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人需要打开几次

belliwether · 发表于 2007-1-19 01:3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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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center>人需要打开几次<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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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镇的午后时光 <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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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那个男人拎的是一袋梨。<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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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中午的热暑开始退却，可天空还是很亮堂。他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进你的视线，一只手拎着吃的东西，边走边吃。松弛的眼皮盖着眼睛，轻巧地回避了别人投注的目光。有时他买一些卤菜：鸡爪，肚丝，花生米之类。有时买一些饼干，水果。他吃鸡爪的样子很细心，似乎牙齿不太好。他总是一个人，瘦瘦小小的，慢慢地走，慢慢地吃，慢慢地嚼，偶尔抿着嘴唇回味一下，这时你就会发现他的嘴有点儿尖。<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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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怎么一下子就没有力气了？身子越来越重，就象陷在藤椅里面，爬不起来。”<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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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看上去一点神儿也没有，有点象老富根。婆婆斜躺在藤椅上，说话已经很吃力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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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富根，我还能有点印象：夏天傍晚，从河里洗完澡爬上岸，他卖完烧饼挑着筐子从家门口走过。有时他会从筐子里拿出一个烧饼给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吃烧饼。每次我只将烧饼皮剥下来吃掉，因为烧饼皮上洒着砂糖和芝麻，剩下的全部扔到鸡窝里。<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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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的是附近钢厂里看门的。自己一个人，赚点钱，吃吃花花，倒也蛮省心的。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婆婆恹恹地说。<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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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儿忙女，人活一辈子，就这个名堂三，还能有什么呢，忙得再好，碰到没有良心的，忤逆种，也没有办法。象老富根，挑了一辈子烧饼担，一个人，无儿无女，说死就死了，也没受什么活罪，不要劳烦别人。死了，两眼一闭，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不要牵挂了。 哎，死鬼老富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觉就一下子过去了呢，好死场啊。一点也不劳烦人。”<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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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渐渐走远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没有什么束缚，没有什么牵挂。孤独，有时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咦，奇怪我怎么会突然想起李海军的爸爸，李海军现在在哪儿呢，我见过他的爸爸，只有一次，李海军和他长得可真象，一样长长的脸，下巴很长，向前探着，不说话的时候，嘴巴微微张着，一副陶醉的样子。父子两人一直相依为命，李海军的妈妈跟人跑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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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熟识人讲李海军的爸爸年轻的时候并不瘫，长得高高大大的，挺有力气。年轻气盛，是吃了别人的暗亏给弄瘫的，瘫了没多久那个外地老婆就跑了，谁愿意跟一个瘫子过一辈子呢？我没有见过李海军的妈妈，姐姐讲李海军的妈妈长得挺白的，看上去就显得年轻，而且一看就象是外地人，一定是她去学校给李海军送伞，姐姐她们看见的，那些女孩子最喜好窥探别的同学的父母了，张燕的爸爸一看就象杀猪的，她们总是用这种口气谈论，李海军的妈妈一看就象外地的，那么白，一说话，果然是外地腔调。<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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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放学，我和李海军都要同一小段路，路的尽头是一座水泥板铺的小桥。李海军住六队，我住一队，他过桥，直走，我往北拐，不过桥。那座桥是个没有底的梯形，两边没有栏杆，桥面不宽，只能通过拖拉机。我一直害怕从那座桥上走，总是担心会掉下去。很多次做梦，我都梦见自己在那座桥上一点点往前爬，但还是会无法避免地从上面掉下去，然后就吓醒了。韩俊不就是从那座桥上掉下去过吗？放中学的时候，很多人过桥，他被挤了下去。那是冬天，他穿着一件兰色的滑雪衫，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人浮在水面上，头仰着，脚乱踢着水，惊恐地哭喊着妈妈，后来一个开拖拉机的矮个子男人下水把他抱了上来。那件滑雪衫是正反两面都能穿的，就和现在能正反两面穿的羽绒服一样。我记得那个时候女孩子们都已经不喜欢穿花棉袄了，就象现在她们不穿滑雪衫一样。<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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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李海军爸爸的那天，放学放得有点晚，因为快要毕业考试了，我一路听李海军神气地讲着“四大天王”，我不知道什么是“四大天王”，我以为是电视里的武林高手。“四大天王”：黎明，张学友，刘德华，郭富城，黎明是北京人，排在第一位，张学友唱歌唱得最好，香港人，排在第二位，刘德华排在第三位，郭富城最小，排在最后。李海军哼着歌。“四大天王”我觉得这是个挺厉害的名称，“天王”，“至尊”“盟主”那个时候我满脑袋就装着这些东西。李海军还跟我讲过美国，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讲过日本，日元是最不值钱的钱。还讲过“核武器”，那时我以为是“黑武器”，他给我讲“黑武器”的厉害之处。“黑武器”我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厉害。李海军还讲他外婆家的山洞，讲那个山洞里面藏有多少枪，手榴弹，大砍刀，那时我是深信不疑的，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山，对山充满狂热的遐想。李海军还讲天上的星星，讲飞机，火箭，比谁的速度快，所有这些我都是第一次听说。<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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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爸爸的时候，他正谈得起劲，突然就住嘴了，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坐在一辆改装的低矮的电瓶车上慢慢地从身旁的岔路上开过来，头发蓬在头上，象一团黑色的棉花糖，身上的衣服灰灰的，沾满油渍污迹。那是辆改装过的电瓶车，三个车轮子，车轮子很小，藏在车底下，几乎看不见。马达发出低沉的声音，慢慢地向我们开过来，就象个方形的没有盖子的纸盒子被小心翼翼地往前拖动着，抖抖合合的，看上去很不结实，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散架。李海军低声地叫了一声爸爸，这时我才注意到那辆电瓶车的后面放着一副木头拐杖。天哪，李海军的爸爸原来是个瘫子，我感觉很难过，他叫李海军上车，李海军没有答应，那时侯李海军已经长得很高了，坐在最后一排，他上学上得晚，比我要大好几岁。其实那辆车怕是吃不消坐他们两个人的。李海军叫他爸爸先走，然后自己大步跑上那座水泥桥。<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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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军的爸爸是个瘫子，紧接着我就知道李海军没有妈妈，妈妈跟别人跑了。紧接着我们就小学毕业了，毕业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是没有半点感伤的，都是一个村上的孩子，大家象往常放学一样，出了校门，各自回家。毕业那天我没有和李海军一起回家，我是和一群邻队的孩子特意走了远路，在河港对岸往东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到家，过那座桥的时候我还是胆战心惊，害怕脚下出差错掉下去。后来，我一直没有遇见过李海军，我遇见过很多原来的同学，韩俊是遇见最多的。大概是初中毕业的那一年，对，就是那一年，正月的时候，我在街上的台球室又遇见韩俊，韩俊已经不上学了。韩俊告诉我李海军的爸爸在家里面喝农药自杀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人反锁在新建的房子里，喝农药自杀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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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偶尔听见一些老人们谈论，他们感慨着，叹息着，一分惋惜中带着十分悲凉。生离死别，在他们的眼中已经看得很开了。他们平静地谈论着，轻声轻气，不慌不忙，就象他们体内的钙质正在静悄悄地流失一样：李瘫子，他们凑在一起，抽着烟，偶尔剧烈地咳嗽几声，然后远远地啐一口痰，然后继续，李瘫子，真狠得下心，他非要熬到儿子长大成人，也给他盖了新房子，把一切都忙得稳稳当当的，才肯放心死，哎，李瘫子，年轻的时候，多么结实的一个人，哎，人啊！活一世，真没有意思。其实，那天傍晚放学，看见李海军大步跑过桥面，小心地在后面扶着那辆摇晃的电瓶车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李海军已经长得象个大人了，高高的，脚步稳健有力，他和我们这些小孩子一点也不象。他比我们都大。<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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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镇，这是它的官方名字，老人们讲解放之前这里只是一片坟茔滩，叫唐家圩，一个姓唐的地主在这一带很有影响，又是这一带唯一的西医，人们便叫它唐家圩。唐家圩，这是个民间流传的名字，一直沿用了很久，曾祖母就一直这样叫着。唐家圩，唐家圩，声调上扬，加上方言本身的粗犷豪放，唐家圩这个名字念起来很干脆，上口。小时候，我也曾这样起劲地叫过，舌头在嘴里快速地上下一打，一个响亮的名字就叫出来了。至于复兴镇，种田的人们是不大叫的。唐家圩，唐家圩，他们还是喜欢这样轻快地叫着这个老旧的名字。<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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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搬到这个镇上的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了，从此不用再每天骑着车上学，学校就在家附近，穿过大门口的菜市场，再沿着大街边走几十步就能在早晨的雾水中隐约看到学校门楼上那四个镀金大字：复兴中学。这是镇上最好的中学，每年都有两三个学生能被县城里的重点中学录取，我是班上的第一名，有很大的希望。当然后来没有考上，后来我第一次高考再次失利，曾祖母近乎哀叹：这个孩子总是没有考运。<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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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运？后来我知道不单单是考试没有运气，在别的方面我的运气也不怎么样。<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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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害怕陌生的环境。在县城参加高考的那三天，那是我第一次住在城里最大的宾馆里。低矮的房间，三张床，两张靠在一起，另外一张靠在墙边，床单，被子，枕头都是彻底的白色，宽大的油布窗帘占据了一整个墙面，将大街上的噪音完全隔绝在外，整个房间里安静极了，中央空调吹出的股股凉风让我感觉时间无比漫长。<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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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一切，那就象是一场恶梦，那根系在中央空调出风口金属方格上的红丝带，在人造的风中扭转着，飘扬着，随着风向肆意摆动，就象两段没有骨头的妖怪。第一天的晚上，我爬上床和椅子，想偷偷将它解下来，可是太高了，够不着，它就这样一直随风飘着，扬着，张牙舞爪，滋牙咧嘴，象在嘲笑我这个不起眼的怕生的家伙。房间里靠近窗帘右边放着一座落地的台灯，粉红色的灯罩，塑料的，软软硬硬，宛如一件缩小的百折裙。台灯发出强烈的黄光，左占乾和商学宇洗完澡出来便一头载倒在床上，然后我洗澡，脱光衣服站在浴缸里让喷头的凉水从头顶狠狠地洒下。我惊奇地看着镜子里那个矮小，瘦弱的身体，有一刹那我不相信那就是我的身体：突兀的颧骨，凹陷的脸颊，尖尖的下巴，脸色苍白，眼光无神，一张棱角分明却又萎靡不振的脸孔；扁平的胸脯，凹瘪的肚皮，肩膀狭窄，细弱的胳膊无力地垂在两边；更恼人的是两条腿突然显得如此粗短，呆笨滑稽，仿佛骨骼的发育突然在此停滞。我伤心失望地站在湿滑的浴缸里，使劲绷紧小腿的肌肉，收腹挺胸，昂起头，希望能增加一些高度，希望镜子里那副不协调的身体能够有所改观。高中三年，寄宿在学校，我竟然没有好好在镜子里打量自己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我一直在心里面取笑许恒，他的口袋里有一块小方镜，早读的时候老是偷偷地掏出来，放在手心里边照边拽着下巴上的胡子。我觉得他真是无聊透顶。还有陈根海，我也一直看不惯他那矮胖的身材，走起路来一摆一摆，鞋底发出一种沉闷拖沓的压迫声。我竟然这样自以为是。一个用挑剔的眼光看待别人的人，却忽略了自己。<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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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左占乾和商学宇躺在床上发呆，房间里凉飕飕的，我拉过线毯裹在身上，我也不想说话。于是房间里又充斥着那种让人心里烦躁不安的安静，这种安静让我根本看不进书。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我试着拉开窗帘看看外面，窗帘很厚，有三层，最外面是墨绿色的涤纶布，搓上去很粗糙，最里面是银白色的油布，中间一层是兰色的灯心绒布，很厚。我用力拉开一角，窗外灰蒙蒙的，也许是因为窗户玻璃是茶色的原因。一辆辆轿车陆续开进来，一律在眼皮底下转一个90度的弯，然后精准地停在指定的车位上。远处有几个烟囱滚滚地冒出白烟。宾馆的锅炉房前有一堆煤。一些水塔箱呆滞地架在低矮的居民楼顶上。我本想看看街道，看看行人。街道不在这个方向上，街道在对面房间的窗外。我所看见的尽是些无声呆板，参差不齐的杂物。我只能索然无趣地拉拢窗帘。<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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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时候房间里所有的灯都亮着，就象是人造的白天，设定好的亮度，恒定的光感，一进入房间时间就仿佛停止不前了，或者陷入一个时间的旋涡，没有参照物，无法分辨具体的时刻。我们只能躺在床上发呆。我紧张得睡不好觉，很早就醒来，一旦丧失时间的感觉，睡眠就显得没有意义。<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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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间接近过道的尽头，过道中间有一个服务台，也许所有宾馆的过道都是那么的狭长，幽暗，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无法分辨的香味，制造出一种故作温馨的氛围。我静悄悄地依着墙边走，感到一种被遗弃的孤独。身边的同学，有的藏着心思，忧心忡忡，有的欣喜若狂，大声谈笑。我隐约感觉我们已经不再是一个集体的人，这个集体在进这个宾馆的第一天就开始瓦解了。现在，我们是一个个独立的自由人。那些熟悉的同学仿佛一夜之间变得遥远，陌生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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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当化学老师没有和我们一起乘车回去的时候，当他凌乱的卷发在匆忙的脚步带起的风中变得更加凌乱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们将要散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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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学老师，许永智，北京师范大学毕业，高考那一年他刚刚结婚。我们都吃过他的喜糖，那天晚自习，他从教室里进来，沿着走廊挨个给我们发喜糖，我们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也是复兴镇上的，我为此感到很得意。他刚来学校的时候我正在读高一。卷发，前额有点秃，总是穿着一件蓝黑色的老式薄风衣，敞着衣襟，走路很快，象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后来听姐姐她们讲他和我们的英语老师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我们的英语老师，那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美丽伶俐的女人，也同样有着一个美丽的名字，薛如梅，用我们的方言念起来就是：雪如梅。<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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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需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是我们那个酒鬼班主任兴致来时写在黑板上，念给我们听的。雪和梅，都是至清至洁的化身。<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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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终于走远了，曾祖母斜躺在藤椅上好象睡着了，其实，她自己心里面是有数的。我们是瞒不过她的。血吸虫，年轻的时候，病没有除根，渐渐恶变。一想起医生的话我就咬牙切齿地恨。中午那个姓刘的赤脚医生给她打了一支止痛针，现在应该没有那么痛了。也许再过一些时候，单单靠止痛针就不会有什么效果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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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钢厂的烟囱已经开始冒烟了，四点半，是时候到菜场去买菜煮晚饭了。再过一会儿，那些打工的外地人就会两三成群地从这条街上走过，那将是他们一天最快乐的时光。<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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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大学的片段记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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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大学首先是从军训开始的。大学军训也算是比较有中国特色了，领导们认为通过军事化的训练可以除掉学生从五湖四海带来的不良习气，现在回想真是有点滑稽，那些教官感觉比学生还要痞气。我们连的教官是个叫关猛的二十八岁的士官，当了八年志愿兵，嗓门粗大，但是底气稍微不足。休息时他就跟我们讲他年轻时候的事，讲他如何打架斗殴，如何用尺把长的砍刀砍人，砍完人后又将刀子藏在草垛里或者扔进河里。他说他上高中时书包里是带着砍刀上学的。最有趣的一件事是他讲一个女同学上自习课时公然换上一条新买的牛仔裤穿给自己看，就因为他一句无心的夸奖的话。他说那个时候的女孩子可真傻，可以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喜欢的男人，不管他多痞多浑。他说这些往事的时候，蹲在草坪上，中午的阳光晒得他满脸油汗，他眯缝着眼睛，蓝色的贝雷帽被汗水湿了一圈，手不时地拽一把身边的杂草，脸上浮着一丝我当时认为是得意的神色。军训结束前的那个晚上，学校组织了一场演出，我们盘腿坐在尚有几分余热的水泥路面上，学生代表们说着一些煽情的感激的话，让人浑身不自在。我记得有一个节目是两个女生拉小提琴，拉的是《梁祝》的片段，在那样烦热的夜晚，听上去倒有几分韵味。现在一眨眼都快要毕业了，那张军训合格证还放在我的皮箱里，照片上我戴着绿色的帽子，有点歪，一副高中时的大框眼镜，目光茫然，呆滞，这似乎预示着我后来的大学生活：浑浑噩噩，不知所措。<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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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带着巨大的悲伤进入大学的，曾祖母没有等到我军训结束就去世了。直到现在悲伤总是如影随行。我沉浸在这种悲伤中，不苟言笑，上讨论课时总是紧绷着脸，英语老师是一个外语系的研究生，胖胖的脸，说话轻细得很，有一次上课时她说我有点special,说我从来不笑。她建议我们看英文原著，我兴致昂昂地乘车到市区的外文书店买了一本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开始时看得挺起劲，遇到不懂的单词就查字典，后来翻了几页，就不知所终。现在唯一的印象就是第一页作家描写的是炎热的夏天，唯一记得的单词就是“stir”，大概是“摇摆”“动摇”的意思。后来我看了这本书的中文译本，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的，书很薄，翻译的水平不错，用词简练，这符合海明威的风格，估计翻译是不按字数计费的。这本书应该算是我看过的唯一一本言情小说。故事简单合理，描写生动，书的封面是蓝色硬板纸，很大气，跟租书店里烂木头书架上那些成排的盗版书比起来，简直就是五星级酒店与乡镇小旅馆的差别。现在想想，上大学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随时随意地看这些“五星级”的书，不用准备零钱。<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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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懒散的“妄想狂”，现在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真让我如释重负。我总是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合理的，可行的，美好的，值得憧憬的，因此值得一个女人与我一起开拓，一起实现，一起分享。当然顾冰没有被我的美好前景打动，她拒绝了我两次。第一次比较彻底，第二次我们达成了口头协议，三天后，她打电话告诉我说她反悔了。她说自从那天她答应了我之后，当天下午就觉得不舒服，整个人象犯了什么错事似的，心里面慌慌的，直想吐。在电话里我装得很绅士，告诉她没事，这又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安慰她叫她不要为此感到任何内疚。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后面一句话我不记得当时有没有说，反正当时我完美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说实话，在接她电话之前我就有预感，这个预感一直缠绕着我，反正是迟早的事，总要有个了断。所以对此我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做了深呼吸，跟杂货店老板娘要了一个小马扎，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看着各种牌子的让人倒胃口的方便面，发现原来自己每个牌子的方便面都吃过。挂完电话后我仔细回味她说的话，并根据与生俱来的敏感，以及由己度人的思维定势，得出一个结论：我是一个让她感觉要吐的人。用欧美电影里的一句经典台词就是“you make me sick”,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sick man”,我越想越气，再想再气，最后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悲哀，差点就骂fuck了，后来想了想，做男人做到这个份上，真是犯贱，怪不得别人，要fuck只能fuck自己。当然，很快这件事就过去了，对于感情问题，再怎么苦涩都要尝一尝，等哪一天你的舌头麻木了，恭喜你，你可以结婚去了。可惜毕业后我没有结婚，我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和我一起考上还有我的同班同学姜建。<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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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泥沼的生活之一<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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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暗，N市的冬天就是这样，阴沉得让人想起上了吊的崇祯皇帝，我知道明朝被朱棣迁都去了北京，可是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崇祯皇帝就是在学校附近的那座小山丘上自我了断的，有好些晚上我心情郁闷的时候就一个人爬上楼顶，我不抽烟，但是叼着。那座小山丘上密密匝匝地覆盖着灌木丛，枝桠掉光了叶子，象插在巨兽背上的绒毛。四周是亮着灯的高楼和民居，有时雾会下一整天，让灯光显得朦胧而荒诞。远处的路灯象一条橘黄色的链子延伸到另一座城市。偶尔会有几声汽笛在楼群间起伏徘徊，传至耳边，可惜楼顶太矮，我看不到码头。山，楼，人再加上雾，每个这样的夜晚都有点后现代的味道，我曾尝试着就此写一篇小说，我跟姜建说这个小说题目就叫《穿越》，写一个有双重人格的人，讲述一个迷失的故事。姜建说还是写成历史题材好，姜建对历史着迷，在他的影响下我也渐渐对历史产生了兴趣。其实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从没有真正完成过一篇小说，我只是一时冲动，开了个头，然后就留在那儿写不下去了。我没有写下去的执著。执著，可能是为了弥补某种先天的残缺。我真不明白那些职业作家是怎么工作的，在规定的时间完成规定的操作，太机械太僵化，毫无乐趣可言。对于文学我没有太强的追求，我在《南方周末》上看见一篇讲鲁迅的文章，连鲁迅都希望他的文字速朽，之后我去看吴小刚，可以说吴小刚的话让我很受刺激，让我若有若无的作家梦变得更加渺茫了，一连几天我都很低落，再加上头晕得要命，走路摇摇晃晃，站不稳，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贫血，就到医院抽了血化验了一下，才放心。<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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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刚是我初中同学，读书时他作文写得好，经常被语<s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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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sonName>老师当作范文读给大家听，让我羡慕不已。他已经大学毕业三年了，现在给一家快报当记者，说实话一开始我有点羡慕他，羡慕他可以将自己的爱好当作职业。那家快报在市中心租了四层写字楼，我去看他时他正坐在电脑旁边写报道，没多久我就被空调的暖气逼得头重脚轻，满脸躁热。他上班的地方就象一家网吧，七八十台电脑，每个人一个格子，吴小刚抽着烟，我问他现在一天要抽几包香烟，他说一包半，我说那就要多喝喝茶，茶能抵消尼古丁。后来聊着聊着，他问我陈伟现在在哪里，我说陈伟去年在武汉，不知道今年在哪里。他说陈伟这家伙最大的本事就是吐痰，猛吸一口，吐得又远又准。什么时候看见他糗糗他。我说上高中时《泰坦尼克》才放的，所以吐痰是陈伟的原创。他微微抽了一口烟，似乎是叹了口气说部队里真能锻炼人啊。我说是啊，陈伟现在比以前成熟多了，就象换了一个人。最近好象又升了官，加了一颗星星。他又问我什么时候毕业，我说我最近正忙着考博士，说实话最近我头晕得厉害，没有一点信心，整天脑袋里死记硬背，塞了一团糨糊。我怀疑我可能有抑郁躁狂综合征。聊着聊着，我表达了对他的羡慕，可能是因为上大学，一直关在学校里，再加上喜欢幻想，看闲书，多少有了点文人情结，所以看见文字工作者就无端的产生了兴趣。他又抽了口烟说没意思，当兴趣变成了工作就毫无乐趣可言了。我说那就搞搞创作，活络活络脑子。他接着说出了那句跟鲁迅意思相近的话。他说没意思，都是假的，你看着写得多生动，你要说没意思，他可以把人写得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可是合上书，什么都没有。他说他现在已经没有看书的兴趣了。我当时只能跟着他叹气，感觉很失落，就跟做了贼一样有种发虚的感觉。我问他将来纸质媒介会不会消亡。他说不会。他说你只要看国外，现在我们都是跟国外学的。我看见他桌上放着三本《江泽民文选》，我以前是最瞧不起这类政论性质的书的，但是现在这种偏见正在扭转，我拿起书翻了翻，我说上面的文章写得真好，滴水不漏。他一连接了几个电话，旁边的一个同事递给他一支烟，说他抽的是不是假烟，同事说假烟过滤嘴上有一圈小孔。他说假烟硬，抽不动，所以要在嘴子上加孔。我觉得那位仁兄说得有道理。吴小刚说他瞎说，他说烟上都有孔，说着拿出一根比给我们看。果然嘴子上也有一圈小孔。我们笑了一阵，另一位同事过来对他说那家店卖东西缺斤少两，说他们自己承诺少一斤赔五十斤，搞他。我觉得他说话的样子就象个痞子，很俗气，根本不象个记者。翻完书我说我认识一个家乡的作家，在县电视台工作，最近写了一本长篇小说《葵花》，我说他原来也是写诗的，诗写得不错，大三时我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了他的一首诗《百忧解》，给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我补充说了一句其实很多作家都不关心政治，他也不关心政治。吴小刚抽了口烟说先管好自己吧，谁也不要谁的怜悯。我问他那套《江泽民文选》是哪来的。他说是报社开会发的，他说你感兴趣就拿去吧。我推辞了一番就接受了，我说我们关在学校里，不是上网就是打游戏，把恶搞当娱乐，当创意。我说上网让人书越读越少，不知道哪一天就变成白痴了。那天从报社出来的时候我头晕得更加厉害了，吴小刚送我出了电梯口，我说外面的空气真清爽，在里面都快憋死了，要多出来透透气。他笑了笑说都是那些小姑娘衣服穿得少，空调打得高。我问他多久没回家了，他说现在只有过年才回去，我说什么都比不上家里好。要多回去。他又笑了笑。我夹了三本文选在电梯里，想了想最后劝他要多回家看看的话，觉得自己真有点傻。那话其实应该是我自己对自己说的，却用来劝别人。出了电梯，我顿时丧失了方向感，四周都是高楼，我被包围在里面，我在外面转了半天问了几个人最后才找到放自行车的地下室，那地方原来是隔壁的大型商场专门为顾客提供的，我一直围着它转竟然都没找到。<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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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泥沼的生活之二<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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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越发有点神经质了，又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墓地里捡了很多钱，每座墓前都有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从中间对折着散落在地，我犹豫着一边怀疑钱的真假怀疑这个事情的荒诞程度一边被钱牢牢地吸引，终于忍不住去捡，塞了满满几口袋，我兴奋地溜走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以为这下子终于不用再为那欠的几百块钱心神不宁了，当我翻出口袋里的钱准备数时，梦醒了，梦的绝就在于它从不让任何戏剧性得到最后的解答。我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宿舍里安静得让人害怕，我愈发觉得那个梦的诡异，电脑显示器的开关一闪一闪的亮着蓝色的荧光，我很紧张根本无法再睡。昨天晚上看了迟子建的一个中篇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看得我忽冷忽热，欲辩无言，欲哭无泪。我看的第一本小说集就是迟子建的，我被她温暖的语言和笔下美丽朴素的风土人情深深打动了，我在日记本上抄了很多段落，有时候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我埋在台灯下，看着她的小说，想象着那些美丽的山岭，土地，河流，独自感动。那时我正读大一，学校在津口郊区，那里除了连绵数里的丘陵就是一座学校背后孤独的小矮山，冬天西北风呼啸着在旷野上掳掠而过，晚上睡在被窝里听着外面的大风摇震得铝合金窗框嗡嗡颤抖，收音机里DJ的声音象流水一样平静舒缓，现在我还记得那些属于夜晚的精灵们的名字，我相信他们的声音如果在喧嚣的白天听来是不会那么富有感染力的。我很怀念在津口那两年生活，那里就象一个理想国，一切都简单化了。饿了去食堂，累了睡睡觉，闷了去篮球场打会球，你可以选择任何自己想要的生活。很多次我都想跳上公交车再回那里看看，但是事过境迁，总有某种莫名的惆怅在心里挥之不去，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属于那里，再回首只能空慨叹。后来我们班搬回市区的校本部，姜建跟我两个人分在唯一的一间小宿舍，宿舍里一共四张床铺，中间摆两张长桌子，姜建和我都睡下铺，两张上铺被他看过的漫画书和其他同学的旧书以及旧衣服塞得紧紧的，长年处于静止的状态，积了厚厚一层灰。我用台灯，姜建也用台灯。所以那盏灯管发黑的日光灯基本等于废弃，一到冬天，我最怕开日光灯，日光灯惨白的灯光让人更加心里发凉。姜建个头高，人也聪明，但是最让我拜服的是他的肚量，他说话总是和气而宽容，总是那么富有亲和力。天冷的时候我们两个人窝在床上看书，他喜欢看漫画，我歪着脖子看图书管借的小说书，有时我看得很急，失去了欣赏的乐趣，有时甚至象为了完成某件任务而看书，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自己觉得过意不去，我偏离了自己的专业，我对自己的专业没有投入最大的精力，没有尽最大的努力，这总是让我觉得很内疚，对不起供自己读书的亲人。而姜建似乎永远那么从容，洒脱，躺在床上看漫画书看得昏天黑地，每天一大早起来不管多冷，嘴里都一个劲的说凉爽啊凉爽，真的好凉爽。我躺在被窝里看着他那双瘦长的不住打抖的双腿，就被他幽了一默。<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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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跟姜建这么有缘，能同学同这么长时间，本科五年研究生三年，整整八年。当初那个一头红毛的家伙现在还在我脑子里跑马呢。<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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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报到那天下午，我收拾好床铺就在宿舍外面的走廊上闲逛，我只是不经意间扭头看了隔壁宿舍一眼，就看见一个染着红头发的高个子正翻着一双亮铮铮的白眼盯着我看，脚边滚着一只足球，我当时吓了一跳，现在想起来，当初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刚刚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人自然会提高警觉。姜建当时背对着窗户，宿舍里很暗，我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太敢搭理他。<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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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建有一件黑皮大衣，皱巴巴的，硬得跟铝皮差不多，可能是猪皮的。白天他就穿那件黑皮大衣去上课，他有点儿耸肩，那件皮衣套在身上就显得有些跨。晚上呆在宿舍里就套学校发的那件军棉大衣，很省事。他有一件毛衣，样式倒挺新，棕色的底子夹杂着褐色的花纹，让人想起山洞里的原始壁画，他穿上那件毛衣就显得精神了许多。我冬天总是赖在被窝里，有时他一大早就爬起来打游戏，他有一台袖珍电视机和一台PS游戏机，坐在床上，猫着腰，戴着那副腿上铜迹斑斑，鼻撑上油污不堪的大框眼睛，头向前探着，手里捏着操纵柄，人一动不动，象个躲在角落里的狩猎者。姜建玩的游戏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喜欢玩故事情节多的游戏，比如《大航海时代》《黑色十字架》《邪狼》，他玩《实况足球》更是出神入化，想怎么进球就怎么进球。在玩游戏方面他显然比我有耐心，我只能玩格斗类的游戏，拿着手柄狂按一气，胡乱地出拳踢腿，我玩游戏时太紧张，亢奋，根本做不出一套完整的组合动作，打得极端丑陋，姜建说这可真是无招胜有招。可是渐渐的我发现我左右手的协调性似乎存在严重的缺陷，这严重地打击了我的自信心，后来我没有选外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姜建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漫画，这一点曾让我一度很费解，我简直无法想象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成天捧着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是何体统，尽管他一再强调漫画与卡通是有区别的，在我看来两者不过都是一些呆板的平面图画，缺乏真实感。姜建的床上也堆着成沓的漫画书，有一次姐姐和姐夫来学校看我，姐夫惊讶不已问我说这人床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小画书？我顿时脸红语塞，就好象那些幼稚的小人书全都是我自己的。当然后来我改变了对漫画的偏见。有时晚上熄了灯，我们打开台灯看书，他偶尔说说漫画里的故事，有时我无聊就叫他扔一本小书过来，渐渐我发现其实日本漫画里包含很多内容，比如：幕府风云，明治维新，武士道，佛与禅，神魔鬼怪，第二次世界大战等等。日本人自己眼中的二战，姜建总是这样强调说。他给我讲过一个漫画故事，叫做《那一年夏天的笛子》，讲一群热血少年被蛊惑参加神风敢死队，最后纷纷机毁人亡，殒命蓝天。现实与荒诞，温情与血腥，残暴与浪漫，历史与当今，姜建对漫画的理解自有一套，他不是单纯的沉迷，他有自己的审美标准，不只停留在视觉上的新鲜与好奇，那些在我眼中呆板的平面画，在他那里是立体生动，趣味横生的。<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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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泥沼的生活之三<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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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睡觉时突然接到大师兄的电话说导师最近要查阅一些文献，让我帮忙准备准备。我很高兴终于有点事情可做了，从床上爬起来后我跟姜建说了昨天晚上做的那个诡异的梦，叫他帮我解解。姜建穿着白大褂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昨天晚上急诊忙得要命，两个心肌梗死，两个车祸，一个下肢粉碎性骨折，一个内出血，后来四点时又来了一个割腕自杀的女孩子，忙了个通宵，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睡觉。我不再烦他，他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打开电脑开始查关于那种心脏遗传病射频消融手术方面的文章，那是一种新近发现的心脏遗传病，常导致夜间猝死。官方文献中记载最早是由西班牙Brugada两兄弟于八十年代发现并提出，所以命名为Brugada综合征。导师说其实早在六十年代泰国，日本，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就已经陆续发现了这种疾病，并引起重视，当时人们称之为“夜间尖叫猝死综合征”。导师知识渊博，治学严谨，对我们这些学生很严厉，我们都有点怕他。大师兄说两年前导师曾做过一例Brugada综合征的射频消融手术，患者经济困难，根本没有能力安装十几万的心内除颤器，只能尝试手术，当时手术很成功，可是随访一年后患者还是突然死了，所以导师对此一直很遗憾，久久不能释怀。我在网上搜索这方面的文章，可是网络速度太慢，很多网页都打不开，文章也下载不了，一气之下我关了电脑又爬上床睡觉，姜建扯了被子盖在身上，打起鼾来。我躺在床上想遗传病究竟能不能根治呢，结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名堂，就随手从床头抓了一本《三国志》来看。其中有一段评说关羽和张飞的话说：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我反复嚼着这句话，感触良多，越想就越觉得姜建的脾气好，性子温和，包容，器量大。<o:p></o:p>
等我一觉睡醒后，姜建的床上已经空了，一到冬天心血管病发作频繁，急诊室一定忙得要命。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听见外面马路上至少有三辆公交车喘着粗气爬过那段斜坡，宿舍里阴森森的，很冷，风从窗缝里透进来，一直对着我的脑袋吹，我感到喉咙疼得厉害，喉咙已经疼了好些天了，我终于下狠心去药房买了一盒三十几块钱的抗生素，在路上剥了四颗干咽了下去。回来时宿舍里一片漆黑，我打开电脑继续查文献，坐了一会儿头又开始晕起来，网速还是很慢，把我的急脾气逼了上来。我胡乱点了几个网页，连网页也要等很久才能打开，我觉得有点上当了，这个宽带自从安装了以后一直很不稳定，总是断线，简直就是鸡肋。我坐着顿觉百无聊赖，站起身去开台灯，台灯不亮，我又去摸手机，用手机的光去检查台灯，原来是灯丝断了，可能是昨天晚上摔坏的，我拧开灯泡时手指不小心被电了一下，一直麻到颈脖子。我突然想起来还没有吃晚饭，可是肚子又不饿，我又坐下来摸着鼠标在电脑上胡乱点一通，打开几个文档看了看，我的博客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我一个字也不想打，风又从窗缝里吹进来，我打开电热毯，想将被子焐热点然后坐在床上看电脑。<o:p></o:p>
有一刻我突然想出去到超市里买灯泡，我喜欢台灯那种橘黄色的光芒，黄色让人感觉温暖安全，舒缓柔和，让人怀念过去。可是我身子呆坐着懒得动弹，电脑跟网络就象一个黑洞吸走了我们的心神。我放了点音乐想改变屋子里沉闷的气氛，可是音箱里的歌声听上去单调枯涩，已经听了无数遍了，早已听厌了，以前夜深人静埋在被窝里听收音机的感觉已经不复可寻了。现在我越来越怕冷，在津口校区冬天我只要盖一条被子就能熬过去，我伸手摸摸床垫，电热毯的温度渐渐升上来了。我爬上床看周星驰的电影，一边看一边笑，周星驰的电影能缓解我的低落情绪，可是电影放完后，我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我想清理一下桌面上的文档，但又嫌麻烦，我摸着鼠标胡乱点了一气，我似乎天生就有很强的控制欲，看电视时喜欢漫无目的地按遥控器，打游戏时又拼命地按手柄。突然我又想爬起来去买灯泡，可又懒得动，便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抗生素剥了两颗咽了下去，可药片一直粘在喉咙里下不去，苦味慢慢渗出来，我下床找水瓶，水瓶里没有水，我又爬回床上，电热毯有点发烫了，我用被子蒙住头焐了一会儿，驱走身上的寒气。黑暗中我又想起顾冰，那个一身牛仔服，裤管上粘着碎泥的犟女孩已经跟我没有任何联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无法忘记顾冰穿一身牛仔服的样子。有一天下午下了公交车回学校的路上，我走在后面看见一个高挑的女孩子，一身淡蓝色的牛仔服，鞋跟和裤管边缘粘着泥，肩上背着一只褐色的布包沿着马路边漫不经心地走，步态疲惫，象是出了一趟远门刚刚回来。我看着她的背影一下子就想起顾冰，心象被人拧了一把，我摸出手机给她打电话，结果是空号，她换了号码。很多事情越纠缠就越混乱，现在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被窝里的热气闷得我脸上发烫，我想起津口校区的冬天午后温暖而平静的阳光，终于决定去买灯泡。<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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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传与缺陷<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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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穿着内衣盘腿坐在病床上，我推着心电图机给他做了一张心电图，他的心电图很正常。我站在床边问他，没等我开口他就说这种病真是太可怕了，我弟弟刚刚死了，真是太可怕了。我能感觉到他很紧张，我问他你弟弟是怎么死的。他说半夜睡觉躺在床上人就没有了，整个身子都淤紫了。他一说我就明白为什么导师要叫我画家系图谱了。他接着又说他父亲也是年轻时就去世的，出差在外，晚上睡觉死在旅馆里的。我问他家里还有哪些人，他说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姐姐。他接着又说他爷爷也是年轻时就去世了。我越来越觉得问题的严重。我说最好叫你的兄弟还有孩子都来做个检查。最后我又补充说这个检查是导师的科研项目，有国家资助，所以不用付检查费。他舒了口气，接着又说他曾祖父也是年轻时就去世的。我应和了一声，想了想还有没有问题遗漏。他在旁边一个劲地问我这到底是什么病。我不敢直接回答他，而且最后检查结果还没有完全明确，我不能说不负责任的话。他说他还有一个大伯父，也是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忘记问他父亲那一辈了，看来整天看电脑记忆力有点退化。我忙追问他的父亲那一辈的情况，他说他父亲排行老二。我说排行第几不重要。他说他还有一个叔叔，现在活得好好的。我问他他叔叔今年多大了。他说他今年快七十了，一点毛病都没有，不抽烟不喝酒，活得好好的。他一说又提醒了我，我看过一篇日本的文献讲酒精会对心脏产生抑制作用。我忙问他弟弟喝不喝酒。他说他那天晚上还跟他喝了几瓶啤酒呢。我又问他父亲，大伯喝不喝酒，他说他父亲和大伯都喝酒，而且每天不断。我又问他爷爷喝不喝酒，他说他不太清楚，他爷爷很年轻就死了。说完他指着自己的右胸口说那里一阵一阵的疼。我又给他做了一张心电图，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叫他不要紧张，要放松心情。他说他住在这里已经好几夜没有睡得着觉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可是我觉得越说越说不清楚，就连国际上最先进的研究都尚停留在摸索阶段。我只能劝他放松心情，因为除了说这个，我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正确的意见出来。<o:p></o:p>
我向导师汇报了病人的情况，他看着心电图检查结果，自言自语地说肯定有问题。他给我讲了一些值得怀疑的地方，那些地方我开始并没有太在意，这让我觉得很惭愧。他说就这样吧，现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只能随访观察。我说我明天将家谱图画给他。他埋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应了一声，我带上门赶紧溜了出去。<o:p></o:p>
晚上回宿舍我想用电脑画一张家系图谱，可是下载的软件包打不开，只能用笔画了。姜建躺在床上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画家系图谱。我问他昨天我做的梦帮我解了没有。他说帮你解，自己到网上查一查啊。网上什么没有，正的能说，反过来也能说。他提醒了我。我问他最近怎么不玩游戏了，他说最近烦着呢。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可能喜欢上一个人了。他一说让我不禁笑了出来。我说想不到除了漫画，游戏，你还会喜欢女人啊。我说你终于是开了窍了。他说他不敢跟她说。我问他是谁。他说是蔡小花。他一说又让我不禁笑了出来。蔡小花低我们一界，性子泼辣，大嗓门，说话直来直去。我说我简直都不敢想象。姜建说他就是喜欢这种有个性的女孩子，嘴硬心软。我说那你跟他去说好了，别那么畏畏缩缩的。我说他的时候又想起顾冰，想起自己当初的情景就跟姜建现在一样，畏畏缩缩，优柔寡断。姜建唉了一声说都快毕业了，还折腾什么，算了。我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造化弄人啊。我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给你放一首彭佳慧的《相见恨晚》听听吧。音乐一响，姜建陡地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玩游戏。我问他借了一把尺子开始画图，方框代表男性，圆圈代表女性，我一连画了几个方框都有些斜，圆圈也不圆，很难看。姜建说你能不能画好看点。我说电脑软件打不开，没办法。他叫我重画。说好歹我们都是个研究生，你画的那样子还拿给人看，我都替你丢脸。我被他一说觉得那张图谱越看越难看，索性重画了一张，可是方框还是有些斜，圆圈还是不圆，画完我给姜建看，他正忙着打游戏瞥了一眼说怎么还是这样歪歪扭扭的。我说那圆圈用手根本就画不圆。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钢笔拔了笔套丢给我说用这个，画圆圈时先用笔套在纸上盖个印子，然后描一圈，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方法。我接过笔套试了一下果然不错，虽然多多少少还是不尽如人意，但毕竟有了点圆的意思了。画完图我出去上厕所，回来时姜建头上缠着一块白毛巾，象戴了一顶毡帽。我笑着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管我呢。我说白颜色的，霉气呢。他说只有你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说不是我相信，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太多。我说你看看我画的这张家谱，怀疑是Brugada综合征，那男的紧张得要命，估计下半辈子别想安生了。姜建看了看图谱说人类总是狂妄得想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最永恒的答案。我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姜建说那人何必紧张呢，生命有限，时光永恒，总规是有遗憾存在的。我说他是担心他的孩子，现在他又要照应他死了的弟弟的孩子，他责任重大，不能死，你知道吗？姜建看了我一眼说你在这么激动干什么，不要感情用事，医生要永远保持冷静和理性。我明白姜建的意思，有时你用艺术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可世界永远只会用技术的眼光来看待你。有时人的情感真是虚幻，一不小心就容易陷进去，走火入魔。<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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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江公路之一 <o:p></o:p>
买完票进候车室的时候，我买了几份报纸，都是年终特刊，准备用来路上看。早上将图谱交给导师后，我决定回家一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我走的时候姜建还躺在被窝里没有起床。我写了一张便条贴在他床头告诉他我要回去一段时间，提醒他出门时别忘记锁门。我戴上黑色的棉帽子裹住凌乱的头发，在公交车站台旁边的报亭买了一包香烟和一块打火机，顺便换了几块硬币。长途车站在郊区，公交车要穿过半个市区，中途还需要转一站。我坐在窗口，头靠在窗玻璃上看着外面悄无声息的路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象一叶无人的小舟在江面上随波逐流。车外路面干燥，很清爽，灰尘被风吹得远远的。树木的枝桠干枯，显得挺有劲道。我揉了揉眼睛，抚平帽子。坐在我旁边的女人解开头发重新扎了一个发髻，然后戴上一副蓝色的棉手套。我用余光看见她的手出奇的小，象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手。她在香格里站下了车，后来上来一个小女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安静地坐在旁边，一路上我闻见她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护肤霜的气味直到长途车站。<o:p></o:p>
当汽车终于发动，将N市阴沉的冬天抛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感到一阵轻松。汽车飞奔着穿过一段隧道，远处烟雾迷朦的矮山脊很快退出视野，取而代之的是石化厂高耸的烟囱，烟囱口燃着红色的火焰，象一个火炬。石化厂过去之后，汽车上了长江大桥，我看着雾水连天的浑浊江面以及江边浓密的树林，看着江心那座孤零零的小岛，不禁暗自神伤。我怀念那些跟顾冰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怀念所有生命中曾令我感动的温情。而现在我还剩下些什么呢，一种莫名的强大的空虚感向我袭来，抵消了汽车向前飞奔的速度感带来的轻松愉悦。我闭上眼睛，希望一生永远就在这辆车上：不用回头，不用去思考，忧虑，只顾向前奔跑，冲破一切烦恼和束缚，永不停歇。<o:p></o:p>
我不知道我故作轻松的表情是否能够掩饰我心底的疲惫和脸上的憔悴。走在复兴镇那条狭长的街道上，一种熟悉的亲切感笼罩了我，水果摊，熟食店，照相馆，音像店，超市，移动公司，一派热闹的情景。我又听见那种高亢的热烈的声调上扬的家乡话在耳朵边象小鞭炮一样爆裂，我的舌头还很僵硬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总是不小心说出普通话。有时我宁愿不出去上学，一直呆在家里，象老家那些同龄的伙伴，学一门手艺，木匠或者裁缝，早早结婚，早早生子，简简单单，不用担太大的心思。<o:p></o:p>
我回到家时将近入夜，我可爱的小侄儿已经会叫大大了，只是头发稀疏而且还有些发黄，我到药店买了一瓶钙片叫妈妈碾碎了掺在粥里喂给他吃。看着他我的心情好了很多。父亲依然沉默不作声，抽着香烟，偶尔咳嗽几声。我很替他担心。吃晚饭时妈妈说沿江公路已经造到老家门口了，我很惊讶路竟造得这么快。我说明天如果天好就回去看看，再拜拜曾祖母。<o:p></o:p>
晚上我展转反复很难入睡，电视机里放着伊拉克总统萨达姆被执行死刑的新闻，我想起书包里的报纸，就下楼去取，弟弟和弟妹在楼下逗着孩子，我高兴地拎着书包返回床上，报纸上也有关于萨达姆被判绞刑的新闻，我觉得很郁闷，美国人也太欺负人了。姜建给我发了一个短消息说下午我大师兄来找我有事，我这才想起来查文献的事情。我给大师兄发了个短消息表示抱歉。我坐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翻看报纸，报纸上介绍了各个经济领域的风云人物：地产，零售，汽车，旅游，股市，银行，深为他们的战略眼光和胆气魄力所折服，但他们毕竟离我们太遥远，我只是看了个大概。可当我看到一篇名为《陈林和他的农协路线图》的报道时，我被深深地振奋了，我嗅到了一丝真正来自农村的觉醒和复苏的气息。<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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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江公路之二<o:p></o:p>
一大早，菜场的嘈杂声和拖拉机来来回回的轰鸣将我催醒。我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打开窗户，浓重的雾水透进房间，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我从外衣口袋里摸出药片剥了两颗吞了下去，喉咙里一阵阵发痒，咳出很多浓痰。洗漱完毕，我从厢房里拿来银箔纸给曾祖母折元宝。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睛她已经去世八年了。<o:p></o:p>
等我折完一纸箱元宝，太阳出来了，光线温暖地打在脸上，身上，我抬眼呆呆地看着窗口的雾水在阳光中安静地飘舞，最后不留痕迹地消散。窗外的声音渐渐热闹起来，雾水渐稀。我喝了口水带上火柴元宝骑上车出发了。<o:p></o:p>
路上风很轻，现在冬天没有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冷了，我骑车拐上大路，远远近近的听见很多人家在放炮仗，爆炸声此起彼伏。远处的田野上还笼罩着一薄层雾水没有散尽，经过以前初中同学的家门口时我总是不自主地扭过头去看看，我想就算与他们碰见，彼此之间也不会存在多少印象，所以每次都是枉然。怎么会有这么巧，人家都成家立业了，要么在外面打工，很少还在家里。路两边的田很多都挖成了鱼塘，可能是造路需要用土，就地取材，一举两得。经过镇敬老院时我看见上面牌子已经换成了复兴镇亚星村服装厂，不知道敬老院搬到什么地方去了。<o:p></o:p>
到村口的时我看见春梅阿姨和姚奶奶，姚奶奶身边的小孩子我不认识，姚奶奶让他叫我叔叔，我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春梅阿姨经常来镇子上，和我比较熟悉。春梅阿姨有高血压我帮她从县城里带过药。快到老家门口时，一辆压路机正好从路边上开过去，门口的田被正在造的路斜分成两半，河被填了起来，田边的水杉树也被砍光了，不远处竖着两座高压电塔。搅拌机停在路边还没有开动，工人们挑着箩筐陆陆续续地上工了。<o:p></o:p>
我来到后院曾祖母坟前，院子里落满了枯黄的银杏叶，我摸着银杏树粗壮的树干，四周很安静，枯黄的茅草上粘满湿漉漉的露水，几株橘子树上挂着枯黄的叶子，被雾水濡软了。我点上一根香烟，又咳出一大口浓痰，烧完元宝，就渐渐的听见门口的机器开始轰鸣，人声开始鼎沸起来。<o:p></o:p>
晌午时，阳光真正地普照了一切。人们秩序井然地忙碌着，我走去看他们干活，搅拌机不断地往外面倒出水泥沙浆，卡车源源不断地运来泥土和石子，每个人头心都冒着热气，除了我这个裹着羽绒服的陌生人。不远处一群人正吆喝着忙着拆北厂的围墙，小时侯我们经常溜进去偷铁饼子出来玩，因为村南面还有一家小铁厂，所以人们就简称南厂和北厂。<o:p></o:p>
我走过去想看他们拆围墙。围墙那头有一个高个子戴着红色的安全帽，低着头，上身只穿一件单衣，浑身冒着白气，一声不吭抡起铁榔头拼命地往墙根处砸。他砸一下整个围墙似乎就跟着抖动一下，其他的人就扯着喉咙远远怪他一声，骂他说：谢海飞，你这个楞子，当心点，当心点。我一听是谢海飞就想跑过去，被身旁的一个中年人一把抓住拉了回来。他大声呵斥说不要命啦，墙就要倒了。我说墙要倒了，谢海飞还在那里砸什么？他一脸奸猾地说他这个楞子，光棍一条，吃饱了力气没处使。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咳出一口痰，冲着他的面狠狠地吐在地上，本来我是想也给他发根烟的。我扯起嗓子远远地喊了一声谢海飞的名字，可是嗓子象捅破了一个洞往外漏气，我使劲咳了一下终于咳出堵在里面的浓痰。正当我准备喊第二声的时候，一声闷响，围墙倒了半边，所有的人都楞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一场悲剧就这样发生在我的嘴边上。人们慌了神赶紧跑过去搬砖头，可是一切已经晚了，那顶红色安全帽滚落在一边，一个年长一些的小工抱怨着说帽子怎么没好好戴呢，就往头上一扣。另一个脸上冒着汗的人扯着嗓子大骂，是砸在腰背上的，安全帽有个屁用。人们七手八脚地将谢海飞发硬的身体翻了过来，那张已经十几年未曾谋面的脸依然保持着当初的轮廓：下巴往前操着，上面粘着泥，白石灰粉还有红砖头碎屑，嘴角渗出一些血沫子，头发稀疏凌乱了一些，但依然能看出日常的发型，他睁着眼睛，但是已经无法再认出他的伙伴。人群中我隐约听见有人提到了谢海飞的爸爸，谢瘫子真是命苦，真是命苦啊。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的家，一切就象一场诡异的梦境。我只记得我骑着车经过村口的时候，看见有几户人家正在迁坟，我拼命地蹬车，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里。<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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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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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返回到学校时，姜建正坐在床上专心地打游戏。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上网。姜建问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想说那个噩梦般的事故给他听。我突然感到生命的无常是多么庞大，庞大得让我分不清楚哪个更真实，是电脑网络，是漫画游戏，还是混乱得让人猝不及防的外部世界？<o:p></o:p>
我坐在电脑边，看着姜建一脸专注的神情，我问他在玩什么游戏，这么认真。他含糊其词地应了我一声，盯着那台小电视机一动不动。我坐在电脑边发了会呆，想起大师兄要我查文献的事。我打开网页试了一下网速，网速竟然一点就通，很快就下载完了几十篇文献，我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o:p></o:p>
我打开周星驰的电影准备躺在床上看，姜建突然扭过头问我怎么头上戴了一顶帽子。我说我老早以前就买了，你没有看见吗？他说你戴个帽子象刚从牢里放出来的。我问他为什么刚才问他玩什么游戏这么起劲时他不回答我。他丢了手里的手柄说，上当，买了五盘游戏碟，竟然没有一个能读得动的。我问他难道刚才你没在玩游戏。他气鼓鼓地说我倒是想玩啊，该死的盗版碟。我幸灾乐祸地脱去外面的裤子爬进被窝，笑着冲他说：现在我又要进牢房了，还是牢房里好，牢房里多暖和啊！<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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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木 · 发表于 2007-1-19 13:59:12

不错。读完了。在校学生？

belliwether · 发表于 2007-1-19 17:17:20

<

>是的谢谢你的阅读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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