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记》（20首）

俞昌雄 · 发表于 2008-4-12 16:06:38

<div>《夜鸟》 在一切尚未减轻重量前，夜鸟不肯闭上多余的 眼睛。城市是清醒的而翅膀依旧黑暗 我们代替一两个游魂，收集这个时代 虚伪的证据，一句谎言，一次谋杀，甚至是一场战争 很多人，为此孤独，到老，到死；很多人 不敢冥思苦想，那在午夜传来的声声呼唤 仅仅渴求吮吸，咀嚼，消化 从一大片黑暗里分离出生活的光亮 我们，我们以为那就是，就是夜鸟想去的地方，就是幸福 即便游魂带走了衣裳，留下陌生的躯壳 2008.3.23 《为一个陌生的人祈祷》 即将走进火场的不是简单的悼词 许多人会忘掉他，如同抹去空气中夹杂着的尘埃 城市，从我站立的地方，陷了下去 它的光线越弱，我看到的悲伤就愈加稠密 一整个世界的呼吸，在那瞬间停顿了，几秒 花儿丢弃了芳香，鸟儿停止了歌唱 更远的工地上，大雾，层层掩盖了脚手架 当那些熟悉他的异乡人在事发现场大把大把落泪的时候 我，一个旁观者，看见了，菩提树的影子伸向了天空 一个不幸的人在那儿轻声涰泣 现在可以说了，他有冰冷的唇音，苍白的脸 他揉了揉眼皮但不愿捧出生前的一切 2008.3.16  《他乡》 许多人坐着，面对狡猾而愤怒的思念 他们相互间拍拍肩膀，指着遥远的他乡 发亮的土地垒起一座座花房 病态的蜂，等待邀请，一只，两只，三只 最后那只，属于，大地！他们全都这么 想！带着自己的影子、气味以及无数次的冒险 2008.3.5   《蒙塞尔•布莱克斯》 1、 现在剃须刀又回到他的嘴角 整个早晨，他都轻信轮廓，自己的脸和整个世界的 线条。身体是倾斜的，他的，我的 阳光只能射入一半，另一半显得愚蠢 布莱克斯相信那是幻觉，连同早餐、空气以及酒店外的 风景：鸟雀被追赶，一人高的镜子偷走了它的 飞翔，而交响乐团最后挽留的那位听众 喊着我的名字，他有三次停顿，等同于空气中的三色颤音 布莱克斯说“看吧，朋友！生活是被迫的 我们是被迫的！只有一种呼吸愿意和这个时代同生共死” 2、 尴尬的城市和同样尴尬的思想 我以为万物都有他们悲伤的理由，让那些 听见了的人和曾经看见了的人都来到我的怀里痛哭吧 轻柔的，庄严的，像梦幻中等待安抚的 宠儿。布莱克斯也这么想 在卧室，在地铁，在广场，在某个陌生的时刻 他让自己变得空荡，抛却时尚，政治和飘在异乡的母语 我以为那就是宽恕了：像三叶草的祷告和马蹄莲的献祭 捧出苏醒的灵魂吧！让他们看到阳光和雨水 看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副坚强的外壳 3、 布莱克斯要赶往油画村，他为一场盛宴准备了 足够的掌声，从黑暗中爆出而后掠过这座城市的地标性 建筑，它是贪婪的、不安的，也是异常绚丽的 不，不，不，它是短暂的，陌生的，甚至是颤抖着的 在这个倾斜的早晨，在我低头冥想的时候 窗外巨大的人潮依旧裹着同样巨大的荣耀 没有人摸到未来的阴影，也没有人确信 大地在动摇，风再起，云堆积 布莱克斯说“看吧，朋友！生活是虚幻的 我们是虚幻的，只有一层面纱可以掩饰它的极乐和荒凉” 2008.3.9 （蒙塞尔•布莱克斯：芬兰籍前卫画家）   《她们说，那是罪责》 黄昏中的沙井，落日沉之又沉 几只低飞的鸟来回盘旋，不作停歇，亦无声 粮仓在更远处。街边小店里总有三两女人摆手召唤 鲜明的轮廓，十足的微笑 仿佛整个世界干净得就剩一副雪白的肉体 谁都可以撒野，尖叫，裹着黑暗中的欢颜 别以为那是酸果或是蜡，别以为她们的名字都叫“红” 她们说，那是罪责，是抽搐的被玷污的梦幻，是滴落的血 黄昏中的沙井，落日沉之又沉 三两女人数着陌生的鸟，展示熟悉的身姿 饥渴近在咫尺。有人偷偷地捧来水罐 虽然清澈见底，但却养不活路边嗜睡的丁香 2008.3.7   《两座建筑间闪烁着光芒》 啊，靛青色的透明的夜晚我总想起特区报大楼和 安柏丽晶间那块圆形草地。月亮高挂，是另一座白色城堡 拂来拂去的光辉多像我皮肤里隐藏着的气味 所有的昙花都将在夜晚的尖顶上绽放，只有我 啊，只有我，如此含糊地低头耳语 等待城堡里的那位天使，和她即将赐予的 一件薄薄的衣裳，一滴永不干涸的露水 2008.3.16   《当他们要求整个世界安静一些时》 过了清明就看不到那些队列了。有些人葬在山中 另一些人，被埋进海里。亲人们带上冥币 火烛，记忆，甚至是半夜里醒来的疼 当他们要求整个世界安静一些时，有人眼睑低垂 看不到春雨和渐渐拢起的薄雾。而黛安芬 刚刚生下她的孩子，她想取走仙湖的澄净和任达山庄的绿 可四月多么短暂，没有沉醉也没有恐惧 赶紧上路吧，过了清明那里没有人会遇见亡魂 山里的风将引来黑暗中的笑声 海里的鱼将游回发光的岸，尽管仍能看见 乌鸦和它变形的翅膀。但请主来保佑 赐予圣洁的童话，赐予羞怯的心。为此 接连数日，黛安芬不敢轻易丢下手中的活计 她要记取花萼中的芬芳连同芬芳里夹藏着的光芒 在未来，在孩子与母亲之间，母亲与万物之间 2008.3.14   《所谓的……》 我只要城中村一扇向阳的窗子，一张陌生的脸 对着这个世界微笑；我只要她眼里的那片 晨光，映照那渐渐明亮起来的花朵 在纵横交叉的村中小径，无数乡音诞生于所谓的监禁中 年老者闲坐一旁，年轻些的，结伴赶往闹市 每一个日子都带着半透明的渴望 准备好起飞，逃离隐蔽的角落，不安的梦 每一座春天背后都摆放着发光的摇篮，因而 当善良的访客来临，她要再次挥舞起那红色的丝巾 以此显示这里孕育着最富活力的种籽 轻柔地，默默地，承受着光束 它们就将同太阳一起从无比傲慢的雪中升起 我只要城中村那些流浪的云，它们以悬浮的方式安置了 自己，一条五颜六色的彩虹日以贴近 他们互相祝福：温暖的话语，甜蜜的话语，深沉的话语 所谓的幸福原本就是这副模样…… 一面镜子，镜中透着光，光里隐藏着美丽的讯息 2008.3.28   《垂钓者》 西丽的湖水带着旋转的镜面。方圆十里 只有树林，飞鸟，以及春晓时才有的轻盈的梦 垂钓者朝远处抛竿，接着等待 等鱼上钩，等山茱萸丛边逝者发出沙沙的回响 我以为当万物俱寂，薄雾就会带来永不复归的事物 回到它们的原位，滋长，述说，召回自己的荣耀 可是，午后突如其来的微风却弄皱了湖水 我猛地醒来。看见雪在山顶悄悄融化 而那时的垂钓者恰好完成了属于他的三月的 阴影，和湖水一样蓝，蓝得只剩下半截透明的咒语 2008.3.17   《在被幻想的城市里》 路边的蛇麻草会提醒你驻足，留意头顶最亮的那颗 星星。我们将在某个愿望里相遇 夜莺传唱过的爱情将划过彼此颤栗的心 晚归的布道者只用了一秒，把你变成最小的天使 你飞时没有任何声响，带着我的玫瑰和一生 都不敢轻易绽露的爱和幻想 2008.3.21   《清醒》 我曾经有过的那么多的梦想 都像成片葵花地里最后凋谢的花冠一样低垂 我曾经描述过的一切幻像都过于孤立而没有光泽 我收回了我的光阴，我的阴影 我把我祈求而得来的一切都给予了那些 祝愿我、陪伴我并给过我力量的穷人 在徐徐开启的春天的黎明和陌生的国度 当穷人从每一道宁静的光线中引来奇迹或勋章 我看着，却并不渴望得到满足。我知道 只有这些才值得人们去赞美。只有这些：清醒着的 身体，口形，文字，以及遗落黑暗地域里的祝福 我才会把它们交给穷人，世界，和历史 2008.3.11   《和樱草花有关的葬礼》 ——给我的好友詹姆士•威廉德 此后只有寂静。我们只有透过草叶上的露珠 才能看见彼此的脸，直到野松鼠梦醒，猛地攀上高枝 牧师说那是上帝在为你引路，你的兄弟姐妹 坐在云端，身着白色裙衣，怀里洒着一千年的泪水 我知道你是轻的，透明的，不着边际的 你在风中，在雨里，在天上，在人间 你时不时仍会在秋天灰色烟霾里*。你的女人 大步迈向湖边，从水中照见来世的姻缘 此后只有寂静。我们只有透过那场和樱草花有关的 葬礼，来确认：你曾经死去，但到现在还活着 2008.3.16   《停》 恋人们知道…… 他们偷来的吻将停在这里，在月亮下面 停在蓝褐色的夜晚的空隙；他们的心跳此起彼伏 男的想要，女的也想要 彼此裸露在斑驳的香蜜湖边的楷木林间 纠缠。吞咽。燃烧。不断地练习一切关于爱的力量 月亮想吸附他们的光，用于指引，宽恕 那被孤独捆绑的人，像我 置身于一整座大地的包围当中。我干涸的灵魂 曾经被赐予源泉，被解放，被带往高处 而头顶的星星持续闪烁，它们停在黑漆漆的夜空里 我仍能看到奇迹，坚硬而又不可分割 2008.3.13   《不算笔记的笔记》 春天过半，绿化带里仍能看到剪裁的工人 杂草被摘除，露出一整排圆形的花冠。偶有飞临的鸟雀 在上面嘻戏，学着人类的样子。他说，小心足尖下的 芬芳，那是一座幽深的海洋。在随后的时光里 他唤来更多的同伴，把残枝草屑搬上 笨重的卡车。路人不会留意这样的一个瞬间 更多的鸟雀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展翅的、停歇的、鸣叫的，那意图十分明确 没有一块领地是不受约束的。他们踩动了油门 暮色中，没有人会记起拯救的力量 一小团阴影扑闪在绿地里。他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没有邪恶，没有伪装，也就没有赤裸裸的死亡 2008.3.25   《的确》 汤养宗在若缺论坛发帖，后面拖着长长的 尾巴。一些人想看到自己未来的样子，另一些人 得了同样的一种病。的确，没有任何光芒可以阻挡 来自心灵深处的秘密歌唱。会跳，会飞，像 镜子中怀孕的女人。她在晨光中来过一次 日落时，她又多了另一副面孔 汤养宗从未给过解药，但他知道那些丧失宗教的孩子 的确可怜。一边等待一边表演，终未找到自己的影子 一切如我所见：网络，虚拟，以及翻出心灵的嘴唇 不断相遇，不断消隐，直至沉默无声 2008.3.12 《旧梦十四行》 坐上最后一班长途汽车，赶往你所在的那个城市 下着雨。斜靠窗边的我已提前看到一条带状的大海 伟大的蓝色，蓝的边框，蓝的思念 多像一堵墙一堵连最高的翅膀都难以飞越的 墙。你在鼓浪屿的礁岩和船只的倒影间来回踱步 几棵云杉默默伫立。咸湿的海风吹动 你的发稍和衣襟，隔着远远的，我喊你 水把一切都覆盖了。而离别时的我们只能 颤栗。对于一个在快乐的短暂的三月里遭遇爱情的人来说 那里什么也没留下，没有现场，没有余光，没有 被命名的梦。你问我是否还记得去年的同一个日子 春天临走时留下了她那最美的花冠 我努力伸手，却怎么也够不着。而你眼里含泪 在那瞬间就把我揽入轻微颤动的乳房中 2008.3.17   《我知道或者我不知道》 偏远地又有矿工被埋，在地下数百米深处 没有呼吸，也看不到惊异的表情。挖出来的煤还是一样得 黑，大块的被运走，小块的还堆在那座山头 半夜里有人带上了手电筒，他要取回丢在井口的 一只布鞋和两枚钮扣。那是一群人唯一留给这个世界的 活着的证物了：它所走过的路仍将有人走着 而它们拴住的躯体现在已成一副记忆里游走的空壳 妇人们围坐一起，七天七夜，守着一盏摇曳的 长明灯，像是祈祷，也像是诀别 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取代这样的场景了 除了黑色和灰色，除了煤块和煤块里蠕动的体温 在地下数百米深处，我知道年长的仍将咳嗽 年轻些的，偶尔还会打个盹。只有他们可怜的孩子 不忍舍弃那些细格子状的阴影，躲开一缕月光 或捉来一只流荧，仅仅是为了那藏在苦难背后的光亮么 我不知道山头上是不是吹着风，不知道 取暖的人挨近火堆时会伸出怎样的一只手 不知道十指有多宽多大，不知道世界是怎样的一团黑 即便这片土地是如此得圣洁，充满忍耐和尊严 但每一次塌陷，我都看见祖国的心脏拱出了凝滞的血 2008.3.12 《旺角一瞥》 双层巴士开得缓慢，一人半高的广告牌在前方 被三两个人挂到半空中。更上方，吹汽泡的小男孩 顶多六岁，他迷恋透明的球体和这个不太透明的世界 我看见他时，他也看见了我 在香港，在旺角，在一拨接一拨的人潮中 我从车头转向车尾，小男孩并未消失 他有小嘴和美丽的吹气棒，两者一致朝上 汽泡越来越多，被风吸引，相互追逐着 最小的那个害怕坠落，于是躲进街边艺人的长发里 最大的那个被某阵空气轻轻托着 没有人看到它，它在膨胀，已经可以映照一切了 三秒钟前，我只看到三分之一的繁华 建筑，名品，以及立体的时空。但现在却不同 我还看到属于它们的不可分离的 气味，温度，潜藏着的脾气，不断攀升的历史 彼此融合着，没有人想抓住它，也没有人担心它的爆裂 2008.3.27   《似曾相识》 香梅市场拆了一半，新闻里说那儿曾经是 池潭，四五米深，淹死过六七个人 我不信，去那儿捡泥块、瓷砖和早已弯折的钢筋 搭一座临时的简易的住宅，等十几年前的过客 第一个来访者是位壮汉，理个平头 说话粗声粗气，喝茶时胸腔里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第二个来访者半遮着脸，戴墨绿色草帽 大半个上午老揉眼睛，红得很，肿得很，疼得很 第三个来访者体弱多病，留长发，穿白衣 挺着个大肚子，却没有想爱的人 第四个来访者推着板车，不装菜，不装粮 拉着一个生病的孩子，他们异口同声地喊：“渴……” 第五个来访者只呆了十来分钟 他说天气热，还得回去再游它几圈 第六个来访者是个糟老头，唾液都流到下巴以下 他还一个劲地笑，露出仅剩的两颗黄牙 第七个来访者身份不明，他推门的那一瞬间 我就感到似曾相识，但到今天也记不起他的样子 2008.3.3   《长得像我的另一个人》 从罗湖到香蜜湖，我没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那最后一个走出火车站的年轻人 没有行李，只拿着一张崭新的城市地图 他向东月亮就移向东边，他向西月亮跟着向西 他往南，微凉的晚风就齐唰唰向南吹拂；他靠北 时间就凝在那儿了…… 两个长相相似的人迎面撞到了一起 他害怕偌大的广场事先预设的这副身影，而我 担心那被他抛弃了的过往的生活 我们没有故乡，也没有急于在想念中老去的亲人 没有隔阂，没有争吵，也没有哀伤的眼神 霓虹灯还在闪烁。夜来香仍在绽放 有人在暗中发出邀请：给流浪者一条敞开的道路吧 它的终极是一座明亮的花园，花园四周要搭起 翠绿色的葡萄架。我们看不见对方 但可以摸到彼此的脸…… 宛如夜幕下不肯散开的那些逃出晌午的光斑 一块一块聚集一起，成为发光的墙或 更为轻盈的梦。因此，没有尘世的噪音可以到达这里 也没有惊悚从我们掌心，一阵阵偷偷地滑过 2008.3.9 </div>

凉夜 · 发表于 2008-4-15 12:47:49

先提提

游太平 · 发表于 2008-4-15 13:57:22

多年来都在阅读俞昌雄，问好了！

俞昌雄 · 发表于 2008-4-15 20:14:42

问候凉夜和游兄！生活本来就是一首诗，只是看你如何取舍罢了。

jungemi · 发表于 2008-4-17 21:11:16

顶了!!!!!!!!!!!!!!!!!!!!!!!!

jungemi · 发表于 2008-4-17 21:11:31

顶了再顶!!!!!!!!!!!!!!!!!!!!!!!

窝窝_心窝窝 · 发表于 2008-4-26 23:49:26

"夜鸟"和"我知道的或者我不知道的"印象很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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