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余地，或者悼念一个人的死

马累 · 发表于 2007-10-12 12:59:16

惊闻余地以自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想起以前交往的岁月，心下不胜惊骇，一个极富才华的年轻诗人就这样决绝的走了，作为枉活者，以诗记之，同时翻出几年前余地为我写的诗评，一并贴出，聊作纪念！  致余地，或者悼念一个人的死 1屋子里又暗又冷， 这秋雨，仿佛要沁到骨头里。在第四天，从南方传来了死亡的消息。在之后的几天，围绕着死亡本身，我们开始悼念。 2在北中国，我曾经悼念过童年、公社、青春和那些渐渐被占有、流失的土地，我曾经悼念过天空中没有故乡的云彩。我想说的是，当一个人的死不能由另外一些人来承受时，该有一个什么样的国度来承受？ 3此刻，我多么庆幸自己即将度过生命中的第三十三个秋天。终于要晴朗了，我获得的安静，多像一个母语的词，终于可以成为生活的烈士了，那些烈士多么孤单。 4因为有一个诗人，我们似曾相识；因为有一个自己，我们正看着他在秋风中死去。 下面是余地2002年8月为我写的诗评，贴出来，纪念他。            在天堂和大地之间徘徊                        ——读马累的诗                     余  地   诗歌是诗人寄寓灵魂的居所。语言是诗人抵达诗歌的工具。如何把握住语言的脉搏，甚至拥有自己的语言，永远是诗人的任务。尽管马拉美曾经说过“改变语言”，然而所有的革命终究只会发生在诗人的身体内部，就像一枚果实的成熟并非从表皮开始。每个诗人都会自发地走向语言的迷宫，从中找到安放自己灵魂的寝具，甚至在那些石材或者木料上面镌刻下自己的姓名。     诗歌是无限的，它并不只是语言的游戏，而是诗人精神的载体。所以更多的诗人愿意把诗歌看成一次朝圣之旅，无论这种漫长的旅途最终面对的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对于诗人马累来说，他所面对的既非天堂，也不是地狱，他的目光与灵魂最终朝向的，正是大地。犹如树木与庄稼一样植根于大地，又把头颅朝向天空，在那些最高的星辰下面，他的灵魂久久地徘徊，始终在寻找着一个关于命运的恒久之谜。这正是他的写照，行走于大地之上，又让自己飘泊的灵魂向着大地返回，犹如英雄的尤利西斯，在经过浴血的搏斗之后回到古老的家园。     正如尤利西斯念念不忘自己的家园一样，在马累的诗歌之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三个反复出现的词语：鲁中平原、西六路、罪愆。这并不是一种偶然，甚至我们可以绝对的说，诗人在使用这些词语的时候，有着一种深刻的必然。因为这些词语已经如同血液一样流淌在他的心脏。诗人用词语构筑自己的世界，只有从这些犹如密码一般的词语之中，我们才能找到破译诗人作品的钥匙，从而深入到诗人内在的真实之中。 鲁中平原 就是遥远的思乡，和缓慢的信仰。 就是：石头上落下北方的大雪 就是：一个母语的词 就是：鲁中平原        ——《鲁中平原（组诗）》 家园作为一个永恒的主题，永远是诗人无法回避的。因为家园乃是诗人真正的源头，生命、道德、理想，无不从家园生长出来，构成一个诗人的基本轮廓。尽管有许多诗人在后来的写作之中不再把家园作为自己写作的主题，但是马累却一再地把“鲁中平原”——他的家乡作为写作的基本出发点，因此有了组诗《鲁中平原》以及其它几首以《鲁中平原》为题的短诗。在这些沉着朴素的诗歌之中，诗人被一种缓慢而又久远的回忆紧紧地牵扯着，从而回到自己的童年、甚至祖先的往昔岁月。记忆投射在诗人心灵的影像上面成为诗歌的基础，而现实交织在诗人郁积的情感之中则生发成了诗歌的向度。现实犹如大地一般古老而且肯定，而记忆如同天堂一般遥远而且虚幻。诗人正是在这样的天堂与大地之间徘徊，他所有的表达，并不只是从自身出发。     地理永远是人类无法超越的座标，在鲁中平原，楼一村、猪龙河、五一桥、状元胡同……这些裹挟着沉重的历史气息迎面而来的地名，正是诗人最初的摇篮。因此当诗人离开这些相濡以沫的地方多年之后，再度返回。童年的记忆、祖先的历史、土地的变迁、命运的更迭，促使他犹如一株高粱一般抓住黑色的泥土，找寻存在的根源。如果简单地认为诗人只是像一个民谣歌手那样歌唱家园以及表达原始的乡愁，显然是错误的，因为诗人从这些地名之中找寻到的，是生命存在的依据。“哦，四周空落落的屋檐，一千次/生死失去了本色，我在光阴中/流逝，就像生命从未来过一样/我最终将明白这尘世的秘密。”     对于家园的留恋总是和人密切相关，哑巴、张铁匠、二婶以及乡亲们，这些人的面孔在马累的诗歌之中如此真切地出现，犹如起伏的阡陌一般纵横于他内心的地图之中。这并非由于一种可以言喻的亲情，而是来自于诗人深深的悲悯，因为从这些人的身上，诗人看到了命运的力量如何深入地切入了人的生存之中。“我了解穷人们，高傲，悲伤/容易忘记，被惊骇/对命运知晓得可怜/但被命运尊敬”正是由于诗人对人类命运的体察，才使得他的诗歌得以超越庸常的情感，从而向上升华。     仅仅只有关怀是不够的，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他还必须去承担。承担可以有无数种方式：同情人们遭遇的苦难、诉说人们遭遇的苦难、帮助人们摆脱苦难……然而最彻底也是最勇敢的一种方式，莫过于主动地去承担这种苦难。只有真正地代替人们承担苦难，才使得苦难的意义被揭示出来，也才具有“承担”这个词语的全部含义。显然，马累有这种承担的意愿，“所以，我要同时做这平原的/恶棍和圣徒。这是不能区分的爱慕。/我念及一个个地名，感到灵魂/又加上了厚厚的一层”。正是由于这种承担的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诗人才会在面对着盛大的乡村祭祀仪式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说出自己的心声——“那么，乡亲们/连我也烧了吧，连骨头都不要剩！/我念及平原，苍茫的/落日，渐渐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悲悯的情感与承担的意志带来的双重痛苦最终使诗人试图用肉体的代价去换得内心的平静。      毫无疑问，这种平静来自于诗人与命运真正地较量之后。 西六路 一个人的影子能跟随他多久？ 一个人疏理，持久地倾听、询问， 一个人写诗， 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走过喧嚣的西六路， 能有多久？            ——《给女儿（28）》 尽管兰波曾经写下“生活在别处”的句子，然而我们终究生活在这里。城市、街道、单位、家庭这些具体而又强大的事物始终是我们存在的基础，我们无从选择。就像马累，每天经过一条被命名为“西六路”的街道，随之写下了以这条街道为名的诗歌，不仅见证了自己的生命历程，也记载了一条街道不为人知的历史。     从乡村走出的诗人进入城市，无论出于文化背景还是心理动因，他都难免会有一些难以表达的矛盾。这种矛盾来自于他所深深珍藏着的家园意识。泥土、飞鸟、植物这些与他有着天然的亲缘关系的事物全部被掠夺了，他所面对的是水泥、砖石、以及深不见底的下水管道。宁静的乡村成为他记忆之中的天堂，他每天生活着的是一个喧嚣的大地。他渴望返回，但是每一条通向远方的道路最终指向了城市变化着的交通灯。他无法放弃城市，是因为离开城市之后，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生活。城市犹如一座工厂，每个人都只是一些机器的零件。这就是矛盾的根源，形而下的肉体与形而上的精神之间，从一开始就在疯狂地斗争。     正是在这样的矛盾之中，命运成为诗人的切身体验。从西六路出发，诗人和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一样穿过街道，走进办公室，走进生活浓稠的胃酸之中。正是在这条街道上面，他看见了进城卖菜的农民、平凡的夫妇、生病的孩子，他们的脸孔全部在这里聚集，然后凝固成为这个城市最基本的图案。在图案的边缘，诗人看见了自己。这一刻，从市政厅的巨型玻璃里面映射出来的，不再是他人，而是诗人惊惶的肉身，以及命运的眼睛。“就像，就像/我说起西六路。我想起一个母语的词/并把它忘记。这是我的宿命和绝望！/孤独的小公务员眨一眨眼/命运化成了灰烬”     正是对于命运的体认，使得诗人可以摆脱来自大地深处的引力，让灵魂朝着天堂拼命地一跃。 罪愆 我们坠入情网是为了寻找真爱 我们缓慢的生存，是为了 获得内心深藏的罪愆           ——《给女儿（28）》 尽管对于基督教的“原罪说”我们可以提出种种质疑，但是一个缺乏“罪恶”意识的人，无疑不是一个可以深入内在生命、剖析自我存在的个体。正是由于罪恶感的驱使，人类才有可能复苏自我的良知，从而摆脱兽性的纠缠，向着神性上升。面对与生俱来的罪恶，人类以一种深刻的反省意识质疑自身的存在，从而在一种超越普世伦理的宗教神学之中通向了一条救赎之路。     信仰的缺乏几乎是中国人的痼疾，而“原罪”意识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不啻是一种痴人说梦。在马累的诗歌之中，“罪愆”这个词语犹如穿透黑暗的一线光明，照彻了诗人自己以及他周围的世界。从这个词语里面体现出来的，正是一种深刻的“原罪”意识。一种意识的形成自然是复杂的，它不仅是外部世界在人心灵深处显影的结果，更是人在生命的过程之中的体验与洞察。对马累来说，他的“原罪”意识来源于如下方面：     一、 对于家园的负罪感。在离开乡村这个家园多年之后，诗人面对荒芜的家园，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于是他写下了这样混合着疼痛与愧疚的诗句：“多少年后，这些琐碎的言辞/会被重新消解、装饰，添加上智慧和/另外一种祖国的气息？/我说的是母语的鲁中平原/我放不下的是对它更深的罪愆”。     二、 从自我命运之中意识到的罪恶感。这种意识的形成显然有着一些神秘的色彩，然而却在诗人是灵魂之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犹如一种可怕的梦魇一般纠缠着他，使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肉体凝重的冬天/给我们的宿命添上一件越冬的/毛衣，但拿什么掩饰/内心由来已久的罪愆？” 面对植根于肉身与灵魂之中的“原罪”，我们显然无法要求诗人犹如一个义无反顾的圣徒那样，用流血的头颅撞击真理紧闭的大门。由于种种局限，诗人也无法以一种超越世俗的宗教情怀实现自我的救赎。这显然是一种遗憾，或许这种遗憾是由于诗歌天然的局限所造成的。因为诗歌不是哲学，也不是宗教。因此，一切在马累的诗歌之中显得如此意味深长——                      我有一个皈依的时代                      我曾经不指望会有奇迹，但现在                      扯平了。我和世界不过是两具                      罪愆相同的裸体。一旦相互放下                      就会虚淡、平静，心地缓慢                2002/8/20  余地  于  昆明 近华浦

曾蒙 · 发表于 2007-10-12 15:37:43

因为有一个诗人，我们似曾相识；因为有一个自己，我们正看着他在秋风中死去。问候马累

游太平 · 发表于 2007-10-13 10:12:44

问好马累。这大地的悲苦和罪衍即使说出也不会停止循环，大家都珍重吧。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