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西北农村女孩子的现实选择《黄昏到夜晚》

尤万龙 · 发表于 2008-6-9 09:09:32

黄昏到夜晚文/尤万龙这一年谭雅惠高中毕业，她爹谭文耀张罗着四处借钱准备让她上大学，可是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他。整个下午就耷拉着脑袋蹲在院子里一锅接一锅地抽着旱烟，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无奈。一只芦花子公鸡颠起一只脚站在墙头上，像个哨兵一样注视着对面高梁山上的动静，站了一会儿，微微一蹲拉了一泡屎。谭文耀看着看着一股火在胸口熊熊地燃烧起来，抡起叼在嘴里的烟锅一下子扔到了墙头上，想打死这只可恶的公鸡，不料公鸡一躲跳下墙头跑了，烟锅却沾了一身的鸡屎，谭文耀看着没有打着公鸡便骂了一句：“狗日的，你等着，哪一天爷爷剁了你的狗头。”谭文耀这一骂不要紧，却被从院畔下面上来的他爹谭玉殿听见了，用手里的拐棍在地上戳了几下,狠狠地说：“打的鸡飞狗上架的，咋了这是？”“没咋，爹来了？”谭文耀看见谭玉殿便笑了一下，问道。谭玉殿没有说什么，走过去坐在院子里的一截木桩上点了一锅旱烟，半闭着一只眼睛，吐了一口烟，用大拇指按了按烟锅的火星，说道：“学费营务的咋样了？”谭文耀无奈地拣起烟锅,走过去坐在他爹面前的一块石板上，点了一锅烟：“不咋样，没凑齐，昨天刚刚把猪卖了，又卖了几百斤黑豆，才一千八百块钱——还差的多了，今天出去跑了多半天，也没有借到一分，一打问都推拖着说没有，也不知道咋弄了！”谭文耀说完猛地抽了一口,不料呛了一下，“咳咳”地咳嗽着。谭玉殿抬头看了一眼谭文耀，轻轻吐了一口烟：“慢些么，谁跟你抢了？——依我看没营务够是好事，书念到这般程度对女娃娃来说就已经烧高香了，女娃娃嘛生来就是人家的人，再说识两个照门字就行了，也不做什么生意买卖，浪费那些个银钱作甚？你么看见咱这银盘山谁的光景不比你上，拖泥带水的人家在背后说闲话。”谭文耀猛地把烟锅从嘴里拉出来：“咋了？谁想说就让他说去，供书念字是好事么，怕别人说了?他们的娃娃倒是早不念书了，有几个是营务正经生意的？不是二流子就是溜光锤，人家肯定不欠债，我是欠了，可我也么乱花呀……”“办正事？黑天半夜的跑到前沟刘三寡妇家干甚了？”谭文耀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但立刻又收了回去，把烟锅从嘴里拿出来：“爹，我那天是给人家捎带地卖点黑豆，是送钱去了，不要听别人瞎说么。”谭玉殿把嘴噘起来，像铁管一样吐出一股烟，看着对面高梁山上被夕阳映红的杜梨树，伸手捋了捋下颌的“羊胡子”，说：“雅惠她娘死得早，这些年你一个人拉扯着娃，不过这人吧说快也快，这么些年没怎么觉得就过去了，娃也长大了，那几年怕后娘的长长短短，现在娃都大了，那些也就不要再考虑了，有合适的再办整一个过来，最起码有个提茶倒水的么……”谭玉殿若有所思地说着他的人生哲理。谭文耀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抽着旱烟，“咳咳”地咳了几声，把一口浓痰一仰脖子吐在当院，那只芦花子公鸡看见了，急匆匆地跑来啄走了，拍打着翅膀下了院畔。父子俩在院子里沉沉地坐着，看着门楼外远山上被夕阳映红的山脊，自顾自地抽着旱烟，太阳渐渐地躲在了山背后，只留下半边脸，红彤彤的霞光映在院畔边那几棵杨树梢上，被风一吹，像是飘着一面旗。谭玉殿又装了一锅旱烟，点起来吸了几口，慢吞吞地说道：“学费就不要营务了，回家也算一个劳力，总比你一个人强，多一双手多一份力，你看银盘山哪一家还像你白养活一个这么大的女子？人家不是出嫁就在家里帮扶，要不就出去揽工，多多少少能见点利，你这几年尽欠了些无头的债，顶个屁用？像前村龚四的大小子，听说也是个大学生，现在咋样?不也是脑袋上绾了个疙瘩，成天介卧在床上？”谭文耀默默地听着他爹语重心长地说着，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旱烟。其实他也曾经想过要把雅惠撤回来帮扶着他，可是看到雅惠每次回家一刻不停地干活，头上的汗流到脚跟儿还说不累，那是想为他减轻点负担，也是为了能在学校安生地学习，他就心软了，开不了口。可是现在不比以前，现在要的是大钱，整整地跑了一天，亲戚朋友家的门槛几乎全都踏破了，还是没有营务到一分钱，就是把家里的粮食全卖了，把吃饭锅卖了也凑不齐那些钱啊!他就恨自己的无能。可现在听他爹谭玉殿这么一说，心里的疙瘩似乎放开了点，就横向上比，自己的光景是不如人家，可自己的雅惠念了那么多的书，知书达理没人能比；纵向上比祖宗十八代代代都是泥腿子，到了他这一代再怎么说也有一个念书的人，即使不能光宗耀祖，但也没有给祖宗的脸上摸黑，问心无愧就行了，至于上学不上学都是一回事，上了学的卖猪肉，没上过学的至少也能卖个猪肉。谭文耀这么想了半天，觉得谭玉殿说的又何尝不是这个理儿呢？把一口烟吐在半空中，眼眯了一条缝儿，说道：“那您看咋办？这总是不太好吧！”谭玉殿猛地从嘴里拉出烟锅。瞪了眼睛说道：“咋不太好？你不好说出口，我来说，自己的娃娃又不是别人，供不供是咱们自己的事儿，于别人有何干系？”谭文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抽他的烟，看着杨树梢上的红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只留下一树“哗啦啦”时急时缓轻风抚摸树叶的声响。就在这时不知从那里传来驴叫声，似乎那声音要传遍银盘山的角角落落，谭玉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木桩上站起来，躬着腰走到院当中，说了一句：“驴叫了，我回去添一把草，雅惠回来叫过我那里来，”谭玉殿说完便走下了院畔，哼着《绣荷包》背了一只手回去了。雅惠从学校取通知书回来，刚要走进院子，却听见谭玉殿那样说着，便转身出去躲在墙角处仔细听着他爹和爷爷说话。不料他爷爷说的一些狗屁不通的话，就对谭玉殿以前的那些好印象就像漏斗里的水一样慢慢地流走，最后便消失殆尽。她奶奶死得早，自己端茶倒水地伺候着，可在这节骨眼上她爷爷却要她回来。不支持也就罢了，还要她爹把自己营务回来，分家门另家户的你多什么嘴啊！她心里就暗暗地骂了一句谭玉殿，你个老不死的东西，狼怎么不吃了你。他那样在心里骂完，心想她爹不可能听她爷爷，就直直地竖了耳朵听她爹到底咋说，可她爹的话让她更伤心，便忍不住流下泪来，心里一个劲儿地问：“爹啊爹，以后我能忘了你吗？就是我上了学嫁了人也不能忘了你啊！爹，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听那个老东西的？看看人家的娘老子把自己的子女捉金当宝介送进大学的校门，——爹，你就不能把我捉金当宝一次？爹，我也想上两天大学啊！我也想去借钱，可又有谁相信我这个黄毛儿女子呢？”雅惠在心里祈告她爹的时候，不知不觉痴痴地把手里的通知书撕了个粉碎，撕得像指甲盖儿一样大小，一片一片的，通知书撕碎的瞬间她的心也碎了。她把撕碎的纸屑抛在半空中，那些小纸屑像雪一样飘下来，被风一吹扬扬洒洒地到处都是。雅惠看着地上的纸屑，眼泪禁不住流下来，心痉挛地疼痛起来。心想：这么多年的期盼到头来却要付之以流水，不知道以后的路是什么样的，这或许是命吧！可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可现在呢？——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就恨起她爹谭文耀来，为什么那个老东西说什么就听什么呢？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年都是她爹把她拉扯大，她娘死得早，她走了，她爹一个人在家里抽闷烟，连个搭话儿的都没有。别人过年是红灯焰火满天，可是他们家吃过年夜饭都冷冷清清地睡了。没有女人的家不像个家，没有一丝温暖可言，没了娘，她爹也受了二十多年。她想到这些的时候又心疼起她爹来了，日子过的拮据，人又上了年纪，没有人借钱给他这是现实。借是人家的情谊，不借是人家的本分，又奈何？再说他爹也够能的了，十几年为她供书念字，确实不容易，她自己能把书念到这个程度应该说很不错了，那是她爹勒紧了裤带才勉强支撑着的。雅惠想到这儿，不知道为甚心里的恨就慢慢地消失了，说实话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应该自己养活自己，书还能念完？只要有心念书，到处都是书，还是算了吧！雅惠这么一想心就开阔多了。路有千万条，为何只走这一座独木桥呢？她擦干眼泪，对着地上的一潭水给自己挤了一个笑，便走回了院子。只见谭文耀坐在一块石板上抽着旱烟，雅惠走到他爹面前叫了一声“爹”，这一叫把谭文耀委实吓了一跳，支撑在膝盖上的胳膊肘打了一个寒战，身体失去了平衡，像狗啃泥一样爬在地上，烟锅也奔出了几尺远。他又一咕噜爬起来坐在石板上，用手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低了头问雅惠：“通知书取了？”“还没有取到，可能过几天来吧！”雅惠勉强笑了一下回答，走过去拾起奔出去的烟锅，递给谭文耀。谭文耀接住烟锅，在烟袋里瑟瑟地装了一锅烟，慢吞吞地点了火，吸了一口，说：“哦，我以为呢！”“老师说可能没考上吧，要不早就来了，还等到这个时候？八成是考不上的多。”雅惠顿了顿说道。谭文耀从嘴里拉出烟锅，看了看雅惠，一丝笑意挂在嘴角，看了一眼门楼外的远山，说：“哦，我以为呢！”雅惠听完她爹的话，蹲在她爹旁边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谭文耀看不懂的横七竖八，末了，才轻轻说：“爹，我不想念书了，没啥意思，今天我是去见我的一个同学，商量着一起进城打工呢！爹，你说行呀不？”谭文耀看着院畔杨树梢上已经散尽的红光，听着“哗啦啦”的树叶声，吐出一口烟：“行倒是行，可你的书念到这步天地，要是耽搁了，这……”“不要紧的，书还能念得完？”雅惠打劝道。“哎，爹没本事，不能营务的供你上学，爹么本事呀！爹这辈子只挣来个‘穷’，再啥都么有……”谭文耀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睛里似乎有些许亮光在闪动——或许是烟锅里的火光吧！“爹，没有甚事，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了么，咱怕甚了？念书走不通，还有别的路，只要人活着，总有办法的，过几天就和同学一块打工去，多多地挣钱，好好地孝顺你。”雅惠笑着说完这些话，眼睛里却噙满了泪水。谭文耀听雅惠说完，心里不由一阵酸痛，眼睛一热，流下几滴泪来，心想自己的女儿终于长大了，能替自己着想事了，这几年的书没有白念，钱也没有白花，可眼下却不能营务到钱叫这个懂事的女儿上学。他觉得对不起雅惠，但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又要在黄土旮旯里过一辈子，心就一个劲儿的痉挛，说不出来的难受，紧紧把手按在胸口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好一会儿轻轻摸了摸雅惠的发髻，说：“惠儿，吃饭去吧，在后大锅里给你热着呢！”雅惠扔掉手中的树枝，“嗯”了一声走回屋里，在锅底放着一碗黄米饭和一小洋瓷碗酸菜。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端了碗就吃，或许是吃的有点快噎住了吧，她打了一个咯，眼睛里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碗里，渗进黄米饭里。雅惠没有去她爷爷那里，吃完饭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那截木桩子上，看着已经升起在树梢上的月亮出神。月光洒在银盘山的沟沟洼洼，亮堂堂地洒下一层霜。雅惠不禁裹了裹衣襟，心里油然吟诵一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四周的山静静地立在月光下，隐隐翳翳地看不清它的面目，就像走夜路一样碰到了一个蒙着黑面纱的人，不说话，只站在你面前，头皮紧紧地绷在脑袋上，这种恐惧比任何拿刀子追着杀人还要窒息。这时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种恐惧，猛地一颤，再睁开眼时，山还是山，又远远地立在那里。此起彼伏的夜虫在这寂静的夜里七杂八乱地叫唤着。偶尔有一声蛙叫，却沉沉闷闷地夹杂在窸窸窣窣的虫鸣声中，透着些许孤独和凄凉。间或地又传来几声狗吠的声音，驴的长调从村子的东头传到西头，又从西头传回来，在银盘山这寂静的山坳里回旋着。这一切似乎是一曲交响乐，可又有谁能听呢？即使是纯自然的声音。疲惫的银盘山人早已经进入了梦乡。这些声音或许只属于这寂静的夜，还有这夜里无眠的人，雅惠便是这一切旋律的倾听者，就在这寂静的夜里。雅惠听着这一切，似乎有了一丝亲切。或许这么多年她只沉浸在那些为着梦想而又化为泡影的书本里，行走在匆匆而过拥挤的城市人群中，充耳的只有那些无际而吵杂的喧嚣。她想到这儿的时候，在心里照猫画虎地填了一阙词：                        小重山今夜星稀月朦胧。畅千万里梦，人孤影。起来独自绕村行，灯寥寥，狗吠蛩无声。举首思功名。村头杨柳高，缺溪绕。欲将心事诉天公，衡宇辽，嗓破谁人听？雅惠吟完这首词，便轻轻嘘了一口气，无声地笑了笑，不觉流下几滴泪来。院畔上棚圈里的驴叫了几声，打了两个响鼻，雅惠起身给驴添了一抱青草，径自走回里屋。前屋传来谭文耀沉沉的鼾声，她关上门，熄了灯，眼睁睁地看着黑暗里一只萤火虫飘忽不定地四处乱飞……

叶丹 · 发表于 2008-6-12 21:02:44

写了好多啊

平方 · 发表于 2008-7-13 16:34:19

[em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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