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艺术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楼主: 章老三

塑料花开 ---- 一根赤条条的舌头所说的时代故事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1-1-14 16:06:59 | 显示全部楼层
*** *** *** ***

他匆匆逃到那座南方小镇时,已经时近黄昏。那片树林就象淹没在一片浓重的红云里,在无声地燃烧。

那场暴风还在凶狠地吹着,使小镇特别寂静。就连那片平房旁边的几棵柳树上的柳条也一动不动,静止得就象墙上的一块青砖。突然啪地一声,一盏街灯被暴风吹得粉碎。但是当他抬头一望时,却发现那街灯灯泡之处早就长满了蜘蛛网,就象从来不曾有过灯泡。

他敲了敲那平房的一扇门。开门的是一个女人。他说:房租是二十块钱一个月吗?女人点了点头。于是他就跟了她进去。

在女人转身进里屋的一刹那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自己哪里见过。但是当他在里屋见到她的脸时,才感到她其实长相平庸。但是这个三十多岁,带着个儿子的离异女人身上似乎有某种曲线。他无法清晰地勾勒这曲线,是因为平时和她说话时他只盯着她的脸。而那曲线,却似乎总是隐藏在她的举手投足之间。

在树林的另一边,一辆警车呼啸而过。他紧张地躲到门角,听着那警车的呼啸声。

为了维持生计,他在镇里的小市集给人画头像。但常常一无所获。因此常常没有钱交房租。而那女人其实除了房租也没有任何收入。但是煮了面条什么的还时不时拿一碗给他。这时她会看见他正糜烂地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如同一堆烧剩的火,在等着自己的熄灭。有时他甚至一个月也不出去画画。他就那样躺在床上,希望自己快点烂掉或死掉。但是在这个世界的最绝望之处,这个女人还煞有介事地活着,有时还穿着很薄的睡衣进来帮他收拾房间。

一天晚上,当那个女人又进来帮他收拾房间的时候,他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愤怒,一把把女人推倒在床上。当他恶狠狠地扯开女人的衣服时,才第一次瞥见了自己写过很多次的“水”那个意象。

女人悲愤地抵抗着,狠狠抓他的脸。但是他却无耻地继续撕着她的衣服,与此同时,他的理智却从很遥远的地方发来清晰而冰冷的疑问: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

女人的儿子在隔壁发出悲惨的哭声。

终于轰地床塌了。他翻了个身坐在地上,开始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

女人回到隔壁,安慰完儿子才回来。

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女人却一声不响地重新搭好床。并把床沿尽量贴到墙边上,让它塌不了。

女人坐在他的旁边,陪他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慢慢吻他的脸。这时他便抱过女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当他们重新回到床上时,他才意识到诗歌的透明硬壳其实是有裂痕的,他看到了里面真正的光芒。于是他开始一点点地解开诗歌形而上的衣服,让“水”这个意象呈现出它最汹涌的面目。当他们翻过身来的时候,“水”已经淹没了他。他挣扎着从水中伸出头来吸口气,再翻身沉入水中,并在水中任由手指去寻找那些遗失于睡梦中的山岗,平原,连绵的雪地和雪地上空稍纵即逝的流星。

当她再度翻过身来突然坐在他上面时,他才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了诗歌湿润的内部。这时所有的诗歌已经非常遥远,而真正的诗歌最初的节奏其实很缓慢。

她拨下发夹,把她的夜晚披在他的身上。而她低泣的歌声,则随着床板击打墙壁的拍子,在他荒凉的南方把诗歌荡气回肠的旋律唱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了进来。她伏在他身上,听着渐渐远去的警车呼啸声。

他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他清清楚楚看见她的雀斑,还有和雀斑有关的全部细节。他以前只敢盯着她的脸,所以也就盯着她的雀斑。但总觉得那雀斑别有韵味。但现在他觉得雀斑也就是雀斑。后来他明白,这样的一个早晨是诗歌和理想主义消解于“日常性”的开端。
 楼主| 发表于 2011-1-14 16: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章老三 于 2011-6-4 16:31 编辑

*** *** *** ***

很快他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件比中国民主化更急的事情,那就是他们米缸里的米已经差不多用完了,而女人的积蓄也撑不了多久了。他必须要有收入,可是他能干什么呢?这时他发现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情怀,在庸常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又过了几天,女人在洗衣服的时候突然蹲下来呕吐。他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根据她的经验,她怀孕了。女人微笑着把话说出来,他却愣了一愣,觉得得马上处理,这是比米缸没米更急的事。但是他其实连打胎的钱也没有。

他想起他除了画画之外还有别的本事,就是写东西。于是女人找来一叠作文稿纸,他也就没日没夜地写了起来。至于写什么?把报纸上常见的东西改头换面写成散文对于这诗人来说是很容易的事。

但这时他却遇到了以前从没遇过的写作障碍,那就是,在他写的过程中,他的舌头会冷不防对他写的内容作出一个简短的评论。

就比如,当他写到“小平同志是中国社会主义的中流砥柱”时,舌头突然评论说:马屁精。

当他写到“必须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时,舌头便概括道:装孙子。

他心里自然很不服气,心里想:到底你只是根舌头,玩逻辑游戏你玩得过我吗?于是他愤然写道:“西方竞选消耗大量资金,其实只是有钱人的选举。西方民主说到底只是资产阶级的民主,是假民主。而我们中国的民主是无产阶级的民主,民主只有经过再集中才是真民主,再集中一次就更民主,结论:专制是最高级的民主。”

舌头道:我不会玩逻辑游戏,但作为你的器官我只记得事实。哪个代表或官员是你民主选举出来的?

他勃然大怒,道:你不怕坐牢是不是?我就让你把牢底坐穿!说罢他找来一条毛巾,把舌头狠狠堵进嘴里。被堵在口腔内的舌头喊:言论自由!

*** *** *** ***

陆陆续续有稿费寄来。但为了存钱堕胎,他每天只吃一顿饭。

终于有一天熬不住了,女人带他去一家小饭馆。女人让他坐下,自己去点菜。他坐在另一桌旁边,紧闭双眼,让自己的喉咙、肺部贪婪地吸取旁边的肉味。这时他发现活了二十多年,这一刻才知道肉的气味其实是这么美妙。

女人点了一盘豆腐汤、一盘清菜炒肉片. 她刚把饭菜放下,他就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他完全忘了以前发生过什么,也不再想以后会发生什么。他只要现在,让热腾腾的食物吞噬自己。女人坐在他对面,微笑着看着他。她看着这个满脸胡茬,眼睛通红,神色憔悴,一无所有的青年男人,觉得一切美好极了。

突然,他梗住了。

女人:咋啦?

他:舌头,舌头吞到喉咙里面去了。

女人:那快,用手指扣出来!

他想起晚上还要写东西,便说:算了,它也就是一根不识时务的舌头。吞了就吞了吧,等有了钱装一条就是了。说着说着,血水就从他嘴边渗了出来。

女人:那,快喝水!

于是他拿起一大杯水往嘴里灌,可是他的舌根还粘在喉咙上没断。于是他把一个大碗里的白饭一口一口地全塞到嘴里,使劲往肚子里咽,希望可以把舌头给卡下去。他的整个口腔完全被白饭所挤满,使劲,使劲,使劲。也许他实在是太使劲了,也许他实在是太痛了,在他极度夸张的脸上两行泪水忽然滑了下来。最后,他终于把舌根卡断,把舌头吞到肚子里面去了。

女人说:好了好了,没事了。喝口水。

他大口喘着气,朝女人摆了摆手,用手背擦着从鼻孔流出来的泪水。不料这泪水却越擦越多,擦着擦着他就索性一口咬住手指,另一只手撑住额头,悲痛欲绝地痛哭起来。

这时女人眼睛也红了,她用手掌擦着他的脸,说:何苦呢,你让我生下来不就行了吗?

*** *** *** ***

他匆忙赶上北上的列车,他找个靠近窗口的位子坐下,这样他可以看着远处树林另一面的平房。但除了树林和烈火一样的晚霞,他什么也看不见。

临走之前他赶回那间平房。那女人和他吵了一架,带着儿子出走了一整天了。他从他的全部财产,那一千元稿费里抽出一百元,作为北上的路费,把剩下的钱放在女人的抽屉里,转身离开。

女人坚持说她想把小孩生下来,为此他和女人吵过很多次了。他突然决定要赶在女人回来之前走。也许是女人的执着迫使他作出决定。这决定就是生还是不生,面对还是不去面对永久的庸常。在这个无法作出决定面前,他意识到了他另一个自我的存在。那另一个自我,既不壮怀激烈,也不荡气回肠。象一个自私的,鬼鬼祟祟的,湿渌渌、黑漆漆的尾巴。

女人曾经说:这不就好了吗?以后多一个人陪我了。我也不用你理我,你要去哪儿去哪儿。说这话的时候女人嘴角在微笑,眼睛也在微笑,但一行泪水却流了下来。在那个时刻,“留下来”的念头竟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这使他感到恐惧,于是他说:你疯了?

坐在火车上,他脑中突然出现一个问题。如果那天那个只身挡住一列坦克的青年诗人还活着,如果,他也逃亡到某地,也遇到一个女人,女人也深爱着他并想为他生个小孩,但是他却从没爱过那个偶然遇上的女人,那么那个诗人会作出怎样的决定?瞬间的崇高和无止境的庸常,哪个更道德?难道理想主义所以能携带着道德优越感,只不过是还它没有机会或没有勇气面对无止境的庸常?没机会正视“道德”可能放在他们面前的全部可能性?

火车开始开动了,他急忙转身想看看那树林。但是他马上意识到那树林其实早就不在那里了。他只看见了慢慢往后退的水田。

于是他转过身来,继续思考刚才的问题。

*** *** *** ***
 楼主| 发表于 2011-1-15 06:38: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章老三 于 2011-6-4 16:37 编辑

*** *** *** ***

火车越来越快,像箭一样从南方飞向北方,所有那些已经逝去的光阴,也从他车窗边飞过。

突突突,达达达,突突突,达达达。

有时一个树影会在探照灯的照耀下突然张牙舞爪地印在他的车窗上,但又卑微地化作一件往事,慢慢蜷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他看着那面车窗,看着窗外越来越明亮的广场,街道,呼喊着奔跑的人群。

“救护车!救护车!救护车!”

突突突,达达达,突突突,达达达。

突然掉头的坦克压在街道围栏上。

广场上的人唱着国际歌,正在撤退。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突然,一个女人的脸,和她的两只手掌,像从哪里砸过来似的,啪的一声贴在了他的车窗上。

“救护车!救护车!救护车!”他说。

那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戴着一副眼镜,也许是教中学的,也许是社科院的。她只有脸,和两只手,没有头和身体其它部分。

她说:很痛!

他说:嗯。

她说:我,已经死了吗?

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她说:我论文还没写完,儿子喜欢的新鞋子,我也没买。

他说:嗯。

她说:你能告诉我,我是为啥死的吗?

他说:我……也不知道。

火车发了疯似地向前狂奔着,列车员一个踉跄朝他直扑过来。呜————

突突突,达达达,突突突,达达达。

他本想说,她,和其它的那些人一样,是为了中国的民主而死的。这样她听了也许会舒服很多。可是这种口气大的话,他现在已经说不出来了。苏联解体了,台独也起来了。形势好象远比他们当年所判断的要复杂。可是生命,和死,竟是这么没有意义吗?

他说:闭上眼睛吧。太阳出来的时候会很温暖。风吹过来,就可以飘到云上。

可是她得不到答复,就继续悲哀地望着他。

于是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说:你走吧,走吧。

当他睁开眼睛时,她的脸已经不在了,一只手也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只手掌的手印,掌纹清晰。一条生命线在各种杂乱的细纹中倔强地穿行。

突突突,达达达,突突突,达达达。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那个手印只是印在车窗上手掌大的一块油迹。于是他松了口气。

*** *** *** ***

意义、价值,是如何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慢慢淡化的?这答案是很多年以后他回首往事的时候才慢慢明白的。而当年他坐在北上的火车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变化。就比如,当火车经过长江时,他正在计算着到站后的钱还可以用多久,得在多少天内找到以前的同学。当时他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起他读过的很多关于长江的诗歌,只是当长江大桥过了一大半后,他才想,哦,是长江。他只意识到他看见了很大很宽的一滩水,没有任何诗情。

而当他终于到达终点时,他发现传说中的北方,只是一个火车站。

火车站肮脏狭小,像个布满灰尘的公共食堂。出站大厅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坐在扁担上的,躺在尼龙包袱上的,蹲在地上的。他们脸色灰暗,表情焦虑,衣服邋遢。他们的世界由琐事所构成,并且只是这由琐事所构成的世界的一个极小部分。

*** *** *** ***
发表于 2011-1-15 12:57: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万三千七百字,写完了吗? 大的题材,一万三千字,显得单薄些。我觉得上了三万,才会够份量。我的不成熟看法。
想说,最好不要用真的人名。从技术上讲,毕竟是小说,还是用虚构的比较好;从其他有关方面讲,也是这样。在一定的时空里,迟钝一点比较好,不要太锋利了:)既对自己好,也为一个大家子好。我的一点善意看法。

--------------
说到这里,舌头我想插句话。我并不认为我的主人是个虚伪的诗人。其实诗歌,和理想主义一样,向来是从肉体长出来的灵魂之花。判断一个诗人的真伪,不是看他的诗歌是否植根于肉体,而是看他的灵魂之花到底是真花,还是塑料花。
---------------

---------------
意义、价值,是如何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慢慢淡化的?这答案是很多年以后他回首往事的时候才慢慢明白的。而当年他坐在北上的火车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变化。就比如,当火车经过长江时,他正在计算着到站后的钱还可以用多久,得在多少天内找到以前的同学。当时他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起他读过的很多关于长江的诗歌,只是当长江大桥过了一大半后,他才想,哦,是长江。他只意识到他看见了很大很宽的一滩水,没有任何诗情。

而当他终于到达终点时,他发现传说中的北方,只是一个火车站。
-------------

记得陆续来读过,还读到其他的片段,相当精彩,好象被作者自己给修改掉了?
不知能否转载到我海外的日志里去?
 楼主| 发表于 2011-1-16 13:27:53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版主意见。

“在一定的时空里,迟钝一点比较好,不要太锋利了。”---- 以后我会注意的。

还没写完,最近比较忙,等过段时间会把剩下的补上。那时如果贴子沉了,我就再开个帖子吧?

版主当然可以转到其他地方去。
发表于 2011-1-23 11: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可以啊;只是你看,它也没沉:)
期待继续。
 楼主| 发表于 2011-2-13 13:47: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寂静之中,我一点一点地吐出口里的青烟。透过青烟,我看见月光下一片片的野草像雪地一样越来越明亮。一阵夜风吹来,我突然惊醒。那拖车怎么搞的,还没有到!

我赶紧拿起手机再打给拖车公司,糟了,电话响了很久也没人接。看来是元旦放假前夕,拖车公司的人也玩忽职守了。于是我急忙给老婆打个电话。

电话中老婆焦急万分,她说:你怎么搞的嘛,这次烟花汇演是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错过了这次也许要很多年以后才看得到了。这样吧,我有个同事的老公在交警队是个头儿,我就请那同事帮个忙,让她老公差个伙记来把你的车拖回市里,明天再修,你就跟他的车回来吧?

我还在东张西望,说:嗯你想想办法吧,反正等我马拉松跑回来烟花也得放完了。

关了手机我还四面张望了一会儿,有点绝望,就回到舌头旁边。四面野风还在呼呼吹着,舌头却一动不动。这黑夜的寂静使我倍感空虚,这空虚使我意识到,虽然这舌头惹人烦,但“有人在说话”总比这四面的寂静让人好受很多。

于是我又在舌头旁边蹲下,摸出根烟,点燃,吸了两口。看着风中那一片片越来越明亮的野草,我说:后来呢?

舌头:……

*** *** *** ***

一个漆黑的凌晨,我的主人还在睡梦中。他突然觉得腹内波涛翻滚,意识到昨天晚上实在是喝得太多了。他极尽努力坐起来,昏昏沉沉地回想着刚才那个梦。他依稀记得在刚才的梦中自己的脸像年轻时一样,一道皱纹也没有,嘴巴里却塞满了白饭,把脸撑得像个排球。在梦里他在做什么?他正作着最大的努力,想把舌根仍系在喉咙上的舌头给卡进肚子里去吗?他试图站起身来,却觉得头很沉重。

他晃了一下才站稳了。这时他意识到其实在他一生中的很多时刻,他都会觉得这样的梦是真的。难道是在很多时刻他没有细心地去辨别这样的情景的真实性,以至于他觉得那是一个梦?就比如,刚才他躺在床上时的肚子在痉挛,半梦半醒间他的第一反映就是那根舌头在他的肚子里蹦蹦跳跳地说着话。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正步履维艰地朝套间的浴室摸过去。但这时他又觉得刚才梦里的那个“舌头正在自己肚子里说话”的意识是相当可笑的。毕竟,这些年来的生活很充实的,作品也是很丰富很有质量的,就算是以一根舌头为代价,也未必就不值得吧?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来到浴室门口了。于是他就着身体俯冲的惯性两三步把嘴巴凑到洗脸盆上,淋漓尽致地呕吐起来。

吐完之后他向休息室摸去,好不容易找到记忆中的沙发,他就放松自己跌坐下去。他的手摸到了一个电话,就给住在楼下的保姆打个电话。但是电话放到嘴边,却觉得说话很不利索。他依稀记得自己年轻时有一个可以把诗歌朗诵得像歌曲一样的舌头,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不利索的?想着想着,就沉沉地睡着了。

沉睡中,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对着他的耳朵大叫:你给我醒醒!你真以为一切都是虚无吗?

他打了个冷颤,便努力思考了一下,但是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于是他只好把放在茶几上的外套拉过来盖在身上,继续沉睡过去。

*** *** *** ***

早晨时分中年诗人翻身起来,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个电话,才想起其实保姆前两天就请了假了,而妻子上个月也带着儿子去了美国等绿卡了。

他高举双臂打着哈欠折进厨房。他眯着眼,通过眼缝他看见养在洗碗池里半棵油菜正盛开着阳光一样明亮的黄花。保姆不是已把油菜的一半炒给他吃了?什么是“部分”地活着?比如,一个人被坦克碾去一半后,他剩下的一半如何去寻找他的另一半,相亲约会结婚生子?他觉得这个突然从潜意识冒出来的艺术想像是让人恶心的,于是他把还眯着的眼睛紧闭到极致,舒畅地把那半个哈欠打完,转过身,心情愉快地走下楼去。

这真是个阳光美好的早晨呀。下到楼梯的拐角时他顺便作个华丽转身,做了一个交际舞中的“快三”动作。

*** *** *** ***

这天他心情愉快,是因为他参与写作的一个电影剧本已接近完成。下了楼踏进会客厅时,他甚至欢快地向那只鹦鹉吹了个口哨。

那是他体制内的一位作家朋友前几天因为喝多了而不小心拉在他家里的一只鹦鹉。他那位朋友所以喜欢把那只鹦鹉带上到处访友,是因为那鹦鹉确实是才华横溢。它会说话这不用说,它甚至还可以和人对话,可以把汉字给读出来。它绝对是百鸟中的天才诗人,鹦鹉中的莎士比亚。此外,作为一位体制内作家的鹦鹉,它在外型上自然也保持着体制内的特色。它的体型比其他鹦鹉大一倍以上,毛色特别鲜艳,头顶鲜红的冠羽奔放地岔开,就像一个王冠,面上永远带着比佛祖还从容温和的微笑,充分展示着一位意义阐释者的大度。尽管它是如此杰出的鸟类,它也绝不好高骛远,朝三暮四。它脚上从来没有脚镣,但它绝不会飞走。因为它知道,中国和腐朽资本主义国家到底是不一样的。在某些国家,比如澳洲,鹦鹉竟可以成群结队地到处觅食,完全没有组织纪律性可言。这种觅食制度如果移植到中国,是完全不符合中国的国情的。比如,如果它自己离开自己的岗位三个小时,非但觅不到食,还很可能自己成了他人的腹中之物。所以它提倡所有鸟类都应该像它那样,要乐于做一只体制内的鹦鹉。对于像“天高任鸟飞”那样明确歌颂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诗句,它由衷地认为必须抵制。总之,它一贯自觉维护和平稳定,并尽情享受放在它岗位上的食物。

体制内作家约了他和另外几位作家下午去临江楼。剧本要定稿了,他们得开个会。趁此机会,他得把鹦鹉还给体制内作家。这时他才第一次认真地瞅了瞅那只鹦鹉,突然觉得它无比鲜艳的颜色使它的样子显得很奇怪。于是他走上去,说: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一切都是虚无的吗?
 楼主| 发表于 2011-2-13 13:52:2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问题使鹦鹉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 作为一只体制内的鹦鹉,它自然把唯物主义视为它的宗教。意识只是大脑活动的反映,所谓“灵魂”,只是精神鸦片使人产生的幻觉。但是自己既然只是一团物质,而自己的子女也只是一团物质,为什么它一直本能地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子女“拥有”更多的物质呢?既然物质最终还原为物质,那“拥有”的动力从何而来?比如,一张椅子为什么要“拥有”更多的椅子?

想到这里,鹦鹉意识到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触动了一些自己也没有清楚认识到的内心秘密。这使它感到很窘迫。但是作为一只体制内鹦鹉,它永远直觉地知道怎样使用党史中的名言来使自己显得既端庄得体,又义正词严。于是他说:共产党员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但是,我现在就是不说!

*** *** *** ***
当我的主人带着那鹦鹉去楼下车库时,我在他的肚子里伤心欲绝。

自从被他放逐到肚子里去,我就无时不想着要唤醒主人对我的记忆。就比如刚才他问起关于“虚无”的问题时,我就极想发表我的意见。

青春的诗歌是肉体开出来的花朵,但如果灵魂不存在,肉体“为什么”一定要开出诗歌之花呢?达尔文主义会把这种现象解释为“孔雀开屏”,是基因为了永恒地复制自己所虚晃的一枪。但是达尔文主义同时又认为,为了“适者生存”,基因不惜篡改自身。那么这种以“复制”为目的的“篡改”,其意义又何在?面对达尔文主义的困窘,它的亲密战友唯物主义自会挺身而出。唯物主义说:这是物质运动本身的内在规律。但是它仍然没有解释物质运动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规律。比如,为什么一块石头为什么不会突然跳起来,砸在另一块石头上,与之发生深刻的化学关系,并诞生出一块可爱的小石头。

其实,舌头我认为只要人还活着,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这是因为人只有在肉体中活着才能思考。没有人能“部分”地活着,也没有人能穿越生和死之间的茫茫大海。灵魂是否存在?舌头我认为这只能让灵魂本身去相信,或者不相信。

于是束手无策的肉体只能以身体为火柴,把擦出来的诗歌火焰,照亮处于茫茫的“生之黑夜”中的灵魂,使灵魂感觉到自身的“真实性”。于是诗歌的感染力,正在于其“照亮”。然而“真理”,这照彻“生之黑夜”的一道闪电,却往往因为诗歌之明亮而被灵魂所忽视。

舌头我就拿《集结号》做个例子吧。《集结号》无疑是国共内战题材的电影中最具灵魂穿透力和情绪感染力的作品。风靡大陆香港,也横扫国军当年败守之地,台湾,一举夺取了解放军也未能夺取的,放在“中华民国”国旗上的金马奖杯。

贴在《集结号》上的“意义”声称:每一个牺牲都是永垂不朽的。但它并没有解释,这“每一个”牺牲,包不包括国军的牺牲。如果包括国军的牺牲,那么当年的两军热烈拥抱彼此牺牲,难道就是为了实现“永垂不朽”这个伟大目标吗?如果不包括国军的牺牲,也就是说解放军是走在了历史正确的道路上,那么为何现在的“中国模式”,怎么说,怎么听,都像是独裁者蒋某当年的主张?或者如果我们设想“谷子地”们都是国军,那么在《水浒传》中的“义”的感染下,《集结号》里发生在解放军中的情节,不是也同样可以发生在国军中吗?这时如果把“每一个牺牲都是永垂不朽的”这句话在片尾放出来,会引发怎样的思考?

可以设想《集结号》的构思完全出自作者对“战争中的人性”的深刻观察,他也非常真诚地,呕心沥血地在创作中表达他的生命体验。可是在他设置“意义”的一刻,诗歌之花就马上塑料化了。

由于意义和肉体火焰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塑料的诗歌之花,也可以极为细腻深刻,也可以饱满地滴出血和鲜艳的生命汁液。而真理,却已经擦肩而过,并无影无踪。

对于上述这些问题的存在,我的主人其实也不是没有意识到。但是一旦他放开自己去思考,他马上听到了不知哪里传来的威胁的声音。如果他执着地与某种力量较劲,那么他现在的“多有回避,略有逢迎”的写作也无法展开。为了拒绝承认自己被某种力量所打败并保持自尊,他也嘲笑起“较劲者”的执着来。因不敢深刻,他由衷地认为自己更为深刻。

然而他始终觉得自己好象缺少了什么。具体地讲,就是舌头没有那么灵敏了。在作协纪念小平同志去世十周年的座谈会上,他想引用唐朝诗人岑参的诗句,来感慨九二南巡后文艺发展的盛况。可是他却脱口而出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塑料花开”。
 楼主| 发表于 2011-2-13 13:58: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章老三 于 2011-2-13 15:13 编辑

*** *** *** ***

当中年诗人开着他的奔驰C200到达临江楼 (注释一) 的时候,江面上正下着绵绵细雨。

他一边停车上楼,一边思考着刚才开车时所思考的问题,也就是历史题材文学作品的人物形象真实性的问题。根据他的经验,历史资料只能为历史人物提供轮廓。把握人物真实内心所必须的“细节”,在历史资料中往往不全面或互相矛盾。因此作家往往可以根据自己的内心真实,去“建立”人物的内在真实,而细节,却由此而生。因此,在剧本讨论会中,他也基本同意体制内作家对剧本中毛泽东同志的艺术形象的定位。也就是毛泽东同志应该是一个既智慧又质朴的农村邻家大叔形象。剧本创作小组中有些同志反对加入某些可能使毛泽东的形象显得粗俗的细节,因为这破坏了伟人的高大形象。对此,体制内作家却极为反感。他认为毛泽东同志是人,不是神。“什么是伟人?这就是伟人!”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体制内作家有点激动。

三楼“爱莲阁”内,体制内作家正拿着手机在讲电话。其它作家还没来,他找一个位子坐下,一边思考着刚才的问题一边看着面前一碗水饺。“爱莲阁”陈设精美古雅,手写体的《爱莲说》印在一面巨大的磨砂玻璃上。四周工笔莲花逼真细腻,窗外的风吹进来,重重叠叠的荷叶摇摇欲坠,似乎让人闻到阵阵莲香。

作家对着电话说:我的一贯主张,绝不理会!说完神色严厉地把电话一关,摔在桌面上。一句话也不说。

诗人知道一定又是他的秘书向他汇报某评论家的讽刺体制内作家的文章。于是诗人一边吃着水饺,一边面无表情地提起一些更愉快的话题。他问:演员那边怎么样?

作家一腔怒气地说:很好!已经有一百多位影视红星答应零片酬演出!刘德华早签了,做蒋介石的警卫,连李连杰也答应出演。…… 他们(指某些评论家),有这能耐?

体制内作家说话向来一身正气,他的人品在圈内也一向有口皆碑。诗人也记得,一次作家约好他一个剧本的导演,要亲自去那个剧组探班。一进场地,他就看见十多个穿着八路军服,却化着很漂亮浓妆的年轻女演员。众女演员一见到他赶紧崇敬地打招呼,他却完全看不见似地冷冷“嗯”了一声,一直往前走。众演员莫明其妙,面面相窥。后来导演带着三个副导演急急忙忙赶出来时,他人已经走了。

后来记者采访,谈到这些年文艺界的堕落,作家忍不住拍了桌子。他说:把女八路军化妆化得像个明星,这侮辱了谁!

作家为人正直,某些别有用心的评论家却视而不见。比如那名在大学教书的评论家竟然这样评论作家的作品:“… 伟大的史诗,一无史实,是真挚深沉壮阔的‘死尸’!”这样不负责任,近乎人身攻击的话,在某些小圈子内竟获得喝彩。

坐在那圆餐桌旁边,作家看见前面有一盆蒸饺,便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筷子。但这时他脑子里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还是学生时与该评论家的情谊,心里一阵难过,便把拿着筷子的前肘支在桌沿上。终于他忍不住恨恨地把筷子往桌面一放,啪的一声。

诗人用眼尾看了看他,继续吃饺子。

沉浸在思索中的作家不由得站了起来。他叹道:这帮文人!说罢自己在桌旁踱起步来。

诗人则正出神地看着前方,思考着最后定稿要处理的一些问题。这时他想起那饺子挺好吃的,就招手让服务员过来。他礼貌地问:可以还要一盘饺子吗?

长发披肩的服务员微笑道:当然可以呀。说罢转身离去。

服务员转身的一刻,诗人突然觉得这个女孩自己哪里见过。他马上转头一望,包间的门已经关上了。

作家孤独地踱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细雨濛濛的长江,他忧伤地想:我们,也只有我们,才没有放弃重建中华民族的灵魂……

通过宏伟的江岸,他看见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已经高楼林立,一列城际列车正穿行于其间。江边的城市广场上树着一面五星红旗,正迎风飘扬。这时他自己设计的电影画外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

在他的想像中,镜头不断升高,壮阔江面尽收眼底。时间,开始了!解放军帆船的桅顶,慢慢地从江面上冒了出来。决定中国命运的渡江之战,在开始时竟然如此寂静,就像婴儿,像婴儿,的睡眠……

“钟山风雨----起苍茫! ……”作家不由得轻声唱了起来。同时,他脑子里响起了歌曲的合唱部分:钟山风雨起苍茫!

作家:百万雄师----过大江!

合唱: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距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虎距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炮声阵阵,浓烟滚滚。突突突突,达达达达。一排排子弹击打在江面上,一串串水柱突然喜庆地跳了起来。硝烟中一列城际火车像一注水银一样,闪电般在林立高楼间穿行而过。

“宜将剩勇追穷寇…”

作家转过身去,看见诗人的手正在桌面上打着拍子,闭着眼睛悠然哼唱着:“……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好一个“人间正道是沧桑”!诗人把头靠在椅背上,细细体会着这句诗深沉的意境。真理,太遥远了。而诗歌之火,却如此温暖!

突突突突,达达达达。那列满载苦难的历史火车,头冒青烟,向着虚无狂奔而去。

(注释一:“临江楼”是毛泽东在红军时代的旧居,这里的临江楼是一个酒楼的名字。)
 楼主| 发表于 2011-2-13 14:39: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章老三 于 2011-2-25 18:17 编辑

*** *** *** ***

其实,当我的主人所乘坐的时光列车,行使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时,理想主义在中国已经全面沦丧。当时他正一边剥着一个桔子,一边看着窗外溪水一样哗哗往后退的时间。这时,他童年时代的一个场景,像一滴水一样穿过他的心头。

那场景是他小学时的操场,国旗下少先队中队长正握拳高举,喊道: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

我的主人也就和挤满操场的其他少先队员一起高喊:时刻准备着!

火车上他想起这个情景,嘴角就微微一笑。理想主义沦丧,是因为灵魂发现了理想主义和肉体的秘密关系,隐隐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因此王朔主义对一切理想主义的嘲弄,使灵魂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意。可是灵魂没有意识到的是,当它驱逐一切理想之后,自己对“相信”的需要,却得不到满足了。这时在“生之黑夜”中“意义”所在的地方,却只有话语霸权还在说话。然而老百姓却觉得,无论如何,“有人说话,总比虚无强。”

生命之潮一浪盖过一浪。在后来的时光流逝中,我的主人也回味着青春与理想主义的关系。他认识到理想主义诗歌的最广泛流传的作品,《国际歌》,其实是《一个飞鸟形状的标记》的另一个版本,是青春肉体在1871年开出的理想主义诗歌之花。

*** *** *** ***

当时光的列车开到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我的主人的肉体正开着他的奔驰C200,穿行于一个大都会的繁华街道上。他看见高楼大厦层出不穷,种种商品琳琅满目,肉体的头上插满了红旗,祖国的花园鲜花烂漫。
诗人这天心情特别愉快,是因为他学生时代诗社的同学要来这座城市聚会。

去到机场的候机室,中年诗人一眼就看见了他的老同学,另一名中年诗人。老同学见面,自然是要热烈拥抱。可是因为各自碍于对方肚子的体积,又临时决定把见面仪式由热烈拥抱改成亲切握手。

我的主人把那诗人引进车子后座,自己坐进驾驶室。那诗人一坐进去,就看见后座里还有一个中年人,正背向着他。可那名面向车窗的中年人似乎自己已忍不住笑,肩膀抖了起来。抖完肩膀他一转身,两人便大笑起来。“我早就知道一定是你!”他们同声说。

奔驰C200去到临江楼时已经时近黄昏,江面上正下着濛濛细雨。三人进到“爱莲阁”,我的主人看见在层层镜子的反照下,形形色色的工笔莲花影影卓卓。莲花丛中一名中年诗人站在窗前看着江面,另一名中年诗人正坐在桌边,用手打着拍子唱着毛主席诗词。

这时卫生间的门突然弹开,里面又鱼贯走出两名中年诗人。七个老朋友见了面,自是少不得仰天大笑,激动握手,热烈寒暄。

人已到齐,自该入席畅谈。众人眼尾瞥见书写着《爱莲说》的磨砂玻璃正下方的“主席座”却没人坐,而体制内作家却坐在“主席座”旁边的一个位子,似乎面带微笑打着拍子哼着什么。于是众人择位而坐。圆桌周围各座皆满,只有“主席座”空了出来。

服务部长见人齐了,便下令上菜。海参花胶肚,山菌海鲜盅,菜胆蚝皇扒鲍鱼,鹿茸枸杞炖乌鸡汤,相继端了上来。部长亲自开了三瓶茅台,给每人斟满。

体制内作家乃性情中人。下午秘书谈及某评论家的言论,他其实忧愤难消。可是旧朋相聚亦是难得好事,他自是冷静得体,略带微笑。

七人中的小个子诗人其实多次欲拜访体制内作家,均因作家公务繁忙而未得实现。他正好坐在体制内作家对面。因此他眼神自是更为从容,微笑更温婉,以免体制内作家以为他心怀不满。体制内作家过意不去,便眼神温和地对小个子诗人说:你的散文,写得不错呀?

小个子诗人忙回道:哪里哪里,敷衍涂鸦之作。呵呵呵。

说罢他更为殷切地看着作家,以期望他说说怎么个不错法,同时提醒自己要保持微笑。这时作家想起自己其实没看过他的散文,便以一种更真诚的眼神说:不错不错。我要再读读。你吃鱼呀!别光顾着说话!

男人的聚会,自然畅谈世界政治经济。谈及天下诸事,虽是各有见识,大抵意气平和。然而一旦谈及日本侵占钓鱼岛事件,诗人们的争论却渐趋激烈。

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诗人说:人性中总须要具体的理念来承载其崇高感。数千年来,国人的“崇高感”载体由皇帝变成了国家。呵呵。也没人想过,如果没有人,国是什么呢?一些人却把国当工具,用来对付人。呵呵。

七人中大个子诗人和戴眼镜诗人关系比较好,所以一见面就抬杠。他说:爱国怎么啦?不爱国领土完整谁来捍卫?现在我们已经不是甲午战争时代。谁怕谁呀?大学生的反日示威,政府却严禁报道!安的什么心!钓鱼岛是不是我国领土?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媒体有义务向国人强化认识!

说罢他把手中的酒杯一放,啪的一声。

众诗人饮酒畅谈,本无分彼此。但大个子诗人酒杯击打桌面声一响,众诗人就不约而同地把眼光投向体制内作家。体制内作家正在看电视,见众诗人目光投过来,他便看得更专注了。

于是一名眼睛细长,长得很酷的中年诗人对大个子诗人说:年轻时的火暴脾气还没改!哈?罚!拿大杯来!呵呵!众诗人也起哄:该罚!哈哈!

大个子诗人虽然已有几杯下肚,但也知道无法坚持什么。于是他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桌面上的菜盆子,酒瓶子渐渐空了,体制内作家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他靠在椅背上向服务部长略略抬了抬头,部长就赶紧走上去。作家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部长恭敬地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于是众诗人听从作家的提议,上顶楼“时代”卡拉OK室。

*** *** *** ***

卡拉OK室内,众诗人围着茶几而坐,酒自然也是少不得的。

几首歌曲唱过之后,就连大个子诗人刚才的激愤情绪完全消失了。他抢过麦克风,深沉浑厚地一首接一首唱着。旁边众诗人不住地喝采,好!

但凡中年人聚会,所唱往往是他们青年时代流行的歌曲,而对当下的流行歌曲不是一无所知就是嗤之以鼻。于是他们相继唱过了齐豫、李宗盛的歌曲。还有齐秦的《外面的世界》、《大约在冬季》;崔健《一无所有》、《假行僧》、《花房姑娘》。至于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音乐一响,众诗人就争先恐后地拿起了麦克风。

诗人一(轻描淡写,抛砖引玉地):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诗人二(心领神会,承上启下地):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众诗人(深情领悟,却又无奈地):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诗人三: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

诗人四: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旧日狂热的梦,也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依然的笑容。

众诗人: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
……

五瓶法国红酒又干了。众诗人慢慢地坐到了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时不时发出哼哼哼哼的笑声。
也不知是谁点了唐朝版本的《国际歌》。

这时却没有人拿起麦克风了。七人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就象当年他们坐在广场的帐篷里一样。难道是因为他们都喝多了?又或是因为,他们都想起了当年他们七个人在广场上也刚好这样坐着,唱着《国际歌》?

突然,放在茶几上的一个麦克风掉到了地上。

咚!Vi ---------!

突突突,达达达。突突突,达达达。一列城际火车从江边开过去了。

连体制内作家也喝多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很沉重,而意识却像系在水底的汽球一样往上浮。他听着《国际歌》的音乐已经放完了第一段。现在无论是中止音乐,还是任它放完,“大家在逃避什么”的感觉还是太明显。即使是处于这样的昏醉状态之中,他还是意识到这样的情况最好不要自己来直接处理。于是他微笑着努努嘴,发音清晰地对小个子诗人说:摇滚你最行,你来!

小个子诗人永远处事最得体。他说:都说呢,是我的演唱会不是?说完挣扎着站起来。

在演唱过程中小个子诗人把自己超人的艺术天赋表现无遗。他把唐朝乐队那带有金属质感的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好象《国际歌》向来是唐朝乐队的作品,并且本来就是为卡拉OK而作的似的。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好!众诗人横七竖八地躺着或坐着,努力伸出双手在空中鼓掌。啪,啪。一两个掌声在高空中响了一下。

突突突,达达达。突突突,达达达。

……
……

服务女生进来 ,看见七个大男人昏昏沉沉地坐在沙发里,忍不住哧哧地笑了。她走到我的主人跟前收拾茶几桌面。我主人旁边的大个子诗人说:酒,还有酒吗?

女生笑道:这儿不是还有一瓶吗?

我的主人笑道:哪里,呵呵呵。那是个空瓶子,我们全喝光了。再,再拿两瓶来?

女生笑道:先生你喝糊涂啦!这瓶连开都没开过。你以为一切都是虚无的吗?

咚!Vi ---------!

“你以为一切都是虚无的吗?”

那个女生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难道是我的主人听错了?他极力辨认着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脸。女孩的脸渐渐变清晰,但因为太清晰了所以显得很模糊。他依稀相信她长着一头长发,应该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很明亮。但当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再证实一下时,却只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落地窗,和窗外细雨迷蒙的夜色。

这个……女孩……我……在……哪里……见过?

……
……
高级模式
B Color Image Link Quote Code Smilies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南方艺术 ( 蜀ICP备06009411号-2 )

GMT+8, 2025-7-19 01:44 , Processed in 0.042112 second(s), 13 queries .

Powered by ZGNFYS

© 2005-2025 zgnfys.co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