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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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巴黎街头,未来的大师马尔克斯邂逅了前辈大师海明威

    我年轻时就读过马尔克斯——当年又有谁没读过他呢?一头母牛出现在族长家的阳台上,咀嚼着天鹅绒窗帘,欣赏着落日;已有几个世纪了,人们搞不清楚族长是否还活着……可我没想到的是,过了那么多年,我竟然还在读他,一直读到几年前的一天,我在巴黎触摸到了他。

    海明威

    1955年,作为一家报社的记者,马尔克斯被派往欧洲。翌年,因报社遭到查封,他失去了生活来源。于是他就像当年的海明威,年轻而贫穷,在巴黎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我寻觅兰波住过的克吕尼旅馆时,曾路过其隔壁的三学院旅馆,旅馆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马尔克斯1957年在那儿住过。那家旅馆位于居雅街靠近索邦那头,离圣米歇尔大街及卢森堡花园不远。马尔克斯大概经常出没于那一带,就像三十多年前“巴漂”的海明威,而后者正是他当时的偶像之一。直到有一天——

    “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那是1957年巴黎一个春雨的日子,他和妻子玛丽·韦尔什经过圣米歇尔大街。他在街对面往卢森堡花园的方向走,穿着破旧的牛仔裤、格子衬衫,戴一顶棒球帽……他已经59岁了,体格壮硕,想不看见都不行……在旧书摊和索邦大学出来的大批学子当中,他显得生气蓬勃,想不到四年后他就去世了。”

    马尔克斯用双手围成喇叭,向街对面的人行道大喊:“大——师!”海明威明白在人群中不会有第二个大师,就转过头来,挥了挥手,也用卡斯蒂利亚语对他大叫:“再见,朋友!”立刻又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也无数次走过圣米歇尔大街,大街相当宽阔,尤其是接近卢森堡花园的那段。我不禁好奇,他俩得使多大劲,才能让彼此听见?

    马尔克斯以后再也没见过海明威。这次邂逅给了他一种感觉,曾经有什么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从此就没有消失过。后来他还发现,世上所有的地方,只要海明威写过,就会被他占有,被他赋予灵魂,哪怕在他死后,仍带着这种灵魂,独自活在世上,成为海明威的风景,时时刻刻都属于他。

    巴黎也是这样。马尔克斯后来回忆,曾有许多日子,他就像海明威一样,在圣米歇尔广场的咖啡馆里看书,觉得那里温暖而且友好,令人惬意,适合写作。他总希望能再次见到那个俊俏清新、黑发如乌鸦翅膀般斜掠过脸庞的姑娘,海明威用他那有力的文笔占有了她:“你属于我。整个巴黎也属于我。”每回经过奥黛翁街12号莎士比亚书店旧址,他都会看到海明威和毕奇在业已消失的书店里聊天消磨时间,直到傍晚6点,乔伊斯可能正好路过……

    对许多人来说,一座城市,一个地方,只有与他喜欢的人事有关的,才可能具有意义,其余的都不存在。就像捷克的赫拉巴尔来到伦敦,只在乎与艾略特有关的景点,每到一处便整段诵读《荒原》。马尔克斯所述的这些场景,源自海明威的《流动的盛宴》,其中充满了迷人的个人色彩,让巴黎盖上了海明威的印记。马尔克斯一定熟读了它,然后揣着它重访巴黎,无论在现实中还是在想象里。马尔克斯说过,长年阅读一位作家的作品,对他又如此热爱,会让人分不清小说和现实。

    另一方面,《流动的盛宴》始撰于1957年的秋天,就在巴黎大街上那次邂逅后不久。那个年轻的用西班牙语喊他“大师”的崇拜者,是否让海明威闪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时代,触动并打开了他回忆“巴漂”往事的闸门?

    然而马尔克斯不知道的是,那个曾经属于海明威的巴黎,因为他的生动描述,现在又重叠上了他的身影,让后来者既看到了海明威,又看到了他。这就像中国诗人说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对马尔克斯来说,那个早晨昙花一现而又永恒不灭,在那个春雨潇潇的5月天,海明威隔着大街对他喊:“再见,朋友!”而对所有的文学爱好者来说,那样的场景也已经成为经典,就像在5月巴黎中午的阳光下,斯万夫人站定在宛如紫藤绿廊的阳伞下,在斑驳的光影中与小马赛尔谈话一样。在暗香浮动的5月的巴黎,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幸运,在大街上邂逅一次那样的风景,尽管我已不再年轻也说不上贫穷。(邵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