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祖父之死(投稿）

80后棵子 · 发表于 2009-9-29 08:0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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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之死<o:p></o:p>
作者：棵子<o:p></o:p>
1<o:p></o:p>
     竹林飒飒响。竹与竹之间的摩擦不时发出嘎嘎声，时而刺耳时而悦耳。祖父光着上半身，穿着齐膝长短裤，背着双手在竹林旁来回物色。他右手拿着一把灰色的海南刀，那刀刃呈现一道白。
祖父抬头看见了一条够老水的竹子。脸微微一笑，就扬起刀走过去。那竹子夹在许多竹子之间，活动空间不大。祖父审时度势，先除开那些碍手碍脚的藤子。尤其有的藤子长刺，非除不可。那海南刀有一个刀弯，也是刃，用来钩切藤子最为方便了。<o:p></o:p>
砍这条竹子，祖父几乎用不上臂力，只能手腕使力。他艰难砍了十几下终于砍断了。但砍断了还不行，还得必须花很大的力气从竹丛里拖出来。那竹子虽然长着繁多的节枝，竭力拒绝祖父的行为，但最后还是啪一声被拖着掉下地面，被征服得五体投地。<o:p></o:p>
祖父重新拾上海南刀，将那竹节枝一一去除，留下光溜溜的躯干，肩上右膀，前后袅袅地回家。那竹子在他肩膀上快乐地上下晃动，像一个交响乐指挥家手中那根指挥棒，很有节奏，很有韵味。<o:p></o:p>
回到了家。祖父便开始破竹程序。他先找两根半尺来长的硬木棒。在将那竹头破了个十字口后，将那两跟硬木棒塞进去。那竹子在两根硬木棒的支配下很不情愿地张开了夸张得有点丑陋的嘴巴。祖父接着操作海南刀，改用刀背顺势敲击那两根硬木棒。真是势如破竹。不一会儿，一根十来米长的竹子就被均匀地破成四瓣。<o:p></o:p>
祖父接着改用指刀取篾皮。指刀小巧玲珑，篾皮柔软修长，一条条的在地上快乐地跳跃。祖父准备编织簸箕，所以需要大量篾皮。<o:p></o:p>
呵呵，五公，很忙啊！呵呵。祖父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杏花村张亿。<o:p></o:p>
祖父连忙丢下活儿，站起身迎接。祖父说，那钱收得差不多，只是……<o:p></o:p>
张亿说，别急，别急，先来口烟吧。<o:p></o:p>
祖父连忙说请等一下，我就回去拿。他于是三步当作一步的抢进里屋。<o:p></o:p>
张亿满脸笑容挂着甜孜孜的憨笑。他年纪跟祖父不相上下，都是八旬老人了。他揩掉门墩上的竹屑，就坐下去。刚一坐下，祖父已经一手持水烟筒，一手拎着一个红色油纸袋出来了。<o:p></o:p>
张亿接过水烟筒，却不接油纸袋。他说我有烟有火。于是他乐呵呵地从裤袋掏出一个也是红色的油纸袋。<o:p></o:p>
祖父见他有就将自己的塞进自家裤袋，坐在另一个门墩上，静静地看张亿吸烟。张亿将水烟筒吸得老响，连吐烟的动作都很夸张，要撮着嘴唇，像是吹口哨。<o:p></o:p>
祖父又说，那钱收得差不多，只是……<o:p></o:p>
张亿忽然大声称赞道，哎呦！该死。这条东西是新的，我现在才发现，呵呵，不错！不错！<o:p></o:p>
祖父得他赏识，也很是高兴，得意洋洋地说都是昨天补谷箩时还剩半截竹子，丢了怪可惜的，就用上了。<o:p></o:p>
好用，好用！张亿称赞完又多吸了几口，问：那些钱收得怎样了？<o:p></o:p>
祖父说基本上收齐了，只是我家那小儿子推辞说没钱。说完很生气的样子。<o:p></o:p>
张亿脸一沉，正色说这是你家的事啊，你怎么办？<o:p></o:p>
祖父显然有点不安，不停地搓手，说其实他不是没钱，而是他根本反对我们建祠堂。<o:p></o:p>
张亿生气说那还了得！<o:p></o:p>
祖父小声说我本想替他先交的，但是一个人口一百块，数目也不小了。祖父说得犹疑不决。<o:p></o:p>
张亿说你自己想法子吧，这我可帮不了你。你这把年纪了，也该懂得一些人情鬼事的了。既然钱还没有收齐，那再过几天吧，到了下一街，你顺便将钱带去交到阿狗七手里。<o:p></o:p>
祖父有点吃惊地问：就是棺材铺那个阿狗七？<o:p></o:p>
张亿咧嘴一笑，说当然了，你可别将钱交给卖猪肉那个阿狗七啊！呵呵，那小子倒了一辈子霉，可别让他不明不白地发大财啊！呵呵。<o:p></o:p>
祖父认真说这些钱他不敢要的，即使误收了也要乖乖的交出来，不然会断子绝孙的。<o:p></o:p>
张亿说对！对！走了，记住呀。他一边说一边将水烟筒靠在墙根边，起身要走了。<o:p></o:p>
祖父说要不要喝口凉粥？<o:p></o:p>
张亿呵呵笑，说不用了，呵呵，有心当吃了，呵呵。<o:p></o:p>
祖父呆呆看着张亿的背影慢慢消失，才若有所失地重新编簸箕。他显得心事重重，那些篾皮也似乎失去了柔软，很不顺手。尤其有一皮篾，只稍微用力抽一下就割破了他的手掌。伤口很长，几乎蔓延整个掌心，渗血。好在伤口不深，只揉点臭草，按几按就止血了。<o:p></o:p>
祖父接下去仍是那样心事重重。织完这只簸箕已经是晌午了。他感到了肚子饿。但是又没有现成的饭，还要自己开灶。二十年前他为两个儿子分好家之后，本来是跟着大儿子吃的。后来觉得不太方便，就另开炉灶，自行搬到老屋，在这里开了个厨房。有什么活儿也在这里干。这一排老屋是泥砖瓦屋，是当年他与老婆披星戴月一个一个砌上去的。可怜老婆早死没命在人间享福。他一个人静悄悄的守侯在这里真是百般思绪难以形容。<o:p></o:p>
2<o:p></o:p>
吃完午饭，祖父迫不及待要到新屋去一下，做做小儿子的思想工作。但新屋静悄悄的，儿子、儿媳、儿孙都不在家。大门口只有两个看门狗趴在地上，咧着嘴，又长又红的舌头呼啦啦地响。因为天时热的缘故，它们见了祖父也懒得活动，不摇尾巴了，只是看几眼。<o:p></o:p>
祖父推门进去，叫了几下，没人应，就在板凳上坐下，顺手操过水烟筒，按烟点火，叽哩咕噜地吸。吸了三四趟，忽然想起还未看田水，于是回卧室穿了件薄薄的衬衫，戴上大草帽，扛起一把锄头出去了。他出去时并不关门。那两条狗若在平时一定会跟尾的，但此时它们竟也无动于衷，只是目送他心事重重的离开。<o:p></o:p>
祖父到了田边，发现前几天刚灌溉的稻田又开始干旱了。他提锄头爬上一陡坡。上面就是一个蓄水的山塘。<o:p></o:p>
放好水，祖父就站在塘沿眺望田野。在猛烈的阳光中，田野显得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生机。也大概由于阳光强烈之故，眯眼望过去，感觉上似乎连面积也缩小了许多。<o:p></o:p>
祖父回到家的时候，屋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在放陀螺了，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小孙子。他咬紧牙关正吃力地在绞绳子。这些木陀螺一般是用茶树木质削造，拳头般大小，成形后就嵌入一小截铁柱。那绳子就绊定在露出半截的铁柱上，然后沿着陀螺圆圆的身躯上绕。待差不多缠满一身，就曳紧绳子一端连同陀螺稍微上扬，用力一甩，陀螺飞出去了，绳子还在手中。那陀螺已经飞速地在地面上旋转了。<o:p></o:p>
祖父每每看见他们玩这东西，就远远的闪避。万一那些小家伙不长眼睛，被砸中了，老骨头可有不好受的。此时那帮孩子正玩得起劲，祖父便远地里站住，不敢再回去。<o:p></o:p>
小孩们的喝彩声像浪潮一样，一阵一阵地将整条村子的宁静冲刷得一干二净。祖父放下锄头，用锄头柄支住重叠的两掌，这样托着下颚笑眯眯地看。他想起了自己小时侯也玩这游戏。一次他还砸破了正从路旁挑着水回去的七爷的鼻子，流了好多血。那七爷也没有责备他，只是一个劲地埋怨自己老糊涂走路不带眼睛。如今一群小孩在这玩耍，前车之辙不可不鉴，祖父便不敢轻易回去。<o:p></o:p>
过了大约一顿饭工夫。孩群当中产生争执了，继而是又打又骂，乱成一片。起初祖父还不想干涉的，后听见了自己小孙子的哭骂声，他嘴一撇，就忙喝止了。小孩们也三三两两的散开，最后剩下小孙子哭着在地面打滚。<o:p></o:p>
祖父放开锄头，伸手去扶小孙子，帮他拍净衣服上的泥土。可他仍在哭。祖父问哪里疼了？<o:p></o:p>
小孙子仍哭，泪眼汪汪的看一个躺在地上的陀螺。它身上有许多凿洞，而且陀螺针已经缩回去了。祖父说乖乖，别哭，爷爷明天做一个更厉害的给你。果然奏效，小孙子立刻停下哭声了。<o:p></o:p>
祖父问你爸去做什么工了？<o:p></o:p>
小孙子摇了摇头，不说话。<o:p></o:p>
祖父抱小孙子回家让他坐在一边门墩上，自己则坐另一边，一老一小规规矩矩的守着大门。刚坐下连屁股还未热，他小儿子肩着犁头回来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一整天都在村背翻坡地，准备种番薯。<o:p></o:p>
祖父说那一点地叫我去就行了，你今天不卖菜了？<o:p></o:p>
小儿子夫妇全在家务农，主要的经济收入是种菜卖。什么季节就种什么菜。跟着季节走，挑上市场，好歹拣点油盐钱。至于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学费，却只有东奔西走南借北凑了。生活也实在艰苦。<o:p></o:p>
小儿子微笑说你看这日头多毒，谁敢叫你！那簸箕弄妥了吗？<o:p></o:p>
祖父说弄好了，如果不够用明天又织，反正一大片竹林。<o:p></o:p>
小儿子已经将犁头轻轻放在了屋檐下，伸衣袖揩了揩满是油汗的瘦脸，说够用了。如果你闲着就帮我编个鸡笼，家里这个破了。<o:p></o:p>
祖父说好的。他微微张了张嘴，但没有声音。他见小儿子满头大汗直流，就进屋取出大葵扇，递与他。<o:p></o:p>
小儿子接过大葵扇就慢悠悠地摇。<o:p></o:p>
祖父说，建祠堂的钱，只有你没有……。他似乎说不下去。<o:p></o:p>
但小儿子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看了看父亲，断然说反正我没有这么方便的钱。<o:p></o:p>
祖父说：问题是人家谁都交，只有你……。<o:p></o:p>
小儿子忽然停止了摇扇，说你看，阿森和阿良的学费还没有交呢，学校早就催了，没办法。<o:p></o:p>
祖父解释，我当然知道你的难处。但是别人不知道，他们都要说你的不是的。<o:p></o:p>
小儿子大声说，说就说，让他们说个饱，反正我一分钱也交不出来。<o:p></o:p>
祖父语气也相应地强硬了：你可知道，这是建祠堂的！<o:p></o:p>
小儿子有点紧张地继续摇扇，说建祠堂就建祠堂……待菩萨保佑我发大财了再说吧。<o:p></o:p>
祖父生气了，轻声骂道：你赶紧积点口德。去年捐款建学校，你怎么又有钱？这次你一分也不给，看人家把你的眉毛也数脱。<o:p></o:p>
小儿子一声不吭。祖父接着说，你有多少就交多少吧，不够我补。<o:p></o:p>
小儿子看了看父亲，很不耐烦的样子，说爸，你有多余的钱就买多点吃的吧。吃多一点营养身体健康，才可以活多几年命。烧香拜神是没用的。<o:p></o:p>
这番话显然触动了祖父的心。他忽然对小儿子怒目而视，喝道：你懂什么！你吃多少米了？老子吃的盐也比你多！<o:p></o:p>
小儿子一时哑口无言。<o:p></o:p>
祖父脸一沉，说你没钱，那我帮你出，一共五百块！<o:p></o:p>
小儿子问，你哪来的钱？<o:p></o:p>
祖父怏怏不乐，说是今年的伙食费。<o:p></o:p>
小儿子说不行！要是大哥大姐他们知道了，非骂死我不可的。你老人家不能没好菜的。<o:p></o:p>
祖父说，我吃白饭没问题的。想当年，老子为了把你们几个拉扯大，连粥也喝不上，不是也挨过来了？<o:p></o:p>
小儿子一听很是惭愧，心想父亲年纪高了，还像年轻时候吗？无论如何也不能要他拿出猪肉钱。于是叹息说：算了，我交。现在就要吗？<o:p></o:p>
祖父问，你现在有吗？明天正好是集市，我拿去交的了。<o:p></o:p>
小儿子说，怎么有没有呢，有几百块是去年卖牛存下来的，本来给阿良拿去缴学费的，还有买化肥的钱。<o:p></o:p>
祖父说学费就推迟一下吧。肥钱如果没有，我给你。<o:p></o:p>
小儿子真拿他没办法，说不用了，你用来买菜吧。俗话说船来自有水路通。看着办吧。他说完就起身回卧室。不一会儿就拿了五张半新旧的一百块出来。<o:p></o:p>
祖父看了看他，犹疑着不太敢接。<o:p></o:p>
小儿子催道，怎么不要了？不要我可就拿回去了。<o:p></o:p>
祖父接过钱，小声问那还有钱买尿素吗？<o:p></o:p>
小儿子说有。钱也交了，就看以后可不可以发财了。<o:p></o:p>
祖父不出声，攥着钱慢慢离开。他心事重重的心境一下子变的宽阔多了。在他的观念里，祠堂是每一个子孙都有份的，因此每一个子孙都要表达一点心意。不然就是对列祖列宗不住，列祖列宗也不会保佑你这个不肖子孙的。<o:p></o:p>
3<o:p></o:p>
祖父一早就吸旱烟。他的房间紧闭窗户，阳光投射不入，显得有点昏暗。空气不流动，里面的烟味不得消散，日而久之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难闻的气味。平常是很少有人进去了，除非有什么必要。例如要借用他的刀刨，或者凿刀、小锯等等。祖父年轻是个木匠，手艺高，远近闻名，收入不错。祖父就是凭这门手艺才娶上老婆的。两夫妻恩恩爱爱，一连生育了六个儿女。但是天妒良缘，在他四十岁那年，妻子因劳累成疾不治身亡。祖父悲痛欲绝，亲手为妻子制作了一副棺木，从此毅然告别木匠生涯。<o:p></o:p>
现在那些木匠工具都还藏在一个木工箱里。而且这个木工箱正好放置于床脚边。那些工具常年不用，又得不到保管，都早已锈迹班驳，那感觉跟祖父早年丧妻的心境一样。这样祖父以后郁郁寡欢，老死板着脸，不苟言笑，性格最后变得冷酷。<o:p></o:p>
祖父瞥一眼木工箱。那木工箱也回报以冷漠的表情。祖父想起了当年他悲痛欲绝一手掀开这个木工箱一手手完成妻子的棺木的情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木匠生涯竟是如此终结。他以前没有接触过棺材，因此根本不知道它的具体构造与常规操作。但是那时他是伤心透顶了，啥也不多想，一弄到了上好的楠木，就满腔哀意的动手。他深信，妻子躺在自己亲手制作的棺材里，一定会最舒服，就像躺在自己的臂弯一样，最有安全感。<o:p></o:p>
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就要去棺材铺找阿狗七，祖父始终觉得是冥冥当中自有安排。他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些怀旧的情绪。他小心翼翼从衣柜取出一大叠钱，点数两遍，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出门。<o:p></o:p>
外面的空气比较清新一点。祖父感觉到心情没有那么压抑了。但是他不是朝村口走出。他到了彩权家。彩权是他的侄辈，但是他是见识广，天文地理，占卜算命无不通晓。此时他刚吃完了饭，正在泡茶喝，远远见五伯过来了，就先行为他倒了一杯。<o:p></o:p>
祖父进了他家并不喝茶，而是开门见山，问彩权，我今天去找棺材铺那个阿狗七交帐，不知有什么犯忌的？<o:p></o:p>
彩权觉得很好笑，说五伯，您先喝了这茶，我再慢慢告诉您。<o:p></o:p>
祖父迫于无奈，只好喝几口。<o:p></o:p>
彩权说，哪有什么顾忌的，您老人家尽管放心。<o:p></o:p>
但祖父仍是不太放心，说我担心的是去了那些地方会有什么晦气。<o:p></o:p>
彩权说没有。没听说过去棺材铺找人也会触犯天条。<o:p></o:p>
祖父无声。彩权瞧出了祖父的心思，便胸有成竹说，五伯，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即使有妖魔鬼怪缠身，只要有您有我这个侄子在，谁也不敢动你一根头发。<o:p></o:p>
祖父这才放心。他不停步地朝集市区走去。人流渐渐繁多，车辆也渐渐增加。但祖父专心于行路，因此外面的繁华他毫不在意。他为了省脚程，就侧身从肉铺穿过。卖猪肉那个阿狗七叫了一声五公！帮帮忙啊！<o:p></o:p>
不知什么原因，祖父忽而对这个阿狗七异常反感。他头也不侧一下，就从他肉铺旁边穿插过去了。他耳边依稀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这么急，找棺材铺去啊？<o:p></o:p>
祖父老远就看见了棺材铺的店面，那种敬畏心理越加强烈了。他停下脚步，四周看看，见这里来来回回也有不少人，才放开脚步上前。<o:p></o:p>
他发现自己离棺材铺渐渐近了，连视线都变得有点离奇。那店面阴气森森，有点可怕。祖父突然心生退却之意。但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任务，连这个也没有勇气完成，那以后还有没有颜面下去见列祖列宗？于是不顾一切后果，壮胆走上去。<o:p></o:p>
其实棺材铺跟其他店铺也是一样的。只是你本来就存有一种敬畏心理，就产生了怪异的感觉罢了。祖父倒发现这个棺材铺其实没有事先想象的那么可怕。阿狗七长得四方八面，干事稳重大方。他收下了钱，作了记录，还让祖父过目核对，直要让祖父点头他才让祖父按手指。祖父按了指纹，忽然觉得这里确实有点古怪。怎么棺材铺空空的，连一具棺木也看不到呢？于是问了一下。阿狗七告诉他，这是店铺的前头。店铺还有一个后门的。那些棺木就统统放置在后门。<o:p></o:p>
棺材铺的后面就是山郊，买棺材的人家扛着沉甸甸的棺材，可以避开街道闹市，真是再好不过了，既不为难自己，也尊重了别人。祖父想：这样很好，起码今天就不用遇见那些倒霉的棺木了。他对阿狗七说，既然收下了，那我得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o:p></o:p>
阿狗七说：五公，我们一直有这个规矩，从前门进得我们这个店铺来，就要从后门出去。<o:p></o:p>
祖父想及要从后门出去，岂不要遇见许多棺材？于是很不情愿，说这是什么规矩？<o:p></o:p>
阿狗七说，我也不知道。既然是规矩，那就依照规矩办事吧，万一有什么不祥，可不关我们的事。<o:p></o:p>
祖父觉得有理，就跟着阿狗七硬着头皮走进去。里面狭长，像是一条巷子，走道上灯光昏暗。若是一个人真没胆量走。待推开第一道门时，情况有所不同了。里头是一个作坊，有四个人手。那些熟悉的声音一声声敲击祖父的耳膜。他不用张眼看，凭声音就知道他们各自使用什么工具了。忽然昔日亲手为妻子整治棺材那幕情形又重演脑海。这些工匠苯手苯脚，连持推刨的手势也不够规范。动作这么随便，无丝毫庄重，怎么对得起即将躺下去的人呢？<o:p></o:p>
祖父跟随阿狗七越过作坊，到了后门。可是奇怪，这里根本见不到一具棺材，有的只是层层累累的棺材板。这些棺材板质地也不错，很厚很结实的样子。<o:p></o:p>
祖父正想问阿狗七什么回事，忽然恍然大悟，原来棺材铺只是卖棺材板，丧家买了扛回去后，才自个儿钉成棺材的。这样想时祖父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糊涂可笑，鬼迷心窍，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忽略了。<o:p></o:p>
4<o:p></o:p>
祠堂建好了，是在秋收之后。天气凉爽了。祖父不能再像夏热天那样光着膀子。他穿上了一件单薄的羊毛衫。<o:p></o:p>
祠堂的建造其速度之快，实在让人不可思议。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不出三个月就宣布竣工。竣工之后还有许多事情。最重要的是将列祖列宗的灵位迎进去。大做法事。法事过后祖父双手捧着好几本厚厚的族谱回来。他将族谱放置在一个十分干净的箱子里，好象它们是金银珠宝。人人都说祠堂能够建成，是与他的功劳不可分割。祖父每每听见这种议论，心头就感到很满足，很自豪，好象是干了一件流芳百世的事情。<o:p></o:p>
入冬后，祖父几乎足不出户，老待在家里围火堆。连他本人也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冬天怎么这么寒冷。要是以前，多冷的天也只是穿三件，如今已经多披一件毛茸茸的大袍，还烤着火堆，心头还是冷得紧紧的。晚上似乎更是身不暖被，时不时就起身吸吸烟，或者小便。吸烟的声音不大，但小便的声音可就大得要命。那尿缸是在屋内，深夜里声音更是响亮。小儿子一次失眠，竟发现父亲一夜起身七八次。难道老年人精力旺盛多了？<o:p></o:p>
其实不是。老人大都有一种心理毛病，不敢安然入睡。祖父也不例外。不知一睡过后能否还可以醒回来。死亡与睡着了有什么区别？他们未曾经历过，因此找不到答案。总之，尽量睁开眼睛，时刻感受光明，才是生活当中最为真实的事情。当然这是一种心理猜忌，睡不着可能更是生理上的问题，也许是患上了某种疾病。总之祖父已经明显地感觉得到自己的健康大大比不上从前了。<o:p></o:p>
熬过一个严冬，对一个老年人老说，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冬天气温低，到处冰手冷脚不说外，更难受的是整天阴阴沉沉，难得见一次太阳。尤其一连十几天甚至几个月连连绵绵的下牛毛雨，空气潮湿，真是倒霉透顶。<o:p></o:p>
祖父就天天盼望天气转好。冬天一过去，气温逐步上升。春天是百花齐放群鸟共鸣的大好时光。祖父跟所有的老年人一样，挺过了严寒，心情自然一片明朗和兴奋。阳光明媚。他将衣物一一翻出来晒，那些族谱也不例外。他在晒族谱时非常小心，慢慢的翻，轻轻的摊，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弄破。而且他一整天都守护着，似乎担心一阵风会把它们刮走。他晒衣服被子从未如此专心。他晒被子几乎是管也不管，到了太阳下山就收回。那些族谱是线装本，粗糙的皮面，里面所用的全是繁体字，从一世到九十三世，黄纸黑字，英名代代相承流传下来，一翻开来，一股浓厚的油墨香味扑鼻而来。祖父一旦闻到这种气息，似乎就与列祖列宗得了神交，兴奋不已，有时还陷入深不可测的沉思，站着发呆很久很久。此刻祖父置身于阳光温暖的拥抱之中，手中抚摩着族谱，更是思接千载，心旷神怡。又走过了一个冬天，觉得生命真是妙不可言。<o:p></o:p>
忽然门声剧烈响动。祖父瞬间回到了现实，忙问：谁啊？<o:p></o:p>
阿明啊！五公！侄子阿明的声音异常焦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在门外说：七公不行了！您老快过去瞧瞧啊！<o:p></o:p>
祖父还在二楼楼顶，一听几乎吓了一跳，连忙下楼开门。他这天晒族谱，为了预防万无一失，就将所有的鸡啊鸭啊狗啊全赶出家门，将大门关上。关上还不太放心那条大母狗，顺便闩上。<o:p></o:p>
祖父跟随阿明赶向七公家，远远就听见一阵悲天悯人的哭声。他知道七公已然离开人世了。真不可思议，他们昨天还一块聊天，商量族谱的保管问题，他身体明明很硬朗啊，还说要去广州走走呢，怎么说走就走呢？太不可思议！<o:p></o:p>
他们到达七公家时，一个医生正提着工具箱出来。里面传出一浪又一浪的哭喊声，甚是悲哀。祖父将医生叫住，小声问：去了？<o:p></o:p>
医生看了他一下，点点头说：是的，刚刚去了。<o:p></o:p>
祖父一片抚然。那医生将工具箱扎好在摩托车尾架上了，准备走人了。祖父又问：什么原因？<o:p></o:p>
医生思索片刻，说：心脏问题。老年人，自然规律了，一出春，气候有了变化，一时适应不来……<o:p></o:p>
这下子祖父才知道生活充满了凶险。他眼愣愣看着医生骑着摩托车消失在村外。一股浓郁的汽油味侵略了他身体以外所有的空间。<o:p></o:p>
过了一会儿，祖父才脚步蹒跚地进去看七公。死者倒是一脸平静，安详地睡着。祖父忽然心生一种恐惧，不愿在此多逗留。他对死者家属说：人都去了，哭不活的了，大家节节哀吧。<o:p></o:p>
祖父也是年纪高的老人了。话很得人心。死者家属立刻都平缓过心情来。有好几个年轻的孙辈都已经抹净了泪痕。祖父弓着微微驼下去的背，忧心忡忡地离开。回到家里，他漫无目的地翻看族谱，无意之间看到了七公的名字，心情才稍微安静下来。一个人死去了，就是去与列祖列宗会见，也许没有什么可怕的。不知什么原因，有了族谱祖父心底格外踏实，似乎一个人死了还可以活在族谱里。<o:p></o:p>
傍晚，开始做七公的法事了。铜锣声雄浑悲凉，传得极远，似乎要将死者家属的哀思传遍全世界。祖父在家里听到一阵阵铙钹声以及鞭炮声，想起了许多有关七公的片段。直至夜深了，仍无睡意。<o:p></o:p>
法事一连做了五六个小时，道长们也需要休息休息了。村子恢复了可怕的宁静。<o:p></o:p>
这时有好几辆摩托车驶入村子，发动机的声音异常清晰。接着传来一阵骚乱。七公的儿子阿辉的声音最为突出。他似乎愤怒至极，不断的吼，好象要打架。<o:p></o:p>
祖父不知又出什么事了，也不想睡了，要过去看看明白。他披上一件黑色外袍，摸黑悄悄推门出去。<o:p></o:p>
争执发生在道场现场。灯火朦胧。那漆红的棺材就停靠在祠堂前头的屋檐下。刚才进村的那些摩托车都是政府的人。他们半夜了不睡觉，跑来这里干啥？七公并非出名人物，他们绝对不是来吊慰的。如果是好心吊慰死者家属，那阿辉何故大发脾气？<o:p></o:p>
祖父上去问什么事。阿辉便一五一十告诉祖父。祖父一听犹如五雷轰顶，也不住愤怒到了极点。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不准人家土葬，什么政策！<o:p></o:p>
祖父几乎是吼道：你们究竟想怎么样！<o:p></o:p>
政府人员当中有一个说：很简单，要火化，不得土葬！<o:p></o:p>
祖父说：那没有皇法了？<o:p></o:p>
一个领导模样的说：大伯，是这样的，并不是我们不尊重你们的感情。这是因为市上级下达的文件，自本月1号起严厉施行殡改政策，全市务必消灭土葬现象，全要改为火葬。<o:p></o:p>
既然是上级下达的命令，祖父一时哑口无言。他一辈子活在世上，听得最多的是“上级”这两个字，凡是上级的没有不拥护的。<o:p></o:p>
阿辉说：老子才不管什么上级不上级！今日老子办丧事，老子就是上级！<o:p></o:p>
政府人员之中有一人淡淡冷笑说：你这就是没有皇法！<o:p></o:p>
祖父接着说：上级的决策一定是对的。但这事太突然了，我们农村人都没有思想准备。你们看在死者的份上，可不可以网开一面？<o:p></o:p>
他们其中一个胖得周身圆鼓鼓的说：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们一定要依法办事，不然我们的饭碗要砸的！<o:p></o:p>
阿辉办丧事本来心情就不好，正无处发泄，此时一听对方无情无理，再也忍受不下，一挥右臂，就向刚才说话那个胖子打去。阿辉一米八个头，身体强壮有力，这一挥臂丝毫不顾生死。那胖子万想不到对方竟敢打政府官员，也是防不胜防，一下子被打倒在地上，一摸鼻子，流血了。其余官员连忙上来劝架。其中一个肯定是派出所的人，他三两下就将高大威猛的阿辉制伏于地，让他动弹不得。<o:p></o:p>
祖父都看在眼里。派出所的人都来了，谁也不敢惹。他悲哀地看了看旁边的棺材，哀求说：你们就行行方便吧。你们看，人都放进去了，天一亮就要下土了。<o:p></o:p>
制服阿辉那人果然是派出所的人。已经掏出手铐将阿辉铐住了。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说：别说还没有下土，就是下土了也要挖上来啊！<o:p></o:p>
祖父知道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叹了口气，拖动疲惫的身子回家了。一躺下床竟睡过去了。<o:p></o:p>
第二天一早，祖父一醒来就去道场。道场悄然无声，近了才听见那批道长一边收拾家伙，一边在破口大骂。祖父一看七公的棺木已然不在，七公的子孙媳妇个个呆坐在一旁，惟独不见大儿子阿辉。祖父知道阿辉一定是打了人被抓去了，而七公九成也被他们拖去火化。想起火化这两个字，祖父不禁毛骨悚然，不敢多想。他小声问一下阿辉的老婆。果然不出所料。阿辉是被他们解走的。七公连同棺材在内被他们抬上一辆卡车，拖走了。祖父咬了咬牙，恶毒毒地骂了几声。<o:p></o:p>
5<o:p></o:p>
黄昏，太阳将绚丽的彩霞留在天边，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向人世证明它曾经出现过，只是后来才下去的。整个村子笼罩在莫名其妙的寂静之中。在晚饭之后，阿辉回来了。暮色中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个大大的盒子。不用问，那肯定是骨灰。但祖父第一个看见就问：阿辉，你提着什么回来？<o:p></o:p>
阿辉神色憔悴，并不留步，爱答非答的说：我爸。<o:p></o:p>
祖父怔怔地目送阿辉消失在夜色里。<o:p></o:p>
当天夜晚，阿辉几兄弟就将他们骨灰盒埋葬在本来为爸爸挖妥的深坑里。这是本村第一座没有棺材的坟墓。阿辉一边烧纸钱，一边咒骂那些乌龟王八蛋是绝灭佬，不得好死，断子绝孙。<o:p></o:p>
祖父这天夜里彻夜未眠。现实迫使他不得不联想一些关于火化的事情。一个人就被他们这样拖去火化了，究竟疼不疼啊？三魂六魄有何归宿？这样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了阴间还有什么法子混下去？列祖列宗会不会认你？祖父越想越怕，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曾合眼。那一股股恐惧感已经吞噬了他所有的睡意。此后祖父惶惶不可终日，睡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仿佛浑身是针刺一刻也不能安宁。不出十天，脸颧骨瘦得凸出来。<o:p></o:p>
祖父又去彩权家。他家的公狗照例吠人。祖父在他家门口徘徊不进，倒不是因为怕狗。而是因为他经常来拜访彩权，虽说彩权不觉得烦恼，但彩权的老婆却是避之惟恐不及。她每逢去菜地摘菜都有意发话出去，说五公这个月来像着了魔一般，有事没事都要往我家跑。我家那个人早就清清楚楚告诉他了，说人一旦火化，到了阴间就不能成形了。也不知道他究竟信不信，老是来问同一件事。我看他十成是怕死。死就死了吧，怕什么！世间有谁不会死的？<o:p></o:p>
上面的话祖父当然知道了。她是有意发话出去，有意让人家捎话给祖父听见的，祖父哪有听不见的道理？而且祖父也知道她是有意让他知道她不欢迎他经常拜访她家。但祖父不知什么缘故，像着了魔似的，心一不塌实就想见彩权。一见到彩权，一见到这个懂得五行奇术的侄子，祖父浮躁的心才会慢慢平缓过来。仿佛他的灵魂已经被彩权施展法术要了去。而只有到达他家，祖父才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灵魂，并且似乎才得以复位。<o:p></o:p>
祖父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敲门。门是彩权开的。他老婆赶集去了，不在家。祖父稍微松了口气。彩权笑盈盈地倒了杯茶，说：五伯，尝一尝吧。昨天新买的，味道不错。<o:p></o:p>
但祖父不是来品茶的，他并不端茶杯，说：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但我有一事想问问你，不知道该不该问。<o:p></o:p>
彩权把手一摊，说：五伯，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老人家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就是了。<o:p></o:p>
祖父还是踌躇不决，不知道该不该问。<o:p></o:p>
彩权说：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只要你不是骂我祖宗十八代就行了。呵呵，你是我伯父，你若骂了我，那不是也骂了你自己？<o:p></o:p>
祖父听了这话忽然觉得心底很温和，便问：彩权，若你百年之后肯不肯让别人拖去烧啊？<o:p></o:p>
彩权一听愣了好一会儿。祖父原以为触犯他了，不知如何是好。没料到却不是，彩权微笑一下说：绝对不火化。若火化了那还成什么东西？<o:p></o:p>
祖父忽然显得有些紧张，连忙问：那你怎么办？<o:p></o:p>
彩权呵呵笑两下，说：一个人死了还能干啥？要干就要在还没死之前办妥它哩。<o:p></o:p>
祖父不太明白彩权之意，驳问了几句。<o:p></o:p>
彩权这下子首次显出不耐其烦的神色了，说：要想不火化，那只有一条路，就是偷埋，神不知鬼不没地埋了。然后做一个冷斋就算了。<o:p></o:p>
做斋是当地人的一种说法，就是为死者做法事，做冷斋就是指，在将死人埋下去以后才择个好日子为其做法事。祖父觉得这法子挺妙，听得也最有人情味。<o:p></o:p>
从彩权家出来，在回家的路上，祖父又遇见了他的堂弟阿旺。他照例坐在那棵老荔枝树下发呆。祖父今天心情稍微好了点，就凑上去和他聊了聊。阿旺比祖父小十余岁，但身体要比祖父差得远，时不时就拼命地咳嗽，像直要把心肝咳了出来才轻松。政府施行殡改政策以来，他受到的精神上的冲击也不在祖父之下。他一看见祖父，立刻显得忧心忡忡，张开满是金牙的口，说：五哥，我看来活不长了。语调异常悲哀无奈，似乎还混杂着恐惧甚至愤怒与抗争。总之，祖父一听到他的声音，有时也会觉得心惊肉跳。因此祖父一直不太愿意和他交流话题。<o:p></o:p>
阿旺低声说：老人就是难说啊！最怕就是得了什么病，像七哥那样，不然谁都可以长命百岁。唉！我这病已经拖了很久了，只是上个月才看医生吃药，但吃来吃去也不见好转。看来是无法回天了。他说着又拼命地咳。<o:p></o:p>
祖父忽然想起自己平时有点不正常，就是有时走路或者睡觉时会出现绝气的现象，像是上气接不上下气，呼吸困难，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于是跟阿旺说了说。阿旺亲切地望了望祖父，说：我又不是医生，不懂。你最好去医院看看，这年头是越早越好。不要像我，迟了！他后面稍一用力，又不住咳了起来。<o:p></o:p>
6<o:p></o:p>
祖父拿着铁耙子帮老黄牛梳虱子。每梳一下，老黄牛就呼吸一下，很有节奏地配合主人的动作。一个牛虻正咬在它的脖子上。这个牛虻吸饱了血，膨胀得像紫色的小气球。若在平时祖父一定勃然大怒，一把将它扳下来，一脚踏死。但此时他已经变得菩萨心肠，不再杀生。他只小心地将那小畜生扳落地，并不踏脚上去。<o:p></o:p>
近来因心事重重无暇照顾好老黄牛，以致它身上长满了虱子，祖父多少有点内疚。晚年以来，几乎是牛陪他过日子。他与牛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此时他想，若我走了，这牛那不是很孤独了？<o:p></o:p>
死亡意识可以在祖父的心脏稳步扎营，是因为祖父他确实可以肯定自己的身体不太正常，主要是出现绝气现象，仿佛接不上气，立刻就要死人。他在帮老黄牛梳妥虱子后，从牛栏赶着回去喂狗时，就明显感受到了这一点。尤其是在紧张时刻，绝气现象愈加明显。<o:p></o:p>
祖父赶到家时，母狗不在家了。这狗有一个癖性，早上10点准时要粥喝，如果耽误迟了一定发脾气，离家出走，到别的人家去。祖父从未养过这样懂人性的狗，因此真拿它没办法，但也最疼爱。他发现母狗不在家了，也不再找。因为找也是白找。它不知串哪家的门了，只有到了黄昏才回来。因此不用理它。<o:p></o:p>
祖父一时觉得做妥了家务，就走过去翻日历。他一旦要出门，都不会忘记翻一翻那日历。那厚厚一本日历就吊在天井里头的墙壁上。里面注明有一些宜忌事件。例如今天这个日子就宜出远门、看病、登记；忌理发、下葬、上学。祖父早就想去医院看看了，发现今天日子正适宜，于是决定去看看。不去检查一下心头总是放不下。<o:p></o:p>
为祖父把脉那个医生是一个年纪跟祖父不相上下的老头。但他保养好，气色佳，仍是一副发福的气派。此时祖父多少有点羡慕医生，救死扶伤不说，起码可以为自己或者家人检查检查身体，不用掏钱包。这次祖父只是让医生把几下脉。他半闭着眼睛，一放开那留有修长的指甲的三根手指，就提笔沙沙写字。拿药单过去一敲算盘，竟要九十多块。祖父无可奈何交了钱领了药，还是不舍得走。那医生问还有什么事吗？<o:p></o:p>
祖父问：我这病是什么回事的？<o:p></o:p>
医生说：没什么的，心血不足。我开了些补药，吃了就好了，没事了。<o:p></o:p>
祖父本想多问几句，问他一些对殡改政策的看法，但听他这么一说，祖父一下子得了安慰，心胸一下子开阔许多，也不想罗嗦了。<o:p></o:p>
在回家的路上。祖父遇见好几个外村的老朋友。他们情投意合，同病相怜，个个心中充满恐惧与无奈。他们此时相逢更是觉得友谊是那么弥贵，那么有意义。以致各自分别时都依依不舍，眼中充满了悯怜与祝福。祖父对北上村那个朋友说：如果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可一定要到医院检查检查，以防万一。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这年头可不能死去啊，要被人家拖去烧掉的啊！<o:p></o:p>
祖父一回去就倒开水准备吃药。忽然想起医嘱，要饭后服用，于是舀一碗饭，三两下就扒光了。接着就吃药。在祖父的记忆当中，一辈子从未吃过药。这次可以说是平生第一次。感觉是药并不苦，相反恰好有点甜。祖父历来喜欢吃糖。他不知道，那些药丸其本质是苦的，但因它们外面有一层糖衣，所以将爱吃糖的祖父蒙骗了。<o:p></o:p>
但服吃了后，祖父觉得这药确实奏效，绝气现象明显减少，手脚也有力多了。第二天他就兴致勃勃杀了个鸡，并且准备好香酒，去拜见列祖列宗。<o:p></o:p>
祠堂金碧辉煌。祖父一踏进去顿生一种自豪感。也是的，要不是他，这座祠堂可能完成不了的，即使可以也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时候。这是村人有口皆碑，也因此祖父格外的受村民爱戴。<o:p></o:p>
祖父在神像默默站了许久。摆出饭菜，点燃香纸。纸钱炽烈地燃烧，火光将雪白的墙壁映成红色一片。待将香柱插完在各个灶位后，就倒酒。里面充满了浓郁的烟味。这是一股特殊的味道，闻者极为容易就联想到许多神秘的东西。他们极其威严，既保护你又威慑你。祖父双掌合一，跪拜唱念一阵。酒过三巡后，可以收拾东西了。但祖父迟迟不动手。他仍在看着神位愣愣发呆。要知道，这些神位当中，除了列祖列宗之外，还有他的爱妻。他正在思忱，假如日后不幸真是被火化了，她是否还认得出呢？如果认不出，那如何是好？他们知不知道人间有这么大的变化呢？<o:p></o:p>
但那些神像并不回答他。香烛也快要烧完了。里面空寂得出奇。他愣了许久后，就慢慢收拾家伙。羸瘦的手掌显得有点怠慢。离开祠堂之后还不住的回头，依依不舍。<o:p></o:p>
在回家的路上，祖父显得有些神魂颠倒，老是不能集中精神。忽然脚一打岔，谷箩里面砰的响了几下，随即可以闻见淡淡的酒味。一定是酒瓶打了。他放下担子，掀开簸箕一瞧，那酒瓶只是倒了下去而已，并没有破。好在里面酒本来不多。他也不想再扶持，重新肩上担子。他一直在想：死也不火化！<o:p></o:p>
忽然前方有小孩的胡闹声。其间还有四婆无助的咒骂。这四婆命好苦。因与儿媳不和，不得搬入新房，而只能住老屋。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渐渐神智不甚清醒，胡说八道，还恶毒毒地咒骂自家人，不堪入耳。此时她又与一群孩子产生口角了，唠唠叨叨，恶毒的咒骂不绝于耳。<o:p></o:p>
祖父本来不想理会他们的。因为一老一小，老的神经不太正常，小的呢却不懂事，即使吵翻了天也没什么意义。但是其中一个小男孩骂了四婆一句，倒深深触伤了祖父的心。那男孩大声骂道：你赶快去死吧！拖去烧掉了啊！<o:p></o:p>
虽然那男孩不是针对祖父。但他一听之下立时气得嘴唇发紫。哪有这样的败家子，这样对待老人家的！他几乎是怒不可遏，倏间放下担子，拿着扁担赶过去。<o:p></o:p>
那群小孩本来在一起合喊“拖去烧的”，一见祖父扬着扁担飞赶过来，个个知道不妙，立刻一哄而散。<o:p></o:p>
祖父气得腮帮鼓鼓的，将扁担重重戳在地面。骂了一声：小畜生！<o:p></o:p>
四婆已经被他们气得半死，跌坐在地上呼天抢地，但似乎哑了一般，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虽然神志不好，但好歹也知道“火化”是怎么一回事。这次所受的精神打击可谓前所未有。<o:p></o:p>
祖父站着气了一阵。也不上前搭理她。他慢慢转身离开。身后渐渐传来了四婆低微的哭泣声。<o:p></o:p>
7<o:p></o:p>
    刚开始吃药，祖父觉得确实有用，但过了几天却又似乎回到了原状，绝气现象逐渐明显，而且还伴了咳嗽。去复诊，又吃了几个疗程的药，咳嗽病症的确消失了，但绝气现象非但不杜绝，却大有加重之嫌。有人建议他最好去县城的人民医院检查检查，因为镇一级的卫生院只适合于医治感冒。祖父也有了同感，也准备去县城看看，照照X光。但是听说县城的医疗费非常高，而且不舍得掏几十块的车费，祖父又犹疑不决了。<o:p></o:p>
祖父右手执牛绳，注视着老黄牛吃草。这一带地处偏僻，少有人来，所以田埂上的草非常丰盛。老黄牛吃得异常兴奋，一边贪婪地啃，一边扑哧扑哧的呼吸。祖父见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也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脸上不禁露出难得的笑容。<o:p></o:p>
老黄牛每前进三尺，祖父就后退两步，看它继续吃草。一道翠绿丰茂的田埂一下子就被它啃得光溜溜，抛在后面。<o:p></o:p>
看久了牛，觉得无味，祖父就抬头张望其他地方。今天天气不错，虽然是中午但阳光还像早上的那么明媚，一点也不强烈，一点也不刺眼。空气清新，田里的稻禾绿油油，一派生机盎然。生命的脚步是不会停下来的。稻禾此时虽然长得旺盛，但终有一天也会枯萎，成为柴料。这样想时，祖父忽然感慨人生，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间，同时遇上这个倒霉的殡改政策，不禁恻隐彷徨。死已不足为惧，但要火化，好好一个人一下子化作一撮子灰，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o:p></o:p>
远处山坡上有一群人。那边是杏花村的地盘了。远地里看过去，他们穿着各色衣服，但具体身份认不出来。即使很近也不认识啊！祖父这把年纪了，年轻一点的都不认得了。<o:p></o:p>
他们似乎在挖什么坑，有三个人挥动着锄头两个人使用铁铲。<o:p></o:p>
祖父不理会他们，又竭力集中精神看牛吃草。这老黄牛似乎有十几个肚皮，怎么吃也吃不饱。但它的肚皮确实慢慢胀出来了。已经是半肚的样子。还不到一个小时，已经很难得了。若是平时遇上了少草的地盘，一整天也没有半肚呢。<o:p></o:p>
老黄牛吃得津津有味，乐此不倦，已经到了山坡脚下，接近那群人了。祖父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上方还站着一大群人。他们叽里咕噜地讨论着什么，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看下面这一小群人挖坑。因为隔离太远，祖父也看不到那一大群人的表情，究竟在看什么，挖坑有什么好看的。<o:p></o:p>
下面这一小群人距离近一些。祖父可以看清楚一些。他们一共九个，有的还很胖。个个西装皮革的样子，戴黑色的手套，有的还戴白色的口罩，像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一般。祖父忽然觉得奇怪，他们挖坑而已，干嘛要戴口罩。若是捕捉毒蛇，戴手套是应该的，或者说是必须的，但也不至于要戴口罩吧。世间哪有听说过谁捉蛇也戴口罩的？<o:p></o:p>
过了好一会儿。挖坑那群人“杭吁”吆喝几声，不知一起使力干啥。祖父好奇一看，竟见他们已然将一具红漆漆的棺材吊了上来。祖父一下子明白了。他们原来是捡骨来的。一个人躺下棺材之后，三年后就腐烂掉，当然要捡骨，然后装进金缸再择个风水宝地安葬。只有这样一个人才真正算是寿终正寝。但祖父忽然念头一闪，觉得不对劲啊。怎么时间那么长了，那棺材还那么色泽鲜艳完整无损，难道世间真有那么好的棺木？<o:p></o:p>
祖父原以为看走眼了，又不禁留心凝视。的确如此啊，那棺木好象刚刚埋下去的一般。但祖父仍是不相信，发现现场竟也没有金缸之类的东西。不带金缸，捡什么骨？祖父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o:p></o:p>
正奇怪着，突然一辆卡车从山坡顶头嗡嗡的开下来，发动机有时还加尽了马力，异常粗声。那卡车到了，并且倒过了车，那一小群人就七手八脚的将那具棺材抬上那卡车。那卡车随后加足马力，嘟嘟声照原路开上去。<o:p></o:p>
祖父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迁葬的。那人是谁呢？什么时候死的？好歹也是邻村，埋在这里怎么连我也不知道？可能现在正推行殡改政策，不事张扬，偷埋下去的。既然不事张扬，那么现在他们怎么又这么明目张胆的迁葬？<o:p></o:p>
一个个疑团始终萦绕在祖父的心头。忽然上面那人群中有好几个妇女嚎啕着冲下来，跪在那坑边破口大骂：老天啊！没有皇法了，没有天理了！<o:p></o:p>
阿爷啊！你在九泉之下，也得不到安息啊！<o:p></o:p>
阿爷啊，你不要放过他们啊！他们不得好报，遭雷劈天火烧啊！<o:p></o:p>
祖父忽然一个着惊，知道也不是什么迁葬。莫非刚才那些人是政府的人？<o:p></o:p>
此时他们已经骑着摩托车走人了。不错的！他们肯定是政府的人！天啊！他们疯了？祖父真如遇见了一个晴天霹雳，将他的脑子炸得一片空白，懵懵懂懂。<o:p></o:p>
车声逐渐远去了，终于没有声息。人群议论蜂起，叽叽喳喳，有的也帮腔怒骂。祖父随即扔下牛绳，沿着一道陡坡爬上去。<o:p></o:p>
他认得哭的妇女当中有一个他以前见过，似乎就是杏花村张亿的儿媳妇。但她正哭骂的厉害，不宜过去询问。他走向人群，问了一个年轻人。<o:p></o:p>
刚才那些人果然是政府的人。他们要将那具棺材运往火葬场施行火化。祖父一时心潮汹涌，不知说什么好。那年轻人见他没话，就悄然无声的走开了。<o:p></o:p>
祖父忽然想起什么，便连忙拉住一个妇女的衣袖，问：谁死了？什么时候死的？<o:p></o:p>
那妇女看了看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村张亿啊！死了大概有三四天了吧。我也不很清楚。她说罢见祖父只站着发愣，也不再多话，悄然无声地离开了。<o:p></o:p>
那是张亿啊！是他的老朋友啊！死了是偷埋的，到头来却逃不过，还是要火化。可怕啊！可怕。祖父站着发呆，很久很久。人们都走光了，他才蹒跚着回家。满脑子混混沌沌，回到了家就呆坐在门槛上，不对人说一句话。至于老黄牛他早已忘记了。幸好那老黄牛识得路途，下午时分，它拖着细长的牛绳慢悠悠地回来。那牛绳一路拖着回来，已经弄得肮脏不堪。<o:p></o:p>

80后棵子 · 发表于 2009-9-29 08: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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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大把大把地吸水烟筒。窗户也不开一个，那些白色的烟雾无处逃逸，都在屋子里面打转，逐渐加浓密度。<o:p></o:p>
祖父持烟筒的左手有些发抖。他一旦想起挖棺材那一幕就不寒而栗。政府真是动真格来的，什么手段都不顾了。想到这里他更是恐惧。<o:p></o:p>
阴暗的房间回荡着祖父吸烟的声音。这声音显得异常清晰。祖父觉得这种声音是一种压迫，异常难受。但他仍然不想打开门散散风，也不开窗通通气。这样严严实实的把自己关在里面，祖父忽然有一种安全的感觉，但忽然又有一种恐惧的念头。好象这房间就是坟墓，既给人安全又让人害怕。<o:p></o:p>
这样一连几天过去，祖父还是惶惶不可终日。瘦得更厉害，一副皮包骨的样子，眼珠也深深陷下去。他老喜欢将自己关在屋里。脑海里始终闪动着一个念头：千万不可死去！这个念头像深夜的荒野里唯一一只闪闪飞舞的萤火虫。<o:p></o:p>
祖父也知道自己确实有病了，而且将是很严重的病，如果不去治疗的话，可能挨不到今年冬的。他已经作出了决定，无论如何，要花多少钱，也要去县城的人民医院检查检查，如果检查出有病，则无论如何，花多少钱，也要治疗好。<o:p></o:p>
祖父将要去县城治病的主意跟小儿子说了。小儿子看着父亲一天天消瘦下去，肯定是身体哪里出毛病了，当下也赞成，并且说准备什么日子去？我陪你去。<o:p></o:p>
祖父拖动着疲惫的身躯，过去翻了翻日历。这日历其实只是他一个翻动。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翻动了。祖父将陈旧的撕掉，专门仔细看未来几天的日子。小儿子觉得好笑，认为看这些东西不管用。但老人家历来如此，为尊重起见，他从来不说长道短。上一辈的人都是这样啦，封建迷信仍然浓重，要他们一下抛掉那些神秘诡异的观念，确实非常难，难于上青天。<o:p></o:p>
祖父审视一通日历，说：明天正是出门的好日子。就明天吧。<o:p></o:p>
小儿子想了想，说：明天就明天。他明天本来是有要事在身的，但父亲的健康更重要，小儿子便迁就了。<o:p></o:p>
第二天果然是个好日子。阳光妩媚，万里晴空。似乎一切都换成了新的。祖父的心情也稍微安静了些。他老早就起床，坐在板凳上默默等待小儿子。小儿子说：不用这么早，这么早还没有车呢。<o:p></o:p>
但祖父仍坐在板凳上等。小儿子真拿他没办法，就匆匆起身，弄了点早餐与他吃，打点妥行李，就出门了。他们出门时，小儿媳妇拿了一把雨伞赶出来，递与小儿子说：要带上这个！<o:p></o:p>
小儿子有点不耐烦，嘟哝道：今天天气不错，又不下雨，带这破什子干什么？<o:p></o:p>
小儿媳妇说：山路那么长，你可要帮你父亲遮遮太阳。老年人了，中暑了不好。<o:p></o:p>
小儿子觉得也是有理，便微笑着接过雨伞，与父亲一道上县城了。祖父头一次坐汽车，显得有点兴奋。那客车在路上颠簸，但祖父并不晕车，老是咧开着嘴巴张望窗外的景物。它们都不断的往后退，很有意思。尤其路两旁那些树木，在眼前一闪一闪经过，那种感觉从未有过。到了县城。县城热闹的场面也是祖父一辈子从未见过的。特别是那些轿车，那些高楼大厦。祖父到达的人民医院就是一幢有十一层的高楼。祖父仰头仔细数了几遍，才将最终结果告诉小儿子，看是否数对了。小儿子点了点头，说：是有十一层啊。<o:p></o:p>
小儿子带领祖父进入门诊部。祖父不知哪里传来浓烈的酒精味，甚为难闻，不禁捂了捂鼻子。<o:p></o:p>
小儿子挂了号，排了一阵子队，轮到祖父就诊了。祖父立刻显得有点紧张，脸色更加难看。那医生是个中年人，大概五十多岁，一见祖父气色，也不把脉，就提出必须首先照心电图。小儿子依了。祖父照了心电图之后，又依照医嘱做了周身检查。结果出来了。那医生叫小儿子到了一个密室，问：你是病人什么人？<o:p></o:p>
小儿子一时不知所问，也是问：你问什么？<o:p></o:p>
那医生换了口吻，说：检查结果出来了。他是你什么人？<o:p></o:p>
小儿子回答：他是我父亲。怎么样？没事吧？<o:p></o:p>
医生叹息一声，说：很严重啊！心脏病，到了晚期，可能只有两三个月的活命了。<o:p></o:p>
小儿子一听惊住了，忙问：那还得治的吗？<o:p></o:p>
医生摇了摇头。小儿子一下子感觉脑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一滴泪水悄然无声滑了下来。<o:p></o:p>
医生说：你不能这个样子。这个病情不能告诉病人。否则病人有心理负担，会继续恶化的。还有，这类病人必须时刻保持轻松快乐的心情，不能紧张受刺激。一激动，随时都会死亡的。<o:p></o:p>
小儿子点了点头，接过那检查化验单。上面有医师的签名以及人民医院的公章。他们走向祖父。医生微笑说：大伯，您没什么大病重病的，尽管放心！吃了在这些药之后，好好休养，不生气不动气，过不了多久就好了。知道吗？<o:p></o:p>
祖父信赖地连忙哈腰点头，看了看小儿子。小儿子也一脸笑容，充满信心地向他点了点头。祖父一下子觉得心情舒畅多了。<o:p></o:p>
取了药，付了钱，乘机逛了逛热闹的街市。街市异常繁华，到处是火暴的音响，震得人们的心脏也跟着不住跳动。小儿子忽然意识到父亲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就赶紧带领他回车站，搭车回家。这次医疗费一共花了七百五十六元，连同来回车费在内。当然这些钱要由他们几个兄弟姐妹合凑。大儿子在深圳得知父亲有病，还请假专程赶回看望。在大儿子精心料理下，祖父的气色日见好转。自我感觉也良好多了。但是他的病是好不了的。他不知道，他几乎是依靠药物维持生命了。服用这些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抑制病情迅速恶化。<o:p></o:p>
大儿子假期满了。必须赶回深圳上班。他在与父亲分别时心情异常复杂。这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见父亲了。他在临走时以一家之主做出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亲火化。大儿子也知道父亲深怕火化，就对他说：爸，您可要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不会让您火化的。在政府我有熟人，花一点钱就可以搞掂的了。祖父一听之下顿时心宽，非常信赖地看了看大儿子。<o:p></o:p>
也就是大儿子去深圳的第四天那个夜晚，阿旺忽然死亡。那夜三更半夜的，祖父已经睡醒一次了，正准备再次入睡，忽然阿旺的儿子阿衡来找小儿子。小儿子跟他咕嘟几下，就没有声音了。一定是小儿子跟随阿衡去了。祖父觉得奇怪，一定发生什么事了。莫非阿旺归天了？祖父想得有理，再也睡不着，但又不愿起床去证实。近来祖父习惯了胡思乱想，神经异常敏感。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随时都可以死亡的。<o:p></o:p>
第二天，祖父当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样，什么也不问，别人也什么也不告诉他。祖父明白家人的苦衷，是以为自己要安心养病，不想让那些伤心事自己知道，免得干扰了心情伤了身子。但祖父此时最关心的并非阿旺是否真是死了，是怎么死的，他最关心的是，怎么处理阿旺的后事。是偷埋还是火化？于是祖父一直装得像一无所知一样，一有机会就凑近偷听小儿子跟儿媳妇说话。他们说话变得异常小心，仿佛害怕被谁听见，几乎是窃窃私语那样。<o:p></o:p>
小儿子夫妇没想到祖父竟是如此敏感，后来还是让祖父听到了一些内情。原来阿旺是在那天下午六点零三刻绝气的。当时阿衡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正好小儿子从他家门前经过，就被叫了进去，商量如何处理后事。小儿子不像阿衡那么没脑筋，立刻提出无论如何还得偷埋。因为老人生前叮嘱不可火化。阿衡拿定了主意后，就四处找人草草造了一具棺木。半夜时分，就埋在菜地下边。上面仍然种菜。因此谁也不知道。以致村人谁都知道阿旺死了，但没有几个知道究竟偷埋在哪里。甚至连儿媳妇也不知道。她刚从丈夫嘴里知道后未免大吃一惊，说那菜地是全村人的公共菜地，在那里埋人，实在太可怕了！<o:p></o:p>
小儿子立刻唬她道：可别出去到处张扬哦。要是泄露了被人家挖去了，我一定打歪你的嘴巴。儿媳妇立刻回答：当然，这等事谁敢张扬？<o:p></o:p>
祖父听了一段也不愿意再听下去了，悄悄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卧室。卧室异常空寂。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阿旺在菜地安不安全呢？他眼前立刻展现出了村郊外的菜地。那里种着一畦畦菜，什么菜都有，油菜、白菜、芹菜、蒜子等等，不一而足，各家各户，彼此挨靠着。阿旺家的菜地就在正中央。真没想到这个地方最后成了他的葬身之地。曾几何时，阿旺多次跟祖父谈及一块官地，那就是在村子背后那个窝坳。他曾得意洋洋地指着那地方对祖父说：待我死后就守这里了，呵呵！<o:p></o:p>

80后棵子 · 发表于 2009-9-29 08: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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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悄然滑过去了。菜地安然无事。妇女们照常在上面种菜。绿油油一片，风一扫过，像波浪一般晃动。她们大多不知道就在菜地的中央，其实就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坟墓。只不过这个坟墓没有任何标志，很多人不知道罢了。假如知道内情的话，她们一定不敢再去菜地的了。一个多月过去了，看来阿旺可以逃过那场劫数了。祖父不禁替他高兴，同时也替自己的将来高兴。证明偷埋这一条路行得通，假如不泄露风声的话。虽然他清楚自己的病情正一步步恶化，但一想到偷埋得以成功，就大有有恃无恐的感觉了。<o:p></o:p>
一天，祖父觉得在家里养病待得实在太久，已经烦腻了，反正这病也没有什么起色了，就决定要出外走走。他起先准备到村郊逛逛就算了。后来觉得村郊没个人影，没趣，当下决定去赶一次集。于是他连家人也不告诉一声，就一个人脚步蹒跚的出去了。<o:p></o:p>
前面是一段崎岖的山路。祖父脚步缓慢，像散步一样走得异常轻松自在，倒像走在平地上一样。一路上有多少块石头，他都一清二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打从三岁开始学步时起，一直走这条路，来来回回，一直走了八十年。而在这八十年间，这道路还是老样，没有半点变化。可以这样说，祖父完全有信心蒙住眼睛走到集市。<o:p></o:p>
到了集市。集市人头攒动的场面祖父更是熟悉。虽然人们的面孔各不相同。但都是陌生的脸，这一点一直没有改变。祖父置身于此。面对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并不感到孤独。这年头像他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街上走，很难发见两个了。<o:p></o:p>
祖父慢腾腾的挪进一间茶馆。这茶馆里面坐着许多人，看来生意挺红火的。祖父见东北角那个角落有一个空位，就挪过去坐下，要了一杯红茶和一个馒头，慢慢的喝吃。他旁边围着一大桌人，有说有笑，天南海北，畅所欲言无所不谈。祖父也不听他们胡闹，只顾吃自己的东西。旁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像只是嗡嗡叫的蜜蜂。不知过了多久。祖父觉得该回家了。就站起了身子准备离开。他旁边那一桌人还兴致勃勃的高谈阔论。想当年，祖父年轻精力旺盛的时候，比他们所有的人都要大声呢。<o:p></o:p>
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说：听说今早啊，丽岗大队一共挖了五具棺材。<o:p></o:p>
祖父听到他们谈及自己正关心的话题，就不急着走了。又坐下去，在旁边聚精会神的听。他们七嘴八舌，说得非常烦乱，还有许多无关痛痒的废话。但在那些乱糟糟的言论当中，祖父还是得到了一些有关他一个老朋友的可靠的消息。那个老朋友就是张亿。他死后确实是偷偷埋下去的。但是他死也没有想到，他的冤家死对头张聪在他变成了鬼也不放过他。张聪明查暗访，终于找到了张亿的葬身之地，就大摇大摆的进镇政府打小报告。政府得了这条线索哪肯松懈？就立刻召集人马赶至杏花村将张亿挖了上来。据说在火葬场，撬开棺盖时，可以闻到令人窒息的腐臭了。<o:p></o:p>
这件事让祖父深刻地感受到冤家易结不易解，最好一个冤家也不要结。假如张亿不是被冤家出卖，相信也不会弄到火化的地步的。张亿事件让他更加肯定，只要不泄露风声，偷埋一定是最好的手段。从今以后，不知有多少人死无声息，偷偷埋了呢。同时祖父也为自己在村里的威望而略感自豪。他相信自己死后一旦偷埋，即使全村人都知道葬在哪里，也没有谁会出卖自己的。因为他人缘好威望高，谁都愿望他死得其所，没有人会对他发难。祖父这样想时几乎有点沾沾自喜了，也不想再旁听别人的话题了，慢慢起身慢慢挪出去。他身体其实已经十分虚弱，使不得半点儿劲力。只有慢慢来。<o:p></o:p>
祖父在回家的路上逐渐感到力不支体，三步一歇的样子，很希望立刻有个人过来扶持一下。但路上来来往往经过的全是陌生人，不好意思叫唤，不得已时也叫了好几次，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他。祖父失望地在路上挣扎着，脚步比蜗牛还要缓慢。<o:p></o:p>
这时小儿子像尿裤子一般奔跑过来了。他二话不说就背起了祖父。祖父在儿子的背上感觉好舒服，真愿意这样永远背着走下去，一直到死亡那一刻。回到了家，祖父也基本上恢复了体力。小儿子非常温和的告诫他，以后不能到处乱走了。像今天这样，假如您走不回来，死在外面了，外人知道了一上报政府，那连偷埋的机会也没有了。<o:p></o:p>
祖父觉得小儿子说的真有道理，顿时非常后悔内疚，幸亏没出事，就满口答应以后再也不擅自出门了。只有死在家中才最可靠最安全。<o:p></o:p>
此后虽然照常服药，但身体健康状况真是每况愈下，严重恶化。祖父已经经常出现间歇性呼吸困难，时不时还要到卫生站打吊针，似乎要靠葡萄糖维持生命了。祖父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就将遗嘱早早就立了下来。主要是一些家产问题。包括谁谁借他的钱借了多少，还了多少，还有多少没有还，等等。<o:p></o:p>
小儿子知道父亲是不行了，在征得祖父的同意下，私下托人买了两棵上等好的楠木，于夜深人阑之际弄回来。老屋那里本来有两个空房的。其中一间祖父用来当作厨房了，还有一间闲搁着，就干脆用来当作临时作坊，准备雇人在那里制造棺材。<o:p></o:p>
祖父本来想亲自动手，为自己打造一具与妻子一模一样的棺材的。但是现在他哪还有这个力气？他此时连拿个推刨也气喘吁吁了，更不用说要推要凿要锯等等。于是小儿子也是在征得他的同意之下，请了两个师傅。这两个人祖父一见之下觉得有点面善，就问一下他们的身份。起初他们还含糊其辞。但祖父穷追不舍，他们才坦然相告，全盘托出。原来他们本是阿狗七的雇工。推行殡改政策后，政府下令强拆了阿狗七的棺材铺。阿狗七无奈改了行，这两个师傅自然下了岗，不得已流落民间，偷偷摸摸的帮人家制造棺材。因为现时民间盛行偷埋。即使偷埋棺材也必须派上用场的，因此还有一个潜在的市场。他们秘密商量一下后，就一拍即合。政府当然知道民间也有这样的“特务”的，暗中加强捕捉的力度。因此这两个师傅一般不敢轻易暴露真实身份。祖父觉得他们也怪可怜的，也不追问什么了。本来他还想问一下他们的名字的，祖籍在哪，干这一行有多久了？等等。但这些都关系到他们的安危，因此不好意思再问。那两位师傅见祖父不多问，也不主动说出来。他们全神贯注地开始动工了。<o:p></o:p>
祖父以前是个木匠，所以一进得那作坊，就觉得异常熟悉。一个师傅翻找几遍工具箱，没找到什么，就对另一个师傅说：刚才匆匆忙忙的，忘了带推刨了，怎样是好？另一个说：没有推刨怎么工作？只有回去取过来哩。不过路途遥远，也不知道是不是丢掉了。<o:p></o:p>
祖父接口说：推刨吗？我有。<o:p></o:p>
那两个师傅都有点吃惊，问：五公怎么有这些东西？<o:p></o:p>
祖父显得有些自豪，说：我以前干过木匠这一行。他说着就慢慢挪出去，回卧室找来了两把推刨。<o:p></o:p>
那两个师傅一看推刨，都不禁摇了摇头。这两把家伙老久不用过了，都蒙上了一层霉。更要命的是，那刀片都已然生锈，锈迹累累。必须磨一磨才行。他们于是各自拿去磨。那刀片果然是好东西，一磨就露刃，跟新买的一般。有了推刨，他们正式开工了。为祖父打造棺材。祖父一直守侯在旁边指指点点。<o:p></o:p>
两天过去，棺材终于打造完毕。因为材料充足，质地上乘，那两位师傅都啧啧称赞，异口同声说他们弄棺材这一行至少也干了二十年，从未遇见过这么精致这么宏伟的棺木。祖父一边抚摩棺木，听后很满意。一开心就立刻显得大方。祖父说：既然那两把推刨还用得，那你们拿去用就好了。反正留着也没用。我也不打算带入棺材的，呵呵！祖父终于发出了难得的欢笑。<o:p></o:p>
那两个师傅领了钱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屋子里剩下一具棺材，祖父，以及地面许多刨花，它们都卷着美好的姿态。那棺材在屋子当中异常抢眼。祖父又禁不住过去轻轻抚摩。这将是安放他的身体的所在啊。从那一刻起，他就对它满怀深厚的感情。这个棺材非常结实厚重，而且外表也非常光滑精美，这是祖父所认同的。祖父曾经是个远近闻名的木匠，在这方面他比任何人更有眼光。一句话，祖父对这具棺材异常满意，即使现在立刻死亡，能躺在它里面也心甘情愿。<o:p></o:p>
10<o:p></o:p>
第二天一大早。祖父已经起身，推开大门。外面很宁静，雾纷纷扬扬，弥漫了整个空间。太阳还没有睡醒呢。祖父于是坐在门墩上，仔细观看门旁那棵比他还要老的花心木。这棵花心木是他父亲在娶亲之前种植上的。到了祖父能够爬，可以行走自如时，它已然长得有两米高碗口般粗了。当时祖父经常依偎在它身边，或者爬上去又溜下来。它光滑滑的身躯与祖父白嫩嫩的肚皮轻轻磨擦。祖父总是觉得好刺激，很好玩。如今这花心木老态龙钟，身躯皮肤干裂虫蛀，千疮百孔了。但它只要还有一口气的生命，也要顽强的活下去。仰头看上去，在雾的萦绕中，光溜溜的枝干稀稀疏疏的点缀着几片翠绿的叶子。<o:p></o:p>
太阳逐渐露脸，浓雾也慢慢淡化。村外响起了摩托车的声音。而且这声音逐渐清晰，分明是进本村来的。祖父忽然觉醒他们可能是政府的人。因为昨天听那两个师傅说，近来政府经常有人下乡巡逻，因此一定要藏紧棺材，别让他们看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o:p></o:p>
祖父一时焦急得不得了。他倏地站起身。因为一时紧张，呼吸变得异常困难，似乎再往前迈一步，立刻就要绝气。但祖父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了。他此时已经将那具棺材视为第一生命力了。他艰难地向老屋小跑过去。当他到达老屋时，已经气喘吁吁，心头百般难受，好象有一个四周长着粗糙的棱角的石头在里面卡着。他悄悄推门进去。随即又反锁上。里面很阴暗。依稀中那棺材的影子在视野里晃动。<o:p></o:p>
祖父轻轻松了口气，就马不停蹄的抓起地上的稻草，非常均匀地铺盖在棺材上面。这些稻草是事先准备好了的。不一会儿，棺材就隐藏了形迹。屋子里面只剩下祖父。顿时非常寂静。<o:p></o:p>
祖父藏住棺材，便以为没事了，就挪出老屋，往新屋过去。刚到门口。政府那些人已经到达门前。他们一共七人，个个绿头盔灰手套，一看见祖父也就站住。祖父忽然很紧张，心头突突的跳，好难受好难受。他本想尽快回卧室躺躺的。但此时实在没有多大的力气了。就灵机一动，假装没事一般，顺便坐在门墩上。他知道他们只不过是进村巡逻而已，有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的。这让祖父胆子更大。<o:p></o:p>
他们当中一个人主动和祖父打招呼：大伯，早啊！<o:p></o:p>
祖父眼睛炯炯有神地看他们，笑呵呵地回答：早啊。他强打精神，尽量掩饰自己。虽然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这样，但他只有这样来保护自己。他要让他们知道：我还很健康啊，还可以活二十多年，可以长命百岁，成为大寿星。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那么糟糕，活不了几天了，说不定他们就天天往这里跑了。他们早就希望老子尽快死了。听说多弄一具尸体去火葬场，他们就越有邀功领赏的资本。<o:p></o:p>
其实祖父一脸病容，已然憔悴不堪。但他们离祖父有一段距离，加上早晨雾气尚未退尽。因此他们看不清楚。他们东瞧一下西望一下，就离开了。祖父一见他们走开，也就急忙回去，并且关上大门。一回到卧室，就不禁要躺倒在床上。刚才也真有一点惊险，要是被他们瞧出了破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使大儿子在政府有关系，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冤枉钱啊！<o:p></o:p>
祖父身体愈加虚弱，连起床的力气也显得力不从心。他好不容易才慢慢翻起身子。已经睡了许久，也稀里糊涂的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觉得还是尽快早一点死掉为宜。反正棺材已经整妥了，只剩余的是自己还没有死。假若自己一死，一躺下去，三更半夜的抬去坡地埋了，神不知鬼不觉，一切就太平无事了。待三年一过，捡了骨翻了坟，不就修成正果了？以后就可以与列祖列宗坐在一块，共享子孙的佳肴美食了。<o:p></o:p>
祖父慢腾腾的摸出卧室，去到老屋，又开始抚摩那副棺材。棺材挺有手感，每摸一下，就可产生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有人对他说：五公，整好棺材之后，看来你的病立即好了。祖父不置可否，但以前的提心吊胆确实跑光了。一个病人一旦心理得到慰籍，其病情会得见转机的。虽然他的病情仍然是那么充满危机，丝毫没有改变。祖父摸着棺椁，觉得自己似乎年轻多了。但在这年头里，他不愿再苟且偷生下去了。他真希望此刻就死去。就收殓，就抬到一个偏僻的坡地，神不知鬼不觉的埋下去。可以避免火化，就是像狗一样死去，像埋狗一样埋下去，也是值得的。<o:p></o:p>
当天晚上，祖父再次叮嘱小儿子无论如何也要偷埋。祖父仗着大儿子有本事有钱，在政府有后门，因此即使被政府知道了，相信还有旋转的余地的。再说，如果没人通风报信，政府绝对不会知道的。因为像狗一样死掉，又像埋狗一般埋葬。政府即使三头六臂，千里眼顺风耳，也觉察不到的。何况祖父在本村声望极高。没有人会那么不忠不孝那么缺德的。<o:p></o:p>
第二天中午时许，祖父告别人间。他死得异常安静，没有任何挣扎，慢慢合上双眼，简直跟睡觉一模一样。抬祖父的人事后都异口同声：他那棺材非常沉重。<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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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棵子 · 发表于 2009-9-29 08:07:15

作者简介<?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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棵子，原名冯有森，1983年出生，广东化州人。中学教师。已著有长篇小说《赤裸裸的桥》、《观音土》等。<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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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地址：525134广东省化州市兰山中学 冯有森 收  <o:p></o:p>
邮箱：<a href="mailto:fengyousen@sina.com">fengyousen@sina.co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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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木 · 发表于 2009-11-5 17:18:03

觉得这是处于小小说和传统短篇小说之间的一种文体。这种说法当然很荒谬。作者写得很有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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