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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刘频:修琴的人闷声低语(36首)

2012-09-28 16:28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刘频 阅读

  内心的边界线
  
  我远远没有春天那么广阔和坚定
  我的美和幸福具有限度
  其中的爱也只是一片低矮的灌木
  就像一只鸟的祖国如此狭小
  在飞翔里处于缓慢扩展的状态
  
  细小的罪,总在在内心的边界线响动
  那是雪地中一片白色的伏兵
  在界河那边蠢蠢欲动,在进逼里
  要把我柔弱的春天顷刻变成废墟
  我要用一生来分开爱和欲
  用一把迟疑的刀子,来分开血和肉
  
  在后方,我把鲜花设为城镇
  把泪水改造成河流
  把爱情和书本疏散到乡村
  用诗篇铺展平原。为一只蜜蜂
  提供航线和起落的机场
  但我春天的地图如此缺乏纵深
  
  那群啮咬着斑斓欲望的小兽
  逼近了,逼得更近了
  我在美和幸福的边缘日夜肉搏着
  一个人为争夺内心的边界线
  要让灵魂退却多少公里,才开始反攻
  
  秋日信札
  
  我想给命运一记耳光:响亮,解气
  但我不能
  我不能像清晨打开电脑,手中有无限的选择
  我像一颗螺丝,被一只扳手越拧越紧
  被吃进一部飞翔的机器里面
  
  我过着一种没有故乡的生活
  在诗歌的身体上面,盲目建立故乡
  我要慢慢复习幸福,才不会被时间一拳击倒
  我要向一个六岁的男孩,学习羞耻
  才不会在俗世的浮桥上一步踏空
  
  人生中总有太多的催逼,需要作出交代
  就像一列深夜赶路的火车
  需要向途中的一个个站点和终点作出回答
  我在花香中积攒心灵的力量
  以加强对自己的审判和清算的力度
  
  我低下头,这是对生活致敬的另一种方式
  我用一只被剪掉的翅膀,在提前爱着
  一种困难的爱情
  我在现实中迷路,习惯性超越蜜蜂的地图
  我是一个时代中的迟到者
  把梦安排在了远方的尘沙里面
  
  风泪眼
  ——冬夜重读《胡风传》
  
  一片片穿花衫的水果糖纸飘飞起来,受惊吓的树也想飞。
  在大风吹袭的年代,一个人被迫站在风口,揉着流泪的眼睛
  像一只鸟:凄寒,消瘦
  面对生活的一次次拷问,他用泪水,作出温情的回答
  
  一个人的泪水在朔风中不会结冰,它可能
  最终被风吹干,或者,被花蕾的舌尖吮吸干净
  剩下的只是稀薄的盐份,如同纸上的霜粒
  让记忆回到被灵魂过滤的大海。在一盏夜烛下,泪水
  凝固成一粒粒珍珠:凉爽,安静,宛如婴儿的睡眠
  
  当一只手说出:我爱
  来自内心的风,仍在吹来,那么尖
  那么细,有时像一把尖镐
  从肉体休眠的深处,掘出一股股欢乐的清泉
  漫过诗歌的低矮建筑。落入眼中的
  铁锈,连同生命中的钙化部分
  被温热的泪水悄然涤净,令心灵窥见了冰河下的激情
  
  用泪水融解尘沙和爱意的人,坚持着低缓的讴唱
  他以眼泪的方式对生活让步,和解
  并且向一片钢铁中沁出的露珠靠近
  一个人在风中揉着泪眼,像垂下头的小草
  滴着泪,从受伤的根部无言布置着春天
  
  美国影片:《空降兵》
  
  远程飞行是一段漫长的空白
  一个空降兵,全部的意义在于
  降落,向指定的地面目标集结
  
  游移的目光
  被一个强大的声音抛出机舱外面
  夜色如漆
  一个空降兵在黑暗的心灵坠落
  “他的身体,决定了下降的速度”
  
  打开的伞绽成一朵莲花
  没有人能看见这悬空之美
  地面。地面是什么呢
  海滩、麦田、树林、街区的屋顶
  一个空降兵暗自祈祷
  不要落进沼泽地,臭猪栏圈
  或者倒挂在一棵枞树上
  他想往左,但风把他吹到了右边
  
  一百米!开始听见清晰的枪响
  从地面射来的子弹在身边嗖嗖飞过
  一个空降兵终于落到地面
  慌乱地收拾着伞具
  来不及判断指定位置
  一支枪,狠狠地顶在他的背后
  
  一个空降兵在被俘日记中写道
  “还未跳伞之前,一场伏击早已完成布置!”
  
  钢板上的露珠
  
  钢板上的露珠,一颗一颗,它们像航母上排列的
  战斗机。但现在它们暂时还不想飞
  只是让透明的翅膀在黎明的空气里不停地颤动
  它们身子的一部分插进了钢铁里面,在夜里
  继续滋润着一个锻工干裂的梦
  一些露珠在草地上奔跑起来。这些小家伙
  用尽全力,还是抓不住一根弹起的草尖
  与玫瑰唇边的那些不同——钢板上的露珠
  它们的欢乐从钢铁的锈迹中缓慢地呈现出来
  一个早晨浮起来了。在渐强的晨风和光影里
  它们消逝得如此迅速,坚定,像八十年代的爱情
  明天夜晚,这些找不到合适栖落地点的精灵
  是否仍在一块钢板上再次迫降
  
  秋日城市骊歌
  
  滑坡的青年 在秋天的机器旁边
  解散了风吹草动的青春
  
  工业时代的英雄已经下班 他的影子
  惊扰了蜻蜓的超低空联想
  
  铜在午睡 轿车中的美女用速度美容
  倦怠的热情一直没有熄火
  
  秋风万里 吹乱天鹅的合唱
  钟声的落叶将出走的儿童装点成一片金黄
  
  禁止摘花
  
  不要把我初春般柔嫩的鲜花夺走
  不要让我的教育失败
  
  清晨的风呵一溜烟地吹吧
  让童贞在我灵魂的花圃中安静地休息
  
  在天真的邪恶随一只小手传递过来之前
  郁金香 用她清亮的露珠沁出了我的眼泪
  
  轻。轻。轻。花园中散步的节奏
  能不能进入园丁心旷神怡的睡眠
  
  禁止摘花 刷在眼睛的一条天蓝色标语
  使一万只花瓣细细呼吸 简洁飞翔
  
  我的女儿在粉蝶点缀的园中练声
  她固执的歌唱比花枝还美
  
  清晨的朗诵
  
  清晨已经熄灭。清晨的朗诵
  将玫瑰的冬日揉碎
  一束光线沿着广场的树桠
  明亮地穿梭
  
  是谁在语言的激情中
  升起瘦弱的脸庞
  倾流的泪珠卸去了残留的晚妆
  
  哦 晨风中稳健的动词
  如何到达一个机械师沉实的梦境
  他的梦 停放在工厂的寂静之中
  更多双音节词 被默然固定成
  润滑油中优美的部件
  
  灰黯的树开始超过朗诵的高度
  从声音飘出的玻璃碎片
  回到孩子的房间 是谁的手
  将它们粘成一面镜子
  岁月透过冰层窥见春天的激流
  
  清晨的朗诵被城市的旷亮
  渐渐稀释。像散落楼顶的露水
  弯弯曲曲飘向天空
  
  继续梦见向日葵
  
  我要继续梦见向日葵
  盛大的花冠  以钢铁的速度浮起
  
  绿衫飞扬的信使  快速集结
  在黑暗的旷野里秘密制造黄金
  
  深夜的太阳  在最高处烧死梵高
  留下更多的脸庞在花苑中安眠
  
  音乐的碎片在夜空中冰凉地熄灭
  葵花的血  浇灭琴弦上的黑暗
  
  水影绰约
  
  从季节的滑坡尽头迅速消逝的是一群
  唱片中眩晕的蜻蜓
  当尖塔破碎的倒影抹去纸鸢的梦迹
  一只绣花鞋 能否稳健地漂到玉兰香的渡口
  并在涡流中保持红颜的体温
  
  一朵矢车菊。一部风车。一座红色的旅馆
  被大风陆续吹到湍急的水面
  像临时组合的肥皂剧情
  膨胀的泡沫 增加了这秋水黄昏的深度
  阳光放慢了脚步 再次收回那破碎的爪子
  在幽暗的水声下面
  嘁嚓响动的是一片无力返回夏天的树影
  
  一片深远的宁静 从激流的表象中
  徐徐下降到一群鲢鱼沉实的睡眠
  一只只银亮的词 住在清凉中避暑
  悠然吐出的水泡 与河畔的清风自由地交换着空气
  
  一条激荡的河水漫过了作坊中的面影
  远远甩开那条精心打制的桦木船
  而我在考虑 将怎样向一只水鸟学习
  让湍流带走一片轻灵的翅膀
  在波动的秋日光影中 只把纯净的飞翔留下。
  
  楼顶上的葡萄园
  
  这年轮里安息的珍珠  这岩石内逼出的泪水
  这季节中滤出的欢乐的宝石
  这沿着春天的旋梯,一步步攀援的绿色小精灵
  一片晶莹的梦想  随风铺开
  缓缓地  上升到海风吹拂的寂静
  
  物质年代中一座小小的种植园
  那轻盈的遐想 像晨钟荡漾的初恋
  总是比我迟钝的诗篇抢先一步
  是谁将那些坠落的星粒 从水泥地面一一捡起
  安放在摇摆不定的青春之中
  一座葡萄园  从混杂的生活中离开
  她沿着钢琴明亮的音色 从容地散步
  在一颗水晶葡萄的高度
  俯瞰着黄昏中飞翔的城市
  
  哦 这秋天最后的一场绿色音乐会
  这微醺的红葡萄酒中的咏叹调
  植物的波涛一波一波地涌向那片低矮的屋顶
  是谁在葡萄旁边  专心地培养着
  一种对于明亮事物的把握能力
  让葡萄柔软的舌尖 悄然舔净被季候感染的灵魂
  
  楼顶的孩子  在岁月的边缘眺望
  把一座葡萄园移植进一篇想象作文
  而一种小学教育的柔情和诗意
  在岁月齿轮的转动中  是否会
  变得像一根葡萄藤那般沉着和坚韧
  
  这楼顶上的葡萄棚 建筑之上的建筑
  高于浮躁的幻想 而又低于清远的天空
  一颗葡萄核  保留了雨天中事物的阴影
  轻松地压迫着一扇窗口的视线 于是
  我必须穿过一片飘曳的黛绿色火苗
  承受一颗葡萄透明的重量
  并且  把它贯彻到午餐音乐中的爱情
  
  圣 使
  
  他们用肮脏的水,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他们提着马灯,在神的脚迹,种下一棵棵菩提树
  他们在山顶的雷雨中,抓住闪电,分给群众
  曙光东进的时刻,他们继续投身黑暗
  
  春天的安慰
  
  30把琴胚在屋顶晾晒着,我把它们
  交给晴明的阳光和空气慢慢定型
  枫木的香气像早年的初恋,落在春天的纽扣
  我现在离一把真正的琴已经不远
  剩下的事情是涂上清漆,安好琴弦
  这阵子我可以先回到书房,在慵懒的稿纸上
  把冬日里中断的那首诗写完
  
  那位尊贵的寡妇站在百叶窗帘后面
  心事隔着幽隐的窗栅。暖风从薄阴处吹来
  她看见庭院里,绿色在树枝上轻盈地跑
  她还听见一只鸟,在跟紧闭的铁门打招呼
  春风啊,从一张寂寞的脸拧出了一丝浅笑
  这一天,她放开了嗓子咳嗽,唱歌一样的咳嗽
  像一块优雅的手帕,落到了墙外的草地
  
  另一个人从妻子的唠叨声里走到了户外
  他改穿了春装,刚吹好头发,很精神
  他一边打着响指一边步行到小镇外,那儿
  一千亩金色的油菜花,在燃烧着
  一千亩的春天在他的心中提炼着黄金
  那个人趟进蜜蜂的河里,轻轻一拍
  就拍掉了一年里身上的斑斑锈迹
  
  在高高的天象台上
  
  坚持观察天象的人,站在一台
  巨大的天文望远镜前
  他对飞机上的旅行者
  不屑一顾
  对蹲在地上
  用一根草茎玩弄蚂蚁的人
  不以为然
  他终于找到了一颗新星,隐藏在
  三十年的小木屋后面
  这时他感到天是空的
  心也是空的
  他用广阔的夜晚霸占了白昼
  一个外星人,在飞碟里
  发现了小小的天象台上
  一门玩具大炮,沾满了夜色和泪水
  
  一朵蒲公英参观了大海
  
  一朵蒲公英从纸上的铁轨飞来
  她比火车慢
  年轻活泼的女游击队员——她是
  侵略者,一边占领一边放弃
  仿佛内心响动的小罪
  
  这是大海啊!黄昏的放映机被埋葬
  一个空想主义的伞兵
  在铁质的风中说:我要飞
  这盲目的年份
  除了飞,还能做些什么呢
  而飞是没有重量的
  
  她想练习跳伞,又想学习芭蕾
  来不及调整姿势的蒲公英
  在水禽破坏的光线中
  我更愿意说,她是参观者
  
  但古筝还在继续沉
  青铜器放进了大海,岩石放进了黄昏
  鲸鱼的露天音乐会加强了低音
  
  大海加上一朵蒲公英,是否还是大海呢
  被动的蒲公英轻得像冥想
  从侧面去观察
  从容歌唱齿轮和阴影的大海,与平时相比
  确实有些不同
  
  回忆1971年的一节体育课
  
  清凉的风  吹拂着祖国一望无际的形势
  一个孩子的梦像野草般汹涌
  
  大地在奔跑
  早晨诞生的思想跟随脚步快速前进
  
  透明的肢体 晃动的面庞
  阳光的波涛融解了一片坚硬的花朵
  
  知识分子的儿子夹在春天中间
  喘着粗气 使劲踩响金光大道上的影子
  
  尘土飞扬 掩盖着少女的尖叫
  初始的经血玷污了这纯洁的年代
  
  一个时代在卡着秒表
  混浊的男中音在提醒着距离
  
  隐隐作痛的激情踉踉跄跄地冲刺
  青枝绿叶的少年终于跟上1971年的速度
  
  1974年的玻璃幻灯片
  
  形势一片大好。在1974年
  我就是那个制作玻璃幻灯片的孩子
  
  那些经不起1974年大风狂吹的玻璃
  被我从地上捡起
  那些破裂的透明物体
  被我用两毛钱的墨汁
  制作成一部完整的战争影片
  
  我把窗帘拉好,把插销拴上
  把白天的光线消灭掉
  1974年的夏天被我严严实实关在门外
  
  一个孩子在黑暗中朗读最高指示
  一只只小脑袋晃动着
  抄袭露天电影院庄严的仪式
  欢乐的光源来自一把破旧的手电筒
  我用变声期的鸭公嗓
  兴奋解说1974年幸福的画面
  一片惊叹的声音
  一片细小的呼吸
  我手持幻灯玻璃片
  我是1974年的王
  
  坦克开来了。飞机飞来了
  榴弹炮在帝国主义的阵地隆隆作响
  1974年的欢乐高潮
  漫飞在窒闷的房间
  
  那时
  我的父亲,一个严肃的农村工作队长
  正坐在地主李尚田家里,抽着马股烟
  他在听着一个剥削份子汇报近期的表现
  一边听一边训斥一颗低垂的脑袋
  他不知道  在他的卧室里
  一群孩子也在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
  
  1968年:浮桥纪事
  
  1968年冬天,一个幽冷的早晨
  一个孩子,欢喜地踩在那座柳江浮桥上面
  一双小小的解放鞋,在木板上
  弄出叭嗒叭嗒的响声。他感到一种快意和恐慌
  
  一位农妇和一担新鲜的萝卜。还有一位小手工业者
  挑着沉实的白铁器皿,呼哧呼哧走在后面
  几个大大咧咧的中学生,手里拿着
  一卷大字报和标语,他们要到对岸去
  用浆糊把青春的激情刷到广场
  凛冽的江风从侧面吹来
  有几个人脚跟上的冻疮隐隐发痒
  
  一个害羞的孩子,牵着母亲的手,默不作声
  两岸的渔船密密麻麻,从那乌黑的船篷
  飘出一阵阵乳白色的炊烟,像一条条带子
  几只麻雀,枯瘦的翅膀,在江面上胡乱地飞着
  是谁的花手绢掉进了水里,漂流着,然后
  像一声叹息,不情愿地下沉。而一些纸屑
  和烂菜叶,在水面漂浮,不被桥上的人们注意
  
  一个孩子,他的母亲要带他到对岸的公园
  坐电动飞机和木马:这是1968年的喜悦和安慰
  一桌木浮桥,承载着一个孩子五岁的梦想
  和一个时代的重量。这一天,恰好是他的生日
  
  1979年夏天:空军俱乐部
  
  1979年夏天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副油腻的扑克牌使自由和野心
  不容易确定
  空军俱乐部
  保留着简单的快乐
  持续的教育诗篇把几个快毕业的高中生
  一点点吮干
  
  大院的孩子随一部内部电影
  和恒大香烟的呛人烟雾
  慢慢地消散
  逃学的个性  好表现的冲动
  在嗡嗡作响的光线中隐隐闪耀
  鸭子在叫
  恭维的男生发出割草唰唰唰的响声
  青春痘把学习的优美彻底破坏
  学会恋爱以后
  成长的速度就明显减慢
  
  小错误总是抢在年轻人前面
  夏天在过渡
  像一架粗暴的飞机强行着陆
  他在窗边虚拟现场环境
  高声朗诵
  团泊洼,你真是这样静静的吗
  
  从白云下来的空军
  像歼灭机一样击打康乐棋
  金属轰鸣的北方土话尾音上扬
  
  那个家长用经验主义的手势
  像批判“四人帮”一样
  批判一种倾斜的校园生活态度
  外面的风吹得阳光小跑起来
  几架生锈的教练飞机
  就像几只浮躁而死的蝴蝶  山间白云:一朵,两朵,然后是三朵
  
  我怀疑这些白云
  是从我棉衣里私奔的棉花,从我的身上逃到了这宋词的山间
  一朵,两朵,然后是三朵
  悠远,又亲密
  
  白云在散步,又像在山中找我
  有一朵落在了松枝上面,像书童改做了散漫的公子
  在懒懒喘气
  随随便便的白云,什么也不做
  
  我打听它们是否住在宋朝,是否和野鹤一起过快活的单身生活
  白云划过我的发梢
  用清风读书,有一句,没一句
  
  暮色爬上山谷
  白云迟缓地转身,一朵,两朵,然后是三朵
  像在一声远远的叫喊中,不情愿回家吃晚饭的孩子
  
  白云偷走松树林的芳香,一步步远去
  群山后面的一间农舍,一盏油灯点亮了,等着晚归的白云
  一朵,两朵,然后是三朵
  
  我闲居山中,像白云无所事事
  明天,它们还会一朵,两朵,然后是三朵,从群山那边
  来到我头顶的松枝上。但白云,不愿把我带走
  
  果园:幽暗与清香
  
  南方的种植园。细小的美
  在纸扇的时间里飒飒走动
  睡眠:一片蓝花布的波涛
  将一辆外省的卡车湮没
  手指弯成锄头的形状
  从琴弦中挖掘出泉水和蜜
  午夜的艳词将洼地的露水震落
  但它高不过树枝和美
  一棵祖母绿,从失火的风筝作坊
  安然撤回少女的果园
  只有灰烬仍在翩飞如蝶
  而在果核中,婴儿的眺望
  加重了一只柠檬寂静的阴影
  群鸟开始飞进乡村的幽暗与清香
  黛绿的晚风吹开了片片金属叶子
  这是细小的美。星星,幸福的虫子
  在诗篇中继续逡巡
  将深夜的忧伤降到爱情的位置
  月光带着山的剪影
  在清凉的水面上缓缓飞翔
  
  桂南平原:纸质的黄昏
  
  黄昏背着金黄的天空和干草
  在田野上寂寞地走动
  风沙沙地吹
  吹弯了天边一列清凉的山脉
  乡村微小的风暴在荨麻地里浮动
  收税的人出没在田野的余晖里
  追赶着被风吹走的草帽
  回乡的少爷扇中藏着乌鸦
  他用肋间的爱情和书香
  换回了枫树坳上惊悚的黄昏
  
  从清早醒来到上班的过程记录
  
  清晨,我醒来后,一般是先在床上打个哈欠,揉揉眼睛
  让视力慢慢适应卧室里幽暗的光线
  我随后起床,穿衣,上卫生间,刷牙,洗脸,梳头
  和上学的女儿道别,然后
  在厨房里鼓捣一阵子,来到餐桌边
  吃一个奶油面包、一个煎鸡蛋,喝一杯牛奶
  这一切停当后便拿上公文包,将防盗门反锁
  从罗池路13号2栋东单元4-2号
  开始出门
  我习惯于一出门便打开手机。
  当手机屏幕像天边的鱼肚白亮起的时候,我知道
  一个个人主义的夜晚结束了,一个集体主义的白昼开始了
  当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我把一个诗人,留在了家里
  以一个从政者散步的节奏,走向一个庞大的体制
  从家里出发到我上班的解放南路84号市政协大楼,大约800米
  步行大约10分钟。在这段短短的路程里,我会经过
  红十字医院中国旅行社工商银行新华书店步行街口麦当劳东都商厦
  在这段时间里,我通常会随意看看行人,汽车,建筑,广告牌
  随意想想一些现实中的事情
  (衣着时尚的美女鱼一样从身边滑过,去向不明)
  在路上,我会遇见一些熟人(大多是党政机关人员)
  我机械性地向他们道一声早安
  我有时会停下来,和其中的某人握握手,简单询问对方一些个人情况
  在政协大楼大厅,我首先会遇上门卫黄师傅憨厚的微笑
  随后跟大楼里的上级下级惯例性打招呼
  随后坐电梯上7楼(在电梯里相互间往往聊一聊天气变化)
  在电梯里,我会本能地提前拿出钥匙(就像我工作中的前瞻性)
  在一大串可以打开各种门的钥匙里,轻易找到我需要的关键的那把
  在金属轻微的响声里,似乎再一次明确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进入办公室后,如果不开会(不开会相当于放假)
  我通常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第二件事是拆看信函
  第三件事是看报纸,第四件事是看文件,第五件事是和有关部门通电话
  然后我到各个科室走走,布置、检查、督促、协调下属的工作
  每天我从出门到走进办公大楼
  从私人生活过渡到公共生活
  就像春天的河流一样,轻松,自如,流畅
  多年来,已经习惯成自然
  
  在五星级酒店
  
  躺在这间702号房的床上,我在想
  在我到来之前
  有些什么样的人曾在这间客房住过
  在空气里,是否残留他们的快乐或忧伤的气息
  又如,从楠木写字台到抽水马桶之间
  一个食肉主义者和一个禁欲主义者的生活
  在行为细节中,会表现出何种个性化的差异
  但是,在五星级酒店高标准的整洁度里
  我无法看到他们留下的任何痕迹
  在这25平米的空间,曾经的爱情风暴
  像垂落的窗帘,在光线中恢复了常态的静止
  从时间里呈现的,已经一一消失
  一切回到了五星级酒店的秩序里面
  就像我离开这间客房之后,我留下的
  毛发,体味,烟头,果皮,纸屑
  和个人习惯
  将被一双手以及抹布,刷子
  以及清洁剂,消毒液,吸尘器
  迅速彻底地清理干净,似乎无人住过
  702号房,保持着五星级酒店的整洁状态
  恭迎着下一位客人的下榻
  
  午夜旋梯
  
  凝固的龙卷风,一层层推涌的回忆,——午夜旋梯
  来自一个五岁孩子的梦境,现在它又再次出现
  在黑暗中,他在旋转的状态里惊恐地向上走着
  压低的足音和心律,在失真的空气里混淆起来
  一双幽灵般的手推着他的背部,虚幻,但有力
  从一个似远似近的地方,传来了老式座钟的钟摆声音
  像粘稠的血,一级级漫过旋梯。在悬疑的夜色里
  他似乎是一个侦探,又像是一个夜凶
  可是,他一开始就在没有动机地走着
  他急于判断自己的位置,但除了旋梯,没有任何参照物,
  光线被旋梯一点点吸尽了。现在
  他开始怀疑“午夜”这个时间判断,和判断的意义
  他在没有尽头的午夜旋梯走着,像两个人在走着
  像一个35岁的男人和一个5岁的孩子
  在彼此梦境中的午夜旋梯上,影子一般走着
  那遥远的尽头
  或许就是一座老式座钟(它像一个人直立的身体)
  那里,有一个五岁孩子的秘密
  而他,一直还在一个幽昧的处所长久地睡熟
  
  黑暗的爱情
  
  我无法扑灭这黑暗的爱情
  蜜汁调和的毒鸩,让血液似海涛狂奔
  是谁仍在女贞树下守夜
  用虚拟的果汁抚慰迷香中的牧神
  
  禁苑中的夜莺,那自恋的谣曲
  怎能使我的花冠在出逃中退回宁静
  昆虫比诗歌更有激情
  脆弱的闪电,美的挣扎
  无力让爱情在光芒中多坚持一秒钟
  
  祭司在繁花中收起经年的秘笈
  星辰纷落地面。十二辆马车
  将这杂乱的石头远弃海滨
  明珠暗投的人,用泪水赎回贫困的灵魂
  
  我的爱情与黑暗的鱼群一同游弋
  罢黜的羽翎,被蚀骨的蛊术制成标本
  
  被拆除的钟楼
  
  一个人的内心巨大的轰鸣
  是否需要与岁月的钟声对应
  当他穿越火车站的广场
  乌鸦的冥思倏忽飘落下来
  
  一批工人着手将钟楼拆除
  钟声飞远了,像缓缓熄灭的圣火
  鸽子绕过钟搂,发光的翅膀
  带走了唱诗班持续的低音
  
  “新鲜的雨水啊
  我该把你放在哪座城堡”
  一顶旧式礼帽在铁锤的轰击中
  被风吹落,保持着致敬的姿势
  
  这是硕大的分针,时针:
  这是使心灵恐慌的象征力量
  但它们已经弯曲,这一堆废金属片
  满足了一个拾荒老人的心愿
  
  一座钟楼从城市视线里终于消失
  他抬起头来,第一次看见了天空
  
  少年合唱团
  
  把一万只蜻蜓运来
  把春天夺回
  欢乐像缝纫机一样快跑
  东风宽广的十二岁
  美少年遍地拱出
  教育一级级跨上碧绿的音阶
  向日葵的帝国  阳光无瑕
  把一片片白云吹到大海
  小鸟的梯子悬在晨风
  路口的幻想
  多声部
  穿透少年的红墙
  音乐的步伐玻璃般整齐
  逾越个人主义的花朵
  指挥棒将金苹果挂在枝头
  女教师挥手刷出雪亮的标题
  让我们——荡起双桨
  
  圣
  
  圣,刻入水中的面影
  你在高处承受了天空最多的关怀
  胸中攒集的阳光孕成宝石
  美名如同光芒照耀着河流
  
  这诗歌铺展的早晨广阔无边
  圣,你为八匹骏马开辟金光大道
  使它们越过混乱的花朵
  你的树苗纯洁
  繁殖着新娘盎绿的春天
  
  那时你的铜像已从海边运回
  圣,从你的内心提炼的铜
  被今年的阳光磨洗得熠熠生辉
  映照着年代生锈的部分
  玫瑰高高在上,与英雄一同呼吸
  
  哦  是谁在浩荡的秋风中
  镇日分辨着鱼目与珍珠
  这美好的习惯从古到今
  是谁从地火中抢救出矿石
  从矿石中抢救出黄金
  是谁将我们清澈的泪水
  播种在苦难覆盖的心灵
  
  圣,从春天水面飞来的灵鸟
  今夜已经到达我们的门檐
  在我们枯涸的琴匣里
  徐徐灌入百年不绝的歌声
  
  檀
  
  当旗安葬于腊黄的祭典
  檀啊,你从雨水凌乱的梦境
  横渡过来
  一片玉叶延续了帝国的春天
  这世袭的芬芳镜中飘绕
  岸边的圣婴隔代诞生
  
  大地上的檀影呵辽阔如云
  韵乐泱泱
  使仙女成为仙女  圣人成为圣人
  
  植檀者与伐檀者
  在一张檀叶的正面和背面
  化为绿色的灰烬
  
  檀啊  是谁在树下
  忧戚地唱起风雅颂
  是谁在向晚抚弄着赋比兴
  春光明媚的人
  携带一对烧伤的凤凰
  沿着黑暗的草浪撤退
  檀啊
  可是你为他们点燃回家的灯
  
  檀啊,祖先无法到达的高度
  一支檀歌从远空落到大地
  落到母亲怀中的青铜
  那悠远的过程
  轻轻带走故乡的歌声
  
  四辆君子的马车
  已经从黄道吉日启程
  檀枝开辟的道路
  使我在远方暗香浮动
  
  修琴的人闷声低语
  
  坏琴:乱世恋情中的损伤部分
  让春光沉寂下来
  让修琴的人闷声低语
  一枝紫薇在湿蒙蒙的天气里
  造访了一座荒凉的小院
  弦丝上,灰色的青鸟一闪而过
  他彻夜翻找着一块合适的修琴部件
  无辜的人哪
  常常这样被浪费了一世的睡眠
  煮鹤的烈火还在堂上熊熊燃烧
  他从血中救出一把古琴。而一个个美人
  绕过了沉香木下的水井和花园
  哦,修琴的人低声闷语
  用残损的掌纹兀自收拢那失散的琴声
  从裂开的琴腔中安放泉水和月亮
  在蝉雨倾盆的瞬间
  他的左手向右手低询
  幸福的人哪,怎样才能吃透幸福
  
  早晨的新神
  
  晨风啊,你不要冒冒失失地
  把摄影师的新帽子吹落
  他是如此年轻  面容清俊
  扛着三角架大步流星走在街上
  把他的表妹远远甩在春天的后面
  
  温暖的花香使时间微微颤动
  新现实主义的理想随风荡漾
  他一下子感到有点眩晕
  在矗立的建筑群落中间
  他不知道
  将表妹作为主体还是背景
  
  一辆火红的救火车呼啸而来
  摄影师用很慢的速度
  抓住了这飞掠而过的一瞬
  顺便把路边那个手拿风筝的孩子
  统一在同一张底片上面
  
  颂辞:第七匹军马
  
  我看见六匹军马刚刚接近护城濠边
  便颓然倒下。和平的年代以及自身的弱点
  安葬了它们
  我必须选择更加崇高的事物
  离开平庸和死亡的环境,带着我的激情
  跨入时间的中央:这是第七匹军马
  
  在构成我的生命流派以前
  第七匹军马在我的房间蛰居了许久
  默默忍受孤独,忍受如水的阳光侵略爱情
  一群新生贵族在它诞生的地点
  唱着打土豪分田地的老歌,种植或者丰收
  第七匹军马在昨日子夜进入公路
  飘卷的烈焰,真诚的嘶鸣
  震慑粮食深处的睡眠。我孤注一掷
  将那些闪耀古典光泽的战歌,理想,和英雄主义
  统统置于第七匹军马旗帜般前进的红鬃
  一辆辆夜行的汽车,携带新的机器
  无情打第七匹军马。而我坚信
  灵魂的奔跑具有战无不胜的力量
  
  我在宁寂之中重新听见暴雨
  它们来自季节最深的云层
  和第七匹军马献身的精神
  这是我和我的军马继续斗争的基础
  暴雨再现第七匹军马,同时指向灵魂
  指向被凌晨蒙盖的庄严灯盏
  雷声里面我看清了那些逃避的脸庞
  肥胖的鸭,水性杨花的女人
  
  第七匹军马沿途收复失地,解放春天的困境
  它必然受伤,甚至牺牲
  我以悲剧的方式为我的英雄默祈
  现在。一群真实或者虚伪的平民
  坐在错落有致的屋顶分享安静
  蘸着新鲜的语感受嚼食奶油面包
  他们早已习惯于鸟儿的侧面歌唱
  而第七匹军马的消息还在较远的地区运动
  
  第七匹军马,古老的新生事物
  在困难的阳光里面再次闪现辉煌的力量
  此刻
  我开始估算着第七匹军马到达的日期
  
  婴儿的睡眠
  
  婴儿的睡眠,水果的睡眠
  散发阵阵意味深长的清香
  我从工厂下班回来,一直守在
  婴儿的睡眠旁边
  
  这时诗歌已经倦怠,像一只
  日益消沉的鸟
  工业的颂歌正轰隆轰隆迫近郊区
  
  我的婴儿睡在入秋的风中
  从容健康,保持人类早年的纯洁姿态
  这使我相信苹果不会沉没
  春天只是改变了另一种抒情方式
  
  在午后,锋利的鸟切开玻璃
  我放弃了那些经不起考验的美丽事物
  精神的根部裸现,等待婴儿瓷的光辉
  
  现在房间里面仅仅剩下婴儿的睡眠
  透明的呼吸,古典的步履
  携带我的灵魂沿着时间的创口散步
  并且继续深入水晶梦境
  在爱情中建设宁静
  
  夏天的美渐渐变小
  
  我要延续矿山的远眺。进一步肃清
  书籍的流毒
  在童话果园的树枝上
  三位少年脱下了昆虫的旅游鞋
  
  天空在迫降
  夏天的美,渐渐变小
  我在房间里继续练习跳伞。是谁
  打开了竖琴的春情。飞翔的是圣栎树
  病中的夜莺依仍给我寄来
  甘泉,唱片,和英国湖畔一小片黄昏
  
  更多的时候
  一架飞机找不着北!在暴雨中,诗篇里的机场
  仅仅能够容纳一枝马蹄莲的幻想
  忧伤的小爱情响彻一个溽热的年代
  
  夏天的美渐渐变小
  金属也矮了下来
  在青春中穿梭的金色流星
  被寄存在草坪上的躺椅里面
  
  夏季的11次空间跳跃
  
  1.阳光伸进水里变成弯弯曲曲
  夏日的终极抵达
  使苦难的光明瞬间改变了方向
  
  2.描好眉的女子
  跟着磁带练习公关普通话
  卧室里的鹦鹉  在幽暗中
  不停地制造出简短的反义词
  
  3.想在月亮背面种植水稻的人
  他用一只炮筒般的高倍望远镜
  猛烈地  攻击月亮的正面
  
  4.期货理论像飞蛇一样
  窜过吧女的红指甲  在射灯下  她说
  这儿只收现钞不用信用卡
  
  5.灵魂中的猫头鹰把你们的树叶翻乱
  然后  迅即伪造了大风吹过的现场
  
  6.从空气中提炼黄金
  从黄金中提炼青春
  夏天传递的姿势  使秋天提早成熟
  
  7.电脑嚓嚓打出
  一条抽象的鳕鱼
  它的骨骸  将柔软的手指卡住
  
  8.蓝色玻璃幕墙后面
  一颗脑袋在望着远处
  低矮的向日葵
  一只虫子顺着茎干缓缓爬动
  
  9.山地车在城市的树荫流浪
  探头探脑的人
  把故乡暂时送进了当铺
  
  10.防波堤上冒出的小学生
  摹仿着石头的自由落体运动
  他在喃喃自语
  物体下降是不需要助推力的
  
  11.如何照亮光明内部的黑暗
  如何将玫瑰香水还原为玫瑰
  如何从一只水龙头开始
  沿着弯弯曲曲的水管
  找到那夏天的河源
  
  一个人踽踽走过黄昏的十里长堤
  
  “秋天和哀郁,到底哪一个来得更快?”
  晨间服药的人,无法阻止幸福的流水流向封冻的港口。
  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心事重重,仿佛一封遗失路口的旧信。
  衰退的记忆使他无力捉住
  从大地深处拱涌而出的一缕短暂的霞光。
  
  他像那曾绚丽得令人惊诧的云朵,早已一点点变得黯淡
  他的心被雷霆反复击穿,被闪电撕碎,又重新聚合
  一部分碎片变成了泪水
  打湿了一条绵绵伸展的时光河岸
  
  新时代在窗外召唤。大海翻开巨大的书页。从岁月中传来的一声
  沉闷的铁锤重击,截断了紫云英轻掠的翅膀。
  恢宏的机器在一艘巨轮的航线中沉默,构成午间睡眠的安静。
  
  一个耽于幻想的人,被徒劳的歌声浪费了过多的青春。
  他拾捡着往日生活中的庸常细节。而那内心的破碎金子
  在尖叫,他试图将一生的闪光点熔铸,提纯。
  只有剥落的镜子,仍在映照着一只风筝的残骸: 那吃力的上升姿式。
  
  那么多那么多好时光啊,在风中站也站不稳。
  岁月的枝条将经年的隐情悄然遮蔽起来:那是春水中的裂痕。
  他踯躅着,艰难地回忆着爱情的方向。他曾爱过的一朵白玉兰
  在风沙里下落不明。
  
  类似玻璃般透明的事物让他继续爱着。多少年来,一个人不知道
  一种名叫硬水的岁月,它那无形的刀锋,一直隐藏在一片清澈中。
  一张白纸空出激情和想像,在风影里质问着脆弱的心灵。
  
  一个人揉着浑浊的目光,徐徐展读一张新药说明书。
  似昔日那位沉沦于花香的少年,徐徐展读一封春意盎然的信。
  他把沾满阴影和露水的脚印,敷在一双酸胀的脚上
  踽踽走过黄昏的十里长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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