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印象

陈禹 · 发表于 2008-7-6 12:33:00

印　　象  周大喇叭要说周大喇叭，那是我在上初中时第一次参加“会战”时认识的，那年我刚满十七岁。七十年代初期，我所生栖的矿山里头三天两头搞会战。要根据当时的形势和政治任务需要，会战地点不同，时间也是有长有短。记得学校工宣队长是个“秃头”。在平时总爱戴着一个帽子，帽子的虽说是浅绿色的，可能是日晒久了，帽子也就显得破旧了一些，颜色就更加的发白。到后来，只要是在操场上开大会，作“会战”前动员，他干脆就不戴帽子。全班同学乐得也似乎都要跳起来了。“这下好了，又可以不读书了”。不知谁说上一句。于是，大家就看到他的头顶在炎热的阳光下，浸着汗水并泛着光亮。会战是在一处名叫巴蕉弯的地方，主要是平整铺架矿车专用线的铁轨用地。那天，天很热，热得人们都不愿穿衣服，恨不能把裤子也都脱掉。会战前矿上要有一个动员大会，还要有一个横幅，会的规模当然要比学校的大得多。下午两点，我怀着一种好奇心理，就顺着崎岖的山间小道朝山顶上爬去。因为动员会要在下午召开，开完动员会后就要放一排大炮。记者们就要去采访、照像。第二天起，我们这帮学生就要在工宣队长的带领下，把头天放炮蹦下来的土石方，用推车和揪把它运到旁边的大深沟里填平。走着走着，我看见有两个大喇叭筒子在杂草丛中时隐时现，挺好玩的。是谁在前面呢，我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满头是汗。等到了跟前，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魁梧、高大，肩膀头上扛着两只大喇叭，腰上还挟个方盒子。我说：“叔叔，等一下我帮你拿”。他回头一看是我笑了：“小家伙，你跑得挺快嘛，帮我拿，你扛得动吗？”。“这有啥，又不是实芯的，是个大空壳”，我笑着说。于是，他用手臂擦了一下额头上还有脸上的汗，就把那两只喇叭搭在我的肩上。走着走着，我感觉到两只大喇叭像似沉重的米袋子，越走就越感觉到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说：“叔叔您贵姓？。”“姓周。”他头等都没回。“噢，周叔叔，我实在是扛不动了，拿一只给你吧”。“怎么，不行了，这才走几步路啊，来，给我”。他又重新将两只喇叭一起挎在了肩上，飞快地朝着山上走着，留在我眼中的，仍然是逐渐晃动着的两只大喇叭。到了山顶，一个当官模样的说：“周明，你怎么才来呢？”。还没等他说话，当官的又说：“快，快装上，记者们都等急啦”。周明顾不及休息，忙着接线，安装大喇叭。下午四点，满山遍野飘荡着的红旗被山风刮得呼呼作响。山腰上悬挂着横幅：《挥泪又洒汗，拿下大会战，夺煤保电！》几个黑体大字格外醒目。我问站在身旁的一位小矿工：“那周叔叔咋那样能干”。他笑着说：“他呀，是矿上出了名的周大喇叭”。啊，我觉得有些好笑，咋叫这个名字。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那个当官的开始讲话了。其实就是照着稿纸念一些宣传提纲，全是官场上的套话，念着念着，就没了声气。人们就开始起哄，嚷着听不见。原来是喇叭出了故障，急得周明团团转，一会检查接头，一会看看电源有没有插好。最后，他小声冲着那个当官的说：“这台设备太古老陈旧了，修了半天，白费劲！怕是修不好啦”。话音虽然很低，当官的还是听见了。只见他一脸严肃的冲着要走开的周明说你来念。周明愣了片刻，跑着上了主席台，大声念着：毛主席说，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嗨！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都被他那洪亮的嗓音所震慑住了。有人高喊：好！有种，周大喇叭，真行。事后，听办公楼里传来消息说，那位矿长不仅没有因为喇叭不响批评周明，还特批了两百元钱给他，让他重新买了一套。从那时起，在以后的几次会战中，都没有出现过喇叭故障。周大喇叭的绰号，也被矿上人越叫越响了。周矿长在省“技术工人学校”学三年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矿宣教科当干事。一天，我正准备下井下采访，却和突然迎面进来的大汉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对不起周叔”。他见是我，用手拍拍我的肩膀头说：“你小子都长这么高了，成了大小伙子啦。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好好干，可别给咱矿工丢脸”。他走后，干事小李用笔尖指着我的头说：“看你也是个毛毛愣愣的，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咋不知道，周明，又叫周大喇叭。”我笑着说。小李也笑了：“你呀你，我说你不知道吧？他现在可是咱矿的矿长啦，一把手！”。“啊---我伸了伸舌头，我刚才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啊”。搞宣教这项工作，就是按着领导的意图做宣传。自然也就同矿领导们打交道多了点。我发现，别的领导讲话都要离麦克风很近，有些还需要自己先用手指敲击一下，或者把麦克风往自己跟前移一下。可周矿长讲话从不是这样，他常常是把麦克风用手推到左侧，或者说是让麦克风歪着点，稍远些。因他讲话的声音本来就很大，全场任何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况且，周矿长讲话也很少用稿子，而讲出的话层次分明，逻辑性很强，也有哲理性。听他讲话时，就很少有人打瞌睡。一次，我陪同周矿长上巴蕉弯去调研，我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这里的那场“大会战”当时情景。他笑着说：“记得，哪能忘吗？喇叭坏了，矿长让我上台，上台就上台。其实那台设备我修过多少回了，没想它真的在那节骨眼上出差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这台就好多了，扩音机带多少个喇叭都没事，你们省事多了，职工家属们也都听得清楚”。他笑的时候同二十年前一样，给人一种慈善和欣慰。路上不断有行人同他打着招呼，有人喊他周矿长，也有人叫他周部长。他悄悄俯在我耳边笑着对我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叫我‘大喇叭呢’，我嗓门大，干宣教科长干了三年，怕是改不了啦”。周矿长走路还是那样快，稍不留神，我就被他老远的甩在了后头。他还有个特点，闲不住。遇到矿工推车，他总是上前帮人家使劲，边推还边喊着口号：加油，加油！遇到区队长找他批条子，他拿起笔就批。可有一次却不是这样。二队队长孙虎找他说：主掌子面上支柱用的木头不够用了，要再领两车。周矿长看了看，斜眼冲他说：“够不够用我清楚，上个月批给你的两车呢！你小子拿我不识数，木材这么紧缺，你可好，别人给你二两酒喝，你就不知道北在哪，你就给人家木头回去盖房子，有这事吧，看来你这个队长真的是干够了。胆子比我还大，我批给你的是什么，是矿井下的支护木。现在井下‘大顶’来压了吧。你着急了，其实我比你还急。安全第一这根弦你绷到那去了”。他把票拿过来批了两车给他。对他说：“这个月先罚你五十元，告诉你，这两车要是再丢一根，你就和工人一样，到掌子面上挖煤去，还有什么资格当队长，要是你自家的东西，你看得比什么都紧！”。孙虎灰溜溜地拿着条子走啦。还有一次，一六平峒四点班发生冒顶。他亲自跑到井下指挥抢险。几个小时过去了，别人劝他升井，他却说不行，我要亲手把小董抢救出来。于是，他就和矿工一块啃面包，一块用手刨，手磨破了，别人给他包扎了一下，继续干。当小董钻出浮煤，看见矿长在他面前时，激动的上前搂抱住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腿部受了重伤。周矿长让调度室的王主任安排车将小董送市医院，不巧，救护车前天送去大修了。他说用我的车子去。王主任还犹豫着，他立即吼了起来：“快送，谁规定的，我坐的车就不能送伤员吗？再不安排我就撤了你的职，你信不？”                                 
老周头周明离休以后，矿上就再也没人喊他周矿长了，这人也就怪，人家在台上时，左一个矿长右一个领导的叫着，这下，人家下来了，咋就立马变脸了呢？喊他周大喇叭、老周头的人越来越多了。刚离休两个月那会，由于矿上安全形势不好，离退休职工的工资发放成了一时困难，一般要晚几天。一帮一帮的退休老头就涌向矿办公大楼，找矿领导“理论”，搞得矿长不能正常办公。老周头就先跑到办公楼前楼梯口处的台阶上，冲着一大群老头就喊：你们是不是老糊涂了。过家还有个计划不周的时候，何况这是个几万人的大矿，那能事事都那样周全。矿长不是说了吗，矿里暂时有困难。我先声明，我周大喇叭拿老命做担保，如果矿上说话不算话，我就是到省里市里、上北京也要给你们讨个说法，把钱给你们找回来。他这么一喊，绝大多数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他上前拍着他们的肩膀说：老伙计，走吧，天塌不了，矿上也黄不了，我说话你们还能不信不听吗？快回家带孙子，买菜做饭去吧，信不过就骂我几句，说得大伙再也不闹了。他离休正式批下来的第二天，矿长为他举行了个小型“座谈会”。大家伙吃着苹果，瞌着瓜子，都谈论着过去的事。新矿长夸他是建矿的元老，是功臣。他笑着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当矿长问他还有啥要求时，他说：“能不能让我唱一段京剧？”。大家伙一听就这要求啊，矿长说欢迎啊，欢迎老周给咱们露一手。“周叔，怎么这么多年咋就没听你练过呢”我问。他说：那时是忙啊，咱煤矿，安全生产这根弦啥时都是绷得紧紧的，那里有那份心情，不过我可告诉你们，现在我老周头要唱了。没想到他还真就有那么一手。他的一曲《打虎上山》把满屋子的人都逗乐了。前年五月的一天，老周头突然闯进了矿长办公室，冲着矿长说：“让小陈陪我下趟井”。矿长说：“嗨！你这老矿长，井，你还没下够呀”。他说：“我听说咱采煤队新上了一台现代化‘采煤机组’，特别是新安装的四十型溜子链，在全省都是先进，我这一辈子真就没看见那东西。想去看看”。矿长说：“老周，你消息还挺灵通的。”说着又把头转向我：“小陈，你要陪好了，千万保证老矿长的人生安全”。我笑着说：“领导，您就放心吧”。到了井下，大顶像一幅巨大的篷罩，矿井里那种特有的暖烘烘的煤尘喷水气味夹着旧坑木淡淡的朽味向我们袭来。溜槽这个庞大的钢铁怪物，轰轰的转动着，地面上马上一阵颤抖，帮子上啪啪地掉着煤块。乌黑锃亮的煤块在溜子带动下，像似一条长龙，滚滚而来又缓缓而去。“停车，快停车”。周明那些高声吼叫的声音，把我和其他几位矿工都吓呆了。“你们听见没听见减速机里已经没油了，机器已发出了一阵齿与齿之间剧烈的磨擦声，这样下去，机器将提前耗尽它的寿命”。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一名矿工，矿工忙着去找来油壶，低着个头说：“今天一忙就忘注油了”。  “啪”的一声，他一巴掌打了过去，把拿油壶的矿工打了个咧趄：“妈的，小陈，今天把这小子的工资给我扣下来”。“周叔你老这是……”我是一阵疑惑。“陈秘书，别怪他，他是我爸爸”。被打的矿工喃喃小声说。老周从他手中抢下油壶，给减速机边注油边说：“这么好的设备，要是损坏在你手里，看我怎样收拾你”。机器很快速旋转着，洒水机喷出了扇形的水雾，震耳欲聋的哗哗声、嚓嚓声驱赶了刚才的沉寂和安谧，有人开始嗤嗤了，一会又放声大笑，一切剑拔弩张的格斗化为乌有，人们各就各位忙碌着，掌子工作面又活了。在浴池洗澡时，我问他：“周叔，怪不得你的消息这样灵通，原来你有内线呀？”。周明说：“那小子，我知道，你几天不敲打他，他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他笑了，笑得甜蜜、开朗，好象是他还没有从一线退下来，还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7-6 12:35:07编辑过]

游太平 · 发表于 2008-7-6 13:35:47

似乎是嘉阳那边的事。问好煤矿哥们

houxuefei · 发表于 2008-10-6 12:4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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