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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白 :手艺人 | 青年作家2009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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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3-18 15:42: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秋天是个好季节,大多数人家在夏天买了房子,不会马上装修,他们要等到天凉以后,进入秋天这个季节才会装修。天气热的时候装修,会出事故,出了事故,所有的责任都是主家的,比如手指给电刨锯断了,人从临时搭好的踏步板上摔下来。报纸上常有这样的报道,伤残费和医疗费算起来一大笔,一分钱都不能少,照价赔偿,所以,想装修的人家,只要是有地方过渡的,怎么算计,也要等到夏天过了再说。

小木匠就是在这个秋天,来到这户人家装修的,这户人家的装修是包清工,包清工的意思就是所有的材料全是主人家自己买,装修工人进场后只负责干活,不论工时长短,工钱不变。木匠们喜欢同时接好几家的活,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趁机捞一把,具体办法就是在包清工这家的主人不在现场的时候,把下好的各种木材、五金、胶水带出去,带到半包的人家,再问半包的人家要材料钱,如果没有半包的人家,或是半包的人家用不了这么多料子,他们就会低价卖给附近的建材店,市场上的小老板们和这些长年在外做木匠的手艺人,眼神一对,心领神会。这已经成了业内心照不宣的“行规”,木匠们怎么会看上那几个小小的工钱呢,他们买材料拿的回扣和倒卖主人家的材料收入才是真正的工钱呢。这年头,哪个木匠不会赚这种钱,哪个木匠就去喝西北风吧。

小木匠现在装修的这套房子大概要200多万,所以主人家是希望早点装修好的,这样他们就可以早点搬家。旧的房子卖了,买旧房子的新主人就等着他们搬家,彼此约好了3个月的时间,有合同制约,主人家是有压力的。

他们付了新房子的首付款,再加上夫妻两个人的公积金贷款,单位没有交公积金的人就要办商业贷款,商业贷款比公积金贷款利息要高,城里人比起乡下人确实有两个钱,但是城里人花销也大,一套房子要花掉他们一生的积蓄,还负债累累,城里人的生活压力,乡下来的小木匠怎么会知道呢?乡下来的小木匠只看到城里人光鲜的一面,并对他们所拥有的一切,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内心极不平衡。

小木匠听到一楼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就表示女主人又给他支走了。他丢下手中的活计,走下楼梯,楼板是新打的,光洁的版面上有木纹自然卷曲的图案,他对准那朵图案,嘴一歪,“呸”的一口脓痰就飞了出去,他随即伸出右腿,把脚对准痰迹,踩开,光洁的木楼梯踏步上,便留下一团污迹。然后,他动作潇洒地从西裤的口袋里,掏出男主人早上给他的一包黄南京香烟,这包烟要20块钱,这个价格已经卖了好多年,是这个城市的抽烟男人比较认可的一种香烟牌子,除了厅局级干部不抽这种烟,一般机关的处级干部和混得好的商人都是抽这种烟的,有时,看一个男人从口袋里面掏出来的香烟,就可以大概判断出他的身份和经济条件,是什么级别的款儿,所以,小木匠在这里,把这种牌子的香烟甩给其他的几个木匠,就进一步确立了他在这里的地位,说夸张点,就是他在这个城市的地位。木匠们一人一根地接住他抛来的香烟,相互间点了烟火,各自停了手中的活计,拍拍身上的木屑子,找块板子,把屁股擵上去,围个圈子,歇下来,这一歇就要歇几个钟头,直到女主人买了胶水和五金回来,他们听到她开门的声音,才会懒散地拿起工具继续干活。

女主人回来的时候,小木匠看到她按照他写的定单,买的全是上等的材料,这些上等的材料只有小部分用在主人家,多数在晚上,天黑以后,小木匠就会带领众木匠,把它们分门别类地装在蛇皮口袋里,乘保安不在意,混出小区,第二天拿到大市场换成三等四等甚至更差的来用,赚个差价,有些要拿到半包的人家用。小木匠想到女主人新买的这一笔又能赚到不少钱,他的心里很快活,他抬眼看着女主人,停下手里的活计,讨好地告诉她,对门家也在装修呢,昨天装潢公司送来的几十张E-O级木工板,刚才全都搬走了。女主人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花钱扛上楼的板子又扛下楼?用多少板子,难道装潢公司没有数吗?小木匠笑而不答,女主人也不去多想,总之,小木匠这次没骗她,她上楼的时候,确实看到对门人家的工人在往楼下扛木工板,连那个在现场负责施工的瘦瘦的包工头,都亲自往楼下扛,当时,女主人心中还想,这个包工头不错呢,和装修工人一起干活也不嫌累,真是难得呀。

可是,过了两天,女主人在看电视的时候,一档新闻节目中,业内人士揭露,搞家装的工人把主人家订购的170多元一张的E-O级木工板,签收过后换成了四、五十元一张的低档板,差价不言而语地进了调包人的口袋。

按理说,小区的各个交通要道口都装了监视探头,大门口有站岗的门卫,搬东西进进出出都要检查,可是,这些装修的材料,每天进出那么多,谁搞清楚哪家对哪家呢。再说,小木匠把用电锯下好的料子混在刨花垃圾里,乘天黑送到垃圾堆,再从垃圾堆的围墙丢出去,外面的同伙等着接应,再多的东西也翻墙走了。

巧的是,对面一幢楼的一楼也在装修,那天晚上他们在垃圾场相遇,小木匠正往围墙外面丢三合板,一楼人家的木匠看见了,和他打招呼,竟然是老乡,老乡对老乡,什么话不好说,从此,对面半包的一楼人家需要什么材料,晚上,女主人一走,他们就过来拿,当场付钱,小木匠又意外地赚了一笔,小木匠庆幸自己是聪明人,聪明人脑子一转,钞票就来。但是,聪明人也有被人耍的时候,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主人就耍过他,还把他耍得团团转,有苦说不出,这个仇,小木匠是要报的,不报不行。

所以,小木匠在她家露台上看她摘菜的样子,十指修长白皙,弯腰低头时,胸口的沟壑那么深,操她的心都有过。小木匠想,操过她以后,她就不会那么神气了。在我们农村,女人不就是给男人操的吗,那些眼睛翘上天的女娃子,爷们只要一操,眼皮就耷拉下来了。而这家房子里的女人,骑到男人头上去了,整天指挥爷们,安排自己干活,她家里的男人听她的使唤,小木匠就是不听她的使唤,小木匠不信自己斗不过她,哪有男人斗不过女人的呢。

有一次,小木匠听到这个女人接手机的时候讲外国话,声音嗲兮兮的,肯定是哪个男的相好的打来的,故意叫他听不懂,才讲两句就躲到门外的露台上,小木匠停下手中的活汁,躲在天井的窗口偷看她,她讲话时扭来扭去的样子真骚,小木匠就想,她在床上一定会很有意思。

小木匠一直在等机会,女主人却总是在天黑前就走,哪怕他想方设法,找各种借口拖她后腿,她都不会等到天黑。而黑夜就是一块幕布,能遮住人的眼睛。要是人在黑夜里也能像白天一样看清,那这个世界上就会有好多事情不会发生。小木匠热衷于夜里发生的事情,夜里,霓红灯闪烁,像女人鬼魅的眼,勾魂一样。你想到的事情和想不到的事情,都装在魔鬼的盒子里,充满了期待,夜色成就了小木匠的不少好事。

一段时间相处过去,小木匠感到这个女人软中有硬,硬中有软,不好缠,越是不好缠的女人,小木匠就越想缠一缠。小木匠对自己的外表和内在的聪明向来是很自信的,他从来都是女人的赢家,这个女人,小木匠打定注意,迟早要把她拿下,把她操了,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小木匠是手艺人,手艺人到哪里干活都是受人尊敬的,为此,小木匠很自信。他自从承包了这家人家的木工活以后,又接二连三的承接了另外几户人家的木工活,他只好东家一锤子,西家一榔头,调剂着干活。最近天气好,秋高气爽,正是装修的好季节,小木匠接的木工活比较多,多的都有点忙不过来了。

小木匠叫村子里一起在外打工的人,给老木匠带了个口信,老木匠就在这当口过来了。据说,老木匠还是小木匠的姨夫呢,虽然不是一个姓,却住在一个村子上,多少也算是亲戚,所以,老木匠跟在他后面干活是不拿工钱的,算帮忙。

老木匠其实并不老,也就四十岁的光景,因为黑发中夹杂了不少白发,皮肤黝黑,脸上的沟壑像东西向的河流,很少说话,加上他做活时动作迟缓,总是弓腰豁背地在原地打转,给人的感觉就是年纪不小了。

跟老木匠比起来,小木匠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小木匠高鼻梁大眼睛,朝气勃发,光滑的皮肤渗出火龙果肉质的颜色,上嘴唇留了一圈小胡子,小格子衬衫束在宽松的休闲裤内,两手抄在裤袋里,中午洗过澡以后,一边刷的西装头,站在人家的楼梯上,挑着下巴俯视一楼的女主人,感觉就像是银幕上的奥利弗走下来。他勾着眼睛看女主人,那神情明摆着,挑衅的意思了。

不过,女主人不理他这一套,女主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女主人拎了一包钉子上楼,板着脸,神情硬得像手上的钉子,小木匠不得不闪身让开,女主人放下钉子,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观察,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女主人自在的表情,像一盆冰水,把他嚣张的火焰毫不留情地扑灭。需要跟他说话的时候,照旧给他发话,她发话时,语调轻柔,字句果断干净,不容质疑。

这个回合,小木匠不战而败。他不甘心,他要继续和她战斗,把她打倒,操了她。

小木匠不仅是木工的包工头,还指挥了四五个木匠干活,晚上女主人一走,他就早早地收工,吃过晚饭,带着他手下的一帮木匠去附近的网吧上网,打桌球,自在又神气的样子。

神气人干起活来,大刀阔斧,主人家拉回来的满卡车木料,要不了两天的功夫,他就在电锯上下光了,堆的主人家到处都是下好的料子,却不见他打过一件像样的家具,小木匠总是对主人嚷着要买新木料,他喊什么,主人就要把什么送到他面前,稍有怠慢,他的脸就拉下来了,还带拐弯,弯的都能挂油瓶了。

小木匠下的料子实在是太多太乱了,楼上下每个房间都是。有时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哪些料子是下重复了。直到小木匠走后,女主人还在家里找到好多整齐的方木板,可是,家里从来就没有这样尺寸的用料?他下那么多料子干什么呢?

有天中午,吃过中饭休息时,老木匠利用地上的碎料子,给主人家打了一张精致的小八仙桌。小木匠看了就不高兴了,他挖苦女主人说:“这些下角料,我们农村人都不用,你们城里人拿那么多钱,真是的。”话里的意思明摆着了。挖苦人的话说多了,女主人就会生气,也不是找不到回他的话,回他的话找是找到了,又怕他在家里那个旮旯使阴暗坏,好几次想回他两句,从长计议,都忍住了。

小木匠头天来干活的时候,就把主人家有几口人,多大岁数,在哪里上班,拿多少工资,买这套房子花多少钱,装修好后几个人住,一一打听清楚。女主人本来不想说的,禁不住他嬉皮笑脸地反复追问,还指望他好好干活,不讲吧,就得罪了他,讲吧,又不情愿,小木匠问多了,她就真真假假地编了一套话说给他听。小木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才不相信她的鬼话呢,他心中自有自己的算盘,不管怎么说,城里人要比乡下人有钱,现在,房价见风涨,能买得起跃层房子的人就更有钱了。

小木匠之所以能做包工头,就是因为他能干,善于统筹,圈子里的行话叫:包清工“走”料,半包“省”料。这套房子的主人家两口子好说话,很合小木匠的胃口。小木匠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这里,其它时间在外面跑外交,统筹管理材料和其他各家的装修进度,女主人家的这套房子是最适合他们长期住下去的,空间足够,洗浴齐全,最好住一辈子不走。所以,他们能磨则磨,能拖则拖,一会儿是清明了,要回家上坟了,一会儿是秋收了,回家割稻子了,其实,他们哪里也没去,到别的人家干活去了,干完活,晚上回到女主人家洗澡睡觉,喝茶嗑瓜子,外带嚼蚕豆米。

女主人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她总是在他们睡觉的榻榻米上,客厅里,露台上,橱柜中,清扫到他们的烟头果核鱼刺花生皮,怎么这么馋?抽烟的男人大多数不吃零食,这些个小木匠却吃那么多,女主人想不通,也不去想,内心里却越发看不起小木匠, 觉得他徒有其表,不像个男人。

既然手上有这么多人家的活要做,为了便于统筹,集中管理,小木匠几乎隔三岔五地找各种借口叫主人家去买材料。这家人家是好支派的,小木匠自然要叫他们多买些料子。遇到难缠的人家,就从好说话的人家把料子“统筹”过去,昨天才买的料子,明天就不翼而飞,小木匠“走”的料,到后来,连外行的女主人都看出来:真是再装修一套房子都够了。女主人说他吗?不敢。翻了脸,更难办。

小木匠在这户人家“走料”很爽,心情却始终有点郁闷。男主人是老板,进出开个车子就算了,女主人也开那么气派的汽车,小木匠这就不服气了。凭什么?他心想,难道就因为她生在城里,接手机会讲外国话?

小木匠心里愤懑的时候,就把女主人的要求放一边去了,权当她放屁。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把她支走,他对她说:“你赶快去买1.5的纹钉,马上吊顶要用。”女主人就会屁股冒烟地走了。小木匠发现,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不是女主人安排他,而是他安排女主人了。小木匠是习惯安排人的,那天,他刚把女主人打发走,对面一楼装修的木匠就来搬防潮板了,防潮板搬得差不多了,又搬12厘板,对面一楼人家装修用的这两种材料基本搬够了,小木匠就和他们中的头头算帐了,女主人这一走,小木匠赚了2000多。小木匠把钞票装进随身带的挎包后,他的手上就开始出事了。

他篡改了图纸上书桌腿的试样,图纸上笔直的四条腿,给他削成了外八字形的尖腿,就像尖头插在地上的小脚粽子,忸怩作态的样子。

女主人回来发现不对,叫他改。他不理睬,照样打他的桌子。他要创造一次,改变一次,不能总被女人摆布,他要她听他的,这一次,一定是他说了算,他反复对女主人说:“不要急,打好了就会好看了。”

小木匠的这个创意严重违背了女主人的审美,她天天在现场监督,就是为了要他们按照她的图纸行事,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她对他说:“拆。”他嬉皮笑脸地说:“好。”尾音拖长了,装腔作势的样子,在学她呢,暧昧的意思就有了,手上却始终不拆,继续打。女主人就生气了,小木匠看出来了,她一生气,他的气就顺了。

几天过去了,男主人到现场来的时候,看到小木匠打的书桌,眼神就不对了,男主人说:“这哪里是书桌,简直就像食堂揉面用的案板,哪个打的?给我拆了重打。”小木匠对男主人的话多少是有点胆怯的,毕竟他是老板,比自己有本事,不过他要在众木匠的面前维护自己的面子,这时候他在男主人面前的怯,就给他巧妙地转化成了俏皮,他挤着眼睛说:“我们农村老家都是这么打的。”男主人说:“这里是城里,按城里的样子打。”小木匠强调说:“你家老板娘要放两台电脑,外八字形的腿,站着有力,放两个人都压不趴。”

“放两个人都压不趴”这句话,小木匠对女主人讲过,挑衅的意思搁里头了,当时女主人装着听不见的样子,男主人就没那么好惹了,男主人说:“你跟我讲力学还嫩了点,拆!”

小木匠就低头不吱声了,活还在手上干,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坚决不拆,不仅不拆,还要找机会报复她,谁让她告状,害她男人训他。

他要把她的汽车用锤子砸个洞,轮胎前面放个小木头,木头上钉有三寸长的钉子,叫她开车的时候,一启动,汽车轮胎就跑气,气死她,她一生气,样子就会变得好玩,女人好玩起来,男人就开心了。

有一点,唯物主义的小木匠是不明白的:女人的直觉一直是存在的。何况一个搞室内设计的女人,是多么敏感。小木匠的心事,女主人也渐渐感觉到了,她就像一个在马路边吃馄饨的哑巴,他肚子里有几个馄饨,她清楚得很,一肚子数,就是不说,却转弯抹角地假装善意地提醒道:“你们不要乱倒垃圾,小区里面到处都是监视探头,监控室坐的警察比保安还多,你们要小心,不要给他们抓住,探头是全方位的,比起人的眼睛要厉害多了。”

女主人的这番话对小木匠多少有点威慑,但他转念想,天黑了探头就成了瞎子的眼睛,到时,我砸你车子,戳你的轮胎,看你找哪个?女主人好像知道他的心思,女主人说:“这个小区的探头,都是带远红外线的,夜里一样能拍清楚,要不然,小偷都夜里来偷好了。”这番话,小木匠半信半疑,他想,有什么了不起,晚上去网吧的时候查一查就知道了,唬我,还嫩了点。

小木匠干活之余,会考虑两个问题:一是怎样在白天把她的车子搞坏而不被发现?二是怎么把她搞上手并占有她?看得出来,她是一块肥肉,一块有味道的从来没有吃过的肥肉,小木匠的内心充满了征服这个女人的欲望。

家装已经接近尾声,细数家里像样的木工活,都是老木匠做的:榫头做的洗手架,黄金分割尺寸的大书桌,一件件,亭亭玉立地搁在空屋子的地面上,像大姑娘光滑饱满的小腿,看得人眼热。

没几天,女主人就发现这些打好的家具上有人为破坏的伤痕,书桌的边上凹进去一个寸把深的豁口,平整的原木地板凿了好几个洞……看了就心疼,坏了又不能复原,说了还得罪人,面子上都跟你过不去,里子上再使阴,损失就更大了。可是,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到底是谁干的呢?以女主人的直觉:肯定不是做它的老木匠干的。

以后,女主人来的时候就注意观察了,但她在的时候,看不见有人损坏,一天不来,再来看时,就发现有人为的恶意的破坏,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

那天,老木匠一边敲楼梯的榫头一边自语:“我叫你的缝连灰都掉不下去”。楼梯还没有做完,老木匠就要到另一个工地做模子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女主人看过楼梯,蛮精致的,已经做了大半,快完工了,她忍不住对老木匠说:“老师傅,我舍不得你走,等楼梯做完了再走吧。”

小木匠听到这话,脸就搁不住了。你只能讲他好,怎么能讲别人好呢,尽管这别人是他找来的,就是他手下的人,他还是不能容忍,女主人这样对老木匠说话,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楼主| 发表于 2025-3-18 15:42:29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主人用几乎是哀求的口气,和他手下的人这样说话。一个女人对一个比他丑得多的老黑头这样说话,多肉麻,多伤他自尊,这样的话只能对他这个帅气的男人说才对。

这里,所有的人都必须听他的调遣,没有他的命令,怎么行?他的鼻子里捏了腔调哼哼叽叽地对女人说:“这个样子怎么行呢?他还要回老家拿被子和生活用品呢。”

女主人不理他,继续对着老木匠说:“楼上你们睡的铺盖都是我的,你走的时候随便拿,不要回老家了。”女主人的这后半段子话,小木匠听了就更生气了,随便拿?哼!随便拿的事还轮不到你老黑头呢,看看到底是哪个能随便拿?

最气人的一次是,她竟然在窗户边上,把老木匠的手捧在手心,葱白样的指尖,在他的拇指上挑刺。老木匠做戏了,当了一辈子木匠,怎么会把木头上的刺戳在手指上?还要女人来挑,老木匠的手有什么好,这女人也不是好东西,骚货。小木匠横了心,执意要把老木匠赶走。

现在,女主人这样说,老木匠怎么好意思走呢,他心里一直在重复“我舍不得你走”这句话,多暖心的话,暖的人心都要化了,那个电视上的娘子对许仙就是这么说的,城里的女人说话都像电视上一样呢。

可是小木匠勒令他说:“最迟的话,明天一早必须走人,否则以后别想跟我混。”老木匠在女主人面前,碍着小木匠,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答应了人家的,那么软绵绵的女人,那样地对他说话,就是铁木疙瘩,听了她的吴侬软语,也会化开了,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做人怎么能失信呢?但是,眼前的这个侄子也是不好得罪的。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婆娘家的亲戚,自己是倒插门的女婿,婆娘家的侄子是不好得罪的。

老木匠在小木匠们去网吧上网的时候,又开始悄悄干活了。他要信守诺言,答应人家做好楼梯就一定要做好,小木匠玩到夜里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还在干活,就喊他睡觉,他答应了,却一直没有睡,他干了一个通宵,连夜把楼梯做好了。这时,天已经亮了好久了,小木匠们陆续起来,吃过早饭,在忙着扫地。老木匠没有和他们一起吃早饭,他洗了个脸,就爬上三楼,找了主人家的一床被子,扛在肩上,和小木匠打个招呼,下楼走了。

晨曦的小区里,看不见小鸟,却听见它们在鸣唱,热情的红杜鹃开得遍地都是,露珠还泫在叶子上呢,手艺人的天空真是早呀,老木匠走出院子,看见主人的奥迪轿车缓缓地开过来,就赶紧闪开。主人看到了他,减速,摁下车窗玻璃,笑着和他打招呼,只听见他喉咙里咕隆了一句:“老板我走了。”腰几乎就快要弯到腿裆里去了。

下午,女主人赶到时,发现她给老木匠准备的生活用品和车票钱,他一样都没拿。没有饭盒,到了新工地他怎么吃饭?没有毛巾,他怎么洗脸?给他的新茶杯,他也没带走,女主人想象他在新工地的生活,一团糟,心中不免内疚,为什么不一大早过来送送他,她惦记着把这些东西送去给他,终究因为家装还在进行时,走不开,没有去。

男主人在郊区有家木器厂,专门做明清时期的家具出口。小木匠刚来的时候很想去主人的工厂上班,旱涝保收,每个月拿固定工资。主人答应过小木匠:“好好干,做好了,安排你到工厂去上班。”

这家人家装修快要完工的时候,主人来验收,小木匠的门套已经打好了,主人用手指一抠,就拉开了一条很大的缝隙,像用糨糊贴上去似的;走进步入式储藏间,一排壁橱的十几扇门,全是空鼓的,没有一扇门能关严。主人越看越不对头,女主人站在一边火上浇油,她附在男人耳边小声嘀咕:“这里缺个板子,那里还没有吊顶……”看得越多,不满意的地方越多,看到到后来男主人就火了,男主人翻了脸,鼻子朝天冲小木匠吼:“搞什么吊东西,给老子扒下来重搞,这是在我家,要是在工厂,老子叫你们通通滚蛋。”

木匠这个行当,向来是个手艺人,凭手艺吃饭,小木匠在哪家干活,人家不是把他当祖宗一样地供着呢?!谁敢跟他发火,他才不吃这一套呢,男主人前脚走,他后脚就带领众木匠,拿起工具走了。

女主人站在大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看他们拿她家的什么东西走?他们的东西都装在大大小小的蛇皮口袋里,她不好翻,干着急。心里反而想,走吧走吧,越快越好。她每一次都以为小木匠拿完了东西,一会儿又看到他折上楼来了,他上上下下的跑了好几趟,拿东西自如的像在自己家一样,连电线、胶带、水龙头、地板钉和主人家自行车钥匙上的小卡通,都明目张胆地跟他“走”了。

女主人拿他们没办法,估计他们不会再来后,她使劲地把大门关好,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双手抱头,又一次气哭了。以前,她在他们面前,不管多么生气,都没有哭过,她知道,要是他们晓得她会气哭,他们就更会欺负她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她要好好哭一场。

以前,她每天都要带一大锅红烧肉来,中午给他们做饭炒菜。没良心的东西,连狗都不如,偶尔一次饭煮烂了,小木匠就会摆脸给她看,不吃她烧的饭,出去买盒饭,明摆着怵她。天天烧饭放水,两个月下来,总有失手的时候,失手一次要摆好几天脸。她那么体恤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像拖拉机一样,一次次从家里给他们拖过来,可是,他们怎么就一点都不晓得体谅她呢?这哪里是花钱请人干活,简直是花钱请人做祖宗,真是连狗都不如,连狗都不如,呸!走就走吧,全当破财消灾。

女人哭完了给男人打电话,诉苦,告状,喋喋不休,男人最怕女人这一套,男人本来心里就烦,男人一个电话打到装潢公司的老总那里,总包工头很快赶到现场,在现场,总包工头懒得答理女人,他在手机里跟男主人解释道:“木匠最近比较忙,他们有好几个工地要干活,过两天再安排他们来收尾。”

男主人是个火爆性子,脾气上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听见他愤怒的吼声:“滚,叫他们通通给老子滚,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木匠走后,家装就停工了,天天到工地忙碌的女主人,一下子闲了下来,也不想上班,反正请了长假,天天在工地和小木匠斗智斗勇,人也累得不轻,好好睡了两天觉,心气渐渐平和下来,就打算去老木匠干活的地方找他,请他回来收拾残局。

听老木匠说过,新的工地在黑龙江路,黑龙江路有好几家楼盘,他到底在哪一家?女主人铁了心要把他从黑龙江路找出来。那天早上,女主人开了自己的红色跑车,到黑龙江路上的工地去,挨家工地打听,才问到第二家,就问出了眉目,有个小工告诉她:“他在东南大学江宁校区的工地。”

女主人就去东大的工地找他,几番周折,总算找到了老木匠,那么多农民工,正在吃午饭,看着老木匠跟在一个年轻女人后面,坐上了她开的小轿车,很是羡慕,他们搞不清那个老黑头是交了哪门子的桃花运,有这么年轻的女人来接他,纳闷。

老木匠答应了她,回去收拾残局。既然小木匠已经收过主人家的工钱,老木匠就不肯再收工钱了,老木匠说:“闲着也是闲着,在这里干活,比回家闲着还省两个饭钱,老木匠很满足了。

老木匠做活依然很慢,但是做一样是一样,不要主人家操心。女主人也就不大去工地了,一周的时间,家里的活就完工了。验收后,主人家很满意,给他工钱,他就是不要,推来推去的,老木匠的脸都急得像烙铁了。

做完活以后,老木匠一直没有回老家。小木匠和他手下的几个木匠就奇怪了:进了城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老黑头,他会到哪里去呢?没有他小木匠的安排,他到哪里找活干?

快过年了,小木匠家里新打的五斗橱和桌子已经油漆好了,都是上好的木料,像红木一样漂亮。他告诉屋里那口子,是从城里带回来的下好的料子,不花一分钱,连榫头都做好了,拼一下就行了,也不见刨花和碎木头。小木匠家的水龙头也换了崭新的雪亮的那种,据说还是名牌的,打老远就看见了。村子里还没有人家用这么好的水龙头呢,小木匠的女人戳着毛线,在村子里到处炫耀。

老木匠就没有这个本事了,老木匠的家,别说打这么好的新家具,老木匠的人都不晓得到哪里去了。小木匠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特意“眨吧”几下,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暗示,这种暗示传来传去,村里人想象的空间就广阔了。

年前,外出做工的人都三三两两地回村了,家家都在准备过新年,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家忙着写对联。小木匠的媳妇,站在一边叽叽喳喳的,已经要了一幅,还等着,再要一幅。小木匠还记仇呢,总是放不下女主人对老木匠说话的样子,她那样讨好他,而不讨好自己,她连哪个人是虾?哪个人是将?都搞不清,真是瞎了她妈狗眼。他手下的这些木匠,那个敢不听他的话,不听他的,就别想走出这个村子,就算你有一身好手艺,只要我不带你走出这个村子,你也挣不到一分钱。小木匠再也不打算带老木匠出去干活了,他在心里憋足了劲,等着看老木匠家的笑话。

老木匠的家里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盼着他过年时能回家,不管挣得钱多钱少,能回来过年就好。

外出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地都回到了村庄。老木匠还是没有音讯,家里人急起来。想去问小木匠,又怕大过年的,搞不好会得罪他。想来,他要是知道,也会带个口信,自从上次把老木匠喊走,他已经好久不上门了,问他也不是,不问也不是,老木匠的家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了年三十的那天,性急的孩子等不到吃晚饭,就开始炸鞭炮了。真是揪心啊!鞭炮声越密集,老木匠的家里人越不安,终于忍不住,跑到村口去张望,嗨!隐隐约约的一个黑影出现了,肩背手提的,走近了,竟然是老黑头,老木匠终于回家了。

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变化,就更叫人好奇,大家都想知道他这几个月下来,不跟在大侄子后面混,跑到哪里去了?

小木匠的女人跑得最快,她第一个赶到老木匠家,看到姨娘家的桌上堆了不少东西,床上也是的,姨娘正手忙脚乱地往床板里边的褥子里藏什么,估计多数是钱。小木匠的女人就姨娘长姨娘短地喊她,和她套近乎,渐渐地从她嘴里打听到一些事情,紧要的是姨夫过完年还要走,去城里,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

在城里有做不完的活。老木匠女人的这句话意味就深了,听得小木匠女人心活了。后面的话就更是过分,据说是在城里当工人了,工人有这么好当的吗?小木匠的女人心直跳,而且还是做木工,做仿古的家具出口。

小木匠的女人把这话带回家的时候,小木匠差点没背过气,小木匠的牙齿咬得咯吱响,心里头对老木匠和女主人的新仇旧恨,真是嘴都要抽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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