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天堂的猴子

北门骞 · 发表于 2007-3-13 23:2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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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天堂的猴子<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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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的北半球以东，有一片平原，平原的东面有一处城市，城东的边缘区则有一处动物园，那里，有个猴子死了，它是患了不知什么病死的。动物园里动物的生生死死，就象森林里树木生生死死一样，太频繁、太平常了。但这猴子的死却非同寻常，可能是它生前表现得好，猴缘好的；反正在它临死前魂儿飘向断魂桥的一刻间，就被一条蹬云踩雾的小白龙在桥头拦住了，向它宣布道：你不要去地狱了，你被老天爷选上，去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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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好事突然落到自己身上，惊喜中，猴子一颗本已衰竭的小小心脏顿时鲜活过来了，突突跳动得如疯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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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于是由小白龙带着，上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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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里景象，一切正如它小时候从自己猴妈妈、猴儿爷的嘴里听到的一样。真美呀。——巍峨的宫殿，棋盘格齐整的琉璃舍，夹着一片片摇曳着的天堂树；天堂树下，一环套一环的银波清澈地、无声地汩汩流淌，清风徐徐，氤氲之气四处弥漫，弥漫间传送着一种水莲花幽放的清香。还有披金挂彩的天堂鸟，呼拉拉地飞来，又挨个个地排成队，蹒跚雅拙地开步走，一只只的喙上发出叽叽嚓嚓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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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猴子意想不到的是，天堂里居然还有街面和店铺，进进出出的而且仍以人类的占多；不过人类这里作的买卖，看过去一付君子国的态度，和颜悦色，温文而雅；加上，一条条的街面都是金砖铺成的，一家家的店铺里东西都会发出银子般的光，因此，并不减少它美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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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猴子还是陶醉、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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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它一个转仰间，突然它看到前面有个与它一样飘行着的人类，竟摇摇晃晃一头倒下去，就象犯病似地；这让它不由自主地惊呼起来，本能地窜过去去作扶持；但它迟了一步，那人已经被一只穿有制服的藏青猫叼住，紧接着就见那制服猫拿起似步话机的东西，哎哎了几声，一辆如急救车的车随即飞到，随即把那人拉走。
然后，眼前的美好如前。
以至于它弄不明白这究竟是乍回事？不过毕竟这是发生在它的眼鼻下的事，而且，在那人类被拉走之际，它看到了藏于他身躯内中一颗惨白又虚肿的魂儿，那魂儿显得特无助又凄然，让它自己魂儿不由得一阵陡缩，象被一道浓影切过。
那个魂儿的表情太有悖于它对于天堂的想象了。因此它接下来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落到，那些在它身前身后或与它擦身而过的各类魂儿上。它好象模模糊糊地已经感到这或许正是见证天堂的秘密渠道。外在的很容易变换，但是魂儿是唯一实在的东西。由此，它惊异地发现，那些飘走着的人类也好，动物也好，虽然他们身上裹着的，依附着的衣裳或皮毛都是漂亮又华贵，可是一旦注意到它们各自魂儿时，便不难看到那些存在于人类中虚浮的臃肿，存在于动物里的那种瘦得不成样子憔悴。那些魂儿，由此又不得不让它想起自己在生前，在动物园里见过的，许许多多被生活压垮了的目光呆滞、形容枯槁的人们。一时间，它为这样的发现不敢置信，却又暗暗地发悚。
直至它最后被带进了天堂C区，一处置于天堂树旁的冠名为“玫瑰花园”舍区，那当然是被分配进去的。舍区内一切也是透亮亮、光灿灿、香幽幽，一如它想象中的住在天堂里样子。它的舍区里还有一只蜥蜴，一头狮子，一个黄种人外加一只猫；它们都对它表示了十分友好地欢迎和亲切之情；这让它感觉又良好了起来；也打消了它先前一时而起的疑惑。它便打定个主意：自己这一来应该好好地作番修行了。在下面地界，它一直想修行，可一直有什么事耽搁来，耽搁去的；以至于最后来不及了。现在它很想修成猴儿爷辈的，因为到了那一辈，它等于成仙；在天堂里不成仙哪行呢？这就成了它当时压倒一切的欲望。
带它进来的小白龙，进而便向它交待天堂里规矩：那就是这里所有的单个的活动，包括个人想法、打算，首先得向上一级汇报，都得经过上面的同意。于是，它很快就将自己想法搞成一份计划递上去。
到它递上去以后才知道，自己相挨着的舍友们的想法可简单了；如那只蜥蜴它，惟想爬在老天爷的宫殿下当个门卫；而那只猫，只想在天堂里呆一阵子，然后赶快转世去做个人类中的大官。它生前在人类部族的一个省委书记家，日子过得非常甜蜜；它因此认为天堂里既使千好万好，都不如去做人类的一省书记好；那头狮子，它什么都没想，也懒得过；就象它瓮声瓮气常挂在嘴上说的：——俺呆在天堂里这样子蛮好、蛮好。那个黄种人呢，令它更感意外，因为这个人居然说他要在天堂里开爿店，然后赚天堂币。它真没想到，这些由天老爷特选的，千挑万选准允入天堂的，怎么与它在下界浊世里所见到的一模一样？这事让它郁闷。
但令它郁闷的事其实在后头呢。
才一夜，它在自己舍区坐下，静了静心，准备做做吐呐功夫；以便让激动状态中的魂儿安定下来；突然，门外一阵咚咚地震天擂声响起来；它楞了下跑出去开门。也许开门迟疑了，一大帮先前见过的、穿制服的藏青猫，掂着警棍蜂涌而入，它们开口第一句就是：“我们是天堂警察，查夜！”接着一只看上去领头猫的，到它面前一横，伸了伸警棍，一张猫脸拉着老长地问：你什么时候上天堂的呀？谁把你领上来的呀？有天堂的暂住证吗？——什么？这一连串话问下来，问得它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应。幸亏它隔壁的舍友黄种人，这种场合毕竟他经过得多了；见此忙过来替它说明，并报出引它进来的小白龙番号，才解了它的围；让这帮称为“天堂警察”的制服猫们相信了，离开转向别处。
事后，它不由得问那个黄种人：“天堂里怎么也有“查夜”的事？”黄种人却一脸莫测地告诉它说：准是咱们老天爷又要出去巡视了。可能要路过这一带，依照惯例，要检查的。“谁知道老天爷经过的路上坏人会不会使坏？”说后又补充了一句。“坏人使坏？这是在天堂呵。”听得猴子大为不解；“有呵，混入天堂里的坏人多着哩。”“谁混进天堂来？咱们都是老天爷特许过的。”善良的猴子被这一人类真是越说越糊涂；“哎，你们做动物的笨得真不开窍，这年头盛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当初在地上动物园时期没见着过的？”“噢噢，”是这回事，它这才算弄明白。
只是它刚弄明白一件事，另一事又到来。
那事出现在它独自出门去的路上，它想自己永驻天堂里了，那先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吧，它就这样兴冲冲地出门了，一双眼晴还东张西望的；迎面马上遇上几只穿着银制服的，宽宽肚脯间又系一条宽宽皮带的鸭子，在它还用好奇目光瞅着它们时，人家已经威武地站到面前了，然后鸭子们就以其特有的嘎嘎响语调训斥起来：哎，你猴子怎么搞的，一身还腊里腊塌的。你是在天堂哩，知道天堂的规矩吗？！出门必须穿上盛服，必须系上规定的统一领带。……一顿训斥后，差点还要把它送进什么院去反省。仅仅由于它再三说明自己新来乍到；那些鸭子大概饶它初犯，放了它<st1:chmetcnv w:st="on" UnitName="码" SourceValue="1" HasSpace="False" Negative="False" NumberType="3" TCSC="1">一码</st1:chmetcnv>。然后，它自然被吓得再也不敢走了。
可呆在舍区，事件照样接踵而来呢。
这回来的是一批各式各样的族类，鸡呀鸭呀猪呀包括长颈鹿都有，它们统一的标志就是都在左胳膊上箍着蓝袖章，进来就喊：卫生大检查啦。喊着，进入它的舍区后，它们显出一付存心来找荏的样子；每一双眼晴都瞪得放大镜似地，对准舍门和舍窗的边边角角好一阵地照呀照，有甚的还弯下腰去，用各自的长短爪子又摸床脚又划桌底，而且用它们的喙边吹口气，边问说：舍有垃圾没？有尘埃没？——当然它刚刚住下来的，的确是干净的吧。所以它们折腾过后，没说什么。只布置任务道：咱们的天堂年要到了，这一“玫瑰花园”可是重点区，从现在起，你每天得用抹布抹二十遍门、二十遍的窗，二十遍舍区内所有东西，反正要抹到能照出你自己的影子来为止。不然的话，你就不配呆在天堂里。知道吗？“——知道、知道。”这次它可是学乖了，连忙作点头哈腰状。 
于是，它开始每天抹二十遍门、窗包括舍区内各类东西。
其实爬上爬下使用抹布的活汁，对它猴子来说，一点都不难；难的却是叫它能细致到抹出自己影子来。可以说，一开始它就被这一点难住了；因为难，一不小心间，它就被摔了一跤，将生前曾有过的右腿骨的脱臼旧病摔出来；一时便痛得它嗷嗷大叫。它旁边的蜥蜴和猫过来一瞧，见此，连忙呼来急救车，将它送到天堂医院。
这种脱臼，虽然是痛得要命，但对于它猴子族群来说，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在它记忆里，从前动物园的医生只消用一种褐色的“跌打水”擦擦就行。不料，在天堂医院的医生瞧来，马上定性什么骨头坏死病。如此，非要它去照一种仪器，还要施于手术。准备一种金属板，说是手术后要作夹住用的。进而拿起比它爪子还粗的长钉，就要往它右腿上钉；吓得它简直屁滚尿流，一把推开那天堂医生，没命似地逃出来；当然它这一路逃得是一瘸一瘸，甭说有多苦痛。
逃回来的路上，它发现了街上原来还有着“天堂药房”的，于是它几乎凭本能地进去了。进去后看到天堂药房其实与下面地界的药房没什么两样，惟不一样是戴着护士帽的一只雏鸡独立在这里柜台上；当它随意问起：有没有一种“跌打水”的？不料那只雏鸡立即脆声答道：“有哈，这种水在咱天堂里叫做“赞美水”哩。”说话的态度还挺好呢，“你涂一天，那痛便消了，第二天，肿便消了，第三天，……”即而听到她又以一种脆脆的声音，并以露出三颗齿距的标准笑脸作一一介绍，只是那样介绍于这时正被腿痛折磨着猴子听来，如同人类那么喜欢绕舌的。不过对所谓“赞美水”的名字，它还是奇怪不已；一种治伤痛的药水与赞美风马牛不相及的呀——它想；虽然想到最后，它将那水依然买了回来。它的想法也简单，试试吧。 
因为“赞美水”里有说明，在患处一天涂三遍，当天，它便在那右腿上涂了三遍。涂下来后，它感觉到腿痛倒是明显减轻，这使得它对取这样种药名似乎明白了，不是吗？你涂了这种水后，腿好了；你就得赞美天堂吧。嗬哟哟，——这样想到后，它感到了天堂的有趣和可乐。
也正在它感到有趣之际，跟着它便看见自己本来细细那条腿肿了起来，肿成亮亮的油光可鉴的情形；但由于并没有伴随着强烈的疼痛感，它就没多加理会。第二天，它又涂下来，然后它感到腿痛完全消失了，但同时那腿肿已肿成了馒头状；但由于根本不痛了，它还是没理会。第三天，妈哟，它不禁再次大叫起来，原来那右腿在无知无觉间，已肿成大象腿般粗了。
如此，它只好重去那“天堂药房”问个究竟，这回它根本没法子走了；于是它央求让狮子驮着它去。
到那里后，这次却没见原先那只雏鸡，说是她已经下班。站在柜台上是另一只鸡；这是只成年雌鸡，同样戴着护士帽，帽檐下的那张鸡脸瘦得别说有多寒糁。当它向那一只说明情况，没想到，她的回答是这样的：“你是不是对咱们的天堂怀有不满和嘲意呵？”什么哦，听得它一下子怒从胆边生，因为它觉得这只雌鸡在故意地胡说八道。“——这是肯定的。咱们天堂里的药，是会随着你心思变化而变化。你对天堂不存任何疑惑，绝对相信和忠心，那么药就能治你的病症；你若骂它，对它不信任；它就不管用。这是咱们天堂里‘堂’情，‘堂情’你懂不懂？”——天那，它听了这一通话，顿时感到身上的猴毛都竖起来了，几乎要晕死过去。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它这下子叫苦不迭。
后来它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这时，有一点让它拿定主意了，那就是不能再呆在这天堂里，要是再呆下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作这样子煎熬，还不如干脆堕到阿鼻地狱里去；至少在那里，上刀山下火海，受苦受难一切明着来。它喜欢明着来，割肉剜心不过是痛一阵子。
当然后那个黄种人进来看望它时，它便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一咕脑儿讲给他听。黄种人静静地听它讲完后，嘿嘿地干笑了起来，反问它：“你知道俺为啥只想在此开一爿店吗？”见它摇摇头，黄种人便告诉说：“现在说给你听听也无妨，俺早看出这样的天堂是假冒伪劣的，就象地球上假冒伪劣的一样。因此俺只想趁在天堂之机，开个店，赚上一笔天堂币；在此还可以镀个金，甭管它真假怎样，反正总被认为是天堂；待日后再回到地面去，那，咱的日子就可以过得比那猫提过的省委书记之类，还要美滋滋呐。”
假冒伪劣的天堂，——对呵，这世界一切都在假冒伪劣，天堂当然也存在了。突然间，它明白了，或者说洞穿了。于是它哈哈地笑起来，笑得那样地高声，那样地长，以至于让黄种人眼里都露出几分疑惑和恐惧。但在笑声中，这猴子斜睨了一眼站在面前这个黄种人，感到人类是比它猴族狡猾得多，聪明得多；他一针见血道出的是天堂的真相！只是，只是，它心里冒血一样地想——这样冷酷的真相，它作为猴子难于接受，又怎么接受！
于是，突然地，它将头猛地撞向身旁的那堵透明又坚硬无比的舍墙壁。等黄种人反应过来，它已经撞得脑桨迸裂。
当然，它这次的魂儿是堕到地狱里去了。
正是它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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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1:chsdate w:st="on" Year="2007" Month="2" Day="7"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二月七日</st1:chsdate>、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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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蒙 · 发表于 2007-3-14 16:19:51

读北门骞的随笔比读他的美术批评，更有一种自由舒张的感受。

和慧平 · 发表于 2007-4-17 23:10:45

轻松愉悦！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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