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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自杀20周年:春暖花开,生活继续

2012-09-29 00:54 来源:新京报 作者:金煜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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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中学时的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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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去西藏时的留影


    又到3月。春暖花开。

    3月26日,这一天是海子的生日,和祭日。

    20年前的这一天,25岁的海子躺在铁轨上,远处轰轰的火车声响起,阳光刺眼,野花怒放。

    他怎会想到,之后的20年,他会成为中国文化史中最闪亮的一个音符?他怎会想到,在他之后,会发生这么多的变化?海子的选择是个体的行为,但是无数的人从他留下的诗歌中,看到了他们希望看到的东西:精神、纯真、自由。他永远是个偶像。

    有人觉得,海子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有人觉得,海子从未离开过我们。有人觉得,海子只是一个孩子;有人觉得,海子是王。有人觉得,海子是不错的招牌;有人觉得,即使现在看来,海子也是殉道者,是先知,是英雄。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海子。

    记住了海子,忘记了海子?或许不用回答了,或许现在,他正在太阳上笑,在鲜花丛中笑,因为春天来了,海子复活。

    20年后:“春天,十个海子复活”

    海子逝世20周年之际,《海子诗全集》出版,一系列纪念活动将于3月26日举行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天 十个海子复活》

    3月26日是海子逝世20周年纪念日。20年来,出版界给予海子致敬。由西川主编,作家社出版的《海子诗全集》将于纪念日当天出版,这将是至今为止收集海子作品最全的书。

    欧阳江河说,感觉海子距离我们比20年更远。回想当年,一片恍惚。

    而西川说,“他始终吸引着读者,好像他从未离去”。

    海子遗作整理是个庞杂的事业。西川、骆一禾在整理海子遗作时,骆一禾在海子去世49天之后突发脑血管破裂去世。只剩下西川一人默默地做了下去,终于在1997年经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海子诗集《海子诗全编》。“从某种意义上说,该《全编》就是海子的命。”西川说。

    之后,海子诗选牛毛般出现在市场上,但所有书的内容都来自《全编》。在海子20周年纪念之时,西川再次推出《海子诗全集》,由作家社出版,这本书新增收录了海子第一本油印诗集《小站》全部作品、诗《生日颂》,以及海子为《太阳断头篇》所做的插图等。

    新书将在未名诗歌节上发布。

    北大五四文学社未名湖诗会从1993年开始,把时间改在了每年的3月26日,从此具有了纪念海子的性质,7年后,诗会有了诗歌节,每年,新旧几代诗人齐聚未名湖畔。

    在本次名为“半完成的海”的诗歌节的开幕式上,主办方取海子最后一首遗作《春天 十个海子复活》之名将请来王家新、姜涛、胡续东、臧棣等10位诗人。

    而在安庆,修缮一新的海子墓地和海子故居正等待拜访者的瞻仰。安庆师院等当地机构也将在26日举行海子的相关纪念活动。

西川:评价海子让我很痛苦

《海子诗全集》编者西川接受本报采访

    采访西川是容易的,让西川谈海子是艰难的。西川极少和媒体谈海子。“这是我们仨的事情,我没法评价他们。”他们仨只剩下了他一人,在20年中,他每天都在默默地承受和他们有关的事物。有关海子的纪念活动像冰山般压在他一人身上,我们看到的完成的只有冰山一角。

    1 新京报:3月26日你会在哪儿?

    西川:我会在安庆。安庆修好了海子的墓,他们家也腾出一个房间专门做海子故居。他们家人说怀宁县委宣传部想做个纪念活动。

    新京报:今年还有什么其他纪念活动?

    西川:去年有人找我说想做一个戏剧,做海子的《弑》,但因为经济危机撤了。还有美国Host出版社要出海子诗选,这是海子诗第一次翻译成英文。海子身后,很多人都想做事,都没做成,我整天在接触这些没做成的事。

    新京报:《海子诗全集》差不多把海子的诗都收录进去了吗?

    西川:如果说我把海子所有的诗都选了,我就是在拆他的台。海子在真正成为海子之前,写的诗让人觉得不像他写的。要收入所有的作品这是不可能的。

    新京报:从《海子诗全编》开始,这些作品大多是哪些途径收过来的?

    西川:我编《海子诗全编》的时候,都是海子自己定下来的,选的其他的几篇散文诗是《十月》上发表的,也是海子交给他们发表的。

    新京报:你的整理和骆一禾的整理是一起的?

    西川:骆一禾没整理过,他过了没几天就去世了,都是我一人整理的。海子的手稿全在我那儿,除了书信,作品都在我这儿,我就根据这些编的。

    2 新京报:你是否觉得你写的数量极少的关于海子的文章,对人们认识海子起到了引导作用?

    西川:我就写了两篇纪念海子的文章,再加上几篇序,大概五篇左右海子的文章。我只是交代事实,我从来不做评论,评价他会让我很痛苦。别人也不了解事实,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这是我的责任。

    新京报:你说到现在,人们对海子还存在很多误解,有哪些误解?

    西川:比如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几乎是家喻户晓,所有人将它认为是很明亮的诗,实际上它背后是非常绝望的,这是快要死的人写的诗呀!这种东西,收到中学课本中,中学生只能看到最表面的一层,不知道背后危险的冲动,老师也不敢讲,老师也不一定理解。

    新京报:连房地产商也在用这句话。

    西川:我听说这事。我还在时尚杂志上看到,这边一个女子在海边迎风扬手摆姿势,那边写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哎呀!如果那女子知道这是快要死的人写的诗,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新京报:还有哪些误解?

    西川:人们好像一直认为他是擅长短诗的诗人,评价也很高,这我同意,但是,他在长诗中做了很多尝试,对文化有着建构性,这些人们知道得比较少,只知道他是一名抒情歌手。另外,对海子的认识总是牵扯到别人的认识上,海德格尔、荷尔德林,总是要绕一个弯来评价他。

    海子对中国的文学表述来讲完全是陌生的,大家好像找不到恰切的直接和海子有关的表达方式来表达,总是要借别人,绕到别人来谈他,虽然评得很高,但还是有问题的。

    3 新京报:我们现在可能已经不把海子当成一个神了,但我们把海子遗忘了吗?

    西川:我相信大家不会忘记海子。前两天还有一个年轻的诗人,跟我说他又重新把海子拿出来,过了这么多年,去除了诗歌的噪音后,还是觉得海子的诗好。如果海子不自杀的话,他的诗也许不会这么快被人认识,但早晚还是会意识到他的价值的,当然诗歌和自杀的内在关系,如果他不自杀他会怎么写等等,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新京报:但现在大家看待海子,仍然摆脱不了符号化的倾向。

    西川:哲学家留给世界的所谓的影响,也就仅仅几句格言而已,萨特也就留下“存在即合理”这样的话。

    新京报:但是大家把海子的格言都误读了。

    西川:误读就误读了,这是代价,没有办法。要完全理解海子,必须走进他心里,跟他站在一个心段里,比如海子的段位是九段,你只一段,你肯定不会理解他,只有你也到九段你才能理解他。

    4 新京报:今年同样是骆一禾20周年,可是却没有人记住他。

    西川:我和海子有很多想法都是从骆一禾那儿来的,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不过,大家现在在纪念海子的时候,其实有部分是在纪念骆一禾了,绕也绕不开。骆一禾没有取得很大的声名,这是大家的选择,你无法左右大家的选择,但不代表他的诗写得不好,骆一禾也有他的知音。

    我曾经在悼念骆一禾的文章中说,骆一禾是一群人,他脑子里想的是别人,这样的人,有伟大的性格,伟大的力量,昌耀也是这样的人。

    海子有很多尖锐的地方,骆一禾也有很多尖锐的地方,但大家不太知道,他是一个“众人”,海子是一个人,这是他们俩的区别。骆一禾看到的世界比海子更广阔,他看到了全世界。

    新京报:你觉得20年,我们该怎么纪念海子?

    西川:我不知道这些东西,随他们去吧。广告商们最好别再用,真要用得付个版税,表示一下尊重吧。有人批评的什么文化名片,我觉得没关系,地方上可能觉得是乡贤,他的精神就在那儿。海子已经不再是任何人的海子了,不是我的海子,不是你的海子,我觉得纪念海子不是私人的事,别人肯定有做歪的地方,随它去了。(记者 金煜)

记住海子:通过符号 认知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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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海子比较阳光的一张照片,张开双臂,拥抱世界。

    诗人海子离世已经20年了,这20年来,海子的诗歌一直有人在读,但让我们对他印象更深刻的是那些海子留给我们的一个个符号:安庆、德令哈、山海关、姐姐、太阳、黑夜、麦地、骨头、鲜花……很多很多。这么多年过去了,海子的轮廓已经渐渐模糊,但这些符号却依然清晰。

    用我们横陈于地上的骸骨/在沙滩上写下:青春。

    然后背起衰老的父亲/时日漫长 方向中断/动物般的恐惧充塞我们的诗歌——《秋》 

    老家·安庆·麦地

    1964年3月26日,海子出生在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的高河查湾,父母是传统的农民,他的原名叫查海生。

    海子是农村的孩子,短暂的25年生命中有15年在农村度过。从孩童时期开始,因为家中困难,海子开始了课外的务农,农村,给他日后的创作留下了无穷的题材。

    “每一个接近他的人,每一个诵读过他的诗篇的人,都能从他身上嗅到四季的轮转、风吹的方向和麦子的成长”,西川在《怀念》一文中曾经写道。

    海子的诗歌创作时间不过7年,但创作出了数量惊人的诗歌作品,阅读他的诗,你总能读到麦地、大海、村庄、鲜花、天空、太阳等这样的字眼,当他去世的时候,有人用“农业文明的殉葬者”来描述他,更多的人,因为他书写麦地的篇章,将他称为“麦地诗人”,甚至有人把他叫做“最后的浪漫主义乡村抒情诗人”。

    “海子把他唤来的一切幻象,都化作他所熟悉的家乡事物的意象,使他的诗在根源上与民间和大地保持着亲密的联系。”海子后来的朋友,同样英年早逝的四川诗人苇岸在日记中写着。

    农村或许也赋予了海子一种特殊的性格,认识他的人,都觉得海子是很单纯的人,苇岸曾在日记中写道,“海子涉世简单,阅读渊博,像海水一样,单纯而深厚。他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喜欢,他也会很快和任何一个人交上朋友。”

    1979年,15岁的查海生以370分考取了北京大学法律系,这个消息轰动了不大的查湾村和安庆市,天才查海生要进京了。

    海子1979年进入北大,那一年,《今天》创刊,油印的册子传遍了北大的校园,朦胧诗爬进了学生的宿舍,北岛、顾城等人是青春偶像。少年海子开始接触文学了。他像当时其他学生一样,如饥似渴地阅读新进来的西方现代派文学、哲学,同时,他结识了北大五四文学社的骆一禾和西川。海子开始写越来越多的诗,三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后来,人们将他们称为“北大三诗人”。

    孤独是一只鱼筐/是鱼筐中的泉水/放在泉水中——《在昌平的孤独》 

    俱乐部·昌平

    毕业后,海子被分配到位于昌平的中国政法大学工作,在学生的要求下,在每节课下课前,带着安徽口音地朗读诗歌成了海子老师的一门必修课。

    诗人圈里新来乍到的晚辈往往要捧着自己油印的诗集,四处拿给诗歌圈的其他人看,渴望得到承认,这是当时诗歌界传播自己的最主要方式,海子同样如此。海子活着的时候,作品并没有得到他死后那般高的评价,事实上他很少在主流刊物上发表作品。

    不过,海子的天赋还是让他受邀加入了很有影响的“幸存者俱乐部”。有一次,活动在王家新家里举行,二三十个人挤在十多平米的平房里,因为人多,一开始半天没人出来说话,这时年轻的海子说,那我来念诗吧。“当时他还没被很多人认识,很小,保持了安徽农民的本色,单纯,朴素,好像完全是为诗歌而生的。”王家新回忆。

    海子念了一首比较长的诗,大家没什么反应,他又自告奋勇再念了一首,因为节奏比较慢,大家还是没有热烈的反响。还有一次也是在“幸存者”活动中,王家新看到海子拿着一大叠诗请杨炼给看看,杨炼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么多啊!”“当时海子脸都红了,像个孩子。”

    海子的家,在离北京市区60多里地的昌平,推开窗,只看到孤单单的太行山余脉,他每天上午睡觉,下午读书,晚上工作,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中写作”。他的封闭的世界里只有诗没有他物,有一次,海子走进昌平一家饭馆,对饭馆老板说:“我给大家朗诵我的诗,你们能不能给我酒喝?”饭馆老板一口回绝:“我可以给你酒喝,但你别在这儿朗诵。”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日记》 

    德令哈·西藏·太阳

    德令哈,一座戈壁中荒凉的城市,北面是敦煌,西面是新疆。1988年6月,海子与骆一禾坐火车去西藏,经过青海省的德令哈市,这座孤城从此和海子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他不得不去青藏,这个时候的海子,正在跋涉挺进他的“大诗”目标。

    唐晓渡在拉萨和海子有一次短遇,他对海子当时的目光印象特别深刻:“不是那种坚定,平和的,而是清澈而迷茫的目光,他看你的时候不会在你的身上聚焦,好像是绕过你看到你背后。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状态中。”

    海子从西藏背回了两块喇嘛教石头浮雕,二十多斤,让见到的每个人都惊讶不已,弱小的他竟然一路背两块石头回来。

    海子很崇拜凡·高,他称凡·高为“瘦哥哥”,在海子的作品中,有着大量麦地、太阳等事物,而他也像凡·高一样将诗歌作为了自己全部的生活状态。

    海子临死前留下了大量的文字作品,大部分是去世前两年留下的,“他像一颗年轻的星宿,争分夺秒地燃烧,然后突然爆炸。”(西川语)。“从这个意义讲,海子确实是一个诗歌英雄,设定大的目标,冲击自己的极限,同样怀有雄心勃勃计划的人可以有一个比较宽裕的时间和从容的心态,但海子却是骆一禾说过的‘穿过赤道的最直接的路径’去冲击。”唐晓渡说。

    海子的“大诗”计划终结在他的死亡中,但现在诗歌界普遍认可的一点是,海子西藏行之后,去世前的一批抒情短诗是他的巅峰之作。

    黑夜从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丰收后荒凉的大地/黑夜从你内部升起——《黑夜的献诗》

    黑夜·生死·山海关

    海子死前半个月左右,刚从安徽老家过完春节回来的他和王家新在《诗刊》办公室聊天,他很郑重地说,他发现在老家黄昏的时候,黑夜不是从天上降下来,是从麦地里升起来的。

    王家新一时并没有理解他的话,直到后来在阅读海子的遗作《黑夜的献诗》时才如梦初醒,浑身颤抖。“海子完全是洞穿了生与死的奥秘,用几乎是神似的语言来讲话了,他在精神上已经完全超越生与死了。”

    海子最后几首遗作中,有着非常美好的诗句,但是,对生命美好的描述只是很小一部分,或者说,海子对生的看法更多是建立在“死”(复活)的前提上,更多的还是对黑暗、对死亡的描写。

    “海子诗中看起来有向上飞翔的抱负,但更重要的一部分则是向下的飞翔,他一时飞向天堂,飞向古希腊精神,却碰到了荷尔德林这个中转的媒介,在中途掉下来,飞向大地。”欧阳江河说。

    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身边带着四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他的遗书中写着“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消息传来,诗界震惊。

    听到消息,唐晓渡“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四川的欧阳江河得到了西川的电报,“非常震惊,坐了一个下午的茶馆,谈海子,非常伤感。”各地的诗人这时都有一个感觉:好像海子是为了诗歌,为了大家而死的。

    海子死前10年,朦胧诗诞生,海子死前5年,他和其他诗人开始脱离朦胧诗的摇篮,被认为是第三代诗人的兴起,在上世纪80年代,伴随着诗歌流派的不断变化,中国现代诗歌精神复苏,全民对诗歌一波又一波地持续热情高涨。

    而海子的死,很多人都说,意味着80年代诗歌的终结。

忘记海子:诗性终结 生活继续

    20年来,我们一直在纪念海子,读他的诗,出版他的纪念集等,但我们都知道,海子的时代毕竟过去了,诗歌的时代也在渐渐远去。纪念,或者是为了告别。为了忘却的纪念,因为这个时代和海子和诗歌越来越缺少关系。

    海子与骆一禾 一个闪烁 一个黯淡

    海子的死亡,给时代带来了不祥的气氛,紧接着发生了一系列的社会和诗界的变故。首先是骆一禾为了整理海子遗作而病死,然后是顾城等诗人连续自杀,很多诗人纷纷出国,剩下很小一部分在坚守阵地。

    在海子死后有那么四五年时间,他一个人的影响可能超过了当年一个群体的朦胧诗诗人。有人说,海子改变了大批文学青年的命运,有人则说,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

    1991年进入北大中文系就读的胡续冬无疑是“受影响”的对象,大一还在石家庄军训时,接触到了海子,带着敬仰之心读他的诗。“当时好像海子就是北大的小代名词一样”,军训时和他一起读海子诗的一位同学后来成为了研究农村青年自杀问题的专家,而胡续冬则走上了写诗、写作之路。“我周围一帮人,很多是吃海子的奶长大的,我年轻时也一天到晚恨不得想着自己变成太阳的眼睛,想象自己是一只鹰。”

    欧阳江河的印象也很深刻,一次重庆大学学生会主席和他聊天时,很严肃地提到当时学校有大多数人都会背诵海子那首简短的《秋天》,我听到后非常震动。

    那段时间,海子像流行明星一样被年轻人追逐着。胡续冬认为,最早对海子产生强烈认同感的地方,是中国的二三线城市,里面很多文艺青年正处于农业文明的末期,却还没有摸索到现代化的踪迹,此后慢慢扩散到一线城市,影响了一大批在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转轨时期徘徊的无固定职业者身上,比如类似电影《立春》里的角色,比如聚集空间里的艺术家、摇滚乐队等。

    “奇怪的是,我们当时是海子与骆一禾一起在阅读的,骆一禾读得并不在少数,今年同样也是骆一禾逝世20周年,同样闪烁的名字,另一个却黯淡下去了。”胡续冬说。

    死亡解读 海子不是诗歌终结的标志

    之所以会有一个疯狂读海子的时代,一方面,可能与当时社会压抑无处得到发泄有关,以致人们给予了海子非常多的象征意义,另一方面,也与当时的评价体系有关。他死后,评论界面对他的死亡,一时间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但很快,“为诗歌献身”、“殉道者”等形而上的光环戴在了海子头上。

    “有人说为诗歌献身,或者说他自杀是为了完成他人生最后的一首诗等等,但是我们不能反推回去说这就是海子的意图,春秋时期很多铸剑师自己跳进炉中,认为剑是需要人血的,所以用自己的身体完成了最后的作品,但海子不一样,每个人自杀的原因都是很具体、很日常的,当然也是很隐秘的。”唐晓渡说,“所谓的‘写作时代的终结’的说法,也是活人赋予他的象征说法,并不一定和他有着必然的联系。”

    面对越来越多的诗人自杀,越来越狂热的对海子的崇拜,海子的好友西川坐不住了,他在长文《死亡后记》中对海子自杀的世俗性原因进行了分析,希望不要模仿海子。他认为,海子的自杀,可能与他的性格因素、气功问题、不如意的爱情生活等相关。

    对于同样是第三代诗人的韩东看来,海子只是一名“天才诗人”,“我认为他的诗还是显露了一个少年诗人的状态,还没有进入一种自觉的状态。”他说,“海子更多是因为非正常的死亡方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一定要说海子之后,中国诗歌就怎么衰落了,这也完全是外行的说法,中国诗歌界内部有着自己的发展轨迹。”

    海子无疑是将诗歌作为自己全部的生活状态的,但他却最终采取了暴力的形式,而他本人也一直将自己归入短命的天才行列,比如兰波、凡·高。

    “我们首先应该看到的是他的诗歌精神,一种极限冲击自我的巨大的勇气。”唐晓渡说,“80年代末如果存在一种终结,那并不仅仅是由海子来标志的,但他是一个最炫目的现象。”

    从90年代中后期到现在,中国诗歌进入多元化时代。一方面,商品浪潮席卷而来,读诗群体随之缩小,媒体对诗歌的关注度下降,另一方面,无论是朦胧诗人,还是第三代诗人(幸存下来的),很多人却在新时期创作出了个人最好的代表作。

    “天才少年”  海子的诗永远停在25岁

    海子的影响还在继续,但和90年代初因为个人传奇性而吸引拥戴者不同,理性时代对海子的热爱,更多是由于与作品自发地产生共鸣。

    2000年,北漂的民谣歌手周云蓬住在树村,和那儿很多地下乐队一样,为流浪、不得志的感受而苦闷。野孩子乐队给他拿来了海子的诗,他一下子就迷上了。

    “他的诗特别色彩绚丽,给人感觉很美,我们当时在城市的漩涡里挣扎,海子诗里面麦地、月光这些场面,好像开了窗,放入新鲜空气一样,给我们生活黯淡的人带来很多帮助。”周云蓬后来依照海子的诗,创作了一曲知名的《九月》。

    周云蓬也说,他没有从海子的诗中读到颓废和绝望的死亡感,而是感到了张扬、喷涌的生命力,不过即使这样,他的诗还是不适合长时间伴随左右,“他的诗是光芒四射的,不适合在平淡的生活中总带着它,就像你平时生活中,不会一直在卧室里放着太强烈的光源一样,平时总是喜欢柔和的光。”

    海子的诗,像一首首抒情的田园风光的民谣,表达了生活的美好和忧伤。欧阳江河表示,海子的诗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歌唱性,它结合民间的歌谣、传统诗歌、古典诗歌,滋生出抒情的元素。

    这点,或许使得海子的诗很容易让新入门的读诗者喜欢。北大五四文学社社长、本科三年级的叶晓阳说,他从初中开始读海子,到现在为止,影响最大的还是海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读到强有力的抒发内心情感的诗句,里面有很多对理想、青春美好、爱情的描写,很容易打动人心。”

    “海子容易产生最大震撼的就是刚开始接触诗歌神奇力量的人。”

    叶晓阳说,包括自己在内,身边其他读海子诗的人,随着阅历的增长,有更多的抒情方式、诗歌风格进入到他们的阅读谱系中。也就是说,朗读者在逐渐成长,而海子的诗歌永远停留在了25岁,那个白衣飘飘的青春时代。

    “海子的诗里没有直接处理现代经验、复杂的人类处境的地方,海子是一个抒情“歌手”,但不是思想家,这和他年龄有关,也是他局限的地方。”欧阳江河说,“不过,他觉得,另一方面,海子身上有一种“少年中国”的精神,正好处在社会完成转型之前。“他的自杀代表了中国诗歌中最后的少年精神,现在写的都是中年诗歌了,诗歌越来越成熟,技巧越来越多,但那种打动人心的青涩的感觉却没人能超过他。”

    20年,我们该如何纪念海子?

    “这个民族本身就很擅长于遗忘,或者某些文化机制在制造遗忘,有很多在诗歌节之外的诗人都没被人们记住,而参加海子纪念活动的人,应该想想,你感兴趣是因为海子的作品,还是因为他的死亡。海子不是我们拿来聚会的理由,好像我们需要不断的仪式来安慰自己一样,一个从来不阅读海子诗的人,来参加海子的纪念活动,跟一个从来不关注诗歌命运的人参加庙会,逛百货公司有什么区别?更好的纪念是阅读诗人的作品。”

    ——唐晓渡

    “对海子的认知已经进入了消费化时代,他的很多短诗可以变成房地产商的广告语,很多人开始琢磨海子的地域性,借用他拿出地方经济名片。现在的海子并没有被神化,要警惕的是消费化的倾向,别拿海子说事。”

    ——胡续冬

    “海子去世20年,但奇怪的是,我感觉他已经走了很久了,拉开的距离好像有40年、50年,很恍惚的感觉,好像这个时代和他越来越没有关系了。”

    “中国世俗化,注入消费时代、金钱至上这个信仰的过程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这种情况下人们可能认为海子是多余的了,但是,诗歌肯定留下的一些东西是人类共同记忆的,海子如果能作为一种知识共同体流传下去,个人认为还是一件好事。”

    ——欧阳江河(采写/记者 金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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