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诗歌

余刃 · 发表于 2007-11-1 15:46:56

《沿海》 木纹桌面上有一只昆虫，瓶子里还有够它 生活一年的水。我已从沿海回来 这已是第二次想到红树林 第二次红树林和木屋分别在我的左右手 海，塑料泡沫，秋季的猫爪，工地案件—— 被食用的玻璃渣—— 螃蟹举起火枪，狮子在牙医室里洗牙 贝壳和搁浅的船只 一轻一重，不再出海 桅杆上一面黄色旗帜飘来飘去。黄昏 潮水涨上来，渐渐地可以 听见它们交谈：感性的钢丝 被拽在机械手中，几乎就要断了—— 老虎从树丛中 跳到岸堤上。我们开始学狐步 骗取彼此的信任 我在它前面走，对机车和蒙面人保持警惕 远处海面上一座城市漂来 以及它瘫痪的交通，包括打哑谜的天桥 一群蚂蚁背对着海 猜谜，吞食淘洗过多次的沙土 《我的奋斗》 什么时候留长发，什么时候为自己 买件合身的大衣，胡椒挑逗味觉 洋葱分析视觉，低音炮 在左右擂鼓 这有效合法的生活！ 什么时候清理牙缝中的污垢，什么时候 写自传，自己与自己陌路 我在黄昏醒来，白昼接近尾声 要干的事情已经来不及在今天完成 夜晚来了 傀儡来了，羊皮纸上 涂满狭窄的符号，我从缝隙中向外看 吞吐呼吸解决生理问题 《尖山街记事》 雨后的尖山街，烟尘尽洗。诗人死了 如同另一个旧街区的中年男子死了，玫瑰仍在手中 风滚草仍在手中 几个月前，“乔伊斯”向他借钱购买食物和水 我还不用担心 母亲在南方担心 她的丈夫和兄弟在南方担心——诗人说—— “尖山街下雨多日。”凌晨，厦门岛凤凰木 落下的叶子多次提及保重二字 我在看三岔路口的路标，判断海和提琴从哪个方向涌来 我去买来餐具盛装匹配的身体体内挤出水银 我去买来衣架把豹皮大衣晾在窗户外面飘来飘去 尖山街的房主敲我的房门 赞美我的厨艺，赞美我亲切而坦诚的表达 我摇头，我摇头 保守星辰唯一的秘密 秘密在钢管里，在头生子的脑动脉里 一个爬向另一个 另一个向天堂爬去——尖山街 那条爬高的路。我从餐桌上摔下来 《致敬》 向你们的头颅致敬，向你们的舌头扔石子吐口水 向你们的生殖器致敬，打穿你的耳膜 向绳子和肥皂致敬 向后工业时代的钢铁致敬，向才华 这个贱货致敬 哎，奔跑在黑石礁上的电车 哎，国家电力 向你们致敬——领导人！ 芯片向你致敬，橙黄色的园区向你致敬 隆冬的乳房和警察向领导人致敬！领导人！ 摩托车向断臂致敬 挖掘机向文物致敬 刹车向引擎致敬——你我有失礼数 有失礼数 “亲爱的人类，我是一只麻雀。”，江非写道 麻雀向高音致敬，向历史致敬 生活中，谁偷偷向妓女和毒贩致敬？ 除了在麦田里捕杀鸟类的 鸟类 《剪纸人》 找来红纸剪出大西北剪出嫁娶 剪出前前后后行走的男人 和女人 孩子举着旗帜，羊抬着羊 找来白纸剪出句子剪出白银剪出崭新的刀具 它们全被我打翻在光滑的地板上 秋季的阳光多好啊！它们打进屋来 不动生色 洒落的大红色，多么像守灵人的血； 沉静的素白，多么像失修的岩层 树皮呢？与剪纸人相关联的木浆呢？ 雁群呢？汉字呢？ 找来红纸剪出大革命剪出政权蚯蚓剪出白菜 剪出红萝卜剪出旧橱窗 找来白纸剪出秩序剪出自然呈现剪出你剪出我 剪出我们都在同一圆圈里 我们被划破手指，我们被剪刀划破手指 被剪开又勉强缝起来 羊水流出来。——被要求剪出牲灵的模样 10/8 《我的奋斗》 我们把灯点亮。巫医的话语权：切除五脏六腑 丢进大海，那所有被撕下鳞片的海族！ 生活被软性切割 这个在夜里长出犄角的陌生海湾 顶翻了礁石，掀起铺设在海岸线的电车轨道。 一枚纽扣带领其他纽扣唱诗，一黑一白的两句 各自放光的两句，一个盲人运动员 那个获得名次的掷铁饼者，一条不安的母鱼 在与它卵巢下坠相反的方向，甩出德意志铁饼 几万条乌贼操纵着一台机器，彼此洗脑换脑 说浓墨般的语言：这烦琐如自传的暗昧！ 清晨，阳光照在平静的海面上 我们在海边巡逻，捕杀逃上海岸的共和国卫士 《烟灰来自我的嘴》 烟灰来自我的嘴 蛆虫来自另一个人。亲爱的人类，我生病了 草地一片荒凉，蜗牛来自左边肺叶 柔软的触角长在岩鸽的额头上 菜谱和空瓶子来自陌生的玻璃内部 蛋黄和脐带血—— 蛋黄和脐带血—— 亲爱的人类，我认识往返的道路 亲爱的人类，我收紧双腿飞行抛出声带和骰子 烟灰来自我的嘴 云朵来自另一个人。因为柔软生活在半空 下坠和攀升的两种鸟类 手术来自赛马场和红色跑道 钢管和胶带—— 钢管和胶带—— 亲爱的人类，我贴地行走 住在奇数层楼的人类泼下油漆 亲爱的人类，我是一只彩色鸽子 嘴里衔着清晨新鲜的面包屑 10/10 《旧事重现》 旧事隔年重现 一颗果实摆在灯光右侧，它们要表达的是 用一个愿望去引导十项事业。而今完成的三项 灰墙上的钉子，地图，人物画像 死皮上的钉子，地图，人物画像 它们照镜子—— 一个用锉刀首尾磨尖自己，而背腹受敌显得棘手 一个一开始就模糊国家的版图，企图侵犯从未得逞 一个笑容历久弥新，喝水的人已开始厌恶 看那些紫红的塑料 开在花藤上陌生的面孔——剩余的七天 七项事业藏有祸心，它们依次教诲一个中年人去死 依次教诲效仿者复活 然后说服，下跪，流泪，唱歌。它们的手艺—— 学会老人与海，学会墙上的斑点 学会开枪学会亲近河水 这导致的困惑：几年来，钢丝和魔方一直在争论是非 争论生活的高明之处。在种种不恰当的时刻。 《波尔金诺之秋》 人群中有人感到不安 水沟里的鱼同样有这种感觉 金黄的玉米收进仓库 我感到悲凉。梧桐树开始失语，之前它说到 清晨，从一个循环末尾进入天堂的人 第一次有了欣喜 第一次有了孩子 第一次先于妻子去赴一场盛宴 没有请柬，没有请柬 人群中有人感到不安，死神在日记本里涂画 那些即将被销蚀的骨头 喇叭花在草丛中鼓着腮帮 清晨，一想到一个从循环开始进入大海的人 第一次感觉身体密不透风 第一次要将布娃娃摔在地上 第一次看见大海熔化在太阳里 一只受邀的麻雀。那只受邀的麻雀

余刃 · 发表于 2007-11-1 15:48:16

《侵犯者》 有时，我在同一个地方看见他的身影 他也有恻隐之心。他蹲在墙边呕吐，身体里 哐当的铁具卡在喉间， 我理解他像理解一棵中空的树 只是，时间怎么会被打倒？ 之前他炫耀所拥有的刀片和火石并割下 吊在树上那只羊的性器，在瓦塔斯的高音中 他这棵树已经不被时光信任 10/11 《三个人走在大街上》 地面下是交错的下水道 里面有被肢解的公园长椅和 传染病树木—— 三个人走在大街上，天空肯定得有什么。 地下传来声响 表明问题已经解决得到满足 三个人欢快地走在大街上 穿过一个喷泉广场走进一条巷子 迎面而来一阵风，三只蝙蝠倒吊在 这座城市巨大的胃里。 《在红色地板砖上》 这一片地面的狭缝里长出车前草 它们彼此相互谈话，交换看法 这多么重要！作为一个行人 我丢下一个苦辛的药罐，我丢了一件外套—— 秋季的阳光如此热烈 我套用了它们的话语： 相遇并不欢而散 《我唱歌的母亲》 雨天里 母亲在炉火旁针织，在炉火旁 翻家庭照片 怀念往事 几年里父亲不在身边 母亲在炉火旁 唱歌，火苗温婉地窜动 屋檐下燕子在沉睡 屋檐下一支蚂蚁家族部分走失 母亲在雨天唱歌，烧水 把剩余的时光安放在暗室里 她生了一场病 一切只好重新开始—— 那首歌唱到第十四遍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 美丽的茉莉花 母亲说：“一切为时已晚。” 然后微笑，发现木窗外 一排果树注视着另一排果树 《秋日的向日葵》 道路旁生长着一群向日葵 早些时候，种花人收获了一次 得到花盘上的果实 一个陌生人在这条路上唱歌： “我那怒放的生命！” 另一边锯木场里 发出尖利的金属切割声 让他头疼 想想那些被摘去花盘的向日葵 在秋天的阳光下 一群人停下脚步，“只有这样， 它们才开出更多的花。” 十五枝，二十枝—— 仿佛秋日金黄的祭品 种花人任其自生自灭 他干完一年中重要的事情 十五个，二十个—— 不再被收获的孩子，秋霜一降 全部枯萎死去 那些旁枝，拥护平均律 “我们在不恰当的季节降生 守着太阳生活。” 我理解它们拥有的温暖，我理解它们 在夜里背对星辰的时候 坚持让花苞继续发育，继续盛开 《十月》 废旧车间的玻璃 被孩子用石头砸碎，可能是用拳头 砸完后他跪在地上像大人一样忏悔—— 一个工人，一堆红砖 一个工人，一堆石灰 一个工人，一包水泥 牢牢地把车间的大门封死 里面的诗歌 被外面的人朗诵。里面的工具 被外面的人使用，里面堆满了过期的原料 和生锈的机器。这是十月 不用悲伤 一个工人，一排葵花 一个工人，一排玉米 一个工人，一排栅栏 十月，没有谁坐在旧木椅上等待晚餐 没有谁两手空空 他做完工事，不知道车间内的情况 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没有人再来敲门 他走向中心广场 《献给苏格兰农民》 孤独的割麦人在田野上 老马在田野上 还有一把麦子在他的手里 少女和劳动一起被赞美 我跟一个叫罗伯特的老头 在田埂上谈天 一天很快过去，一天很快过去 马车驶过，路上扬起灰尘 天就要黑了，星辰出现 “我感觉到饥饿。”他说， 响亮的麦浪走远 他藏进星空下的草剁里 《三个人》 夜里三个人谈话 街区出现那么多严肃的设备 偏僻的角落里扎满了人 这个海鱼和海带的居住地 这三个人打算离开 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 找到坐椅和餐具。这个人， 这个三位一体的分裂者 《高尔基》 起风的时候 塑料袋飞升到空中。我在墙脚生活 周围是狭缝和枝条 高尔基同志！ 童年——高尔基同志！ 我的大学——高尔基同志！ 在人间—— 起风的时候 我手里拿着一束葵花 金黄的花瓣被季节打落 灰尘进入我的眼睛。我在岩石上生活 我要进入地下森林 童年——高尔基同志！ 我的大学——高尔基同志！ 在人间—— 起风的时候 我感到悲伤，路边响亮的葵花 那一排葵花。云层 太阳，就要掉光叶子的树木 它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高尔基同志！ 我来到了一个海滨城市 我走进无序之中 世界怎么回事？说话是怎么回事？ ——符号怎么回事？ 《蒙头巾的女人》 在有风的天气 我们在路上相遇 然后走过。风向西吹 风向相反的方向吹 竖着衣领。 她蒙着白色头巾 与她相遇 与解放运动史相遇 然后走过 才明白 才明白这个女人 竖着蓝色衣领 天空没有相应变晴 迎风行驶的 电车，驶向海港 海没有相应的热情 风向西吹 风向相同的方向吹 我们都没有停步 没有回头 才明白 我才明白这个女人 才明白电线杆上 所有飞走的 白色鸟儿，停在最近的 草稞子里。瑟瑟地抖动 风向两个方向吹 我们都感觉到 无所有。 “不要回头看她” 她也不会回头 我才明白这个女人 才明白 不知道是否恰当 她，四面八方吹过来 《院子里来了一群雀鸟》 院子里来了一群雀鸟 我没有什么可以招待它们 也不能上前问好。出门时我手里拽着 一把棉线 太容易被拉断的东西 我想扔掉它。十月 巨大的通风口里站着 面容安静的老虎。它在晾晒发潮的金黄皮毛 这种猫科动物—— 对这群鸟儿没有恶意 这群鸟儿穿着蘸青的布衣 这群鸟儿轻巧地躲过围追堵截 穿过高速旋转的金属扇页 它们从高阔的空中 慢慢飞低，来到我的院子里 仿佛前面什么事也没发生 或是——习以为常。它们的 眼睛里折射出来的光 打上白色的玻璃窗台 由于某种苦衷 它们不愿与我对视。我心想 是否 棉线被猫爪挠断了，我们会变得亲密 是否可以在这个时候谈谈 松绑的琐事。那些我们共有的。 《为贫困山区的孩子捐笔》 去餐厅的路上 协会成员拦下我 塞给我一张爱心卡 灿烂的女学生 要我为贫困山区的孩子 捐献一支笔 她盯着我我感到快乐 二十年来，我也一直受捐 关心我的人也在半路上拦下行人 说服他们拿出随身携带的有用之物 我一想就想到 一大堆对不上名字的孩子 他们廉价的小恶名 没能为他们带来好运气。 我掏出一支水笔 把它塞进透明的塑料箱里 然后走向餐厅 风太大了，我想起叶芝 树叶被吹上半空 树身稀稀落落 架在路面的天桥上不断有行人下来 有人忘记带笔 因此错过一次行善的机会 我再从餐厅出来的时候 另一个女学生 拦住我，塞给我一张爱心卡： “能为山区的孩子 捐献一支笔吗？” 我朝她笑笑就走了 随后想起包中揉皱的稿纸 上面影印着孩子们不知道的镜像 那个女学生心里可能说： 你父亲给你起的名字 你大概也忘了吧。我想在大街上 为孩子们朗诵诗歌作为弥补 ——他们并不需要 回来的路上，我觉得无法 向捐助了我二十年的恩人们交代 我拽着收获的两张卡片感到失落 也顾不上去区分它们。 天桥上行人匆匆 我走过桥下时候 想起茨维塔耶娃 和她的女儿， 想起一份掉价的洗碗工作 一想起这些 我就忘了那些孩子的模样 我就又想起艾略特。 想起这三个捐助过我的老人 这三个人

余刃 · 发表于 2007-11-1 15:48:35

《把太阳抱下来》 嘹亮的季节，太阳在触及不到的地方 指挥塔竖立在坚固的深山丛林里 我们先后等待早餐 午餐和晚餐。大鱼在空中游走 鹰栖息在寺庙前的松树上 一切那么大 导致无法言说区分 这茫茫大地之上一片漩涡 静坐的松枝被摇醒 我们感到寒冷 “把太阳抱下来。”—— 那清澈的溪水里流淌着的东西 我们对它一无所知 在嘹亮的高处，盘发的修行者 在他的两鬓涂上白霜 他也没能达成这个愿望 这傍晚的无极。他要求我们 素衣观心 《孤独者的遗书》 不断有人汲取他，他也渴望乳汁 渴望见证一个锥体变形的过程 他负重前行，需要用更多食物补充能量 来对身后的路人持续大声叫喊 这太难了 那么长的咏叹调 太难了。阳光从他身上移走 雨水从他身上移走 山川和海洋从他身上移走 他第一次 想起那个姓氏，决定移除它 他第一次 梦见那只蝴蝶，决定起诉它 他第一次 被周围的人吸成枯枝 没有人掏出发涨的乳房喂养他 他过分地叫喊 路人假装没有听见。这太难了 那么隆重的鼻息 太难了。阳光打在他身上 雨水打在他身上 山川和海洋回到他的身体 他第一次 梦见庄周的时候 已经成为一只黑色斑纹的蝴蝶 没有说话。因为道的焦渴和神的饥饿 《七十年》 为了纪念他活过的七十年 到一个古来稀的年纪。他说早年 膝下的儿女多么乖巧！ 现在就在他为这七十年划下 一个标记的时候，他不敢轻易下手 嫦娥要再一次奔月 他和他身边的女人 终于释怀，在清晨五点便在床头 低声细语—— 嫦娥广寒，吴刚伐桂 这对老夫妻到达一个 常人无法抵达的高度 十月高秋，月朗星稀 后山传来宽广的鸟语，他们 各自带着扶椅，来到露台 他在几年前丢失次子 他在几年前钟爱白霜。这对老人 养了一池塘的青鱼 有几处菜地 他们乐于喂养 那些竹马般 清凉的风范。扎根在先人身上 几株遒劲的侧柏 他在清明时分，一一回忆， 溯本追源。这段迁徙的秘史 对于他这七十年的意味。 在寿筵上，他必定是幸福的 有桂花酒，有飘飞的广袖 他应该有 诗意的满足，古典的满足 他一生守着悲呛的村庄 对土地山川与河流 带有足够的敬意。多年前，他 手抚凤凰琴，多年前 他的骨风里的确有一只火凤凰 《献诗》 亲爱的祖父 我献给你遒枝；献给你葛藤 献给你新鲜的蘑菇 献给你棉花 献给你吃不完的番茄 献给你胫骨，献给你喂养牲灵的草料 献给你帽子，献给你墨竹 献给你铁犁和铆钉 献给你柴火和精致的灶台 献给你一只麋鹿 一只老虎 它金黄的皮毛 它金黄的颅骨 它金黄的牙齿 它金黄的——它金黄的 失控的句子，亲爱的祖父 我献给你我的二十岁 献给你我的二十一岁 献给你你所能看见的我所有岁数 献给你镜子，献给你剪刀 献给你需要的工具 献给你我的孩子，献给你水井 献给你一堵倒塌的墙 献给你园子和菜地 献给你梨树 两株梨树 院里院外的两株 年年开花的两株 花满枝头的两株 它们的花——白色的梨花 报应自身。 《清晨》 清晨的阳光，照进百叶窗 猫在斗室里熟睡 露水早时在草丛中已经降生 现在进入消亡 这些水珠爬上金黄的花盘 我们不得不去想清楚一生受过的蛊惑 头脑里出现虫群 阳光越来越亮，我们伸出手来索要 肚子贴着地面 我们和女人为敌。与柔软的事物为敌 窗帘布被风吹起来 我们拨开它 看见暗红的烟囱和混淆的魔方 冒出烟囱的白烟还没有醒来 我们趴在颜色较浅的一面墙上 也没有醒来 《孔雀》 它看见了卫生纸上的血迹 这件被揉皱的艺术品，第一次 有了生动的气息。 在同一个生动的铁笼子里 经过打扮，饲养员提着蔬菜来到它面前 这个时候它可以是无性别的 那棵芹菜滴着水 它看见了。下午它被要求开屏或是 要求对挑逗表现得不屑一顾 它和它的搭档 在三点一刻完成一次激发。 那个纸团。可能用来点灯 或者作为赠品附送给肺痨病患 它看见了。接下来 它在一个堆满树叶的角落里 躲了一天。他的睾丸 她的卵巢 仿佛开始退化的 两种对应的生活 《荒地》 谁在一枚腐烂的果实上？ 我看见种子 看见它生活在那里—— 这片荒地上堆满杂物： 汽油桶，废弃家具 木材，水泥板——哎， 这么多训诫！ 时光接近黄昏 阳光退出 留下余温 谁在一枚腐烂的果实内部？ 我走进一个房子 我住在那里 我住在一个放大的世界里 星辰远离了我 向日葵低头 这片荒地上堆满杂物： 汽油桶，抽屉里的猫 木材，和水泥板上 等待被砸碎的果实。 那一把斧头 让我忧伤，让我忧伤！ 只是这个轻而易举的动作 是何等自然的报应！ 《我们的双手架在河面上》 说别人说过的话，并不可以增加天赋 我们坦诚地反问，被腐烂的果实拒绝 被果核堵住了嘴 一把剪刀将身体一片一片地剪碎 警惕吧！裁缝工人 我们做着善忘的工种； 果园工人——大师们！殷勤的青鸟们！ 河面上的翻腾的泡沫们！ 不愿意冒出水面的水泡们！ 这条河流不会静止不动，我们在此岸 望穿了秋天的河水 那彼岸的东西使我们魔怔了 我们闭眼，仿佛径直度过了河流。 真可悲—— 我们睁开了眼睛，哪里是水？ 哪里是天？我们被缝制的双手架在河面上 我们摘到被证实存在的果实 《路》 修禅的人去了寺庙 在菩提树下打坐 把路修上山的人 感到羞耻；沿着我所走的这条路 去海边的人，退了回来 他们退了回来 他们把干草铺在地面上 坐了一会儿，起身把干草踢开 直面这条路上的谶言 《关于裘德的爱情》 他的女人叫艾拉白拉，她在河边洗 猪大肠。裘德这个傻子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基督寺 我也曾理智地爱过爱过一个女人 不够深切，却难以自拔 两年来我读雪莱和歌德的抒情诗 里面赞美爱情和可爱女人的句子 让我重新对纯美的爱情 有了渴望。关于裘德 那个在草坡上辽望的小伙子 和我一样的年纪 他看见了神的光芒我还没有 他干起了石匠的活，他读懂了拉丁语 希腊语，我会一点英语 裘德这个傻子，被他的女人抛弃 到了现在这个汲汲可危的时代 爱情布满裂痕 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马掌楸枝叶繁茂 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是个岔口 或者在河边，他在那时候就被秽物 击中了脸庞 我们都知道爱已结束 他去了基督寺，在那里开始新生活 我一直在马路旁逡巡。牛蒡子和 菟丝子长在草地里 他的女人去了远方，他烧了 相框，我把戒指留下来 把十字架留下来 把纯棉的衣物留下来，我开始害怕自己 裘德害怕谁呢？在我再次得到爱情之前 把爱情击碎的企图越来越大 像但丁，像围困于“二” 抑或是“三”的一个命题里 我的选择和裘德是一致的 我们都在空旷的地方建造 看不见的哥特式建筑和古香的寺庙 他以实为生，我艰于呼吸 被一股力量支撑。——它散发的会是 你们熟悉的味道吗？ 《语言或者庙宇》 天空久未放晴，空中的灰色云朵 仿佛累倒了。她趴在我的肩头上 我必须安抚她—— 秋风吹着，我们抱在一起 “唧唧复唧唧” 谁在读《木兰辞》？ 天空久未放晴，空中的灰色云朵 累倒了。她没有发现自身 无极的智性，我必须安抚她—— 秋风吹着，我把她抱进怀里 天空久未放晴，寺庙上空笼罩着乌云 捧经者从未说过狠话，从未 取笑松树上的一只毛虫 “如是我闻” 谁在朗诵经文？ 天空久未放晴，僧侣走出庭院 来到山中，我正安抚她： 授相怎么可能是这么回事？ 我放开她，机杼忽然咔嚓断了 仿佛久违的晴朗 《蒙面人的思维》 一天之中重要的事：掏空垃圾箱 撕下蒙面人的面具，看清楚他 记住他—— 铁皮鼓在咚咚的响 说草木有本心这句话—— 蒙面人藏在日常生活废品中 心脏快要跳出体外 他写诗的时候 是另外一个果敢的人 那个掏垃圾的清洁工，不愿意看到 让他反感的事物 他把垃圾提起来全部倒进垃圾车 在垃圾中转站 流浪汉是唯一不会放过诗人的人 他的仔细，他的饥饿 他的平常心 在蒙面人的思维里 他宁愿进入那个芜杂有效的胃 而不愿意被环卫工人 撕下他的面具，认出他来 《眷恋》 它训诫的力量 连最隐蔽的角落都受到了影响 我在山野上 从白天一直逛到夜晚。那可怜的目力！ 我是一只蝙蝠，从一朵向日葵的花盘上翻飞过去 这让人感到阴冷的山野，让我愉悦 在回来的路上看见没有准确地址的村庄 自然之力——我的胳膊拉得生疼，头发被收割 黑色的泉水在水渠里流动，白马出现在山道上 为了表达我对它们的眷念 我拿起脚下被折断的羊齿类植物 一直带在身边 一直感受到扭矩的作用 那种被噬咬，有点抗拒不了的痒 它训诫的力量 连身体中最隐蔽的角落都受了影响 对应的那片未名森林 它的根，它的岩层所表现出来的 反叛 《阳光打在第七台阶》 阳光打在第七台阶 我从第一阶走下去抬头看见秋天的太阳 从肺里出来的烟，形成漩涡 几天前，卖烤肉的年轻男子走了 没收拾被褥 没有和我们打招呼，我们五个人 六副餐具；前几天 秋天里最后一个节气过去 这预示着秋天快要接近尾声—— 阳光打在第七台阶 我从第七阶往上走 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烟雾早已散去 阳光慢慢移走 房间里破损的家具被搁浅 过冬的衣物被挂在铁丝上一动不动 棉质的，尼龙的 我们五个人六副餐具 阳光打在第七台阶上 我仿佛领会到什么，屋子里其他人 守着一堆空瓶子。他们在心里默默地 数数 《与诗人一夕谈》 大师画册中的人物为我们多次谈及，天空飘起雪花，无比阴沉 在来访的路上，一群落叶在我前面，我脚步轻稳，也不敢肯定 它们的快乐在我之上。谈话时诗人脸上出现霜降般的凝重 他并不想如此。但什么使他持续痛苦？——词句本恶，不宜吐露心声 《来自我心》 生来不是异端 你不要把我当作菱形 或者马鲛鱼 我吃不掉两个 甚至吃下自己也是勉强 亲爱的灯光！我太脆弱 胃口小得像梨花 《献给安徒生》 安徒生先生，为了表示对你的敬意，我要给你讲的故事是你死了以后 我杜撰的，名字就叫：一个矮人和七个公主，苹果太鲜美了 簪子那么光亮。王子嘴里含着蝎子，森林里孔武有力的情敌 他拿着风滚草种子，他从你家乡的海里刚刚上岸，你闻不到身上的腥味 安徒生先生，为了表示我的坦诚，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有失礼数的梦 我侵犯了那个女人，奇怪的是她说她很爱我——风滚草先生！ 那么多童话如今我只记得一个，就像只记得一个符号，昨天又一个人 剥开一个金黄的橘子没有吃。下一个故事我想讲关于这个被脱了衣服的橘子 《妄为》 S说要尽早赶去西藏一趟，见见佛陀 我不知道藏地铁路修得如何 格桑花又开得如何。可能有些愁容 ——我想当我的模样映在一面冰镜上 它也自有它凄楚的道理，它愈加模糊起来 有生之年将一束向日葵 插在峰顶，光线朴实有用。 这种做法实在胆大妄为 《藏地摄影者》 你感到启示升到眉心。经轮旋转，经门漆朱 羊群被赶下坡地，夕阳退出河流以西 退出更远 佛，双目微闭，你要让他自断气息 咳！体察直到了悟花了一秒， 你动作迅敏到位 捕捉微笑 捕捉侧面 捕捉玄鸣的耳垂 捕捉数字，存入众生印象 存在河面，羊群惊慌 干渴的羊群——惊慌。它们移向河边 河水往一个方向流去，刹那 佛老去，衰面容，你所得启示 非神启，那是布尔类型是是非。佛 不得此道，无惑 无不惑 《在我蹲下的时候》 我蹲下的时候 有两件事物：车前草 螺丝钉 随后又发现一枚 分不清是什么 我想我体内的 不关你们的事 塑料藤上结出的葡萄 滴着水 我想我体内的 和你们有关 户外阳光美好 草坡美好，我没上去过 在我蹲下的时候 两件事物： 凋零的葵花 螺丝钉 随后发现铁屑 车刀卷刃了，我拾起 两片，抓在手里甚至 放进口袋 我想我体内的 不关你们的事 我想我体内的 和你们有关 请求你们 放过对它们的追捕 你看后工业的神奇猎手 他找到了那个——所在地 《克里姆林宫的男高音歌手》 我尊敬他 这个阉歌手 发出一连串漂亮的高音，从克里姆林宫的尖顶 迸发出来。他的骄傲我无从体会 我也有骄傲的时候 独身乞丐，流浪艺人也有； 树木，星辰乃至宇宙星系也都有 我们却不得而知。他俊俏妩媚的脸庞 像一片泛起红光的梨花 演唱结束克里姆林宫里掌声如潮，他在谢幕 像大多数歌手那样谢幕，一个国家的男女 都站起来，感到骄傲—— 一个中世纪宫廷高音乐手的葬礼上 一群黑压压的送葬人 埋葬的是一个 为艺术献身的，顶撞尖塔的 年轻歌手 《十月最后的歌》 在十月最后一天 爬上东面的草坡，看见渤海 草地柔软，山菊花开在其中 天空一片湛蓝，只有些微云 我闻不到任何一朵—— 散发的气味，因此沉默不语 寻求彼此宽慰

曾蒙 · 发表于 2007-11-2 15:41:22

好东东，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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