然。
我翻动这本地图集感慨,心存庆幸。
读保罗·策兰后作
谈论死亡是困难的。语言之谶
就像栅栏一样把我圈在活着的世界
——远远的,我眺望别人的死亡,
已经胆颤心惊——说什么呢?破碎的故事,
在缄默中不能还原,而想象又是绝对无力
——包括面对自己的亲人,包括
面对宏大的历史,我早已知道,什么
也说不清楚——我怎能说清楚呼吸停止后的他
的痛苦?黑暗中的消失,我认为是彻底的虚无。
太可怕了。就像有人总是探讨自杀的起因;
是什么让一个人从桥上跳下?一瞬间,
灵魂飞升到我看不见的空无之中
——他因此获得的同情,或者赞美,
让我感到恐惧——难道,我不应该恐惧?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渐渐熟悉了季节的变化,
花草虫鱼存在的美。我乐意在生活中与
它们建立稳定关系。因此每天早晨从睡眠中醒来,
回忆梦境,我感觉到思维的活跃,
知道自己,还能将时间的消失用记忆厘清。
猜测,是我可以反复做的事情之一
——就像一直以来,我总是试图猜测那些历史上
曾发生的事——我猜测过魏晋名士们癫狂的原因;
也猜测战争起因和帝王怪癖(虽然,
我的猜测仅仅是猜测)。我知道,
能够猜测现象,已经不错了。对于我来说,
能了解的世界永远不过是现象的世界;
山水是现象、邻居是现象、政治是现象
——死亡也是现象。太复杂了。落实到具体,
它让我只有回避。我的确一直回避
谈论死亡——当一个人写出死亡的赋格,
我知道了他死的惨烈;是必然之死。
中央大街,简单客观的诗
到中央大街,这是第四次。第一次,
是十一年前冬天,寒冷把感觉冻住,
对石块铺的路和马迭尔旅店的认识,
不及沿着街道刮得耳朵疼痛的冷风。
第二次,细节已经记不起,只记得
是夏天,开啤酒节,人多得难移步,
我到江边,在宽阔堤岸上坐了很久。
第三次,记忆清楚,去俄式风格的
露西亚咖啡馆喝茶,观赏墙上照片,
一百年前的俄罗斯女主人,很漂亮;
百年前的大街上,到处是俄罗斯人。
这一次去,是傍晚,人还是非常多。
而马迭尔旅店面对大街的小露台上,
正举办消夏音乐会,小乐队优美的
琴声,让不少人驻足。我再次去了
露西亚咖啡馆,它里面的陈设一点
没有改变。不过墙上的照片更旧了,
而照片上女主人的形象,仍然动人。
夜来香,胡思乱想的诗
细小黄花属于深夜回家的人。渗入肺腑的香,
让你禁不住深呼吸。禁不住抬头望星空,仿佛
自己是可以飞升的人。语言的帝国,这一刻
开启它的门,你看见列队走来的全是香艳的词;
这些语言中的锦缎、胭脂和翡翠,并不仅仅
由政治和经济支配——让你想入非非:它神秘、
幸运?使你无法把复杂性抛到爪洼国。使你
觉得什么都是冥想,什么都是虚构。改变黑暗
的属性——拒绝简单的赞美行为。譬如国家
的寿宴震动大地,平民的阻断不值一提。所以
转身,不出门就是自我救赎,让我看到消解
也有干扰的途径。就像我坐在院中,回望漫长
历史,看到的是遍地血腥。看不到的是不知
谁是敌人。我肯定不是谁的敌人,我也肯定有
谁会把我看作敌人。秘密的仇恨早已由信仰
构成。只是我信仰的是不热爱仇恨。热爱忘记。
深圳纪行
——为桥、莱耳、张尔而作
南方,植物的天堂。需要我学习。
不认识的树我给它们命名——绿伞树
——关键是雨急如小偷,来去无踪影。
关键是我的知识贫乏,不能分门类,
只好就绿说绿;深南大道绿,滨海大道绿
——当然,我同时认为我的朋友们也很绿。
他们是环保化身——登山如聚餐,喝茶
胜唱戏,一切都热闹,比健康这个词还健康。
让我在深圳假装自己还年轻——假装有向往,
顶着带海洋气息的闷热,徒步莲花山,
要把秋天搞成传说,搞成大雕塑,占领山顶,
——只是,时间太短,我不知道什么是城市
之心;是色乃鱼,还是玻璃图书馆,
或者是带方言口音,说话舌头绕着结的人。
也许它们都是——但更重要的,在于再向南
是通往资本主义的边境(三十年前,不少人
冒死也要冲过去)。我因此看见了自己
的局限——在这里,臆想怪癖和颓废;
无所事事才是美德——才能让灵魂得到
洗礼,不白混社会主义——对得起命。
登首象山札记之五
一个地名来到我的大脑,带来的
是几座大山和几条河流,也带来一个人
——它们构成一幅图画,带有幻象性质。
我知道,我不能深入其中。我只是
现实中的人。我无法在幻象中成为幻象。
我必须说不,才能在遗忘中找到欣赏幻象之美
的距离——几千里算不算一种距离?
用另外的地名抺去这个地名,算不算一种方式
——我就此找出首象山。就此要求自己去攀登。
我知道,当我满头大汗穿过荆棘丛,
当我终于在山顶眺望平原烟雾笼罩的北京城。
我会又一次懂得虚无的意义——
哦,虚无!它是一种笼罩,也是一种牵引。
它总是告诉我世界的真相:看不见的是不存在。
摸不着的,是没有——多好啊!这是一种教育
——教育我脚踏实地——就像现在,
当我回到书房,翻开昨天上午没有读完的书,
最先跳入眼睛的,是这样一行文字:我们
都在等待死亡。我们并不害怕它的到来。只是
在它还没有到来时。我们应该学会紧紧抓住一切
抓得住的事物——好吧!我说:书。现在,
就让我写出一首诗,描述柽树、桤树、野菊花,
砾石和藓苔,我在登山时从它们旁边走过。
我伸手抚摸过它们。我嗅到了它们的气息。
致——,反对朦胧之诗
语言的歧义,已使你成为风景,
开花的茶树,成片的牧草,飞驰的
汽车——面对它们我要说:这一切
中间仍然没有你——祖国,太辽阔。
我怎么知道,这是哪座山峦,哪片草原,
哪条道路。我只能做到的是在大脑里
建设一个反面的风景;剧院、中心广场、矿山
和儿童收留中心。我希望自己坐在离它们很近
的距离观看它们;又一场戏开演了,
一次集会将要进行,一些工人正在死亡,
一群儿童目光失神呆坐着游戏——
我要说这就是生活。它们明确而具体。
让我感到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思想,
就是我在思想,他们愤怒,就是我在愤怒。
他们吃喝,就是我在吃喝——这样多好!
尽管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我的消失。
那就消失吧。从此以后,我希望我不再是我。
我希望没有我——没有我,你以为这是放弃?
你以为这是虚无?你错啦!从此以后,
你会在每个地方,每一个人身上看到我。
你会发现我可能是一座戏台,一根华表,
或者,我也许是一张讣告,一些数据。
写作的历史学札记
从三寸金莲过渡到芭蕾舞步,
历史的想象并不复杂。它们不过是
一册书就能完成的叙述。就是孔子
和貂貚也能塞进里面——问题的关键
是怎样来叙述——就像此刻,我
想到色情的内涵,也想到贞洁的内涵,
但它们不是我要放在一起谈论的问题。
就像我从不把妓女与罪放在一起谈论。
也像很多时候人们以为我和某某都在写诗,
但我从不这样看。他的诗在我看就不是诗。
——我对文字的经营,并非没有原则——
我做的是对文字的相关性,进行分辨,
写出自己感兴趣的句子。犹如我写色情,
它代表什么,只有与其他文字
组合在一起才会呈现意义;我写历史
也是这样。我会单纯写一场秦代的战争,
我会仅写出江南的风花雪月?那有什么意思?
当我写战争,其中必定有死亡的残酷,
血肉狼籍带来的人性痛苦;我写风花雪月,
要么赞美其中的优美,要么批判其中的轻浮
(一场战后的实景,就是尸臭绕空,
一片妙曼的音乐说明的也许是女人无助)
——当然,不这样写也是成立的事;
我很有可能将它们导向辽阔的时空,
而虚无紧跟着出现在后面的叙述中。
十一月十一日宿于林木家中而作
在朋友家写诗。我输入复杂这个词
——祖国的大街晃动在电脑屏幕前。
复杂。我指的是商业和人——思想转弯,
虚构淡雅山水:空空无人,只有鸟语。
但不是陶潜境界,只是一幅无色的图
——我想干的事情是填充这一图景;
走进去,我可能成为新传奇——爱!大爱。
不是占有,不是改变。是自我消失。
也是一种对过去的反对;反对进入一眼望到头的
生活方式。为自己,走背道而驰的路,从文明中
减去繁复,减去欲望——逍遥。但仍然不是
骑青牛入云端。而是坐在陌生的地方,
让陌生成为熟悉。而是告别复杂
——人的智慧,在于能够从复杂中看到简单——
我的确看到了,在白云悠悠的天地间,什么都是
身外之物,唯有精神指引人。从飞鸟、草木、
河流中,去看世界的伦理——我因此想到,
无论涂资本的胭脂,或穿主义的外衣,
当一切等同于物质,我已既是时间的过客,
也超越时间,以飞矢不动的姿态,迎接
每一个早晨,并从中发现生活的新意义。
冬日即景,破碎的诗
减法——自然的游戏——加速的……
推进到冬天——喜鹊绕树而鸣。停滞的
脚步,仰望的头——图画的意义,深灰
——这些都不是全景——不是内心
的描绘,而是你走来,我目睹到的局部
——代表了一种开始——梦幻。不确定。
破碎的现实说明他在——他不在。。
我分裂自己。我剪裁一朵云——舞动的
浪漫——我希望将之围在理想的未来的身体上。
它代表一种选择,消失自我。
加入到重新塑造的生活之中——犹如淡淡的水彩画;
其中有站在阳台临风远眺——落日、飞鸟,
色彩斑斓的群山,以及透明如镜的流水。
我融入其中——成为现实的不在——语言的他者
——成为别人的怀念——在时间中这是一种情怀。
我看见其中的存在。就像看见玫瑰、紫薇,
也像看见蝴蝶、蜻蜓——但是我不说它们
的生命过于短暂——我什么都不说
——因为一次次,我利用了文字——用它们,
建造起思想的堡垒——现在我置身其中
——现在我把玩生命——减法。语言的白雪,
不是覆盖,不是遮闭——我以空面对世界。
在南方(为清平而作)
不是迁徒。不是——漫游的可能,
是在大地上寻找,植物的动物的喜悦。
当我在陌生的地方,譬如破败的小镇,
或者无名的山里,迎面而来的会是
什么(意外带来惊讶),放弃的方式;
隐逸、告别,就像候鸟给与人类的不是悲剧,
也不是喜剧,什么都不是,只是让自己自由
(静静的孤独也是好的),静静的,
在视野宽阔的高处,目睹云在空中翻卷;
翻卷成鬃毛乱舞的马,或者笨重的棕熊。
如果恰逢阴雨绵如丝,雨中的景象,
能让我的思绪如鹭鸟慢慢地飞,或者是
无声的水中波纹——漫无目的。要什么目的?
让简单成为生活的目标——简单的,
没有任何要求;简单的,仅仅从一地到另一地,
看变化的河山,看自己与永恒的关系
——大地的一个过客——那些所谓的甜蜜,
所谓的苦涩,怎么能成为心中的烙印;
包括国家的走向,语言带来的歧义
——在这里我并非田骈,也不是介子推,
只是“说不行则白道而冥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