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琦诗选》（80后）

苏琦 · 发表于 2009-8-14 23:32:22

微 笑 
我拿着小凳书本，
在城市的一小片绿地坐下。                              
晨风吹拂，
幸福的毛孔微张。
我进入了思考：
我轻轻哭泣了每一个人，
我也轻轻吻了每一个人，
跟每一个人握了握手，说：
我们人，不容易……
这之后，
我提着小凳，提着书本，
从小路上返回住所。
迎面来了一个城市贫民，
蹬着三轮，车厢里有一些废品。
在颠簸中，
他黝黑的面孔朝我微笑。
一个惊颤，我觉得：
我刚才确实哭过他，吻过他，
握过他的手，说过那句话，
对他。
       （2009年7月） 
堕落 
在地狱和天堂的岔路口
是灵魂的解剖医院所在。
今天，上帝来视察。 
第一个死者被抬进来。
医生开膛，到边到拐查找，
没有发现。 
第二个死者被抬进来。
医生开膛，大卸八块，
没有发现。 
医生从第三个死者
解剖出的灵魂是一钱，
这甚至不如小孩的灵魂重（重约一两）。 
第四个死者的灵魂
有癌变，
这一般计为负数。 
第五个死者的灵魂
重一点：差不多一两五。
上帝摇摇头。 
第六个死者的灵魂
又是无。
随之而来的第七个亦如此。 
第九个有癌变，第十个还是如此，
第十个甚至到了癌症晚期。
上帝怒了：这人类怎么了？！ 
上帝很倔，原因是
他好久没跟人类的新智者交谈了，
这让他有点寂寞。 
现在是第四百九十个，
上帝坐在椅子上
一边抽烟，一边用手指尖敲打着桌面。 
第九百九十九个，
上帝的眼神可怜巴巴地觑过来。
他等的有些心焦了。 
主管医生走到上帝旁边，小心翼翼地说：
您老注意身体啊！您看，要不您老先回去，
回头啊有达标的我立马给您老护送过去…… 
现在是第一千零一个，
不幸的死者的灵魂是负数。
杯子在大理石地上开出响花。 
满眼红丝的医生们
吓得停下手头的工作，吃惊地望着上帝
一边疾走，一边骂骂咧咧。 
主管叹了口气，随即同手下继续
血淋淋的工作。
     （2009年6月） 
孤独这枚硬币 
孤独，是一枚硬币。
孤独，是一座堤坝。
孤独，是大海。
孤独，是山。
孤独，是河。
孤独，是一颗英雄的心。
孤独，是一匹狂奔的黑马。
孤独，是星星。
孤独，是萤火虫。
孤独，是火把。
孤独，是长城。
孤独，是一棵树。
孤独，是树上的一只沉默或嘈杂的鸟。
孤独，是树上的一只空巢。
孤独，是天上一片云。
孤独，是云在地上的影子。
孤独，是雨。
孤独，是窗玻璃后面听雨看雨的孩子。
孤独，是孩子。
孤独，是风雨过后乱糟糟的庭院。
孤独，是墙，班驳的老墙。
孤独，是唇边一声声自说自唱的“嗨”。
孤独，是爱，大爱。
孤独，是欲，是勃起的性器。
孤独，是疯狂的交媾。
孤独，是手。
孤独，是灰暗的眼睛。
孤独，是一条路。
孤独，是路上的行者。
孤独，是一块石头。
孤独，是秘密。
孤独，是耳朵。
孤独，是耳朵朝石头听秘密大量流出来。
孤独，是小行星。
孤独，是恒星。
孤独，是银河。
孤独，是宇宙。
孤独，是苦。
孤独，是甜。
孤独，是磨着自己的灵魂。
孤独，是磨着自己的肉体。
孤独，是地狱。
孤独，是酷刑。
孤独，是死。
孤独，是生，重生。
孤独，是一次次死又一次次重生。
孤独，最终是死。
孤独，最终是永生。
孤独，是一声声哭。
孤独，是一声声笑。
孤独，是最后一声长笑，从死者的嘴里发出。
孤独，是船，驮载着灵魂。
孤独，是岛。
孤独，是塔，通天塔。
孤独，不仅仅是孤独。
孤独，是一枚硬币。
       （2009年5月） 
棋 
男人的游戏又并非游戏。 
战斗啊，
荣誉啊，
都被制造出来，
如同述说着祖先的战绩，
如同谈论着女人，
她们曾何等痴狂地纷纷委身于你。 
俨然酒、梦，
或是陷入一部英雄史诗的奇妙遐想。 
你
丢失了大，
逃向了小，
丢失了真，
选择了假。 
打雷，乌云如晦，
狂风猛刮生存的街道，
男人们盯着棋盘，
不为所动。 
胜利，
群魔乱舞
骤然变成一只青鸟。 
虚幻的是象，
真挚的是心啊！
     （2009年5月） 
图书馆 
灵魂的牌位林立！
牌位：总是超越了死者
占据一个要位。
这里面孔的呈现依赖语言，
灵魂则是雾。
雾：遮蔽。
雾：等待着打开。
雾：诱人。
雾中翠绿的山形
坐着，钟：
目光锐利者听见钟声。 
雾对于一些人永远是雾，
对于另一些人意味
爱之相遇。
小径，已被爱神洒上轻灵露珠；
雾，用清新扑打
那被注定的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
灵山云开雾散：
命定之人得以哑然地观瞻大山，
颤抖着触摸大山。 
绕它，绕它，绕它，
只有不停地绕，
这是步骤、仪式、功课。
虔诚，心无旁骛地虔诚
方可发现它：山之门。
推开：一部庞大而绝妙的
永动机。
与宇宙并列的永动机。
触摸、哭泣它的每一个导管，
触摸、哭泣它伟大的心脏，
触摸、哭泣，日课，
触摸、哭泣，一遍又一遍。 
但！
这里不是你的家。
任何依傍均不是家。
小心地再次踏上求索之径，
你已非凡夫俗辈。
从内部艰难地攀爬，
行囊庞大，但已具有理解之轻。
攀爬：于无路之路。
攀爬：有顺利、绝壁，亦有柳暗花明。
攀爬：必须之路，惟有如此。
攀爬：求索本身即是存在之家。
                  （2009．4．） 
关于家 
超越了概念
因它温暖
超过了普通室温。 
家：“温暖”；
家：“安全”；
家：“归宿”。
家：你们居有的。 
但我，
我的家
散布在
我走过的路上：
停留就是我的家；
迷恋就是我的家。
我的路弯弯曲曲，甚至曲里八拐，
但一直在伸展。
在路上，
有时有沉痛，
有时有小小的幸福。 
为何我称它们为家？ 
我想我如果存在过，
皆是在它们的怀抱里。
尽管它们非唯一的居所，
像被浪花拍打的舢板。
但我的心在大地上跳动，
因为裸露的风劲吹它，
而在你们的家里，
我讨厌席梦思、沙发和电视。 
只是在那沉痛的、吮舔伤口的夜里，
家，仍是我朝它
哭泣的地方。 
那是我渴望的家，
比之于你们，它——
多了许多，
亦少了许多。
       （2009．4．） 
诗人何为 
石头、断指、卫生棉，甚至弹片，
这些彼此孤立之物
是现代博物馆的展品。 
而诗人是一条生活之蟒，
要决然吞咽它们。
哪怕咽喉肿胀如柱，
肠胃不适年复一年。 
诗人的工作就是消化或试图消化
这支离破碎的世界，
当众人昏睡、迷茫、迷路。 
作为受难者，
诗人将其艰难消化的硕果
呈献：
有眼无珠者认为是粪便。 
我必须指出：
在众艺人便秘，用嘴拉稀的时代，
真正的粪便乃是大地
最厚重的肥料。
      （2009年4月） 
虎父 
我在时间之河上打量你，
命运注定了的安排。 
你是威仪之虎，耸立着，
踏在一张贫穷的地图上。 
虎啊！沙尘、恶风
怎样猛烈地袭击着你！ 
你摇摇欲坠，
但四肢倔强地按住地图的四角。 
你曾自由过，曾追随那金黄的梦
狂奔在山之脊梁上。 
那时你的威风
震荡着族群、山河。 
但注定了的，注定了的啊！
一个农民之虎身上有着痼疾。 
你艰难地步回你的巢穴，
梦刺破，如破损的包袱拖在你的身后。 
你低沉、愁苦，
心灵活在残破的屋顶之下。 
但地图的命运取决于你。
妥协，内心经历苦难透视在脸上—— 
那磅礴的皱纹：
痛苦之“王”。 
生活并非毫无希望，
儿子跳跃在你的地图上。 
贫穷和苦难的裂缝中
你的儿子长成另一只虎。 
古老的亚洲虎啊，毛皮蒙尘、灰暗，
但你在苦难中传递着薪火。 
那另一只虎，被困难捶打成的虎，
内心磨砺着锋利的宝剑，目光如炬。
            （2009年4月） 
抽打生活 
生活原本是我们的奴隶，
我们要不断地抽打它；
而今生活成了我们的主人，
那我们更要狠狠抽打它。 
抽打！狠狠抽打！
要一边数落它的罪过，
一边抽打，
这样抽打起来理直气壮！ 
抽打！狠狠抽打！
打在生活身上，
更要打在我们的灵魂上，
我们如何让生活成了我们的主人？ 
抽打生活！狠狠抽打！
要对抽打本身形成瘾，
要享受抽打的快乐，
那是一种主人的快乐！ 
抽打！狠狠抽打！
抽打得越厉害的人，
才越是生活的主人。
        （2009年4月） 
时间 
时间即沉默。
众口喧哗，尘世嘈杂，
唯有沉默是入口。
最早从众人中走开，
去向隅而坐。
把自身锁在屋里，
打开灯火，
让它既不炽烈，也不灰暗。
时间的草边
汩汩流出泉水。
须知那空间早已疾病缠身，
而时间这另一个向度
则少人光顾，
显得人迹罕至。
这分明是我们的错误。 
面向时间，面对时间，
彻底地盯住时间。
时间将变化，将变亮变宽，
成为阳光下宽阔的路。
学会把玩时间：
时间之路如何呈现？
时间之鸟如何变幻？
时间才是你的工作台，
工作台上应有尽有。
应不断地走向时间，
彻底地进入时间，
要把空间的物什拉向时间。
只有时间充满秩序、弧度
和人类的体温。
只有时间跟时间一样
亘古绵长，
消解我们的蜉蝣一生。
甚至只有时间传递所有
的神秘讯息，
——人类的基因。
（2009年4月） 
使命 
历史如树。
我是树干，
我无枝无叶，
但我树顶开花。 
历史如树。                                                                                                                  
啊，我的根系
史无前例的庞大！ 
你们沉默在
我布满血丝的目光之下：
大地。 
你们在大地之下
秘密交织、伟岸博大。
你们竟是一脉相承的。 
而我傲然树立，
而我头部开花，
如同太阳。
       （2009年3月） 
爱国者   桶， 是一只泔食桶。   虾米、龙虾， 螃蟹 曝于桶底。   这就是 这个老小孩 迄今的收获。   虾米奄奄， 龙虾稍微命硬一点。 虾米的味最美。   螃蟹呼呼冒白沫， 你观察它：它总在横行。 其实，只不过为了多碰壁。   螃蟹死于 各种可能性。 在我的家乡，螃蟹是多余的。           （ 2008年12月24日） 
狗年月   窗外 有一狗 被系在一间陋棚下 （我们一墙之隔， 是真正的邻居）， 时常 嘤——嘤—— 嘤——嘤——嘤—— 嘤——嘤—— 哀号。 我见过它， 有一次 我从窗户望见 他被主人拖到院子里臭骂， 是一条青年之狗， 眼神可怜， 闪有泪花。 它正巧也朝窗户望见了我， 显得倔强又无奈。 它真是 哀伤成病。 夏天它 嘤——嘤—— 嘤——嘤——嘤—— 嘤——嘤—— 没完没了。 这声音叫人难受， 真它妈难受！ 冬天的时候 他更甚了。 也难怪啊！ 别的狗可在温暖的大屋里呢！ 它 嘤——嘤—— 嘤——嘤——嘤—— 嘤——嘤——嘤——嘤—— 嘤——嘤—— 没完没了。 这可怜的狗啊， 我的兄弟姐妹啊！          （2008年12月） 
自从小径分叉以后 
自从小径分叉以后，
道路就变得更加窄细。 
你走进黑暗，
走进黑暗的无尽楼梯。 
那条崖边小道我踏上。
我的心和我的双脚一样戳满了碎玻璃。
                 （2008年12月9日） 
初冬散步 
充满雾障的冬日天际
挂一盏旧灯笼。
没有风。
斜拂而来淡淡的温暖。
我在城市边缘的村庄里
散步。一个人。
在下午三点多。 
路两边的门脸，
一群坐在地上的乞丐。
噢，这些商户们哦，
这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们哦，
这些居家过日子、拖家带口的男人和女人哦，
你们的面孔何其相似，
俨然刻于同一个模具。 
路边孩子们穿着臃肿，
面孔如同他们父母，
有的正用黑色手指将白色棉花糖
快乐地塞进嘴里；
有的在路边张望、啼啼哭哭；
也有的三五成群在巷子里踢足球。 
我心情异样又见怪不怪。 
散步加速了膝关节血液流动
使得周身有些温暖。 
我的诗写给孩子们。
          （2008年12月） 
海 
你确切的诞生地不在陆地
而是在一条船上。
这船是十分奢华的，
又或是相当简陋的，完全是凑巧。 
你是那两位——你灵魂和肉体的上溯的
一个乘客，一个观众，
你观望他们在驾驶舱里恩爱和争吵，
唉，你只是偶尔撇向他们一眼，
而大海占据了你的热情：
那发出绿光的每一层波浪，
那在水天之间欢鸣的鸥鸟，
以及它们如此浩瀚、辽阔的背景…… 
你的那两位失踪于阴晦的一天：
你哭成了大人。
你不再是一个乘客，
你戴上了船长的帽子。
那慈祥的叮嘱不再萦绕你的耳际，
那爱怜的目光也阖上、沉睡而去。 
风暴时时袭击。
常常偏离航向。
你发现大海只在喘息的间隙里才有着宁静。
船仍执着地犁着海水。
人人都要经历这漂泊和艰难的尤利西斯之旅啊！
有一些先人在航海日记里曾经
描绘过一块大陆：
那里旌旗飘扬，
金黄的庄稼覆盖了大地，
那些庄稼汉死后就幸福地埋在他们的庄稼之下。
这成了你大脑里的一个死结。
              （2008年10月25日）
肖像 
他早已习惯了黑暗，
竟无法在光明中生存。
他那双受难的黑色眼睛
充满了无望。 
他行走在幽暗之路上，
仿佛有所追求，
挖煤、从黑色井口提水，
但他又把大量时间花在叹气和自渎上。 
有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坏了，
坏得是发动机。
他多么渴望捧住、握住什么啊：
幽暗道路上的雪、黑暗中的一张脸，
永远！
             （2008年10月23日） 
诗艺 
树；每一片树叶轻柔颤动。
           （2008.10.15.）   
孤独是对的 
那是星夜里最暗的那颗星，
冒着烟，嘶叫着，
因痛苦而缩小，
因痛苦而炽热，
因痛苦而抖颤。 
……当夜幕，夜幕降临，
我、惧、怕、孤、独。 
但孤独是对的。 
迷途的羔羊成为上帝。
人类的基数真正是一。
人成了一或宇宙。
时间，与他齐步慢跑，
有时他拍拍时间的肩。
在这无人的宇宙，
他做梦并按照梦去行动。
他掏出自己的心放在一种柔软的介质上
感到灵魂的愉悦。 
他被非他证明是富有创造力的，
当他弥留时，他说出早已备好的答谢辞，
他对床榻边的人类宣称：
感谢孤独。
我看见许多这样的“他”
构成了大地的立柱。 
孤独是对的。
        (2008年9月) 
深夜之雨 
一定是从梦中
就开始万马奔腾，
如同在旷野。
这雨，从屋檐飞流直下的巨大响声
震动了雨云下的这片世界。
纷乱，难以寻找美感，
除了把我从梦中踢醒，
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且慢！我凉晒的衣服正在它们的践踏之下。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相反越来越大，
我想，我熟睡的大脑是敏感的，
也许雨才刚刚落下没多久。 
几经挣扎我终于掀开温暖的被子，
下床，开灯，开门，开门，打开屋檐下的灯。
在屋檐下，呼啸声大作，凉湿的气息立即裹挟着我，
而胡同的小路已成大河，混乱的大河。
衣服凉在不远的地方，雨大而冰冷，徒手已不可能。
我拿来雨伞，撑开，慢慢踮起脚走下屋檐。 
雨落在我的膀子上、臂上，竟有刺骨的冰冷，
我踩着屋檐边倾斜的、突出的水泥“小道”。
衣服已变得沉沉，雨穿上了它们，或它们穿上了雨。
一次又一次搬运，直到它们不再像被遗弃的孩子
在裸露的雨中哭。
那侧伸手去收衣服的膀子完全浸湿，冰凉如同雨。
我的两只脚踝和小腿肚
粘附着落到地面又立即溅起的混浊的小水珠，
像一些奇异的、黏乎乎的吻，谈不上美妙。
我的两只毛线拖鞋（妈妈的手工杰作）
已被打湿，事后我才发现它们已浸透了雨水…… 
我坐着亮着灯久久不想关灯睡去：
这雨是比躺在床上的雨更接近雨啊！
这深夜之雨仿佛给了我某种启示：
                 （ 2008年9月9日） 
时间恐惧症 
手指凌乱地深深插进头发，
眼睛盯住大脑里的日历，
双肘中间的一张白纸巨大如死亡，
他，年轻，但时常陷入深度的恐惧。 
路边的柳树发青、繁茂、凋零，倏忽又一年。
孩子丢失了童年，硬生生挤进成人的行列。
岁月在变老，如同电话里双亲的声音。
星空在暗淡下去；闪烁的星空已远逝。 
南方的毛竹，春雨后探出土地，
秋天即可采伐，寿命匆匆。
可怜的秋蚕，昼夜不倦地噬食，
奇异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肥大，最后苍老于秋末，
但其最终苍老于自己营造的圆满的窠中，
而其灵魂最终破茧而飞，依旧飞往火光。 
这眼前的白纸，铺满了我一生所要行走的道路，
我沉湎恐惧，是她逼我写下“恐惧”的文字。
                     （2008.9.7.） 
悼青年诗人吾同树* 
那致命的火圈，
你如马戏团里的那只虎；
你，——跳跃，
闪电似的背影，以及收容这背影的丑、恶、大、地
被你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是一只哲学的虎，是叔本华的虎，
马戏团的虎为了生存放下虎威，
而你，却选择了项羽。
你的灵魂已飞往天文学家和哲学家还未发现的星球，
总之，你永别了我们这个阵营，
你的诀别有如日食，
让我们更加晦暗。
             （2008年8月5日）
*青年诗人吾同树因为生活压力，于8月1日自缢身亡。 
献给未来的爱人 
你应该是另一个我，
我应当爱你如同我的性命，
要知道执着是一种永恒的美，
要永远能够发现你眼中闪烁的星星。 
我站在一条阴暗河流的终点，
我生活，不过是继续开凿着往日的河道。
要知道岁月是沉重的，有如平原上的落日，
要知道人的微薄，恰像“人”字的构造。 
而你是另一个我，
我心灵的回响，我灵魂的依托，
没有你，我活着将是奇耻大辱，
没有你，我将孤傲成一件历史悲剧。 
而你是另一个我，
你将是我通向爱人类的桥梁，
通过你，我爱他们绝非平白无辜，
通过你，我能和他们心灵抵着心灵。 
而你是另一个我，仅此而已，
你瞧，我又把事情搞得严肃，失去温情。
其实，今晚，我就是想给你写首小诗，
当作见面礼聊表心意，但愿你什么时候读到！
                   （2008年7月9日） 
童年记忆或其它 
我突然一下子长大至那里。
这之前我完全属于我母亲，
或者我父亲，或是其他亲人，
但的确我是可以不存在的。
过程又艰难又漫长啊，
但是创造和征服的快乐从没把我遗弃。
那茶几上有一架珍贵的机械钟，
我早就对她的神秘和有趣感到好奇。
我应该是精心预谋的，
虽然怎么盘算，又怎样掌握时机
我已忘却干净。
可是我的征程并非空中楼阁，决不是。
瞧我，我已经站在八仙桌上！
那种晕旋的感觉多年以后我
知道那就是真正的幸福、饱满的幸福。
我与她敬亭山一样相对着，
我观察她，面对神秘的事物，
那时我一定在发抖、在发抖。
如此距离之近，我的心跳一定格外猛烈，
面对神秘的事物我们从来都是如此。
欢乐溢于言表，好奇心被大面积地调遣而来，
触摸早已经无法避免，
这有如爱情，鸿雁传书不抵一吻。
金属的冰凉融化在我的手指尖上，
金属的冰凉又布开了涟漪在我的心里。
欲望被勾引了起来，亲吻嘴唇
已不能充分将她据为己有。
她一定隐藏着微妙的机关，
她一定巧妙得让你莞尔一笑，
给你信心和许多的欢乐。
我登堂入室，大胆地探索，
尽管创造的事物呈现出紊乱，
但是发出的钟声却是悦耳的
让我既紧张又陶醉。
这仅是表面，确实还在某个比较浅的层次，
而真正的妙缔依然隐匿于暗处。
我朝她的暗处伸进我的小脑袋，
那里机关重重，却真正是发声之源，
这是我对这神秘事物的推断。
这由敏感的嗅觉而产生。
这推断引导着我，使我接近了本质。
但是失败失败很多失败不可避免，
她是那么顽固地将本质裹于坚甲中。
一切都无济于事，只有拆开她。
只有用最适合她的工具，
只有细心、耐心剥开她的一层层外在。
金属一块块从整体上脱落了，
虽然留有她的体香，但这是微不足道的，
我把它们自由地撂到一边。
但是失败失败失败更多失败接踵而来，
由于气力不够，或是其它原因，
我灰心伤气看见，她仍然那么顽固地
将本质裹于坚甲中、坚甲中。
惟有孜孜不倦，流大量的汗水，
苦干、实干下去，马虎不得，
不过，好的是这件事本身能带来乐趣，
虽然带着一股争一口气工作的时候也有。
更多的金属离开了她的母体，
她们并非没有用处，
然而，她们却挡在了那发声的妙谛之外。
很久很久之后，我知道已经在接近她了，虽然心里
意图一股作气掀开奥秘，
让她坦胸露腹，昭然于天下，
但一种奇怪的情绪抓住了我：紧张——
她分明是一种饱满的幸福，
一种更接近真谛的幸福。
我逐渐接近那发出钟声的源头！
我想我应该快要找到那儿了！
我想我应该快要看见那儿了！
下一步，我想我应该就是
搞清楚她是怎样发声的，
她为什么能够发声！我现在
跟她挨的那么近，从前从来没有过。
可是，就在我埋头苦干的紧要时候，
我的外公不期而至，他突然——
在我的脑袋瓜儿上给了响亮的一记“响栗”，
我对他的穷凶极恶印象深刻，
他在我眼里仿佛就是魔鬼。
对于这件事——毁坏了那只钟，
或者说，探索那只钟的奥秘的行动搁浅了，
或者说，整个探索因无果而终而失败，
我并不懊悔，我对那旅程的
回忆我想我一生都是觉得愉快的。
        （2008年6月20日） 
父亲属虎 
你天赋了老虎的属性。
一只老虎注定了要走一条老虎的路。
九岁，你的母亲撇开了你和你的父亲，
她执意去往一个挤满死人的地方。
十三岁，你的父亲死于心裂病，
传说，这是一种猛虎才有资格生的病。
你以幼虎的懵懂无知度过了
童年、短暂的学生生涯，
不受管教、自由散漫、嗜爱赌博，
这早年养成的不良爱好贯穿了你的一生。
十八岁，你开始闯荡江湖、四海为家，
背着行囊，逡巡、寻找食物，
体味孤独和压抑。
二十二岁，你遇到了一只羞答答的雌兔，
你在她身边躺下来，使她成为你的妻子。
噢强悍的老虎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你有了幼虎，此时你二十三岁，
依然过于年轻，但已肩负着家庭的压力。
你开始狩猎，作为先行者开辟“食道”，
你深沉的脚步步武向棕色的城市之林。
噢老虎麇集的城市囚禁着老虎，
老虎觅食的城市压迫着老虎。
三十岁，你厌恶了城市，
它成为你的梦魇，你向你的幼崽们
描述城市，过于夸张，
尤其说到苍蝇：它们布满墨线，使墨线陡然变粗。
为了自由，你意图在“荆棘丛中”建功立业。
你是一只老虎，你回归了山林，
这里，你成为主人，将你的“王者风范”朝向天空，
你是一只老虎，你老虎的气质从你的皮毛中射出，
熠熠生辉，如同朝阳之光。
你没有成功，而总是失败，
这并不阻碍你成为一只多么让人崇敬的老虎，
多么耀眼的老虎，多么伟岸的老虎。
你成为这片“不毛”村庄家家户户餐桌上的话题，
效仿者因你蠢蠢欲动，年轻人宽容你的失败，
你成为他们灵魂的启蒙者和行动的向导。
成功，或是失败，
对于敏感和包容的民众和大地已轻若鸿毛，
啊，你跟这五千年大地上的一棵不朽之树没有什么不同。
三十八岁，你为了孩子果断放弃你的梦，
你的皮毛已经灰黄，光泽不再，
而你的儿子已非昔日幼崽。
那是另一只老虎，另一只老虎。
你退却成为父亲，真正的父亲，真正的老虎。
我的父亲，今年你已经四十七岁，
在我眼前，你一直是一只老虎，
一只已经四十七岁的老虎。
我的目光忧伤，而你在我的目光里如此安详。
             （2008年5月）

dazhongge · 发表于 2009-8-15 20:22:37

一生都用来构筑一些非凡的意象，这样的生活很伟岸，但也很可怜。诗人从来意识不到自己的生之轨迹有多么可怜，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非凡的，在人群中是非凡的。“这是不幸，里尔克”。 里尔克带给整个世界一种伤害：仿佛，在意象中，人竟获得了丰美的收获。这是否是那么了不起的呢？ 从来没有人说里尔克作为一个人，是多么可怜的，今天我要这样说，为了要让人们能够在他之后清醒。记住，如果，一生，只是用来构筑一些非凡的意象，那么这样的人，其实并不伟岸，而是显得可怜。 里尔克带来了一种危险的声誉感和声誉观。我要敲醒人。 自然，如果不是深深感觉到你在意象中沉溺得如此深，也就是如此杰出的话，我也不会贸然出来击打你，但愿你能在生气和郁闷的时候意识到这点。我担心的是里尔克之后，所有杰出的人都那样可怜地构筑起了自己狭窄而无意义的一生来。

dazhongge · 发表于 2009-8-15 20:49:21

诗，很早的时候就沦落成了“构筑一些非凡意象”的“严肃游戏”。人们常常觉得那是进步，我却要说，那是诗的严峻地沉沦，譬如里尔克。 自然，我永远不可能公正。我知道这点。但没有对“意象的无谓地滥斛”的严峻地申斥，公正就无法完成。的确得有人出来，敲打一下在这样的诗的沉沦道路上走得过远的人了。 我不愿意看到后人都成了“构筑这样意象”的不由自主的崇拜者。明明，在你的诗中，有着另外的气质和道路，完全可以走出别的路来。 诗人如果沉浸在这样的意象中，那么“对大地的最厚重的肥料”就是一种可笑的自我欺匡，要知道，大量的意象根本无力走入人们，对人们是无益的，对大地最厚重的肥料不过是诗人的无聊的自许而已。 “孤独是对的
我看见许多这样的“他”
构成了大地的立柱。” 这是典型的诗人的自慰，在人的大地上，要让人承认你是“大地的立柱”还要差很多。我不得不出来对你说，朋友，要抵达这样的标准，还要有更深沉和厚重的东西要负担，仅仅在“孤独是对的”的诗人道路中，是无法成为“大地的立柱”的。要成为大地的立柱，人要负担的东西还很多，远远超过你此刻所理解和承担的。 请记住，什么时候，里尔克都只是站立在人世的边缘而已，不是也无缘成为人的立柱。真的。对于成为人的立柱来说，里尔克和里尔克象征的“那种”诗人道路，始终过于低矮和矮小。 （兄弟，看到你的作品，我又惊叹，又遗憾，你无疑有着非同寻常的东西，但最让我不能点头承认“你的非凡”的就是：我看到，你走入了同样的与里尔克一样的堕落道路，堕落地越伟大，诗艺本身越非凡，但悲凉的是，成为人的立柱的那种不可能的企图就越幻灭。诗成就越大，对人世的负担和真正的建设就越少和越可怜。这是典型的里尔克悲剧）

dazhongge · 发表于 2009-8-15 21:37:38

去你的博客看了看。 我这个人常常说胡话，预言过很多人以后将了不起，最后却眼睁睁看着他呈现了无聊而破落的败家子气象，以至于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了。 仔细地看了你的博客后，我既欣慰又伤感。无疑，文学界，多了一个真正富有伟大未来的人。我遗憾的是，有些事物看来影响你过深，令你似乎无法成为超越文学之上的人。 你过分的沉溺在了文学里，因此，对人世来说，你不是崛起了，而是沉沦了。要知道，对很多人来，他走入文学是真正的崛起，因为他能够摆脱尘世上那些低下而破碎的道路；仅有极少的人，你可以对他说，你在文学中却是沉沦了，因为，本来他的才华和天赋来说，足以担当更为宏大和庄严的事物，从而成为更伟大事物中的一份子的。对你来说，此刻，你所承担的那些事物，对你能够承担的来说实在过于低矮了，委身在这，你是躲避，你是在沉沦中的。 于普通人是崛起的，于你就是沉沦，你命中本来属于更为伟大事物的，却甘愿停留在别人以为美妙你就以为美妙的地方。这是极庄严的辨证，从来都不是一种狡辩或者逻辑游戏。 你被里尔克、博尔赫斯等等人围困了，被围困在了一种狭窄中。但愿你能摆在，走出来。你仿佛刚刚开始。前途无量，区别只是前途“仅仅在文学中”还是“在更高更深广的别一领域”中。 我很少碰到我必须严肃地看待其才华之“非凡性”的人，我得老实说，你是其中一个。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8-15 21:42:56编辑过]

dazhongge · 发表于 2009-8-15 22:04:30

“行囊庞大，但已具有理解之轻。” 不向人世广博地敞开，人无以成为人世的立柱。而里尔克之路，禁闭得太厉害了，以至于那不是对人世的祝福，简直是对人世的弃绝了。

dazhongge · 发表于 2009-8-16 09:25:22

如果你问我爱情，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 两个可能，要么，你获得，“彻底”得获得你渴望的非凡爱情，并因此而逐渐失去你内心的孤寂，在那些日渐来临内心的亲密里，“你”将被埋没，真正的你将埋没，对创作或者思索特别重要的孤寂，将从你心灵里消失，你在爱中幸福，却在思索中沉沦。（人没有了苦涩，即使上帝让你倾吐，也都无用，而对你，尤其如此，你将失去倾吐的本能。人没有自己的不幸，就很少能够更深广地爱这尘世中的人，人幸福的时候，人将不由自主告别尘世。） 要么，你娶了一个并不爱的人，并且让日常的庸俗的生活逐步地欺凌你，逐步地困扰你，压迫你，从而越发让你在无以言表的孤寂中清醒并且渴望，这个清醒和渴望，将不是折损你的思索，而是催生你从眼前这些黯淡的生活中解脱出去的渴望，结果，你日常不幸，而创作却蒙赐福与垂怜，真正的你，会越深远越紧密地拥抱着尘世，而这个尘世，我相信，对你是重大的。

苏琦 · 发表于 2009-8-16 23:22:14

关于您的批评，我得说，我完全赞同，我觉得您不论是在直击我的缺点，还是侧击我的缺点，我都认为说中了我的要害，或者整个“我们”的要害； 我得老实说，上述作品还是总有这里或那里的不足，很高兴您从这些毛坯中认真地读我，并且读出了什么，虽然这什么是容易嬗变乃至流变的，这世界本身是如此困厄而又危险重重； 谢谢你。喜欢你的批评！

梦呓 · 发表于 2009-8-16 23:39:14

呵呵，我现在都不敢轻易说什么了。因为我对很多事情的迷惑。 你的诗，让我怎么说呢？是在笨拙的舞蹈着吧。一方面有着智者的面孔，一方面又想做个生活的人，自然就是有些难免的尴尬和僵硬。上面那位仁兄说的我也大概赞同。什么时候你只是你，那就好了。
 汗一个。我从来没写我是80后。

苏琦 · 发表于 2009-8-28 09:48:10

谢谢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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