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隔代觞》——《鱼,全是鱼》打头的小说,始发于《苏铁》

杨小A · 发表于 2007-12-6 17:23:39

《隔代觞》——《鱼,全是鱼》打头的小说,始发于《苏铁》后又发表于《青春》杂志。现将其贴在下面求批。为谢！隔代觞（一）爷是鱼村中最年长的老人。常有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爷八十又四，虽然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人却还精神。老人家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造孽啊，造孽啊！”孙儿禾青是鱼村的第一个大学生，上大学一年级。禾青心里有个疙瘩：爷嗜酒如命，早些年爷是不喝那么多酒的。鱼村与张家村、李家村不同，村里没有鱼姓的，大部分人都姓禾。一条清幽的小河从鱼村流过，绵延二百里汇入嘉陵江。解放前叫梓江河，如今叫双梓河，得名于由此分流的梓绵河与梓盐河。双梓河在鱼村拐了一个长长的弯，把鱼村整好围了一个半圆，由此形成一个很大的河湾，叫做泪鱼湾。鱼村不知什么时候被叫做鱼村的，就连最年长的爷也说不清楚。至于鱼村为什么叫做鱼村而不叫禾家村，可能是因为鱼村的鱼又多又好吃吧。然而鱼村人都不是很喜欢吃鱼，也没有人靠打渔维持生计，大部分人家还是以耕田种地为主业。鱼村的田地比张家村、李家村的田地肥沃得多，而且接近水源，水稻长势很好。理所当然鱼村人的日子过得比李家村、张家村的人滋润得多。临村的姑娘想方设法嫁到鱼村来做媳妇儿，而其它村的“光棍儿”可就多了去了。每年五六月间农事稍闲下来的时候，张家村、李家村的小伙子就一拨接一拨地到泪鱼湾撒网捕鱼。鱼村的人总是笑话他们，“就那么嘴馋呀！”冬月刚过，一种叫做泪鱼的鱼就从上游成群结队地顺水而下。<chsdate wst="on"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True" day="19" month="4" year="2007">三月初三</chsdate>过后，它们又成群结队地逆流而上。这是一种很奇特的鱼，它跟鲤鱼在形状上没有多大区别，仔细看了才能发现：它的鳃很大，鳃的硬壳上面有一条浅浅的“沟”，从眼角开始延伸到软鳃的地方。如果一条泪鱼被打捞上岸，它是不会挣扎的，那忧郁的、混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渔人。与其说像是在乞求，倒更像是在诅咒可恶的人类。泪鱼的生命力很强，离开水面不久，就会从它鼓鼓的眼睛里流出浅蓝色的眼泪，泪水顺着脸上那条浅浅的小沟流到鳃里面，用这种方法泪鱼们可以获得空气，而不会很快死亡。据说成年的泪鱼可以在岸上存活整整三天三夜。鱼村里有种说法，泪鱼是通人性的，是神派遣下来的。鱼村有捕泪鱼祭神的风俗，但从不吃泪鱼。老年人说，“吃了泪鱼的人家，生的娃儿不长屁眼儿。”泪鱼性子不是很好，胆子也比一般的鱼要大。可能是仗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总有些不怕死的泪鱼蹦上岸来，好像岸上的生活就应该比水里好得多。蹦上岸的泪鱼要是能等到一场及时雨，就有可能再次回到水里得以生存，可是有这样运气的泪鱼毕竟是少数。鱼村人养成了一种习惯，看见蹦到岸上的泪鱼，就会把它捡起来，摸摸它的头，安慰它两句，然后把它扔回河里。传说，能有这样的机会并且这样做了的人，他们家会因此而获得好运。每年腊月初四，鱼村的人们都会全家出动，带上粮食，端着木盆，装上自家酿制的米酒，提着鱼网早早地来到泪鱼湾捕鱼、祭神。他们先往河里撒下粮食，接着由家中的壮男丁撒网捕鱼。无一例外的，这一天撒下的网，里面一定会有泪鱼。一家人就把泪鱼放进盛水的木盆里，最后由长者查看一下数量、大小并根据这些进行祈祷。每家每户只能撒一网，一网能起的鱼越多越好、越肥越好，这象征着来年运气亨通。祈祷完毕，家人们就在木盆里撒上粮食倒入少量米酒，等泪鱼吃饱喝足以后再把它们放入河水里。最后由壮年男丁向河里倒酒三杯自斟三杯，饮毕方才扶老携幼而归。在禾青的记忆中，虽然父亲已经代替了爷撒网敬酒，可是到了那一天，爷还是会像年轻时那样向河里倒酒三杯，然后独个儿把剩下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二）禾青记得，自己年小的时候，每年腊月初四全家人都会在爷的催促下到泪鱼湾捕泪鱼、祭神。大概是他十二岁的时候，村人们都不去捕泪鱼了，爷还是坚持全家人都必须去。也从那时起，爷就常把“造孽啊，造孽啊”挂在嘴边。那时，村里有人吃起了泪鱼，据说味道还不错。更不可思议的是人家生的娃儿并没有不长屁眼儿，健康着呢。爷听说后很是气愤，拳头紧握、眉头深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这些王八羔子，真是造孽啊，造孽啊！”
禾青十五岁的时候，从上游下来的泪鱼越来越少了，一连下几次网也起不了一条泪鱼来。爷再也没有坚持让家人去捕鱼、祭神了。那时村人兴起了打工热，听说张家村有人到城里“掏茅坑”，一个月还能挣个千儿八百的。李家村的好些人都到广州、深圳挣大钱去了。其实，鱼村人的生活水平并没有比原来降低。可是看着那些张家村、李家村的“暴发户”彩电、冰箱、摩托车洋气得很，心里也不是滋味。粮食价格大跌，物价又高涨。猪肉涨到了八块一斤，二十斤粮食也换不回一斤猪肉。鱼的价钱从两块升到十块，于是村人们就开始捕鱼、卖鱼。双梓河的鱼很快就被捕光了，有人就做起了养鱼的行当，挣了不少钱。爷心里说不出的失落，“现在的人哪，唉……”“造孽啊，造孽啊！”“鱼是养水的，没有鱼水就保不住了。没有水粮食也就没得收咯。”果然，没过两年双梓河的水位急剧下降、雨水也少了。水稻产量大减，小麦、玉米收成也都不如往年。禾青发现爷时不时会独自一个人到泪鱼湾去。爷是带着酒罐去的，回来以后总是红着脸、弓着背，一语不发。对爷而言除了禾青，就只有酒才能提起他的精神。爷在镇上认识了不少酒鬼，三天两头凑在一起喝酒，每次都得喝趴下几个，他才醉熏熏地回来。一进门婆婆就开始数落，直到爷清醒过来婆婆还在唠叨。爷总是不温不火地说，“唉，唠里唠叨没完，下次不喝那么多就是了。”禾青十七岁到城里上高中。那时，村里大部分青年劳动力都进城打工了。村民们有些不打工就不能维持生计，人们也尝到了打工的甜头，比起在家种地搞点小副业，打工轻松得多，挣的钱也多得多。田地荒了，水塘因无人管理干枯了，往年整齐的农舍也破落不堪。好些人挣了钱也就不回来了，到城里安了家。住了几世人的老房子值不了几个钱，那些老木头还能卖上好价，那些古朴、宽敞的老房子要不了一天就被拆得只剩下灰白的土墙。等到墙头长出茂密的杂草，就很难让人联想到这里曾经充满过欢声笑语、鸡鸣狗叫。人家户少了，能迁走的都迁了，打工的也三年五年才会回来一次，村里所剩的大多都是些老人和孩子。好多人老了，走向了坟墓；也有孩子出生，可是比起入土的人来，可就少多了。父亲跟爷提过几次想出去打工，都被爷劝住了。后来父亲当了赤脚医生，也就打消了外出打工的念头，加之爷老两口年岁已大，需要人照顾，母亲一个人是胜任不了这一切的。好在父亲和母亲都是勤快人，副业搞得又好，一家人的小日子还算过得去。 （三）爷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对土地的感情不亚于对亲人的眷恋。他实在抬不动沉重的犁头，实在跟不上那倔脾气老牛的趟，实在抡不动那朝夕相处的锄头的时候，仍对农事恋恋不忘。病重的时候，他只要还能走动就会往菜园子里溜达，看着绿油油的萝卜缨缨、青莠莠的芹菜秧秧，他的脸上就会泛起久违的笑容。家人都担心他磕着碰着，不准他到处溜达，更不准他到菜园子里去，因为他总会顺手扯几把杂草，剥几片枯黄的菜叶带回家喂猪。爷性情温和，万事依着别人顺着别人，可要割断他和土地的缘分，就无异于要了他的老命。为这事他跟家里人吵了起来。他一急，大家就只得顺着他。爷说：“我知道，我老了。也做不了什么。我就是想到地里去，就算坐在地边上什么也不做，我的心里也叫个踏实。”爷没太多的愿望，时至如今也不过两桩。一桩是想看着禾青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另一桩就是死了以后能得个全尸。爷希望能有一方小小的坟墓，让自己的身体和祖祖辈辈的尸骸躺在一起，最后一点一点融入这片土地。早在还很健康的时候他就为这事找了村长。村长是禾姓的晚辈，对爷非常客气。爷粗鲁地在村长面前卖起了老资格：“娃呀，大爷死了可不能火化。你得替我们家说句话呀？不然，老子死了也要找你算账！”前不久县里实行殡葬改革，人死后一律火化以保不占用耕地面积。这一改革对于那些从旧社会活出来，深受封建思想禁锢的老年人来说确实很难接受。他们虔诚地相信六世轮回，相信天堂地狱。他们不想让自己死后被烧成灰，那样会魂飞魄散的! 再说，在这样的地方，荒地到处都是，根本没人耕种，这样的政策简直就是胡扯。那些不愿意火化的老人死后，儿女们就先到县里交两千多元的罚款“买尸”，然后再请个道士安葬，这样县政府就不会追究。要不然，就不只是罚款那么简单了。隔壁老王悄悄把他父亲埋了，不到半个月就被“大盖帽”抄了尸，那些“执法人员”用牺牲环境保护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他们把坟墓挖开打开棺材，在尸体上面倒上柴油，老人终究还是被“火化”了。村里人眼看着老人的尸体在棺材里“滋滋”地燃了起来，对老王既担心又同情可是谁也没有办法，他那可是违法呀！老王家很穷，交不出巨额的罚款，被公安局拘留了两个月。他家就他一个劳力，老婆子患过小儿麻痹症，腿落下了残疾，只得眼睁睁看着成熟的庄稼烂在了地里，在村人的帮助下才收了点口粮。爷听说此事三天没有吃下东西，总是念叨一句话：“入土为安哪，入土为安啊！”后来政府索性尸也不让“买”了，为这事儿几百名老人自发聚积在政府大楼前静坐了两天。最后县长终于同意了：“还是按老规矩办吧！”并再三申明“那叫罚款，不叫‘买尸’。”给老人“买尸”成了儿女们尽孝道的一种方式。“火化”是绝对不行的，要是哪家老人的尸首被火化了，乡亲们就会说他的儿孙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除非老人生前当着众人明确表示他愿意“火化”，要不然，后生们就得在村人们的口水里面过日子。为这事，爷喝了不下十罐酒。跟人聊起这事来总是一句接一句的“唉！造孽啊，造孽啊！” （四）母亲在电话那头急促地喊：“青儿，快些回来！爷病重了，快回来看看！”禾青抓着话筒，半天没说出话来。爷得的是胃癌。医生说那病没得治，说是喝酒喝成那样的。医生叫爷戒酒，爷说，“那你把我杀了吧！”去年寒假爷在家人的再三劝说下来到了市医院，在那里爷被判了“死刑”。八十二岁的爷得知自己病情后异常平静，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沉着和坦然。他只能靠点化猪油、生鸡蛋、豆浆、米汤之类补充营养。人虽还精神，却也瘦了一大圈。村里人都说爷好福气，儿子媳妇对他那么好，孙儿也那么孝顺。本来该是享福的人了，却落得那样一个折磨人的病。爷最疼的还是禾青，最放不下心的也是他那命根儿一样的孙儿。禾青是三代单传的独生子，禾家人就仰仗着他延续香火。小时候发高烧，口吐白沫，休克了十多分钟。医生都说“完了，这孩子没治了。”还算老天有眼，让他挺过了鬼门关，只是身子骨一直都不硬朗。现在禾青正上大学，药不离口，学费、药费加起来一年可得花一万多呀！爷倒没在乎自己的病，整天把那一年花一万多块钱的事挂在心上。家里本不富裕，加之老两口的拖累，这一家子也够呛的。尽管如此，爷也不止一次跟父亲说：“一定把娃给送出来，砸锅卖铁也得送。青儿可是咱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禾青也非常疼爷，别人分半块馍给他，他也会说：“拿回去给爷吃。”整个寒假禾青天天守在爷身边精心护理着爷。爷把禾青叫到床边，老泪纵横。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爷哭，泪水渗进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里。爷说话很困难，可想说的还很多。禾青握着爷的手安慰道：“爷，你慢慢儿说。不急，不急。”爷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禾青的头，欣慰地说：“人哪，老了，再活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唉——你大学还没毕业呢！不晓得等得到那一天不哟！”“爷，你都想到哪里去了？你只管好好养病，好好保重身体，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我到了那边会经常打电话回来的！”“不想了，不想了，乖孙儿说得好！”“青儿哪——”“嗯。”“我这脚都两天没洗了，你帮我洗洗吧。”禾青兑好洗脚水，叫爷坐在椅子上。他把爷的裤腿挽得老高，脱了鞋袜，用手摸了一下水不是很烫，又让爷试了一下水温，刚好。禾青正要动手洗脚时才发现爷的脚冰凉冰凉的。腿瘦得皮包骨头，禾青心里一个激凌，有些害怕。禾青轻轻地给爷搓着脚。爷闭着眼，黝黑干枯爬满皱纹的脸上泛起了幸福的微笑。稀疏银白的胡须在灯光下不停地颤抖，嘴里还不停地说：“舒服——嗯，舒服。”替爷洗完脚，禾青把爷安顿上床，打开电热毯的开关又给爷掖了一下被子。禾青刚想转身离去，爷叫住他：“青儿，不忙。来听爷跟你说……”“明天，把姑婆叫来，我有事情要跟她交待。”姑婆是爷的亲生妹妹。姑婆来到爷的病床边，立马就哭了出来：“哥啊，有啥事儿就直说啊！”爷用颤抖的手指着那口祖爷留给他的黑箱子。 “幺妹呀。去，去——把那箱子打开。里面有个匣子，匣子里面的两个黄布包包，给我拿来。”姑婆照办了。她打开那口木箱，拿出一个红色雕花木匣。姑婆用力推开木匣的盖子，只见两个用鞋带绑得扎扎实实的黄布小包，把它递给爷。爷调节着呼吸，像是在攒积着所有的力量要跟姑婆说话。姑婆在一旁看着，非常着急。“这里是两千六百块钱的存折，身份证、私章也在里头。你帮我存着……不到我死千万不要拿出来！”大家都愣了一下，不知道爷自己还存有那么多私房钱。更不知道爷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哥，这……”姑婆没有伸手去接那钱。“唉，真对不起你们，这钱只能让幺妹管着了。本来这钱都该给青儿读书的，可是现在的政策你们都知道，我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就攒下这点钱，为的就是死了以后保一个全尸。生前苦啊累的，死了还要去火化……唉！”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劝他把钱拿来看病，爷的态度很坚决：“这劳什子病，花再多钱都跟撂水里一样，泡也不会冒一个。我所以要把钱给幺妹，就是怕你们全都撂水里了。我说了，这钱，给我买尸！”“来，幺妹……这个包包里的东西是给青儿的。现在不能给他，等我死了以后，再给他吧。”姑婆接过那两个包包，哭成了一个泪人。禾青坐在爷的身边，泪在眼里打转，终究没有流下来。他勉强笑着对爷说，“爷，明天我就要上学去了。你要好好养病，经济再困难爸妈也会有办法的。”爷无力地笑了笑，“知道，青儿最疼爷了。”爷从枕头下的大衣里掏出三百块钱，“青儿，带上吧。”禾青埋着头，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爷，我不能要你的钱。你留着自己用吧。”爷轻轻摸着禾青的头说，“听话啊！爷叫你带上你就带上啊？乖孙儿！你要听爷的话，不然爷是要怄你气的。”“爷对不起你啊，姑婆那里的钱本该支持你念书的。可是现在的政策你也知道，爷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造孽啊，造孽啊！”父亲问爷，“爸，你想吃啥？明天给你买去？”爷说，“我要喝酒，你给买吗？” <p class="MsoNormal" align="center" style="MARGIN: 2.4pt 0cm 0pt; TEXT-INDENT: 21pt; LINE-HEIGHT: 14pt; TEXT-ALIGN: center; mso-line-height-rule: exactly; mso-para-margin-top: .2gd; mso-char-indent-count: 2.0;">（五）禾青到校不到三天，就接到母亲的电话。他一听就知凶多吉少，于是立即请假买了车票往回赶。他恨不得马上就回到爷身边，生怕自己还没到家，爷就永远地睡着了。两天的车程像两年一样漫长，到达小镇后已是傍晚时分。没有车，禾青只好徒步往家里赶。狗，到处是狗。有主的看门狗，被一条绳子拴着，见到生人就汪汪地叫起来。没主的流浪狗，在老远处看着路过的行人，不动声色，好像对人没有一丝的戒备，可能是人太少了吧。禾青心里很不爽，以前怎么没有这么多狗娃呢？人呢？都死光了？！看来人的确是少了。那些荒地就在他脚下，空中飞扬着各种野草的种子，地里的草长得人一样高，虽然枯萎了，但还不愿倒下。要是在春夏，该会是另一番景象吧，禾青想。风吹翻了农人的大棚，把屋顶的瓦片吹得哗哗作响。农人没有太多抱怨，只是淡淡一句诅咒：“这鬼风。”然后又各忙各的事儿了。风肆无忌惮地吹着，吹得新娘子瑟瑟发抖，在风中凝望着前来迎亲的队伍；吹得灶堂里的火苗霍霍地笑，暗黄的火光映得做饭妇女的脸更加慈祥；吹得麦苗乱七八糟，蔫皮耷耳地躺着；吹得枯叶满天飞舞，鸡毛、蒜皮在空中打着旋儿；吹得新坟上的花圈七零八落，老墓上的茅草东倒西歪。门拍打着门框，玻璃碎得一地──这突如其来的风！太阳也被吹得很远，变得很小，在遥远的天空中有气无力地发出浅黄色的光。风把太阳吹落下去，又把月亮从地平线上吹了上来。挂在空中的月亮被吹得摇摇欲坠，发出清冷的光亮，就像风中的残烛。万家灯火都已熄灭，禾青还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小道上艰难地行走着。风还在没完没了地吹着，呼呼地，呜呜地，有时还嗷嗷地叫。是在呼唤外出打工的、在外上学的儿女们回到老人身边？还是在叹息村里头人越来越少了？风像是喝醉了酒，任性地发着酒疯。那声音像火车钻进山洞里的轰响，是谁在驾驶这新年伊始的时间列车，下一站是否能够停留下来？像大货车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声音，周而复始地来来去去，来得急，去得也急，是要赶回家闹元宵？远远地可以看到昔日宁静的四合院。此时院内却是人声喧哗，高音喇叭里传来了沉重、凄切的哀乐。禾青知道他回来晚了。爷的骨灰盒用红布裹着端端正正地放在大红棺材上。堂屋里弥散着香和纸钱燃烧的味道。只有爷的遗像在朝众人微笑，剩下的是一片哭声。禾青冲到遗像前跪下，哭得死去活来。他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爷啊，我回来晚了！”亲戚邻居们把他扶起来，安慰他。安慰着安慰着，就都哭成了一片。父亲对他说：“你爷临终前把村长、书记，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叫到我们家。他说他愿意火化，死后也不必大摆排场。他说他知足了，什么都享受了，就是你不在他身边。”姑婆对他说：“你爷说，那两千六留给婆婆买尸，她太苦了。爷叫你把这打开看看，那是他给你的，别人一份儿都没有……”禾青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从姑婆那里接过那个黄布包包，解开鞋带。让所有人吃惊的是里面竟是一张两万元的存折和几张禾青小时候的照片。两万块钱是个什么概念呢？是能让爷至少多活半年的医药费，是禾青大学四年的学费，是够禾青再读十年书的生活费……所有人都哭了，禾青哭得最厉害。他抱着爷的骨灰盒一声一声地叫着：“爷呀，爷呀!”如果真有在天之灵的话，爷能听得到这深情的呼唤么？ <p class="MsoNormal" align="center" style="MARGIN: 2.4pt 0cm 0pt; TEXT-INDENT: 21pt; LINE-HEIGHT: 14pt; TEXT-ALIGN: center; mso-line-height-rule: exactly; mso-para-margin-top: .2gd; mso-char-indent-count: 2.0;">（六）爷出殡的那天是<chsdate wst="on"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True" day="3" month="3" year="2007">正月十四</chsdate>，正好是禾青出生的日子，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呢？爷生前说，火化后，骨灰要分成两份。一份装进棺材埋在坟地上，另一份要撒在泪鱼湾。爷的坟地在泪鱼湾上面的土坡上，前面是枯水季节的双梓河。虽然没有几年、十年前那样碧绿清澈，可还是美得让人看着就想流眼泪。后面是鱼村大块大块的荒地，从肥沃的泥土里散发出阵阵馨香，让人陶醉。天还没亮，送葬的人就聚在了一起。来送葬的人很多，鱼村的，张家村的，还有李家村的。老人孩子差不多都来了。送葬的队伍里，有人议论说：“多好的地呀，都荒了。”“还好，现在农民也好过了，什么税都没有了。还倒给农民粮食直补。”“医保农民也可以享受了，听说那叫什么来着？”“时新的叫法是‘社会福利’……”“总该给农民点活路吧，农民不种地，能世世代代打工？”
“是哇，娃说了，今年回来收麦子，收了就不出去了。”“我妈说，她回来送我上学。等我考上大学她再出去打工。”“这下地可能有人种了。”“农民天生就是种地的，就这贱命！”……禾青在前面走着，双手端着“灵杯子”（川北农村祭奠死者的器物，形如别墅），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霜冻的土地上，一步步来到坟地。负责下葬的人们已经把棺材埋得只剩下碗口大的一片朱红色。乡亲们都手捏一把泥巴，在棺材前方停下来鞠躬、默哀，然后给爷添上一把泥。黑色的、灰色的、褐色的泥土就把棺材掩住了。禾青没哭了，眼睛肿得像两只桃。众人跟着禾青来到泪鱼湾，看着禾青把爷的骨灰一把一把地洒向水面。东方有了一线太阳光，不是很耀眼。阳光照在河面上，鳞鳞的波光像鱼儿在水面上欢快地跳动。水在无声无息地流躺，千百年来都是这样，再天旱的年成也没有断过流，再涝的年成也没有涨过多大的水。双梓河的性子就是老年人的性子，不慌不忙，沉着冷静。“爷，你放心去吧。一切都很好，一切会更好的！”禾青对着水面自言自语。又起风了，从山坳里刮了上来，把纸钱燃烧的灰烬带向了远方。好像是老天在暗示禾青：爷真听见了，说不定，爷就站在不远处满意地微笑呢。大家都回去了。禾青掺着姑婆，站在河边。姑婆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他们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好像只是想看看这美丽的双梓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像永远也看不够。“爷，喝点吧。我知道你还惦记着酒。”“以后少喝点哈。”禾青照着爷往些年祭神的样子，往河里倒了三杯酒，自斟三杯饮下。那火辣辣的酒劲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接着又觉得嘴里冒出丝丝的回甜。禾青和姑婆正要往回走的时候，河面上一阵躁动。他们吃惊地看着河面，分明是几条鱼在跳动。突然几条鱼从水面上蹦了起来，落在河岸上。禾青忙走了过去，“泪鱼，姑婆！是泪鱼！”<span style="FONT-SIZE: 10.5pt; FONT-FAMILY: 楷体_GB2312; mso-font-kerning: 1.0pt; mso-bidi-font-family: 宋体-方正超大字符集; mso-hansi-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禾青和姑婆一老一少，一前一后拾起了蹦上岸的泪鱼，摸摸它的头又把它扔回河里。阳光照在他们脸上，他们浑然不知，他们只顾捡自己的鱼，然后手臂一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那条泪鱼就又回到了泛着金色波纹的双梓河里。

曾蒙 · 发表于 2007-12-25 17:04:13

楼主在攀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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