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还是后门

田大安001

斧头与头相遇的时候，我听到惨叫声。我寻着声音跑过去，党倒在血泊中。我拨打了110。


党就是赫赫有名的地产商，每次进出都开着宾利车。——不能说我们是相识的，我认识党，但是党未必认识我。反正每次我冲他谄笑和点头哈腰时，没见他回应过，最多是冷漠地扫一眼。——仅有一次，我从同事手里抽过党给的中华烟。那时因为他家的下水道堵了，我同事去帮他家疏通马桶，弄得自己身上粘着几颗粪星回来，党给了他一包中华。我仅落得一根——那种味道有点特别，难怪配叫“中华”。我之所以清楚记得烟的事情，一是因为那是我第一回感受中华，二是因为我同事老刘当时还得意地加以评论：“可惜中华怎么是他妈烟了？”


我是前年才从苏北老家来这里当保安的，当保安是一份跟当孙子差不多的活。帮这些有家有室的人当看家狗。这不是我作践自己，事实上，我们就是看门狗。虽然党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看，但我的谄笑和点头哈腰一如既往。看门狗也正是那些在这别墅区安家的人心底对我们的看法。保安受到歧视是真实的。虽然，过去也发生脾气火爆的保安打人的事情。——话说过来，保安本来就是用来为打人作准备的。否则，为啥在面试时要找身材魁梧的男性，而不找态度更加良好、心眼更细密的女性？


——那晚我一人在后门值班。按理，后门夜间当班应该有两个人，但老刘的女儿放假后过来团聚，老刘就值了两小时班就回去了。可以说老刘是私下溜班的，在这种事情上我不想出卖老刘。但发生杀人这样的事情，况且杀的是党，我也就不能隐瞒——老刘是湖南人，人很热心，是我们尊敬的大哥，女儿在上海读书——这个与案情无关，我也不想啰嗦了。


——我没有发现那个人是怎么溜进小区的，我们小区四周都有很高很高的围墙，围墙上还架设了铁丝网，按说这个小区的设防跟监狱差不离。但是，再严密的设防也防不了人的杀心。——我负责把守后门，我保证那人不是从后门进入园区的。党住在后门附近，他开宾利车通常也是从后门进出的。后门这边比较安静，许多高官和有钱人都住在后门附近，这样走后门也比较方便。应该说，这个后门是专门为有钱人和高官们开的。我把守后门，其实只是让有走后门资格的人走后门，没这个资格我是不会让他们进出的。——为此，我可以肯定地说，杀手肯定不是从后门进入园区的，虽然他从后门跑了出去。


——我听到党的惨叫声，我就循着声音去地下室的车库看个究竟。其实，我没看到斧头与头相遇的那种血喷景象，但从党所发出的凄厉的声音来看，我知道他悴不及防。现场勘查结果也表明：斧头是从头的后部与头发生带有强力的相遇。——就在地下室的拐角处，我看到那个黑衣人从后门跑了出去。当时，他跟我有不到30米的距离，我看到他手里提着斧头。按理我应该奋勇追击，但是我当时确实吓傻了，心中也一阵冷颤，不敢上前去。再说，那人也逃得飞快，其速度绝非我所能及的，我的外表和我的内心相反，我不是那种内心强悍的保安。我承认我不是人们期待的英雄。我选择拨打110。


110是捕杀凶手的合法打手，而我没有打人的任何合法性。有人埋怨我没有及时追击凶手，合法性本身也是我所不能不顾忌的，难道也要我成为刀下冤魂的时候，我才能得到合理性和合法性方面的追认。我不想倒下，这是我的心里话。


——有人说，杀手一定是黑社会。党惹了黑社会的人，所以人家报复他来了。我认为这是没有想象力和见识的一帮人意见。其实，党早已横跨黑白两界。党的府上不只是有官员、知识分子，也有黑道上的人。我把着这个门虽不能阻止他们的进出，但总能够从来人的形貌上看出大概。再说，当今时代的黑社会不会用斧头杀人，如今的黑社会太技术化了，早已用高科技武装到牙齿。用斧头的一定就是普通老百姓。我们不能把有胆量的老百姓神话了，他们不讲究技术，只有小老百姓搞不来枪，才使用斧头、菜刀之类干活的家伙。再说，从逃跑人的衣着来看，也十分大众化，没黑社会那种衣装时尚，风格凛凛。


——我确实没看清楚杀人者的相貌，如果一定叫我形容，我只能想到一个词：大众。你甚至按照我自己的形象来描画凶手，也可以按照老刘的形象。这可能因为我判断人的眼光原本比较模糊，凶手的身高在我看来也是一个模糊的范围，大概从一米六零到一米八零之间，而百分之九十的男性都在此身高范围内。如果，你一定要我提供线索，我给予的最好的建议就是——去查询监控录像。


你说监控录像上那人遮蔽了自己的面孔，而我也没和那人打照面，我甚至连他遮蔽的面孔都没看到。我再次重申一次：我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手提一把斧头，一路飞奔逃出了园区。对于我为什么没有追击，我承认我没种，不想当他妈的什么英雄。另外，说句心底话。党先生也是我心底嫉恨的人，我为他的死暗自高兴，我希望他死，可能决不仅因为他是巧取豪夺的地产商，也不是因为自己买不起房。其实，我早已认同了自己的流浪者身份。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我和杀人的凶手一样都只是一个过客。没有永久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我不想在这种土地上安家。


——我不会背诵百家姓，人家告诉我那个被杀的人姓党。我一度以为这个姓应该不足百年的历史，谁知道这个姓氏存在已经很久。心中虽然嫉恨，但我对党先生的死还是表示应有的同情，不希望他们豪华的府邸成为埋葬他们的坟墓，我也希望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们节哀！


——我们不是公务员和国企员工，开除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现在，你们可以把我开除，不让我把守后门，反正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失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换工作也是我们这些乡下人的特色，我随时准备离开这个令人感到恶心的城市，去别的地方，或许有机会去把守光明正大的前门。

我是虔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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