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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 晕——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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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4 17: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p align="center"><b>眩</b><b>&nbsp; </b><b>晕</b><b></b></p>
<p align="center">【作者】田大安</p>
<p><u>&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u></p>
<p align="center">在这个迷乱的时代,眩晕属于我们每一个人——题记</p><br/>
<p>父亲史实多年以来形成的伟大形象一下子在家庭中坍塌了,就像市中心被爆破的邮政大楼,轰然坠地,粉尘飞扬。作为一家之长,史实的倒塌留给了这个家庭的混乱和阴影恐怕是永远无法消除了,因为没有谁能够原谅他,他过去的慈祥、勤苦以及对子女的训教,都蒙上了浓厚的戏剧色彩,成为他虚伪与阴险的极为有力的反衬。他为自己展开的辩解行为使他越抹越黑,在家庭成员的心目中离他原来慈父贤夫的形象渐行渐远。他一定永远记得女儿史凤当时推开门的情景,史凤惊愕的表情被凝结为一幅静止的画面,替代了任何电影中的经典片断,不断在他此后的脑海里出现,折磨着他。只有贝多芬的《欢乐颂》偶尔还会从这儿那儿听到,该死的人生哪有真正的欢乐呢?贝多芬这个聋子竟然为荒诞的生命谱写什么颂歌?反正属于史家的悲剧在《欢乐颂》的乐章里来到了。女儿推开门的时候,作为父亲的史实正和情妇庄美莉赤身裸体地站在床沿边,《欢乐颂》的高潮已经来临,在伴随音乐节奏的一送一迎的躯体动作之间,他完全没有听到女儿史凤开门的声音,他生理的沉醉和该死的《欢乐颂》遮盖了悲剧到来之前的所有声响和征兆。史凤推开房门后呈现在门扇之中那瞬间经历惊骇、迷茫、羞涩尔后痛苦的脸,揭开他耻辱生活的新篇章。史实当时感到一股凉意像闪电一样从他的头顶沿着他的脊椎贯彻到他的脚底,瞬间就浸漫了他的全身,他感到浑身震颤,他的下体还停留在庄美莉充满期待的体内,但是已经冰凉,在情妇的催促和喊叫中索然告退,像一只霜打的变蔫的茄子,呈现出赤褐色而萎靡的形貌。多年以来,作为父亲的面具像一个瓷质的碟子一样“咣”地一声摔在他的面前,粉碎得那样彻底,毫无挽救的余地。</p><br/>
<p>作为中年男人的史实从来没有后悔认识情妇庄美莉,后悔的只是不该把庄美莉带到自己的家里,这是他后来最没有得到妻子李淑华原谅的地方。那天,史实原本吃过早饭去公司上班去了,可是快到公司的时候,公司却因为拖欠工钱被一群建筑工人封了门,公司里的一些头面人物各自躲闪,作为财务经理的史实也就偷溜到旁边的一个角落里给公司总经理胡盾打电话,可是总经理的手机早已关机,他就给办公室主任兼人力资源经理肖翔打了个电话,肖经理说既然公司被封门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你也躲闪一下吧,不要往枪口撞,反正公司会委派中间人与工人调停,大家乘机休息一天。史实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了公司。</p>
<p>离开公司以后,史实就驱车在大街上兜了个圈,一直不喜欢逛街的史实鬼使神差地踅到那条专营女人用品的“中国女人街”上,他就把车停在一个拐角。因为他很少来这里,一时好奇,就想随便地逛一逛。现在想来,一个大男人独自跑到女人街去做什么?一定是鬼勾了魂去。大街上只有一些时髦的年轻的女人在游荡,从一个店铺的门出来再走进另一个店铺的门,虽然史实没有踅进那些店铺里,但是他的两只眼睛确实很贼。像他这样的年纪的男人竟然被一个漂亮的女孩所吸引,尾随在人家的后面欣赏那女孩的腰肢和婀娜的身态,正当他重点关注女孩那滚圆外凸的屁股时,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史,史实”,其实人家已经连叫了好几声了,他才转过身来,于是他看到了自己的情妇庄美莉。</p>
<p>庄美莉说:“老史你到女人街给新情人买东西来啦?”庄美莉穿着一件黑色的上衣,那件上衣十分奇特,似乎没有任何缝制与裁剪,更像是一块方巾,这使她显得神秘而性感。</p>
<p>史实说:“我哪有那么多新情人呢?你一个已经要我的命啦。”</p>
<p>庄美莉说:“我怎么要你命啦?”</p>
<p>史实賟着脸以异样地神情看着庄美莉说道:“你怎么要我的命,你还不知道呀?”</p>
<p>庄美莉脸有些红啦,他们觉得站在大街上聊这样的话不合时宜,便边走边谈,谁知谈得一时兴起,史实想反正家中无人就把庄美莉邀请到自己家里。这个庄美莉原本是个离异的女人,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见史实盛情相邀早已心动了,也就跟随史实来到史家。史实这个人故作高雅,收藏了不少音乐大碟,情之所至就拣起一张放进CD唱机里,为庄美莉送来了贝多芬对生命的颂歌。在贝多芬的颂歌里,史实和他的情妇脱光了衣服,强而有力的交响乐成为他们性爱的兴奋剂,形成一种令人迷醉的芬香,侵占了这对男女的所有的感觉器官。</p>
<p align="center">&nbsp;</p>
<p>父亲以一个男人的狰狞面目进入女儿史凤的眼帘,那种男人和女人赤裸的形象在她的眼前虽然只出现仅仅几秒中但却根深蒂固地进入她的脑海,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摆脱的印记,她与她的父亲日后都成为那个特定的时刻对方形象的受害者,双方为此感受时不时击来的眩晕。</p>
<p>史凤后来老是后悔那天不该回家,作为从师院刚毕业的美术老师,要不是那天市教育局的人来到她所在的学校指名要听她的讲课,她也不会回家取遗忘在家的教案。即使回家也就罢了,本来就匆匆忙忙的,要不是该死的贝多芬的《欢乐颂》,她也不会推开父亲房间的门。更让她后悔的是,她不该在退出父亲房间以后,哑然失声,并毫不迟疑地给自己的母亲打了电话。母亲也正在幼儿园里上班,在电话里听到了史凤的抽泣声,吓得不行,忙问怎么啦?史凤只说出三个字:“爸爸他……”,后面就被更加放肆的哭声淹没了。 </p>
<p>“爸爸他怎么啦?”母亲李淑华问道。</p>
<p>电话里传来史凤的痛哭之声。李淑华首先想到的是史实可能出现什么人身意外了,比如车祸什么的。“爸爸怎么啦?”李淑华执着地问。史凤依旧地痛哭。“爸爸受伤啦?爸爸死啦?”李淑华有一种悲伤的预感,但没有预感到屈辱。</p>
<p>“他伤不了,”史凤说,“爸爸他……”</p>
<p>“爸爸他究竟怎么啦?”母亲李淑华已被史凤弄得有点羞恼,带有强烈得怨责问道。</p>
<p>“你回来就知道啦。”史凤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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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庄美莉那天在史实的家里沉浸在《欢乐颂》的旋律和生理的快慰里,她正在伴随着《欢乐颂》发出快活的呻吟,她躬着腰迎合史实的一递一送,突然她发觉史实的动作停在了《欢乐颂》的某一个旋律上,她原以为史实快要不行了,不想她感到史实硬硬地还在自己的体内,她一边孟浪地喊叫道“快呀,”一边抬头看到有一个小姑娘站在推开的门缝里,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房门“呯”地一声合上了。《欢乐颂》还在继续,当时气氛已经不再那么欢乐了。与此同时,史实的下体脱离了她的肉体,她还处在迷人的快感里彷徨。当她回头看到史实瞬间凝固的严肃表情时,她也就意识到属于史实的未来处境。但是,她个人的心情是复杂的,有一阵短短的欣慰,她在想“老史有戏了”。毕竟对她庄美莉而言,她并不认识刚才从门缝里露了一下脸的小姑娘,她当然能够猜测到那就是史实的女儿,但情夫的女儿毕竟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毕竟她对于史实的妻女而言还是一个陌生人。</p>
<p>高潮毕竟还没有到达顶点便夭折了,这使庄美莉多少感到有些扫兴,她回头看看史实已经蔫了,她意识到今天的好事就此完结了,残局只好留给了男子汉史实自己去收拾了。渐渐地,她看到史实兴致低落地穿好了衣服,唉声叹气地坐在床沿上,“完了,完了”史实不断地重复着说道。</p>
<p>“……你女儿吧?”庄美莉讪笑着对呆若木鸡的史实说道。</p>
<p>史实望着全裸的庄美莉一言不发。面对突然出现的窘境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了,他感到的只有眩晕。悻悻地,“你赶快穿衣服吧,”他对庄美莉说道。</p>
<p>其实,庄美莉并不是一个对音乐很有感觉的人,但她却对痴迷于高雅艺术的人有一种痴迷。史实当时把《欢乐颂》当成了催情剂,庄美莉却是通过史实那被音乐激奋起来的肉体间接地享受到了《欢乐颂》的美妙之处。播放音乐的那套音响见证了他们欢情愉悦的时刻,它像一个故作正派的皮条客一样,为这对歪男斜女推波助澜。事后,庄美莉把那种肉体在音乐下的行为定义为一种舞蹈,而丝毫没有将她与世俗的荣辱观联系在一起。甚至她对老史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p>
<p>待庄美莉穿好衣服以后,史实走出房间,他看到史凤已经不在家里了,他脑海里就被刚才史凤的一霎那的表情占据了。他打发走庄美莉以后,独自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当他看到妻子李淑华开门进屋的那会儿,他强使自己镇静下来,他一看到李淑华僵硬的面孔,他就猜测女儿史凤可能向她的母亲汇报了她看到的一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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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其实,李淑华知道史实和他情妇的那档子事是从史实自己的嘴里。在接到史凤电话以后,李淑华兀自放下幼儿园那些孩子心事重重,屁股一颠一颠地跑回家来。到家时,女儿史凤已经满脑错乱地回学校去了,那儿有几位教育局的人正在翘首以待听她的讲课呢。作为丈夫的史实也已将情妇庄美莉打发走了,没有人看到庄美莉临走时那种性爱受挫的悻悻神情,《欢乐颂》早已停止,没有谁能够知道它停留在那个乐章。关于时间的记忆往往变成一副副跳动的画面,画面中的人物还会延续地活动在我们的眼前,但有谁能够分别出现在的自己与过去的区别?李淑华打开门时,正见到史实正襟危坐地呆在客厅的沙发上,悠闲地品味着一杯清茶,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李淑华很是诧异,越过从玻璃杯中袅袅升腾的雾气,李淑华疑惑地瞄了丈夫一眼,问道:“你怎么啦?”</p>
<p>&nbsp;“我没怎么呀?我能怎么呢?”史实故作正经地说道,“你现在回家做什么?”</p>
<p>“史凤说你……”李淑华愣愣地看着史实。</p>
<p>史实“噢……”的一声低下头,看来回避不了,便嗫嚅道:“男人嘛……”</p>
<p>“什么男人女人的?”李淑华一下子火了,凶狠地看着史实,嚷嚷开来:“你快说,你刚才怎么啦?”</p>
<p>史实惊恐地看着时刻准备更加猛烈爆发的李淑华,两只眼睛只是眨巴眨巴地看着地面。</p>
<p>“咣叮噹”,一只玻璃杯沿袭着李淑华的手臂形成的轨迹冲史实的脑门飞来,史实一个闪躲,玻璃杯撞击在墙壁上迅速破碎,有几片原本在玻璃杯中飘浮的茶叶粘贴在洁白的墙壁上(那殷殷的印迹一直停留在洁白的墙体上,时刻会勾起李淑华和史实对这个场景的回忆)。虽然史实躲过了玻璃杯,但是明显有几滴茶水溅到了他的脸上。史实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还来真的了?”他嚷道,但是,他的叫嚷明显底气不足,有点虚张声势。</p>
<p>李淑华一下子被他的愤怒搞懵了,至少她还没有完全明了自己为什么而发火呢,她的气焰一下子消失了许多。但是,她依然虎虎生威,依旧保持严厉的声色说道:“你说说,你怎么欺负史凤啦?”</p>
<p>&nbsp;“我欺负史凤?我怎么会欺负史凤?”史实从鼻孔里“哧”地发出一声耻笑,喘息片刻,在李淑华大气凛然地睽视之下,然后,他以带有一定程度的示威性的声调说道:“……我和庄美莉睡觉啦。”</p>
<p>“庄美莉”对李淑华来讲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是,史实的一句“我和庄美莉睡觉啦”使李淑华明白了所有的事实。这句话一出史实的口,李淑华伫立在原地大约有十分钟没有缓过劲来,史实原本预期妻子的痛哭流涕和撒野并没有到来。李淑华在怔怔地望着史实许久之后,只说出一句:“不要脸”,就安静地离开了这个家。但是在李淑华走出家门槛的时候,史实明显发现她的脸色变得特别的惨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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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年青的人民教师史凤那天站在讲台上只感到天旋地转,脑海里总是摆脱不了父亲和那个女人裸体的形象,看着教室里的学生和那些教育局来听课的人,她眼睛总在现实与幻觉间跳跃,像是这些人共同观看了她父亲的裸体表演,她恨自己这个特殊的观众角色,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也成为一具裸体,正在被底下的一群人窥视,为此她时不时地产生紧张感,以致说话哆哆嗦嗦,虽然教案准备得十分充分,但是她感觉到那四十五分钟是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那天,在课堂上,史凤脑中混乱不堪,说话也是语无伦次。市教育局来听课的专家们最后给予她“有待提高”的评语,杨校长则把她的颠乱归因于她的紧张,很宽厚对她说“经历多了,自然就不怵了”。史凤只能在心里“嘿嘿”发出冷笑,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那些专家的到来感到紧张,说真的,那些专家在她眼皮地下她视而不见,她只看到了她父亲和他情妇交织的肉体。但是,在整个参与听课的人群中没有谁真正理解她的行为,包括她的学生对老师授课水准的失常也感到困惑不解。</p>
<p>这件事加深了史凤灰暗的心情,她原本清纯的灵魂一时间变得凌乱不堪,她带着一种深深的耻辱感躲进个人私秘的情感世界,在同事和学生中间一下子失去了往常的欢笑。她的变化很快被一个一直比较关注她的教物理的年青男教师吴力发觉了,那天他以一种体己的形象微笑着向史凤走了过来,史凤那时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陷入无限幽思。</p>
<p>“史老师,”物理教师说道,“在想什么呢?”</p>
<p>史凤根本没有注意到吴力的到来,依旧怔怔地看着桌面上一幅学生习作的绘画,色彩野蛮而混乱。面对陷入沉思的史凤,男教师提高了嗓门叫道:“史凤。”</p>
<p>史凤惊醒了,转过脸来看了看他,口中嘀咕道:“什么事呀?”</p>
<p>“没什么事,”吴力说道,“赵婧邀请我们今晚去听一场音乐会。”赵婧是学校教授音乐的老师。史凤看着物理老师,心中正纠缠着躲避回家的阴郁心情,需要一场音乐的洗刷。无疑,她平静的表情已经对物理老师的提议形成了默许。</p>
<p>“在音乐会堂,”吴力受到了史凤眼神的鼓舞,带着一种略为欢快的声调说道,“是贝多芬交响音乐会。”</p>
<p>“贝多芬”对史凤形成了刺激,她迅速低下头,贝多芬给她的耳际带来了《欢乐颂》的旋律,《欢乐颂》为她带了了父亲和她的情妇肉体的形象。史凤沮丧地说道:“我不去了。”</p>
<p>吴力很是惊异,以为她还停留在表现不良的授课里,他虽然没有去听史凤那节课,但是他已经从其他老师的窃窃私语里得知一二,便开导史凤道:“过去就过去了,校长也不会因为教育局那帮人拿我们怎么样。”</p>
<p>“……不只是因为上课,”史凤瞥了物理老师一眼,说道。</p>
<p>“那还因为什么?”物理老师困惑地说道。</p>
<p>“你别问了,好吗?”史凤怒气一下子起来了,“你走吧,我只想一个人呆会儿,”史凤态度极其冷淡地说道。</p>
<p>那天,史凤确实回家很晚,但并没有跟吴力去听贝多芬的音乐会。也许就在那天晚上,那个原本对史凤有好感的物理老师调整了自己的追求对象,迎合了赵婧,他们开始了从恋爱到婚姻的道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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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母亲李淑华在外表平静地离家以后,也有一阵接一阵的眩晕感。她一下子记住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庄美莉。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竟然能以毫无愧疚的神情面对自己厮守了几十年的妻子告诉她他跟别的女人睡觉了,她对史实说“我和庄美莉睡觉啦”的那种坦荡的神态感到无比惊愕。如果,史实当时努力遮掩,让自己不得其详,李淑华也还有自我欺骗的余地,史实为什么要如此坦白呢?他也太不拿自己的老婆当回事了。李淑华不知道自己怎么啦?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恹恹地,她一下子醒悟了丈夫与自己做爱频次在最近一年以来大幅降低的真正原因,原来她只以为“男人五十大蔫瓜”,身体败下去了自然对那事也就寂落了。所以,虽然自己有时候心里痒痒的,但是照顾到丈夫的身体也就人为压制自己的欲望,不成想养大的鸽子肥了别人家的猫,这让她一时间总能心气和顺呢?再说,女人与女人所争的也不是与同一个男人做爱次数的问题,自己原本应该占有丈夫全部的性权力,怎么能够容许被别人分享?李淑华一时间有很大的失落感,仿佛自己一生中最具价值的东西被别人偷走了。她觉得自已以前的清律自爱都反衬丈夫史实占据的便宜太大了,谁会没有这样的性诱惑呢?比如说幼儿园的一个孩子家长吧,那个经常开着奔驰来接送孩子的秃顶男人,不就对自己表示过那个意思吗?关键我李淑华站得正挺得直,御那些寻腥的好色男人于千里之外。“骚货,”李淑华在心底暗暗骂道,那个叫“庄美莉”的女人一定是个骚货。但是,苍蝇不叮无缝蛋呀,即使她是臭蛋的话,那么丈夫史实依然是只苍蝇。话说过来,事情只能怪罪到苍蝇身上,即使庄美莉不是一个臭蛋,那么丈夫史实作为一只苍蝇也一定能够找到自己需要的臭蛋。所以,李淑华很快在心底里最大程度地原谅了那个叫“庄美莉”的女人,而将全部的怨气积聚在丈夫史实的身上。</p>
<p>李淑华原谅了自己的情敌,其实整个羞辱和仇恨的重量并没有削减,只是全部压在自己和丈夫的肩上,她那天在照顾幼儿园的孩子时,有点一愣一愣的,有几次孩子在她的脚边摔倒了,哭得嗷嗷怪叫,她都没有意识到去安抚一下。她年青的同事见她神情有些异常,就问她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她只是一味地苦笑,说:“没什么的”。</p><br/>
<p>在妻子李淑华和女儿离开家以后,史实独自一人在家中呆坐了很久,感到极端沮丧,完全被羞辱所吞没了。虽然和庄美莉勾当形成孽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隐藏的,无人知晓。他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情妇带回自己的家里,竟然就让女儿给撞上了,狼狈之状可想而知。他后来有些后悔那样跟自己的老婆说话,他觉得无论自己的女儿史凤是否将目睹的场景告诉了妻子李淑华,自己至少都应该跟她遮掩,不应该以破罐破摔的心态对她说“我和庄美莉睡觉了”。说来,史实确实也够倒霉的,以前,他只是在庄美莉的家里和她行苟且之事。史实总体而言还是一个有较强家庭责任感的人,事实上也没有频繁地与庄美莉发生那样的关系,所以他在心底老怨自己情运不佳,仅仅和庄美莉发生了第五次性爱就暴露了,并且那样窘迫与异样。他有点羡慕公司里的同事肖翔来,肖翔与情妇同居已经成了“地球人都知道”的事了,肖翔就是那种很有女人缘的人,他的情妇也是一打一打的,好像他在这样的事情上很放得开,没有史实那样的做贼似的羞愧感,偷偷摸摸地自己把自己搞得很紧张。要说吧,人家肖翔也是个有家有室的人儿,可是他对老婆孩子怎么能够轻松处置了的呢?也许就是久蹲茅坑不闻粪臭的原因吧。肖翔就说过,他和自己的老婆在这样的事情上各行其是,拥有个人交往的独立性和自由。他是如何平衡好老婆与情人间的关系的呢?史实想到肖翔的事情后,就给肖翔打了电话,约他出来聊一聊,肖翔说他正在和公司老总胡盾商量处理工人封门的事情,也正准备召集部门负责人一起去“乐云天”大酒店开会儿。史实就这样出了门。</p>
<p>在“乐云天”大酒店,他们谈了一会公司里的事情,史实作为公司财务经理当然知道公司财务状况,从银行贷款的一亿七千万元人民币早已所剩无几,清水苑大厦虽然主体工程结束了,对外销售情况却十分不理想,没有资金回笼,整个公司就面临着资金链断裂的危险,建筑工人一闹事,公司所有的人就感觉到资金链开始绷紧了。“一定要处理好建筑工人要钱的事情,”总经理胡盾说道,“近期市内所有的楼盘销售状况不畅,这就说明目前的价格不是市场认可的价格。另外,营销部需要研究一下如何低价抛出一些房屋,回笼一些资金。”</p>
<p>“能够促动销售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降价了,八千多元一平方的价格,老百姓实在也是买不起的。”分管营销的部门经理说道,“我要和协作的广告公司商量一下,尽快把让利的消息发出去。”</p>
<p>事情议定以后,大家就各自散去了,史实拉着肖翔来到街边的一个酒吧里,要了一打啤酒边喝边聊了起来。几瓶啤酒下肚以后,史实压低嗓门,以低戚的声音对肖翔说倒:“我老婆和女儿知道我在外面有人的事情了。”</p>
<p>“值得庆贺,老史呀,值得庆贺呀,”肖翔倒嬉笑起来,以调侃的语气说道,“老史呀,你也在外面有人啦?”</p>
<p>史实依旧很低沉,轻声说道:“肖主任,你不知道,我的臭事让老婆和女儿知道了呀。”</p>
<p>肖翔听出了史实胸中的郁闷,忙支招道:“这样的事情只要没有被别人亲眼撞见,你就只有一个招,那就是抵赖,永远地抵赖。猜疑就让别人猜疑去呗。”</p>
<p>“可是……”史实木然地看了肖翔一眼,喉咙中似乎有一股痰在蠕动。</p>
<p>“……再说,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被别人撞见呢?”肖翔自信地说道。</p>
<p>“……我,”史实不想向肖翔隐瞒太多,他悲哀地说道,“我被撞见了。”</p>
<p>“在哪里撞见的?”肖翔对史实的话感到十分惊讶,他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史实那张屈辱而变形的脸,他这才意识到史实原本那副事态严重的表情不只是因为公司事情而发,更有他私人的原因。</p>
<p>“在家里。”史实嘤嘤地说道。</p>
<p>“家里?”肖翔的双眼变得滚圆,“真有你的,老史呀,你怎么能把情人往家里带呢?”肖翔一下子明白了史实的窘境,他抱着对史实的同情、对自己的庆幸,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其实大家都知道,我肖翔在外面情人多得去了,可是说真的,我从不把她们带回自己家里。我对任何人都可以否认我有过情人,包括我能够对自己的情人说你不是我的情人,我肖翔有没有情人,谁有能拿出证据来?”</p>
<p>史实带着佩服的神情看着肖翔主任,肖翔更加得意地说道:“我老婆她也慢慢容忍了,我也不管她在外面交往的事情。这不就相安无事吗?”肖翔拍了一下史实的肩膀,微笑着说道:“老史呀,跟你说句粗话,上帝给我们一支鸡巴,不就是要我们干那事的吗?如果我们不干,那不是‘知天命而不为’吗?”</p>
<p>史实被肖翔的这句玩笑话搞得很局促,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毕竟自己的处境不同。肖翔也觉察到自己的开导没有找到问题的关键,他以沉思的神情看着史实,史实正捉起一只酒瓶在手,伸着脖子将一瓶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酒瓶有力地撞击在桌子上。“我让自己的女儿给撞上了。”史实羞愧地说道,“谁撞上都比女儿撞上好。”</p>
<p>史实的面色泛起一阵紽红,肖翔惊愕不已地看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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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在事发的当天晚上,史实比任何人都晚回来。李淑华和史凤再也不管他的吃喝了,她俩根本没什么胃口,所以也就没有吃什么晚饭。母亲追问史凤究竟看到什么啦?史文说:“妈,你就装装傻吧,别问了。全当我什么也没看见。”</p>
<p>李淑华痴愣愣地看了看女儿史凤,然后长叹一口气,说道:“妈无所谓,妈怕你……”。史凤认识到她妈的轻松是虚假的,在这样的事情上,只有轻佻者会宽恕轻佻者,她还能不知道她妈是什么样的人?“妈,你不要太传统了。”史凤劝道,“其实,我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回来时,只见到他们坐在大厅里。”</p>
<p>“那你哭着给我打电话做什么?”李淑华定定地望着女儿说道。</p>
<p>“……我,”史凤犹豫了一下,为了宽慰自己的母亲,她故意撒谎道:“我只看到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p>
<p>“坐在沙发上,那你发什么神经……?”李淑华怨嗔地说道。史凤知道自己再也不好说什么了。</p>
<p>“那个庄美莉是个什么样的人?”过了一会,李淑华有兀自问道。</p>
<p>“哪个庄美莉呀?”史凤问道,庄美莉这个名字让史凤感到有些陌生。</p>
<p>“能是哪个呢?”李淑华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就是你爸在外面招的那个女人呀。”</p>
<p>史凤对母亲的话感到有些惊讶,她不完全知道在自己跟母亲打过那个电话以后,在她的母亲和父亲间发生了什么,母亲怎么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名字的。她不愿在这件事情上跟母亲有太多的交谈,事情就是那些事情,谈论越多越会给自己和母亲带来烦恼。于是,她继续保持沉默起来。李淑华猜得出在史凤的沉默中隐藏着一系列疑问,况且,她确实也不知道史凤目睹了什么样的细节。如果不是史实自己交待,她也宁愿相信史凤的话,但愿史实和他的情妇只是在大厅的沙发上搂搂抱抱而已。可是面对妻子的匆匆回来,内心原本慌乱的史实为了故作镇静,竟然傻到自我坦白的程度。</p>
<p>李淑华躲到史凤的房间里,母女俩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这段屈辱倒拉近了史凤和母亲李淑华的关系,因为自小史凤就受到父亲史实的娇宠,跟母亲倒有点远,尤其在外地读书的那些日子,母亲明显更偏向史凤的哥哥史兵,不是有父女、母子相吸引的说法吗?这个在以前的史家还是有充分的证据的。想起还在上海工作的史兵,李淑华告诫史凤说道:“不要把这时告诉你哥。”史凤“嗯”了一声。</p>
<p>史实回来时,李淑华和史凤都没有睡着,她们听到他开门的声响和在卫生间洗澡的声音,但是她们没有人起身去搭理他,史凤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发觉已经凌晨2点了,史实也没有自找没趣去开李淑华房间和史凤房间的门,他一个人兀自躺到原本空置儿子史兵的房间里,从此以后许久,那儿成了他的卧室。</p><br/>
<p>与母亲稀稀拉拉地交谈使史凤整宿未眠,第二天头脑更加昏沉,眼中雾絮乱坠,在勉强上完第一节课后在回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双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正好,音乐老师赵婧经过那里,手慌脚乱地把她搀扶进办公室里。“怎么啦?史老师。”赵婧问道。</p>
<p>“没什么的,”史凤慢慢恢复了一些生气,望了一眼赵婧满脸关切的神情,“只是感到一阵头晕。”史凤说话时明显感到有一小股游息在胸腔里回荡,难以把它利落地吐出来。</p>
<p>这时候物理老师吴力也走了过来,“你喝杯红糖水吧,”他把冲好的一杯水递给史凤。史凤确实感到自己需要补充些热量,很感激地接过水杯。“谢谢你们呀,”史凤说。</p>
<p>“你近几天怎么啦?是不是病了?”赵婧问道。</p>
<p>“没什么,”史凤低下头撒谎道,“只是老失眠。”</p>
<p>“看看医生去吧。”吴力建议道。</p>
<p>史凤对他们的好意心领神受,频频点头。吴力和赵婧也就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史凤坐在办公室的座位上,在饮下那杯糖水后感到舒坦一些。</p>
<p><b>&nbsp;</b></p>
<p>突然的事变使史家的家庭气氛变得有些异样,以往温馨的家庭一下变成了简单纯粹的寄宿地,家更像是一个旅舍了,每个人都成为家中的房客,甚至缺少房客间通融与友善,任何人都能够感受到那种压抑。尤其在每天吃饭的时候,她们共同忽略了作为一家之主史实的存在,史实也常只吞食她们的一些残羹冷炙。即使,史实如果有幸和家人一起吃饭,李淑华也不再为他添饭了,并且,史实如果不能在她们之前放下饭碗,那么,洗碗这样得家务劳动就归史实了。反正女儿史凤是从来不洗碗的,以前这样的家务活被李淑华一人独揽,现在史实必须面对自己的处境,他在家庭中地位一落千丈,史实也知道自己从此以后有了软肋,只好忍气吞声。史凤与母亲之间,也因为父亲史实的事情形成一种新的默契,仿佛都在维持对方的心境,所以说话格外小心,不愿旧事重提。母亲李淑华的情绪也一直低落,振作不起,如果她还有什么乐事儿,就是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每晚的电视连续剧里。史实的越轨之所以使李淑华难以容忍,根本原因在于李淑华自己的正直,如果李淑华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对丈夫就难以恨得起来。</p><br/>
<p>一天夜里,李淑华在半梦半醒之间,伸出手臂来拢在一个人的身上,就那样无限亲密的和那人平躺在床上,直到半夜突然惊醒,李淑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丈夫史实竟然偷偷摸摸地躺在了自己的身边。李淑华一下子气恼地推开他,口中依旧恨恨地说道:“滚开。”</p>
<p>史实起先故作熟睡了,没有应声,依旧躺在床上,李淑华又推了他几下,他故意嗯嗯唧唧地,装着睡意正浓。李淑华看着史实更加生气起来,独自踱到客厅里,见女儿史凤的房间也安安静静地,李淑华就没有去开客厅里的灯,她在客厅的沙发上独自坐了下来,让自己淹没在黑暗里,很久以后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史实只好起身来到客厅,内心渴望与李淑华寻求和解,傻傻地站在李淑华的面前不远的地方。“……事情已经过去了,是我的错。”史实诚恳地说道,“你打我骂我都可以的。”</p>
<p>李淑华白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在黑暗里,他们似乎依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表情。李淑华的恨意并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她的情绪一直没有得到发泄,她是那种很爱与自己或别人较劲的女人。史实感到她的喘息变得粗疏起来,她所有的声音都隐藏在她的鼻息里。</p>
<p>“你快回去睡觉吧。”史实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我今后不会再有什么情人啦。”</p>
<p>史实的话一出口,李淑华就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你今后需要情人,只是你不会再有我这样的老婆了。”</p>
<p>史实傻傻地望着在黑暗中的李淑华,她蜷缩在沙发上,声音中有一股阴冷之气。“你的情人就是你老婆了。”过了一会,李淑华恨恨地补充道。</p>
<p>“我对不住你,”史实说,“这么多年,我亏对你啦。”史实以真诚而懊丧地声音说道,“我需要你这样的老婆。”</p>
<p>“不,你不需要了,”李淑华说道,“孩子都已经大了,各人能管好自己的事啦,我这样的一个人对这个家庭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孩子不再需要我这个妈,你也不需要我这个老婆。那个叫庄美莉的以后就是你老婆。”</p>
<p>“没有人能够替代你,”史实说,“情人只是暂时的。”</p>
<p>“这么多年,我才知道你一直是在装,”李淑华说道,“史实,你现在可以踏踏实实地去找你的情人了,你也就把这个家当成旅馆吧,反正没有谁能够剥夺你的居住权。”</p>
<p>“那……”史实嗫嚅道,“你要怎么样呢?”</p>
<p>“不是我要怎么样?是你打算怎么样呢?”李淑华的鼻息更有力地喷射出来。</p>
<p>“我们和好如初吧,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史实厚着脸说。</p>
<p>“你能忘记发生这一切吗?”李淑华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地说道。转而她意识到不应该把自己的女儿吵醒,就压低嗓音,但是那声音听起来更让史实不断的打颤,她说:“我们都不要欺骗自己啦,事情毕竟发生过了,没有谁能够淡忘这一点。”</p>
<p>“李淑华你怎么这样呢?”史实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哀戚,这么多年来,他确实想不到李淑华会这样严重地看待自己的越轨。</p>
<p>“我不是你的老婆了,”李淑华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蹦出一样,虽然声调不高,但是异常有力,显得那样决然。</p>
<p>“唉……”史实心灰意冷地叹了一口气,觉察短时期内自己并无力挽救回妻子的心。他也无从知道女儿史凤到底跟她的母亲说了些什么,这个鬼丫头怎不应该把她看到的情景跟她母亲和盘托出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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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其实,李淑华与史实在客厅交谈的当儿,史凤早已醒了,她断断续续地听到父母的谈话,她母亲的说话原本低沉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消弭的力量弥散在这个家庭的每一个角落。史凤从内心逐渐原谅了自己的父亲,只是害怕回忆起那些细节。虽然,史凤自己还是个没有经历过男女之爱的处女之身,但毕竟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在她的同学中也有结婚生子的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也逐渐迫上眉睫。</p>
<p>史凤已经从心底里希望父母的和好,希望回到以往温馨的家庭氛围里,虽然在她的眼里,父亲的形象已经粉碎了,但是她依然不希望这个家庭就此四分五裂。再说,父母毕竟一起厮守了几十年,经历过许多残酷的岁月,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而如今日子稍稍阔落一些,过得舒适了,不想祸起萧墙,无论如何不能让父亲犯下的事体瓦解这个家庭。</p>
<p>对父亲的原谅使她把原本对史实的怨恨转移到庄美莉身上了,觉得一定是庄美莉这只骚狐狸勾引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史实只是受到了媚惑,这就如李淑华原谅了庄美莉而积怨于史实一样,各自集中了自己仇恨的目标。为此,她常常在心底里发出对庄美莉最恶毒的咒语。母亲和父亲半夜时分在客厅里的谈话,为史凤带了深重的担忧,她担心母亲和父亲走上完全决裂的道路。她恨自己确实不应该在那天一时冲动给母亲打去电话,自己本应该一个人承受起羞辱的一切,而不应该让母亲与自己一起共担这份由庄美莉带来的耻辱。</p><br/>
<p>李淑华的夜晚生活照旧被庸俗的电视剧侵占了,电视剧里人物间的情感太过幻想,不真实,李淑华以一种既厌烦又无奈的心情渡过每一个夜晚。李淑华的冷淡而又九牛拉不回决然态度让史实十分苦恼,再说,史实也难以快刀斩乱麻地斩断与庄美莉之间的关系,虽然,他内心深处为此一度曾产生过强烈的歉疚感,但是妻子李淑华的对犯错的史实采取的浪子不容回头的冷落态度,逐渐使他有一种绝望的心态。在这种绝望心态下,寻找情妇的慰籍成为他暗自偷欢的藉口,导致他走向半明朗化了。因为,不久李淑华就发觉,史实回家的时间愈来愈晚,有时擅自在外面过夜了,当然这也逃不过史凤的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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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史凤产生跟踪父亲史实的想法并不是一下子到来的,一旦她产生对庄美莉的怨恨就有了阴毒的报复心理。只是,她以前的怨恨并没有使她真正的勇敢起来,她不是那种敢于直接去找仇人扯打的泼辣的女子,多年的读书生涯教给她一下险诈,她知道隐瞒自己的内心,而把对别人的仇恨隐藏起来,如果没有一定的城府也是难以做到的。但是,我们的人民教师,学美术出身的史凤,虽然年纪还小但绝对不是那种浅薄、粗鲁的人,她把自己对父亲情妇的怨恨一直发泄在诅咒上,但这种诅咒如果没有清晰的对象也是不成立的。庄美莉只作为一个空洞的名字承当着史凤发出的诅咒,作为肉体的庄美莉在史凤的记忆里十分模糊。要知道,史凤那天确实没有看清与父亲纠缠在一起的那具女性肉体的面孔,突然面对那种荒乱的场景,她失去了一贯细致的观察能力。如今,即使庄美莉在大街上与她错肩而过她也未必能够认出那是跟她的父亲干事的女人。貌似偶然地突发奇想式的跟踪,还是能在史凤的性格中找到某种必然性的。</p>
<p>那是星期六的一个晚上,本来照常一家子坐在餐桌边一言不发地吃完饭,每个人也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史凤打开电脑开始网游,母亲李淑华也沉浸在一部反映贪污腐败的电视剧里,过了很大一会儿,史凤起身到卫生间,这时候听到了史实接电话的声音,史凤屏声静气地偷听起来,从史实在接电话时声音的起伏上,史凤很敏感地判断出对方一定是个女的。不一会,史实挂掉电话,史凤就看到父亲史实有了外出的迹象,史凤就产生了跟踪他的念头,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电脑的电源开关,尾随父亲史实出了门。</p>
<p>史实出门后,手持一部手机,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驾驶那辆前年购买的桑塔那轿车向东驶去,史凤连忙叫了一辆出租车尾随而去。她看到父亲史实的轿车在大街上驰骋一会,然后扎进一条小巷里,远远地,史凤看到她父亲将那辆黑色的桑塔那轿车在一家茶楼门前停了下来,然后蹩进了茶楼。待史实进入屋内以后,史凤让出租车司机驶到茶楼前,她看了一眼茶楼的招牌——回甘茶屋,史凤在茶楼外静静观察了一会,并没有在临街的茶楼客座上发现父亲史实的身影。她便兀自走向茶楼里面的服务台,她以尽量温和的语气对坐在服务台后面的一位漂亮的女服务生说道:“请问庄美莉女士在这里吗?”</p>
<p>“你找我们的老板什么事?”服务生看着史凤一脸正经地问道。史凤忙转脸扫了一样茶楼的座位,座位上有三三两两的茶客零星地分散在楼下的厅堂里,没有发现她父亲的身影,她猜测她父亲肯定独自上楼去了。史凤原本没有深入思考服务生会反问自己,一时有点语噻,服务生未及史凤回答便径自向对另外一个站在楼梯口的一位纤小的服务生说道:“你去告诉一下老板,有人找她。”史凤连忙说道:“不用了,我只是随便打听一下。”然后,匆忙离开了回甘茶屋。</p>
<p>在得知父亲情人的地址以后,史凤发觉自己需要一把刀。当然,她并不是用刀行凶的女子,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类似于刀的复仇工具,能够有力地挑开庄美莉幸福的肉体,让她为与父亲私自偷情付出代价。可是,一个为人师表表的人民教师怎么能够拥有那把刀呢?并且,那把刀会在什么地方?史凤走出回甘茶屋以后,独自在大街上遛跶起来,她脑袋里疯狂地思忖着一些复仇的计划,她一个姑娘家无疑斗不过一个谙熟世故的女人。况且,自己也难以找到她的茬。对于这样的骚女人来说,名声一定不会是她太在意的事情,最好找个男人教训她一顿,让她受些皮肉之苦就好。“男人就是一把刀”,史凤在心底对自己说道。</p><br/>
<p>那天夜里,史凤觉察到父亲史实一夜没有回来,史凤感到母亲不应该如此冷淡地对待父亲,否则只会把父亲推向他的情妇庄美莉。于是在第二天中午,一家三口坐到一起吃饭的时候,史凤主动地给所有人都添了饭,这个变化让已经变得敏感的史实觉察到了,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对自己已经宽大为怀了。他内心期望着和女儿史凤能够有所交谈,可是话题总是难以启齿,毕竟那种事对一个未婚的女孩子家说来,颇难为情的,况且那是自己的女儿。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跟她母亲李淑华都说了些什么?毕竟儿子史兵还在外地,在这个家庭里,女儿的态度转变无疑向他发出一个可以回转的信号,在他与妻子李淑华的僵持中间他无疑十分渴望有一个中间的调停人。</p>
<p>饭后,史凤和史实都没有像往常那样踅回自己的房间,而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史凤将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台29英寸的熊猫电视机,电视正在转播明星娱乐节目,正是这栏的节目粉碎了史凤的偶像,那些时髦的明星男女在节目里出尽洋相,卖乖讨巧得令人打颤,史凤十分厌恶这样的节目,但是她的心思并不在电视节目上,她希望和父亲史实能够有所交谈。史凤也从眼角不时打量着父亲史实。史实也偶然地看着史凤,想深入地和女儿谈谈又怕话不投机使自己和女儿都变得尴尬、难堪,毕竟,那次在家中与庄美莉偷欢时被撞着的场景,还生动鲜明地印在对方的脑海里。</p>
<p>“凤,”史实终于开口说道,“前些天,我和你们的杨校长在酒桌上相遇,说起你来……”</p>
<p>史凤装过脸,对父亲不明不白的话感到有些惊奇,同时,也许对那次教育局专家来听课时的不佳表现心有余悸,史凤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们说什么啦?”</p>
<p>“也没有说太多,”史实明显有些言不由衷,他尽量显得轻松地说道,“……他说你上课会走神……”史实或多或少地想到史凤上课走神会与自己存在某种联系。但是,他见话题打开了,就是一个值得欣慰的事儿。</p>
<p>史凤低下头,脑海里顿时涌现那天父亲和那个女人赤身裸体的景象,她努力阻止那种景象的延伸,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电视里,那位著名的歌手在谈论起自己的初恋,他的初恋是一首诗,他把自己的第一张个人专辑献给了那个谁也不认识的女孩,虽然那个女孩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多么深情而执着的人,如今他三十好几的人了,但是不想结婚。“我是属于歌迷的,”他愉快地说。可是,难道结婚以后的男人就不能再唱歌了吗?他明显在电视里向观众撒谎。这样蹩脚的谎言是欺骗不了像史凤这样年岁的女子了,只能欺骗那些还处在学生时代的少男少女。史凤有过自己的初恋,她有过那种浅浅的、羞涩而又甜蜜的体会,但肌肤之亲最多停留在接吻上,还没有父亲和他的情妇那样嚣张的性生活,婚姻距离史凤越来越近,但是性的体会还只能停留在想象中。如今,她所在学校开设的性心理教育课,似乎过份重于学理,在图片与图片的拼接中依然缺少那种直观感受,性仅以单薄的图片占据了学生们的观念世界。而对于年青的中学教师史凤本人来讲,是她的父亲为她提供了性生活最生动的画面教材。面向本质的活动画面使她感受到一种观念被实证以后的唐突,一下子使自己多年以来对性形成的暧昧观念变得毫无重量,脆不堪击。“生活就是活生生的教材,”这是谁的高见?</p>
<p>“杨校长说这个寒假学校将安排你们去海南旅游,”史实无话找话地说道。</p>
<p>史凤“嗯”了一声,算是对史实的回答,其实这样的事情史凤早已听说了。杨校长虽然是父亲的中学同学,但是相逢也只是偶然的事情。</p>
<p>“凤,”史实低着头,脸上有一种难以明晰的表情,突然说道,“你怎么看待爸爸了?”</p>
<p>史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惊异地看了史实一眼,口内囔囔地嘀咕了几声,史实并没有听到什么清楚的言词。“我和你庄阿姨的事情,你怎么告诉你妈的?”</p>
<p>史实的话使史凤暗自吃惊,史凤从来没有意识到父亲竟然要自己称那位无耻的女人为“阿姨”,这是史凤从心底里不能够接受的事情。史凤不由得从嘴角发出“嘿”的一声冷笑,嘴角一撇,“我没有什么庄阿姨,”史凤说。</p>
<p>史实一下子显得十分窘迫,踌躇很久不知道如何深入这次谈话。也许,史凤宽解了父亲史实的处境,她轻言轻语地说道:“……我没有跟我妈说什么。”</p>
<p>史凤的话让史实如坠云里雾里,“那你妈怎么气哄哄的跑回家里?”史实两眼望着沙发里的史凤说道。史凤沉默不语,只是紧紧地盯着电视机,娱乐节目临近尾声,一个小女孩从观众席上冲上嘉宾席向那位歌手献花,字幕已经出现在电视机的屏幕上,这使史凤的专注失去了原有的目标,她必须正视父亲的问话。“难道你没有给你妈打电话?”史实轻声问道,他当心独自躲进房间的李淑华听到。</p>
<p>“打了,”史凤低着脑袋,神情忧戚地说,“其实我不该给她打。”</p>
<p>“……你跟她说什么了。”史实说。</p>
<p>“我只是让她自己回家看看。”</p>
<p>“你没有把你看到的告诉她?”</p>
<p>“没有”,史凤回答道。</p>
<p>史实努力地回忆那天李淑华回来之后的情景,他记起了确实是自己亲口对李淑华说“我和庄美莉睡觉了,”他当时以一种认打认罚的心态看着老羞成怒的李淑华。李淑华在他老实交待事实之前向他投掷了茶杯,可惜刚泡好的龙井茶还没有喝上几口,他原以为史凤已经把看到的事情给她母亲做了描述。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太傻了。在这种事情上女儿怎么能够清楚的向李淑华汇报呢,女儿在羞愧与激动之余难免要语焉跳跃,自己原本有余地可寻,只是当时自己只感到一阵阵眩晕,所以致使情况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问题只能落在自己身上,太大意了,也太倒霉了。但是史实在心底想,像自己这样五十开外的人,找个情妇什么的似乎也有情可原,不是有俗谚说:“一流男人家外有家,二流男人下班回家”吗?</p>
<p>“其实,”史实想表明心迹,见史凤正拿着电视遥控器在不断的选择节目,似乎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与自己的谈话上,便把滚动到嘴边的话压了回去。沉思良久,看到史凤终于将遥控器放置一遍,平静中带有冷淡的神情,坐在那里。史实便以尽量贴心的语气说道:“凤啊,你也是不小的人了,我希望你能够了解爸爸,等你以后一定会理解爸爸的。要知道,在我这样的年龄,生活的乐趣越来越少,而人也就那么点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呢?”</p>
<p>史实的话说得那样平静,却又那样超尘脱俗,隐匿着一种放达的情怀。这样的想法原本只应该揣在自己的心窝里,不堪与妻子与晚辈道也,毕竟强调个人的社会责任更能够激起别人的尊敬。老实说来,史实的观念史凤是能够接受的,在这样一个迷乱的时代,每个人都应该具有更为开放的观念。可是观念也仅是观念而已,毕竟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不只是观念的问题了。</p><br/>
<p>无论如何,这次寥寥数语的交谈改变了父女间多天以来的僵持状态,虽然以后的父女关系并没有恢复到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地步,但是史实和史凤都发现对方表现出最自然的血脉亲情,彼此心存修复的愿望,这是一份难以完全割舍的父女之爱。但是,他们也都知道,在他们的脑海里都形成了一堵墙壁,僵硬挺立而无法消融。至于,李淑华对于自己的丈夫史实却表现出越来越疏离、冷落的感觉。无疑,李淑华的更年期似乎提前到来了。</p><br/>
<p>李淑华时常会感到恍惚,想起自己做姑娘家时候的那些事儿。</p>
<p>史实是在1968年冬天插队到李淑华的苏北老家。高中毕业的史实那时候也才18岁,到达李家庄生产大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飘着雪,北风很凄厉。史实第一次认识到的农村就是从寒风开始的,他当时只穿着一件衬衫、一件毛衣,外加一件棉花很薄的军用棉袄。农村的北风比城市要凌厉得多。史实等一帮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就是在寒意袭击的震颤中开始了他们的农村生活。史实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来钟了,而从县城根本就没有通往各公社的汽车。县里按照一本名册上登记的顺序将他们分配到各个公社,史实一帮人被用一辆破旧的敞篷拖拉机送到了红星公社。他们拥挤在剧烈摇摆的拖拉机中,有说有笑,毕竟有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在等待着他们,他们感到新鲜而兴奋,面对苍茫而广阔的大地,心中不时回响起毛主席的话,这使他们能够以单薄的血肉躯体抵御了任何风寒。纵使,天空已经悄悄地为他们布上了浓浓的阴云,也没有阻挡他们的希冀与活力。</p>
<p>其实,到达县城以后,史实的心底就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感,他不知道这种恐惧感因何而来,但是他确切地知道那种恐惧感存在着,而他必须虚伪地表达自己,他的喜悦在一种隐忍中呈现出来,使他显得成熟许多,毕竟也是高中毕业的人了。拖拉机开到红星公社的时候,他们又被按照一份名册分配到各个生产大队,从公社到各自的生产大队他们只能依赖步行。公社书记在公社的大会堂里为他们致了简短的欢迎词,欢迎词中一再出现毛主席的话,那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毛主席的话横行天下,无人能敌。在毛主席的感召下,他们将义无反顾地开始他们的步行。不过,这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原先的欢声笑语,因为他们被分割得更加孤单,其它的人很快被各生产大队派来的人带走。只剩下史实和另外两个人还孤零零地站在大会堂的门口,史实看到侯丽文和杜峰的脸上一遍惨白,北风抽动着他们细嫩的肌肤,这样的白皙的面容需要严酷生活的磨砺,他们是一些预备成为社会主义刚刀的铁石,需要在广大人民的大熔炉里历练,并经过劳动的锻打。史实现如今还记得在公社会堂的门口悬挂的红色的丝绸条幅在北风的吹动下“哗哗”作响,几朵孤零的红花甚至被北风撕扯下来,像风筝一样飘向那稍有亮色的东南方向,在那方向十多公里的地方就是他们安家落户的李家庄。</p>
<p>李家庄那次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像其它生产大队那样派人来迎接。公社书记使用一部黑色的摇柄电话,摇得浑身出汗,电话才有人接听,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以后,那个接电话的人才找来李家庄的大队书记。公社书记放下电话以后,给他们指了指方向,说道:“你们沿着那条公路先自己走吧,会有人出来接你们。”并给他们在一张纸条上画了一个详细的地图。那张地图攥在史实的手里,很长时间史实都没有丢弃它,史实当时还觉得至少今后到公社的市镇上来会用得着。远不知虽然农村天地开阔,道路却并不复杂,一切目的地都容易寻找,不像城市里的道路那样枝枝蔓蔓,纵横交错,容易迷失自己。 </p>
<p>乡间的道路通直而崎岖,那是一条四米多宽的泥质公路,道路两旁有一些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驱赶下任自抽打,发出野兽一般的嗷叫声,雪花慢慢地飘落下来。道路上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他们三名异乡人在缓缓行走,道路旁边的田地里尽是一些鸡蛋大小的泥块,从泥块间偶然可以看到一些嫩绿的麦苗。看着远处稀稀落落的村庄,史实突然有一种疏离感,这一切的景象显得那样原始和凄凉。有一些狗吠和鸡鸣偶尔从远处传来,使他们的幻想能够回到人间。这种青白相成的天地一色使任何鲜艳的颜色都成为视觉的盛宴,所以,欢迎他们到来的那些公社门前的条幅永远地飘荡在史实的记忆里。</p>
<p>和史实一起前往李家庄生产大队的三个人,将展开各自奇异的命运。候丽文作为城里来的女青年,在自己的行囊里带来了厚厚的一堆书籍,这些书籍显示她比其它人更是地地道道的知识青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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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淑华记得是自己的父亲——李家庄大队书记李成河从风雪中带回了三个面皮白净的城里青年。作为生产大队书记的女儿,李淑华处处表现出与众不同,那时候的李淑华也刚从农村中学毕业,拥有初中学历的李淑华在乡下的姑娘中也是凤毛麟角的人物。她父亲在接到公社书记的电话以后,就出去迎接去了下放知青去了。但是,让人给家里带了话过来,要家里赶快收拾一下,说城里的知青要来了,并让家里准备晚饭。老乡们对城里人也同样有一种新鲜感,他们齐聚在李淑华家的门口,望着村外的那条通往公社的泥质公路。那时候的雪下得更大了,地上已经一遍漫无边际的银白。</p>
<p>村民们唧唧喳喳的议论了一会,当时还没有看到人影,人们也就兀自散去。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李淑华看到几个身影出现在自家门口,每个人身上都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p>
<p>李淑华家那时是由四栋房子围起的方形院落,清一色的泥土砌墙茅草覆顶,只是在正中的堂屋的尖顶上有几块砖瓦,但那已经是乡下当时十分耀眼的建筑了。在各家各户的门前有一些次第座落的草垛,有的呈圆锥型,有的呈带坡顶的方型,那是社员们一年四季的燃料。在草垛之间,平日里总有一些鸡鸡鸭鸭在奔跑。为此,在草垛之间也常留下许多禽类的粪迹。</p>
<p>史实进屋以后在人们的簇拥之下才感到一阵因寒意而起的颤抖,同来的三人中确实只有他穿得最少了。李成河从自己的厢房把自己那件狗皮袄拿出来,给史实披上。然后,吩咐自己的老婆从院落里拿来一个破旧的、已经有好多洞眼的废弃的铁盘,抱来一些干柴生火取暖。三个知青和大家一起围坐在火盘旁边,烟雾迅速弥散在屋顶的上空,然后从门窗的缝隙里飘散出去,形成一道道青色的烟霭。偶尔站起,四漫的烟雾呛得史实直打喷嚏,眼泪也禁不住渗了出来。李书记全家人的热情使他们虽然有许多不适应,但是依然感到十分温暖。</p>
<p>李淑华和自己的母亲在厨房里生活做饭,史实在身体温暖以后,腹中传来阵阵的饥饿感,正是这样的饥饿感使他嗅到了从前屋已经飘来的米饭香气。</p>
<p>吃完饭以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是雪下得更大。史实身披李成河那件带毛的狗皮袄独自站在李淑华家的门口,以一个新主人的身份打量着无边无际冷寂的土地,没有城里那种永远驱之不去的低沉昏鸣之声,史实一下子领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无声。虽然,偶尔也会从村庄的另一头传来大人呵斥小孩的声音,但是那种声音显得异常清脆。城市的寂静也是隐藏着无数声音作为背景的寂静,而乡村的夜晚的无声是纯粹的。史实望着远处,树木、房屋都已遁形在苍茫的银白之中,间杂红光一闪的灯火,使初到李家庄的史实感到了大地的神秘,虽然城市的喧杂还驻留在他的记忆里。在鲜明的对比中,史实的心中泛起一种空旷的诗情,难以成语却有无限意味。“天地之大美不可言也”,史实被天白地白万物皆白的景象所迷醉。史实迟迟不愿回屋,直到一股股清冷之气沿着袖口、领口钻进自己的身体,这带给他一丝不适感。城市作为人间锦绣在他们的脑海里跳跃着,而在这样苍茫冷寂的土地里,他们将会成就怎样的宏图大愿?</p>
<p>开头的那几个月里,李成河在自己的家里安顿他们先住了下来,李成河用稻草在自己家的西屋里为史实和同来的那位男知青打了个地铺,而候丽文被安排与李淑华同居一床,在北面堂屋的厢房里抵足而眠,正是在与侯丽文的亲密交谈的那段时期里,燃起了李淑华对城市生活向往。</p>
<p>比起李淑华单调的农村生活而言,高中学历的侯丽文明显有更广泛的见闻,比如侯丽文就能够说出一大堆外国的城市和人名,知识水平明显比李淑华要高。这一城一乡的两个知识青年在堂屋的厢房里每晚都交谈很久,侯丽文跟李淑华说起在城里念中学时的一些趣闻乐事,尤其说道“公园”、“百货大楼”等字眼时,对李淑华就构成一种奇异的吸引。在农村中学里,李淑华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在她看来那已经是格外的繁华了,虽然也知道一些城里的物事,但纸面得来终觉浅,毕竟没有身临其境,所以对侯丽文的话总感到分外新鲜与好奇。况且,侯丽文说话的语调总比憨直的苏北方言显得圆润,更具乐感,听来有一种超尘脱俗之感。无疑,李淑华原本就是李家庄的明星,而侯丽文则成为明星中的明星,即天后级的明星。虽然,对于今天已经在城里生活多年的李淑华来讲,侯丽文当年说话的那种圆润和乐感早已消失,反而觉得那种话有一种混沌与恶俗。 </p><br/>
<p>覆雪融化以后形成的泥浆使三位初到李家庄插队的知识青年感到无奈与恐慌,即使他们能够适应在李家庄的吃与住,但是他们对那高度具有粘性的泥泞有一种魔鬼缠身之感,他们只有更多地呆在房屋里,毕竟冬季里农活甚少,他们完全可以清闲几日。但是,李书记也知道他们在屋里呆久了会心生厌倦,便从村民那里为他们找来几双雨靴,带领下他们跑遍了李家庄大队的田间地头,李书记给他们介绍各块土地的面积、适宜种植的农作物的品种和各块田的旱涝情况。饱汲冰雪之水的土地呈现出黄褐色峥嵘的面貌,无言地诉说着辛劳与收获的故事。</p>
<p>史实、侯丽文和后来死在李家庄的男青年杜峰三个人在李淑华家住由三个月的时间,好在那时候李淑华家的房屋还算宽敞。开春以后,生产大队动员一些群众在生产大队队部附近为他们筑起了三间房屋,为他们安了家。同样的泥质墙壁稻草覆顶,同墙共壁,一字陈列,只是,三间房屋各自独立,规矩相同,史实、杜峰、侯丽文各居一间,开始了他们真正的独立门户的生活。</p>
<p>这三间茅屋成为记忆中最素朴而又最深邃的景象,时常会出现在史实的梦里。和李淑华共渡的初夜,以及杜峰的死,侯丽文深夜朗诵诗歌的声音都会交杂而突然地到来,带给史实以时光颠倒的感觉,这种感觉可能同样会属于侯丽文和李淑华。</p>
<p>史实愿意相信杜峰以纯真的处男之身离开这个世界的,即使他与侯丽文发生恋情,也还没有到体验性爱的阶段,史实作为他们的邻居和最知心的朋友,在这点上是可以确定的。至于,公社青年书记如何爬上那个茅屋里侯丽文的床,史实与李淑华,以及李家庄所有社员一样,只能依赖传闻,不能得到确切考证的。至于谁勾引谁,那些都无关紧要,也许侯丽文希望能够早日回城,也许是为了被推荐上大学吧。在美丽的青春梦幻破灭以后,每个人都在向现实回归。在这样的道路上,史实、李淑华走得并不比侯丽文更远,或者更加稳健,在回城和李淑华转户口的问题上,他们同样一度绞尽脑汁,使尽伎俩。痛苦使任何人都不愿意再去回忆那样的事情,其间的抵牾与心酸幸好都成为过去。</p><br/>
<p>乡村的愉快总是和季节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当李家庄的土地上到处飘散着粪香的时候,春天已经来到了李家庄。花花草草从土壤里露出嫩芽,家禽和畜生开始了新一轮的骚动,在村庄中充满了鸡飞狗跳的喜庆场景。面对成群担着粪桶的社员,作为农技员杜峰和侯丽文,起先还有些不适应,但也不敢公然掩鼻。看着社员们将得到稀释的粪水扬撒开来,粪香便在春风吹拂下蔓延。在布满青色禾苗的土地上,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粪粒,这些粪粒将带来未来丰足的收成,虽然,杜峰和侯丽文认为根施更能避免肥力的流失,但他们的建议只能算是纸上谈兵,投入劳力增大而实际收益甚微,社员们有着自己的见解。而史实由于能够打一手好算盘,被生产大队任命为会计。在他的手指飞快拨动下,只听得算盘珠“噼噼啪啪”作响,无论如何复杂的加减乘除四则运算,转瞬就有了正确结果。那是让全体社员都钦佩的,当然,李淑华也在此列。只有同为知青的侯丽文对此不以为然,她说方法远比速度重要,许多时候计算速度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史实拨动算盘的速度,迎来了全体社员对史实才华的认识,而侯丽文感兴趣的诗歌文学,只能感染李淑华一个人。但李淑华本人是缺乏形象思维的天资,虽然她比家乡的姑娘要认识一些字,能够读书看报,但是在她的脑海里,计算远比想象来得重要。比如,一年粮食的收成,史实就能够估算出亩产量和种植面积,从而比其他人更准确地推算出总产量。史实曾经跟侯丽文辩论说:“数字就是我的形象。”</p>
<p>但是,如今侯丽文在回城之后已经成为省城一位知名的作家,她的作品被改变成电视剧,同样牵引着李淑华的神经,只是她用了李淑华根本不再知晓的笔名,这也许就是宿命。那位公社的青年书记在离开她的身体以后,也就离开她的生活。他的使命在侯丽文进城上学以后就告完成。侯丽文的大学文凭曾经像发着金光的佛像一样,迷惑着史实、李淑华以及遍布祖国各地的众多青年,甚至那些荖耄之年的公民和依旧吮奶的婴儿。在那张大学文凭的护卫下,她成功地渡过了一般民众的基础性生存需求的谋取阶段,胜利地向高超的精神领地进发,使她成为指引世俗生活的圣者。虽然,她的身体后来不再专一的属于某一个人,哪怕市委书记也不能独自拥有。她的现实主义作品与其说是靠她的精神打造的,不如说是靠她的肉体打造的,她的肉体渗入了社会的所有阶层,并且越来越走向高端,虽然呈在那些官员面前的是越来越失去青春而松耷耷的肉体,但是她的声名如同她购买的那些高档化妆品一样为她的肉体带来新的魅力,她比其它成家的女人更懂得性爱的有张有弛,她在内心里感谢红星公社的那位青年书记,为她的肉体启示了探索的道路,并真得走向辉煌的峰顶。李家庄成为她的童话,开启她记忆与想象的宝库,也是作为电视编剧的思想之源。</p><br/>
<p>杜峰和侯丽文是否在李家庄真的有过恋情,那是无人能够考证的事情,甚至后来史实也对那种传闻感到迷惑,但最终史实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要知道,侯丽文有时候会在夜很深的时候从杜峰的房间里出来,本来大家住得仅隔一堵墙,侯丽文有时确实会很晚到史实的房间里,但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只是,大家都处在敏感的年龄时期,孤男寡女难免惹起猜疑。杜峰到死都在埋怨史实,但是史实无法向任何人解释。李淑华在这点上倒相信了史实的判断,她想即使杜峰和侯丽文恋爱也不会像传闻中那样迅猛,谁能够看到他们肉体交织的情景呢?除了那些村民作家似地随意编造,那就只有上帝了。因为对于杜峰和侯丽文的关系,同为隔壁邻居的史实最为清楚,毕竟同为省城来的人,必定存在一种命运休戚的情感。但是对李淑华,侯丽文倒是心生疑窦,李淑华为了学一手算盘,跟史实走得太近了,并最终两人谈起恋爱了,这就更加增进了侯丽文的疑心。因为,李淑华可能会知道她深夜进入杜峰的房间。但是,李淑华会是那种“嚼舌根”的人吗?要知道,在侯丽文刚到李家庄与李淑华同居一床的经历,缔结了与李淑华深厚的友谊。那种友谊是属于两个女知识分子之间的友谊,在当时的乡下,像她们俩这样上过中学的女孩子是十分稀少的?这使她们往往显得十分出众。对于杜峰与侯丽文的绯闻究竟由谁首先炮制,至今是个谜团,只是李淑华私自认为那一定是自己的堂叔、人称“狗蛋”的李志新。李志新有一段时期对侯丽文有点意思,但是侯丽文不怎么搭理他,他便到侯丽文家窗下偷窥。有一次就让李淑华给撞上了,只是李淑华没有敢对别人讲。在那样的年代,未婚同居与通奸也是严重的罪行,但是人们的心里依然会有种种杂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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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家庄给予史实的伤痛,永远地停留在他的肉体与灵魂之中。进城以后的很多年里,史实每见到玉米棒就会想到杜峰的死。这使他常有时光混淆之感。在1974年史实与李淑华恋爱的当儿,杜峰因为偷生产队玉米棒的事情让人给发现了,并被当成挖社会主义墙角的新典型,乡民们把杜峰偷来的玉米棒挂在杜峰的脖子上,用绳索将他的双手缚在背后,胸前还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毛笔狂飚地书有“小偷与流氓杜峰”四个大字。在乡民的押持下游遍了李家庄的每个村落。游行回来的当夜就出了事,而史实那天因为赶月度结算,回来太晚,也完全不知道杜峰的事儿。</p>
<p>杜峰死的那个晚上,李家庄依然是静悄悄的。第二天史实去敲他的门,他的门从里面闩上了,迟迟没有人开门,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直到下午收工回来,史实发现杜峰的房间也就从里面闩中,心中越发惊奇,这才报告了大队书记李成河,李成河带领几个社员撞开门以后,发现杜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口吐白沫。床头扔着一个农药瓶。侯丽文是在前一个星期向李成河请了假回城里去了,还没有回来。</p>
<p>侯丽文探亲回来,突然听闻杜峰已经死去的消息,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站在杜峰的房前,时常神情恍惚。在杜峰死后,他的房间一直空置着,隔在史实与她的房间中间,虽然他们也有交谈与共餐的时候,但是,杜峰的死带给史实和侯丽文久久难去的阴影,也形成了他们心灵之间的一条沟壑。在侯丽文的眼里,杜峰的死无疑是史实关注不够的原因,如果史实能够利用与李淑华的恋爱关系,及时请求书记李成河压下这桩事情,杜峰是不会死去的。 </p>
<p>杜峰之死同样一度为史实与李淑华的恋爱蒙上阴影,毕竟,在内心里史实认为是李家庄的乡民们导致了杜峰的死亡,仅仅因为两支玉米棒。这是李淑华和史实都能够拥有的记忆,共同的记忆把他们紧紧地捆绑在一起,这么多年以来,他们都成为了对方的镜子,记载着对方的形貌与历史,那是和他们的婚姻生活一道留在他们的灵魂深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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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史实与李淑华的爱情正是萌发在那间四十来平方米的低矮的茅草房子里,作为大队记工员的李淑华必须与会计史实有许多接触,李淑华完全被史实拨打算盘的技能所迷醉,史实正是在教授李淑华算盘指法的时候,接触了李淑华的手,这种间断的肢体接触触动了双方心底的神秘情感,产生某种亲密的依赖关系。当史实跟其他姑娘接触的时候,李淑华私自会产生醋意,尤其,当史实与侯丽文在一起的时候,李淑华的醋意会来得更猛烈一些。这使李淑华认识到自己爱上了下放知青史实。但这种爱情使她难以专心对算盘的学习,以致很久以后,李淑华的算盘水平依旧没有太大长进,以致史实私自认为李淑华是一个对于计算缺乏灵感的姑娘。史实曾一度抱怨过李淑华,但是李淑华羞涩的神态使他更认真地辅导她。直到有一天在大队队部里,会计史实和记工员李淑华进行季度核算,李淑华的最终数据出现了错误,在史实帮她纠错的时候,他们的手再次有了接触,这时候的李淑华突然地抓住了史实那明显比乡下年轻人要细嫩的手,这一抓使史实没有能够有力地收缩回来。拥抱便成为紧随其后的事情,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在大队队部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使他们开始了偷偷摸摸地恋爱生活,但真正的第一次性爱还是发生在半年以后,在夏日里人们在室外纳凉的时候,史实与李淑华溜到村头的玉米田里,在蚊虫的叮咬之下完成了男女之间的媾和。</p>
<p>李淑华与史实的恋情保密到一年之久,无人知晓。</p>
<p>1976年毛主席逝世了,李家庄在大队队部设置了灵堂,史实作为知识青年代表在追悼大会上发言,县里派来了组织追悼会的同志,而作为李家庄村书记的李成河需要代表当地农民发言。李成河登上主席台以后,极为动情,夹杂哭腔地说道:“毛主席就是我们大家的爹,我们的爹死了,我们真的好伤心……”说道这里,停顿下来,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着急,骂道:“他妈的,毛主席逝世了,我们怎么办?”</p>
<p>后来,有人把李成河告到了革委会,说李成河侮辱了伟大领袖,竟然敢骂毛主席“他妈的”,正是史实出面向革委会的同志说情道:“李成河同志,不是侮辱伟大领袖毛主席,而是自恨自己说不出心中对主席的思念。”这才使李成河免受揪斗之苦,这也使李成河看到了知识分子的重要性,说话总能够圆通,便能够一套一套的。</p>
<p>1978年,史实和李淑华在李家庄举行了婚礼,那时候,侯丽文与公社的青年团书记结了婚,后来定居在那儿的县城里。</p>
<p>在李家庄的第六年,史实与李淑华爱情与婚姻的一个结晶,儿子史兵已经出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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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知青回城的政策一旦宽松,当年那些怀着在农村扎根雄心的知识青年们就积极投门返回城里,没过几年整个农村大地就难以发现他们的影子了。这也难怪李成河曾经感慨道:“他娘的,这些知青离开农村比来农村时还积极。他们可以进城去,可是我们这些农民却永远只能留在农村里。”在史实回城的那些年里,李淑华只能和史兵留在乡下。史实进城以后,被安排进入一家研究所工作,所谓的研究所其实也只是一个靠政府奉养的做一些小打小闹项目的小工厂。挂着一副研究所的牌子,所长却也只有高中学历,领导两、三名上世纪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再加上因为土地被征用得以改变了农民身份的工人,全所也只有一百来号人的样子。每年只是通过纸面上申报到市里,而所谓的科研项目也就是把别人的技术拿过来做一点微小的变革,在自己的小工厂里敲打出一个模型。然后,市里每年就把大量的经费拨给他们。研究所虽小,但毕竟也属市立的事业单位。所以,在那个年代,史实进城以后能够获得这样一份工作,也还是十分让人羡慕的。</p>
<p>当初,刚回城的史实也就为单位记一笔简单的出入帐而已。研究所是一个纯粹消耗的单位,也不需要向国家交纳任何税费。小工厂里为申报项目做的那些敲打,很少能够成为商品被变卖,即使偶尔变卖了,这笔钱同样也进入了一个由小部分人分享的小金库。史实作为会计,很快深知其内部隐秘。当然,史实对单位领导的忠诚最终得到了回报,也成为能够从小金库分一杯羹的人。</p>
<p>对于已经结婚生子的史实来讲,他并没有在进城后想到要抛弃发妻。虽然,李淑华和儿子史兵还留在乡下。那时,儿子的户口随母的政策一时难以撼动。史实作为一个婚后的壮实的男子忍受了三个年头的独居生活,那时期他将个人生活中的情趣投入到音乐里,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伴随他度过了与妻儿分离的岁月。收音机里每晚播放的音乐节目培养了他对音乐的挚爱,于是越滑越深。当他购买了一台“燕舞”牌录音机的时候,他已经深深地滑进了高雅艺术的氛境里。贝多芬无意中成为他的最爱,直至《欢乐颂》把他荒乱的肉体形象送进了女儿史凤的记忆里,史实才对《欢乐颂》产生一种厌恶。他后来才发现,其实莫扎特才真正能够安抚他浮躁的灵魂。现在,躺在史实与李淑华卧房里的那套音响是十分高级的,绝非当初的“燕舞”录音机所能比拟。但自从史实被李淑华赶出这个卧房以后,那套高级音响也就哑然失声,而史实也只能用摆放在史兵房间的那台旧电脑听听碟片了,上上网了。他使用那套豪华音响享受音乐的特权就这样无形中被妻子李淑华剥夺了。</p>
<p>史兵那期间和李淑华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他和李淑华的两地分居确实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两地分居,因为他一、两年才回乡下看望妻儿一次。好在,李淑华每年在史兵的假期里能够来城里两次。那时,从城里到李淑华的老家,坐汽车要经受几乎一天的颠簸。必须起早乘车出发,天黑才能够到史实的住地。史实当时也只是住在市中心一个狭小的平房里。但那个小平房后来成为最能够激起李淑华幸福回忆的地方。他们一家三口欢聚的情景,在李淑华脑海里异常清晰。对于史实和李淑华来讲,他们当初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把儿子史兵的户口转到城里来。为此,史兵确实没有少操心,各种能通的路子都已经通了。但史兵依然跟着他母亲在农村呆到八岁。后来,当史实的收入基本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以后,李淑华就带着士兵直接进了城。但李淑华和史兵娘儿俩户口还在农村,虽然李淑华在城里找到一些零活,但对史兵来说,上学却成为一个问题。为此,这使李淑华和史实深感愧疚的就是耽误了史兵那两年的学业。所以,但后来的一些学校给外地的孩子上学开了口子,史实和李淑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托哥拜姐找人疏通关系,向学校交了高昂的借读费,让史兵重新背起书包走进了课堂。</p>
<p>虽然,面对当初的种种生活上的困难,史实与李淑华的婚姻生活还是十分幸福的。史凤就出生在那个最为甜蜜的岁月里。史凤是一出生就上了城市的户口。虽然,那时候国家已经实行了计划生育政策,但史实再一次倾尽家财,为史凤的出生问题获得了政策的认可。这当初总让李淑华觉得亏欠了儿子史兵。在史凤两、三岁的时候,李淑华就经常以复杂的心情指着史凤说道:“你个丫头片子,有福呀!一生下来就成为地道的城里人。看我和你哥永远只能是生活在城里的乡下人了。”</p>
<p>其实,现实并没有李淑华预想的那样悲观。在城市户口的小姑娘史凤八岁的时候,李淑华和儿子史兵也就转为城镇户口了。这事情说起来还得感谢下乡知青侯丽文。所谓天助有德之人,当时李淑华在一家小饭馆给人当洗洗刷刷的小工。不成想,有一天,候丽文和一个官样十足的中年男子,气派地将轿车停在路边,然后走进饭馆里来。当时,李淑华根本没有看出侯丽文来,只是一味地低头洗碗,可是见那个服装时尚的女人站在面前端详自己,很是好奇,就抬头回看了一眼。这一抬头使侯丽文确定了自己的猜疑,只听到她惊喜地叫嚷道:“李淑华!”</p>
<p>这一叫喊才使李淑华也认出侯丽文来,这姐妹俩当初的亲热劲儿让饭馆里其他打零工的伙计心生嫉妒。因为,他们早已有人认出和侯丽文一起来饭馆吃饭的男子是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市里的一位领导。也就是这次奇异的相遇,使侯丽文知道了史实和李淑华生活的处境,侯丽文当时就爽快地答应帮忙。</p>
<p>虽然,在娘儿俩转户口的问题上,让史实再一次花光了积蓄,并欠下一些外债,但他们全家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以城里人自居了,这在当时的史实看来,无疑完成一件最重大的心愿,那是让他们全家吃再大的苦也是愿意的。所以,就娘儿俩转户口这问题上,李淑华对侯丽文还是心存感激,虽然,过了些年以后,城镇户口的实际功用越来越小,国家已经取消粮油之类的补给政策,但毕竟还有许多政策在延续着,使城镇居民还是有一些优越感的。当然,不能与已经富裕起来的部分地区农民相比。</p>
<p>史实家的日子真正宽裕起来也还是前几年的事情,史实全家原先居住的平房被划入改造区域以后,为了动员那里的居民搬迁,政府对史实这样人多房少的居民给了不小的优惠政策。所以,几乎没有多少贴补,史家就搬进了一个同在市区的一套三室一厅的大房子里。而在同地区,有一些房子大人口少、或者虽然房子小人口多但因为户口还没有落下的,也只能拿到比史家要小得多的新房。所以,在搬迁这样的事情上,史实认为自己是沾了便宜的。</p>
<p>但真正让史实觉得日子有奔头的,还是从离开那个研究所以后(后来,那个研究所还是出了事,所长和副所长都因为贪污被判了刑)。史实是跟着自己的老领导胡盾进入黑水区城镇开发公司一起搞房地产开发的。作为研究所原所长胡盾在市里有着强大的靠山,所以,虽然只是一个区级城镇开发公司,但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时候,开发用地基本上靠划拨,一块好地到手,那就是数千万甚至过亿资金进腰的问题。很多人就在那个粗放发展的时期,以极小的付出获得了最丰厚的回报。幸亏有了那样的好政策,才使一部分人迅速的富裕起来。值得庆幸的是,史实搭上了那个时代的列车。当然也就在那个时期,史实的家底变得殷实起来。他们至少在市区已经拥有了三套住房,但史实和他们总经理胡盾一样,属于不敢露富的一族,他们也装着跟普通的居民一样,不会在家中雇佣保姆,不会购买高级小轿车。只是,在开发公司进行股份制改造以后,史实已经成为公司的一名股东,他原本殷实的生活才略微显现出来。那时,李淑华早已不再给人家做洗洗刷刷这样的零活了。但像李淑华这样在农村长大的勤快人,也不能整天呆在家里,于是,史实没怎么费力就让她到一家叫“小红花”的幼儿园哄孩子去了,并成为这个幼儿园正式编制的人员。毕竟李淑华也拥有初中学历,但是,稍加学习也就迅速摸索出哄孩子的那一套方法。</p>
<p>史实的婚姻出轨也就在日子好过的当儿,和“回甘茶屋”店老板娘庄美莉认识也就在开发清水湾楼盘的时候,庄美莉在清水湾买了一个大房子,当初是通过一个熟人,想私下从开发公司获得一个优惠的价格,这才找到史实这里。史实当初确实极力帮忙,使庄美莉获得了五、六万元的优惠,也就在这一来二去间,史实不小心上了庄美莉的床,成就了男女间的好事。那在史实确实还是第一回切身体会到什么是情人的概念。</p><br/>
<p>每天晚上,李淑华看着摆放在卧房里的那套价值三万元的音响,脑海里就总会飘忽起过去家中的那台黑色体身、金属面框的半导体和后来那只台式“燕舞”牌收录机的形象。想起半导体时期和“燕舞”录音机时代的情景,那时候家中的色彩也很单纯、清亮,虽然住的拥挤些,日子也过得辛劳,但一家人其乐融融,没有这些歪鼻斜眼的事情。一直以来,李淑华其实并不喜欢那些奢华的东西,她只是喜欢那些奢华的陈设带给她的那种感觉。她从来不觉得这套豪华音响播放出来的音乐比以前那只燕舞收录机更为悦耳。她明显不像史实那样具有较高的艺术鉴赏力,但是她无疑比史实更富有一种切实生活的想象力。</p>
<p>面对史实做出这样不忠实的事情,李淑华难以使出其它更好的路数来,她只是一味地沉湎在那种羞辱和厌恶的情绪里。史实的出轨使她更多地沉迷于对过去的回忆。但每次回忆起过去,她又会对史实产生一种依赖感,觉得正是史实为这个家庭带来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些家产确实都是史实所带来的。靠自己过去给人家干洗洗刷刷的零工,能积累下来这份家业吗?所以,李淑华无数次地在心底说服自己原谅丈夫的出轨。毕竟这样的事情从当今的报纸上也见多了,如今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为什么就感到那样别扭呢?</p>
<p>其实,李淑华对丈夫史实越轨行为的不可原谅,来源于她根深蒂固的洁癖。她的观念还是那样单纯与执拗,她对偷情行为过于细致的想象,使她感到史实浑身似乎散发着一股臭气,这些臭气当然来自那个叫庄美莉的女人。她认为这种狐狸似的臭气一当沾染就不可清除,她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再将这种臭气带到自己的体内。小时候,生活在农村老家,鸡飞狗跳,遍地粪迹,但外部环境的龌龊却强化了她内心的自洁。对李淑华来讲,这多年以来,她的身体只接纳过丈夫史实的肉体。虽然,她脑海中也曾出现过与别的男人交欢的念头,但是她总将之扼杀在启蒙状态,从没有放纵过自己的那些思想。</p>
<p>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李淑华对丈夫的那种忠贞要求并没有适应于儿子史兵,史兵在上海已经换掉几任女友了,李淑华其实知道史兵跟那些谈过恋爱的女孩子都有同居的经历,但是,李淑华还是默认了儿子史兵的浪荡,虽然,有那么两回是女孩子首先提出分手的要求,但史兵也曾抛弃过另外两名在李淑华看来还不错的女孩。虽然,对于史兵不断地更换女朋友李淑华也曾对史兵有过劝告,但那种劝告毫无强度可言。李淑华甚至为儿子拥有过诸多女友的经历暗自感到得意,觉得那是儿子有出息的表现。而一旦这样的浪荡行为发生在丈夫史实的身上,李淑华却怎么也容忍不下。当史兵在五一劳动节回家的时候,从上海带回的是第六任女友的时候,李淑华才觉得史兵这孩子该收敛一下了,她在心底将儿子史兵的浪荡与丈夫当成一脉相承,她不免背着那位女孩将史兵数落一番。在史兵刚回家以后的第一个夜晚,父亲史实都没有在家中过夜,史兵为此也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以为父亲史实忙于公司的事务。所以,父亲史实高大完美的形象依旧保留在儿子史兵的心中。他竟然丝毫没有感受到发生在家中成员间的那种裂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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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应该说史实与庄美莉那桩事情所带来的最大伤害,就属于史凤了。因为,史凤毕竟还是一个没有性爱经历的女孩子,她父亲与那个女人肉体交织的情景困扰着她。她对那个叫庄美莉充满了仇恨,觉得正是那个妖精破坏了她们家庭的和谐。她力图寻找一个刀子一样的男人去替她复仇,对于这样的男子她无疑赋予了童话一般的想象。所以说,一开始史凤就是带着仇恨的心理来寻找自己的爱情,这也就使这样的爱情显得十分危险。起先,史凤对物理教师吴力也还是有点好感的,但是现在吴力和赵婧的关系在学校里逐渐明朗了,而史凤还不知道自己的白马王子飘忽在什么地方?史凤每回想起那天父亲史实和情妇庄美莉偷情的情景,头就会犯晕。史凤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样的事情,但是常常不由自主的陷入幽思里。</p>
<p>电脑网络是缔造现代情缘的最便捷的方式,史凤与赵龙就是在网络上搭上茬的。一天晚上,史凤打开电脑带着一种逃避和猎艳的心理开始她的网络之旅,她化名“茶泡饭”进入一个网络聊天室里。</p>
<p>“我饿了,”史凤刚登陆聊天室,就有一个叫“老灰狼”的网友对史凤说道。</p>
<p>“你吃了我吧,”史凤说道,史凤知道他是冲着“茶泡饭”来的。</p>
<p>“我不爱吃茶泡饭,”</p>
<p>“可是你饿呀,”史凤说,“我只有茶泡饭。”</p>
<p>“那你给我拌点蜜吧,” </p>
<p>“我没有蜜。”史凤应和道。</p>
<p>“爱情就是蜜呀。”</p>
<p>史凤一下子被他搞笑了,对他说道:“我‘茶泡饭’可不想把肉体和爱情一起给你呀。”</p>
<p>“那我就只要肉体了,不要蜜啦。”</p>
<p>“现在,”史凤发觉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忙说道,“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了。”</p>
<p>“可是,你已经答应给我了啦。”</p>
<p>史凤无语。在以后的聊天中,史凤逐渐加深了对“老灰狼”的了解,这位来自“偏僻而贫穷的苏北某小镇”的“转了户口的农村人”叫赵龙。</p>
<p>与赵龙的第一次相见,史凤就觉得赵龙正是自己内心中一直在寻找的那把刀。那次,他们是在汉中路一家肯德基快餐店见的面。这位家在苏北农村小伙子,留着一头披肩长发,虽然人长得细瘦高挑,但却透露出一种颠覆者特有的英武之气。第一次见面,双方感觉良好,于是,开始了第二次见面。当赵龙知道史凤是一名教师时,赵龙说:“我爸也是一名教师,我爸教了一辈子书,最后什么都没有捞到,就是给我们全家买了现在已经不中用的城镇户口。所以每提到党在过去的政策,我爸就会来火,民办教师很可悲呀。”赵龙虽然很年青,但他的话中有一种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感。</p>
<p>史凤和赵龙的恋爱一开始就带有悲剧色彩。赵龙在一家酒吧里做调酒师。认识赵龙以后,每个周末,史凤便会时常光顾赵龙所工作的那个酒吧。中式酒吧总是与桑拿洗浴中心、夜总会等娱乐休闲场所一样,是个具有暧昧气息的地方。酒吧里时常会有一些穿着性感、行为古怪的女人出现在那里。喧杂而高亢的音乐,伴随不断闪烁变幻的红光绿影,颠乱的人群在蹁跹起舞。他们的舞蹈毫无雅致可言,但是具有一种不容抵御的热情,世俗的忧虑和算计在强烈的节奏中一下子失去了,只有一种血液上溢的快感。在这家酒吧里时常也会一个只穿着比基尼泳装的女孩在表演,她总是围着一个柱子做出各种撩人的动作,蛇一般地游动着身躯,妖艳而野性。在这样的喧杂、光怪陆离的舞厅中,史凤会突然发觉消失了自我,失去人的正常形貌,人们会自动地撕去了尘俗所赋予自己那一张用于伪装表皮,人只剩下最自然的属性。在这样的气氛感染下,史凤对生活的感受变得芜杂起来,她和赵龙也就是在酒吧的一次贴身热舞中舞出了真正的火花。</p>
<p>有一天深夜,史凤并没有回家,而是跟随赵龙来到了他的租住地。一进屋,赵龙就急切地搂住了她的腰身,史凤其实早已意识到这将是自己的初夜,为此格外矜持。直到赵龙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以后,史凤却总是紧紧地抓握着自己的裤带就是不肯松手,赵龙摸她的上身,她则毫不抵抗,甚至主动配合。赵龙见久攻不下,便继续和她热吻,想使史凤自己动情起来,主动褪掉自己的裤子。但是,史凤似乎丝毫没有继续深入的意思,而赵龙逐渐对无尽的接吻感到生厌,便继续来攻她的下身。史凤便依旧又踢又打,但赵龙抓住她的裤脚的时候,史凤则死死抓住自己的裤带。她的神情既像是抗拒,又像在故意招惹,这弄得赵龙心急如焚,抓耳挠腮。直到精疲力竭,准备放弃的时候,史凤才以娇嗔语气说道:“人家这是第一次吗!”</p>
<p>史凤的神情又使赵龙疯癫般地向她扑去,这时史凤说:“……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p>
<p>赵龙望着面如桃花的史凤,连忙问道;“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你快说吧!”</p>
<p>“……你要帮我报一个仇,”史凤说。</p>
<p>“什么仇?”赵龙怔忪地问道。</p>
<p>“你先答应我呀!”</p>
<p>“你不会要我去帮你杀人吧?”赵龙疑惑地望着史凤说道。</p>
<p>“……我还不想失去你呢,”史凤以娇艳的姿态对赵龙说道,“我只要你去羞辱她,或者给她惹点麻烦就好了。”</p>
<p>“为什么呀?”赵龙问道。</p>
<p>史凤对于父亲与庄美莉偷情的事情难以启齿,所以,她一直没有将为什么要报复庄美莉作彻底地坦白,她只说是因为庄美莉一度深重地侮辱了自己的母亲。虽然,史凤没有为庄美莉如何侮辱了她的母亲编造细节,但这样的话倒使赵龙这个愣小子愿意前去替史凤复仇的。</p>
<p>就这样赵龙以满口爽直地应从赢得了史凤的初夜,他所答应的复仇虽然是真诚的,但是那样的计划并没有马上付诸实施。在他以后与史凤偷欢的当儿,史凤总是要提起他答应的那桩事情。当史凤觉得能够握紧赵龙这把刀的时候,她竟然发觉她在内心里或多或少地理解了父亲,男女之情原本这样美妙,对异性的探索确实是一桩迷人的事情,这似乎也有点儿消减了她对庄美莉的怨恨。但她想既然她已经将赵龙这把刀操在手里了,就必须舞动起来。庄美莉便天然地成为她检验这把刀锋利程度的最好的试刀石。</p>
<p>就在赵龙和史凤日见亲密的时候,耐不住史凤的央求与激将,赵龙决定前去拜会了庄美莉。那是一个星期天,赵龙独自来到庄美莉的回甘茶屋,他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他为自己点了一壶茶。待服务员将茶给他送过来,并给他斟了一杯以后,他将茶盅放在嘴边抿了以后,然后,就气冲冲对那名服务员说:</p>
<p>“……我不喝陈茶。”</p>
<p>服务员解释道:“这就是今年刚采的茶。”</p>
<p>赵龙说:“这茶又不是你去采的,你怎么知道这是新茶。”</p>
<p>服务员瞟了他一眼,以不满的口气回应道:“茶叶的包装上写着呢!”</p>
<p>“我从来不信商品包装上的那些文字,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赵龙说。</p>
<p>服务员认真地看了他几眼,心中虽然愤愤不平,但依然以友好的态度说道:“那么我给你换一壶茶。”很快,服务员将刚刚沏好的茶撤了下去,给他送来一壶新茶,赵龙将茶壶的盖子打开,向里面窥视了一下那些飘浮的绿叶,又嗅了嗅那升腾而飘忽的烟气,然后,将身体向后面一仰,以冷漠的神情对那名服务员道:“这不是正宗的碧螺春,我要的是产地为苏州洞庭山的碧螺春。你不要拿这样的劣质茶来蒙事。”</p>
<p>服务员一听这话来气了:“你可不能随便乱说呀,看来你似乎成心找茬儿吧。”</p>
<p>“我来喝茶,我找你什么茬呀?”赵龙以一副无赖的表情看着那名服务员,说道,“我来喝茶,当然要喝正宗的茶呀,总不应该是你们给我什么茶我就接受什么茶吧?”</p>
<p>“……我们从来还没有碰见过像你这样挑剔的顾客,”服务员说道。</p>
<p>“既然,你们开了茶屋就应该经得起挑剔,”赵龙说。</p>
<p>“我们给你的就是正宗的碧螺春,可你刚才说那是陈茶,现在又说这不是正宗的碧螺春。你有那么高的鉴别力吗?”</p>
<p>“没有这样的鉴别力,我怎么会这样断言呢?我当然有这样的鉴别力。你怎么可以随便诋毁我呢?”</p>
<p>“我又怎么你诋毁你啦?”</p>
<p>“你怀疑我对茶叶的鉴别力,你还不是诋毁我吗?”</p>
<p>“我们店里的茶叶可都是从知名茶叶经销商上那里购买的,我们进得当然是正宗的好茶。”</p>
<p>“那些经销商又信得过吗?我只相信我自己,人如果不相信自己了,那才是问题。”</p>
<p>“那么,我们没有你需要的好茶,你可以选择另一家茶屋了。我们伺候不了你。”服务员说道。</p>
<p>“怎么?你们还要驱逐我出门?”赵龙突然声音高昂地叫道。</p>
<p>这时,早已有人通报了老板庄美莉。庄美莉缓缓地走到赵龙的面前,神色异常平静,她吩咐服务员给她拿一个茶盅来,她在赵龙的面前坐了下来,显示出一个老女人的老道来,她不愠不火地看了看赵龙,说道:“小兄弟既然自信对茶有着独特的鉴赏力,我倒希望向你领教一番。”</p>
<p>赵龙原本以为自己的行为无疑会激怒庄美莉,自己可以乘机替史凤发泄一番,不曾想,庄美莉依然显得那样端庄雍容,不免感到有些心慌,但他也只能强装声势,以尽量平和的眼神望着庄美莉。这时,服务员已经给庄递过一只茶盅。她拿起壶给自己斟了一盅,微启嘴唇抿了一口,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对赵龙说道:“……其实,茶叶中我也比较喜欢碧螺春。既然作为同好,我倒希望与这位先生探讨碧螺春的韵味来。虽然,这茶叶的韵色并不是碧螺春中的上上乘,但它确实是正宗的碧螺春。如果先生喜欢喝顶好的碧螺春,欢迎到楼上的房间里边饮边叙。”</p>
<p>赵龙见庄美莉如此盛情,也就打消了原本替人出气的念头,只是借坡滚驴,说道:“我是喝过好茶的,所以对茶还是挑剔的。”随后,赵龙硬着头皮跟庄美莉来到了楼上的办公室。</p><br/>
<p>究竟庄美莉和赵龙在楼上都谈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反正原本前来复仇的赵龙在离开回甘茶屋时心中一阵暗喜。之后,赵龙竟然成了庄美莉的常客。直到后来赵龙以公开的情人身份与庄美莉同出同入时,回甘茶屋的服务员们才惊疑地思考自己老板娘如何俘获了这位具有颠覆者气质的青年男子。在赵龙成为庄美莉闺房尤物的时候,史凤对这把刀依然寄于厚望,虽然,史凤也发觉赵龙与仇敌庄美莉的关系变得有些暧昧,但赵龙则总对史凤说,为了更深地报复才必须获得她的信任,史凤就这样轻信了赵龙的话,而赵龙潇洒自如地游荡在这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间。</p>
<p>直到史凤因为堕胎昏倒在医院里,之后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这把刀其实是豆腐做的。那时,赵龙对面色惨白的史凤竟然毫无温和的话语,在离开医院大门的时候,倒是神色平淡地对史凤说道:“你就忍耐这次吧,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怀孕啦!”</p>
<p>史凤很快揣摩出赵龙说这句话的意味,这无疑透露出赵龙根本没有与史凤结婚的念头,甚至也表明自己将更少与史凤交往的心迹。史凤被赵龙的这句话惊呆了,她一下子觉得赵龙就像是一味化学反应剂一样,早已改变了自己身体与心理的属性,自己也就是一味等待他来改变并最终被他改变的化学药剂。在生理上,史凤其实并不十分看重自己那张处女膜的物理性撕破,它的健全与否在世俗中的象征意味,是被史凤这样一个具有艺术观念的人唾弃的。关键它改变了她对人生的经历与体验,原先,她的处女时代是带着天使般纯洁的梦幻,如今,诗意的想象已经被严酷的现实所摧残。这让她看到了自己作为动物存在的属性。尤其在那个妇科手术室里,当她躺在那狭窄的手术台上的时候,医生命她撇开腿,让自己的私密处完整地打开,一只金属制品就伸进了自己的体内搅动着。这一切在她认识赵龙之前是从来不会想象到的,当时,她突然感受到一种冷酷的温煦,一种丑恶的神圣,她一下子认识人生中原来就是有许多属性相背事物交替相随,组成矛盾纷呈、内容丰富的世界。也就在那个手术台上,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怜悯之心,从而也深刻地体味到父亲作为肉体存在的一面并没有背离生活这个现实,人的真实性其实就被一层衣物所遮盖,这层衣物把人分隔成精神的人与肉体的人,精神向肉体的返归其实就像脱去衣物那样简捷,史凤一下子醒悟到以前对人的理解过份侧重于精神,一当见证了父亲肉体的真实,就像突然从精美瓷器的背后看到一团肮脏的黏土。这不正显示了人的幼稚性吗?也就在那一个她原谅了自己的仇敌,父亲的情人庄美莉。因为,庄美莉也拥有一个和自己一样,一面充满了深刻的欲望,一面会感受到来自异物的痛苦。这个世界也就像那个伸进自己体内的刮宫器一样,全方面地刮着我们的肉体,冬日里的寒风、夏日的骄阳以及像风一样“呼啦啦”流走的时光,它们都像一把锉刀,在我们身体上荡来荡去。</p>
<p>有了性爱经验与堕胎经历的史凤似乎一下子有了人生宝贵的沧桑感,这种沧桑感能够使她多层度地观察身边的这个世界,她的人生似乎一下子被拔到一定的高度。性爱与堕胎为她开启了进入另一个世界的玄妙之门。同时,她也觉察自己与赵龙之间的相互关系已经不是旅行者与风景之间的探索与被探索,利用与被利用的那种关系了,几天以后,她为自己与赵龙的关系寻找到一个新的形象,那就是钥匙与锁。钥匙与锁在形式上似乎都各自拥有一个独立的存在,但两者之间又形成了一种十分要害的关系。这种比喻也不是完全指向肉体的,甚至说它指向精神的层面更贴合史凤认可的真实。应该说史凤是利用了赵龙这把钥匙,打开了自己这把锁。她为赵龙付出了一些痛苦,也获得了一些欢愉,但最重要的是她收获了一个崭新的世界。</p>
<p>纵使这个崭新的世界也会变成一个旧世界,甚至变得比失去的那个世界更为枯燥乏味,但在一定的时间内,这个世界对史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魔力。为此,我们应该能够想象到当赵龙清淡而冷漠地说出那句话,对史凤产生了怎样的心灵震动。她在情感上,怎么能够舍弃一个刚刚用自己的肉体和全部精神建立的这个世界呢?</p>
<p>另外,史凤意识到自己为赵龙所付出的也许并不仅是一次堕胎这样一个肉体与精神的双重事件,而是背弃了世俗伦理,却无意中为自己的仇敌找了一个不适宜的情人。说他不适宜,并不是指赵龙与庄美莉之间存在的年岁、阅历、兴趣爱好或者经济地位之间存在的那些距离,也许正是那种距离才使他们更加相互需要,更加琴瑟和谐,而是在赵龙的身上也已经发生了历史性的突变,赵龙身上已经粘有无法根除的来自史凤的印迹,而这些印迹又将通过赵龙传递到庄美莉的身上,而庄美莉是带有她父亲史实的印迹的。如过将这一系列事情作为一个完整的事件看来,似乎赵龙与庄美莉都成为了史凤与她的父亲史实相互交叠的媒介,这桩事件所蕴藏的意味就变得骇人听闻了。</p>
<p>但是史凤没有能够去阻挡赵龙这把作为阳性的钥匙,前去开启庄美莉那把阴性的锁,他们重新构建了一副锁钥所蕴涵的世界。赵龙在庄美莉的心中取代了史实的地位,并长久地占据了她的情感与肉体。</p>
<p>在赵龙出现在庄美莉生活中的那段时间里,史实明显感觉到庄美莉对自己的冷淡,直到庄美莉将自己准备结婚的消息告知史实的时候,史实并没有感到意外,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庄美莉的未来丈夫竟然如此年青。史实与赵龙的第一次相见,就觉得这个青年有些眼熟与异样,但是他未曾想到的是,赵龙既然就是女儿史凤曾经的男友。直到有一天,史实在史凤房间的那台电脑里无意间发现了赵龙的一张照片,史实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史凤那时候还没有完全从与赵龙的情感世界里走出来,还带着一种心痛和恋惜。当史实以一种厌倦的神情问史凤那张照片上的人物是谁的时候,史凤只是一声不吭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史实便以沉痛的心情对史凤说道:“他就要和庄美莉结婚啦。”</p>
<p>史实的话激起史凤一阵冷颤,一时她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她远远没有想到原本为了消除内心羞辱的复仇行为,竟然给这个家庭带来新的羞辱。好在史实尚不知道女儿史凤为赵龙堕胎的事情,否则,史实无疑也将更加感到无地自容。</p><br/>
<p>史实和史凤都没有将这桩新增的羞辱时间告诉给李淑华和史兵,李淑华依旧过着孤独苦恼的日子,还没有从心底原谅丈夫史实,而史兵也依旧在上海寻找自己新的艳遇。要不是史实有一天突然被警察从公司带走,这个家庭成员间的隔阂也许还会更加深广的分化,李淑华知道丈夫史实被捕的消息是从史实的一位同事打来的一个电话里。据那位史实的同事讲,和史实一起被捕的还有公司里的老总胡盾,由于总经理胡盾和史实在房地产公司改制过程中存在贪污、受贿、偷逃税款、虚假注册等多项违法行为,为此被法院批准逮捕。</p>
<p>史实的被捕为这个家庭带来的是更为现实的灾难,因为除了史实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之外,这个家庭成员又被搁置了一个有形的屏障,最为严重的是,法院剥夺了史实通过非法手段得来的那些财产,如今史家只剩下现在居住那套三室一厅房屋了,其它财物由于史实并不能说出它的来由,息数充公,史实将面临是他为期十年的监禁生涯。</p>
<p>史实的入狱,使整个家庭的成员都陷入一种时常眩晕的状态里,李淑华感到的已不再是一种莫名的烦闷,而是一种痴愣;史凤低血糖的病症得到了医生的证实,眩晕更成为一种生理上的病征;父亲的入狱也使史兵心生隐痛,难免产生对过往岁月的追想,他在庸碌的人事周旋中似乎获得了一点定性,终于也从风花变幻的爱情中体味出一种苦涩,他的脑海也便时常翻滚着太多物象,这也使他的眩晕显得更远隐蔽与深沉。</p>
<p>人是为未来活着的,而李淑华似乎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史凤离开了那所学校,在一个装饰设计公司谋了一份新差事,她希望把自己溶入一个更加忙碌、更加忽视自身存在的工作里,借那些随意涂抹的色彩,去装扮别人的家庭,对于爱情她也不再奢望什么非凡的未来,她似乎安于了那种广泛存在的平庸。也就在史实的案子被宣判以后,史实被押往遥远偏僻的地方接受劳教。此后不久,李淑华又接到关于她父亲李成河病危的通知,她连忙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就急匆匆地赶到长途汽车站,回苏北老家去探望弥留之际的父亲李成河。离家时她似乎都没有将这样的音信告知在上海工作的儿子史兵。史兵是在外公李成河家长到八岁,可是却对外公的死一无所知。史凤因为生在城里长在城,对外公的印象并不深刻,所以对外公缺乏深切的感念。李淑华对生身父亲李成河的死也没有感到更多的悲痛。似乎父亲的死,也正是她心灵中必然要放归的一个符号。李成河临终前,一直叫唤着女婿史实的名字,人们向他隐瞒了史实身陷囹圄的处境,没有人告知他史实为什么没有前来的真正原因,他甚至在临终都觉得史实只是因为忙于工作,为此他多少感到有些失望,他最后以哀凉的声音感叹的似乎不是自己的女婿一个人,而更像是感叹一个时代,感叹那一群命运多样、灵魂更为混乱纷杂的一代人,他以微弱的气息说道:“哎,这些知青!”</p>
<p align="right">
<p><b></b></p><b>&nbsp;</b></p>
发表于 2009-4-7 23: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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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9 19:55:56 | 显示全部楼层
<span class="username"><img alt="帅哥,在线噢!" src="http://zgyspp.com/bbs/Skins/Default/Male.gif"/>
<div>谢谢<span style="FILTER: glow(color='#9898BA',strength='2'); WIDTH: 105px"><font face="Verdana" color="#da2549"><b>刘成渝</b></font></span>鼓励</div></span>
发表于 2009-4-9 22: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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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0 08:57:09 | 显示全部楼层
<p>没有沉下来,写得过于急切。</p>
<p>&nbsp;</p>
<p>写的时候过于快,而一旦些完有没心思去修整。都是积攒之后的一下子释放。所以一写起来,平均速度每天都是一万多字的,也只是在闲暇时写的。</p>
<p>&nbsp;</p>
<p>现在想沉下心,但却没有比较完整的时间了。</p>
发表于 2009-5-4 11: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p>田老师的语言很质朴啊。只是发得太多了,读起来偶都眩晕了哦</p>
发表于 2009-6-12 20:28:26 | 显示全部楼层
<p>平均速度每天都是一万多字</p>
<p>佩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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