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ign=center>地理学<o:p></o: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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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钟爱的诗人毕肖普写过一本诗集:《地理学Ⅲ》,她写道:“地理学是什么?/对地球表面的描写。”毕肖普是一个喜爱旅行的诗人。她在巴西住过十年,和他的洛卡一起。她同样惦念着她的故土。她出生在美国马赛诸塞州的沃塞斯特小镇。马赛诸塞州的另一个小镇艾默斯特是狄金森的故乡。毕肖普的第一本诗集有着一个和地理有关的名字:《北方与南方》。南方是她出生的地方。她父亲在她八个月时死于肾病。她五岁时,母亲精神失常,住进病院,不久过世。她被外祖父母带到加拿大的新斯科特的一个叫做“大村庄”的小镇。那是毕肖普的北方。毕肖普对地理极其敏感。迁徙带来的感受纷纷滑入了她的诗歌。她写过新斯科特的海湾、码头、渔舍、雾和织网的老人。大地上的事物在她的诗里精致、清晰而温暖。诗集《北方与南方》的第一首诗就是《地图》。她在地图上作了一次想像的旅行,地图上的海、陆地、城市让她产生奇妙的与现实的错位感。她那么喜欢地图,甚至断言:“比历史学家更为精细的是地图制作者的角色。”这一点让我与毕肖普产生无比强大的亲和力。我把她视作一位看待事物的导师,这大概源于我自小对地理的遐想。<o:p></o:p></P>
< >我和毕肖普稍有不同,她是走出一个地方之后,通过地理翻身回顾那个地方,以此获得距离、惊喜和满足。而我是待在(或者说是困在)一个地方,妄图超越它的界限,地理是我最早能感受到的途径之一。所以地理学对我而言是一个通向外面的出口。<o:p></o:p></P>
< >我生长的那个小村庄叫做“东升”,这个名字在我的年幼的耳畔引诱我想像东方和太阳。小时候,以为自己的村庄是世界的边缘,是太阳走向天空的起点。稍有知识之后,我知道大陆的东边是海洋,而我们的方言里,“东边”被叫做“东海”,“海”不是实际所指,而是一个方位名词。但是,两个字声音一致,让人想到我居住在大陆的最边上(事实上,这里到东海仅仅两百公里左右),太阳大概就是从海浮起来的。</P>
< >东升的地理位置十分特别,具有各种临界点,我在《疯子、乞丐和商贩》一文中详细地写过这些临界点。这里是德清和桐乡也就是湖州和嘉兴的交界点。她隶属于孟西村。(这里出现了“西”这个方位。而且正如诗人江南理解的,它在发音上还可能让人想到“梦之西”。)东升和邱家浜两个自然村(方言里依然沿用了大跃进遗留下来的行政名称“小队”)和孟西村其它大部分自然村之间隔着大运河。这条运河大概就是古老的苏杭古运河。人们还有县报都把它叫做“京杭大运河”。运河交通繁忙,船只如梭。我在最近的长三角交通旅游地图上看到它已经被标成“京杭大运河”。这是民间的以讹传讹和它本身使用状况的结果。运河(广义上就是水)打开了我的想像力。它在孟西村的地界内东西走向,但总体上是南北走向。所以,我故乡的地名给了我东、西两个方位的想像。而运河给了我南、北两个方位的感觉。运河消失在南方和北方,这两个地方的事物神秘莫测。京杭运河这个名称已经透露了“北京”和“杭州”。这两个词汇经常在耳边响起,像两只温顺的动物。“北京”是首都。“杭州”是浙江省府。人们提起它们,就像说到遥远的亲人。</P>
< >南方除了到处是水,还有独特的风(真是占尽“风水”)。江南的季风就像一场拉锯战。南风和北风,在这一区域轮换着占领统治权。南方的天气很容易判断,南风会带来大量降水和温暖。而北风会带来急剧的锋面雨和寒冷。大人们用风向判断天气变化。而我在变化无定的风里走到一个个奇异的地带。南风让我想到水和海洋。北风让我想到沙子和干地。其实,风就是“远方”。它和和水一样,让年幼的我和远方关联,把我身体周围狭小的空间无限延展。</P>
< >“远方”在我童年的脑袋里是一个重要的国度,它影响了我生命的去向,后来我终于去了北方。而想像远方需要一个媒介。这就是地图。</P>
< >地图是去往远方的最佳工具。等高线。绿色的平原、蓝色的海水和湖泊、褐色的山脉。扭曲的血管一样的河流。这些是到达外面的时间机器,是自我幻化的门口。我在地图上自由穿梭。这种自由的限度无与伦比。地图是一个迷宫。我向往其中隐秘的角落。</P>
<P >我彻底跌入地图的巨大漩涡可能和一本叫做《德清——我可爱的家乡》的小册子有关。这是一本六年级发下来的乡土教材。我还清楚地记得,读到书中讲述“新市”的章节时,全身升起一阵漂浮感。我熟悉的“自己”的地方进入了书本。我的经验马上飞升。书中印刷着新市的市河以及两岸的古建筑。我这些文字和图片把我带入神奇的境地。熟悉和陌生、切近与遥远、真实与幻觉在这里构成一个共同体,开始统治我的头脑。最让我兴奋不已的是书前的一张德清地图和许多彩色照片。地图是我所生活的地域的一次抽象,照片是这些抽象的奇妙的降落。这张德清地图对我生命的原型意义可能处在十分中心的地位。我对“地方”的敏感、对行走的珍视可能都起源于此。我反复地阅读这张不大的印刷有重影的地图上,就像现在我阅读一本精致的书籍。我在里边看到了河流、湖泊、山脉、城镇和用圆圈表示的村落。我尤其对东边的一个角落偏爱有加。那是新市所在的角落。我看到新市街道的大致走向(比例尺太大的原因),以及我参加作文比赛去过的村庄“谷门”,我常常听说的“蔡界”,一个以砖瓦厂闻名的地方。还有含山,这是一座山也是一个小镇的名字,是同一个地方。家乡的习俗:清明节要“游含山”,那里是蚕神马头娘的故里,去含山就是要祈求蚕茧丰收。地图上还有外婆家:和睦桥。可是没有我的小小村庄:东升。也没有上面一级行政区划:孟西。可是,凭借对附近地形的熟悉和知道其实指的几个坐标,基本可以推断出我的村庄的大概位置。就是在运河南边紧挨德清、桐乡分界线的那一小条地带。我顿时感觉到了我在世界上的位置。就是那一个没有画出的点。<o:p></o:p></P>
<P >我不喜欢说话。人多的场合,我就躲到二楼,找一个没人的房间,赏玩房间里的各种东西。比如抽屉。抽屉多么神秘。里面会有许多什物。五彩斑斓、形态各异的钮扣。一枚蓝色发卡。被淘汰的印着麦穗的分币。不知哪里捡来的不祥的钥匙。(捡到的钥匙会让人倒霉。)我在姨妈家的抽屉里找到一张残缺的地图。是她纳鞋垫用剩的。上面还残留着弧形的剪刀印。那是一幅世界地图的断片。上面是西非一带的国家。我犹如发现一个奇迹。立刻从陈旧的印刷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多么动听的名字。多么可爱的国度。刚果。几内亚比召。扎伊尔。象牙海岸(我从地理书上知道,它现在的名字叫科特迪瓦)。多哥。黄金海岸(就是加纳)。乍得。尼日利亚。斑斑点点的沙漠。那就是迷人的撒哈拉。还有虚线状的河流。那是季节河。旱季的河流会干枯。我喜欢地图上的偏僻角落,可能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陌生的角落容易激发陌生的遐想。我一下子记住了了这些名字。以后听到这些名字就很亲切。<o:p></o:p></P>
<P >初一下半学期的《社会》课是地理课。范老师是邱家浜人。在村子里,大家都叫他范老师。那么近的范老师讲述着那么远的世界。神奇的组合。配合《社会》课本发下来的是一本地图册。每学期有一本。起先一本是中国的,后来是世界的(都太简要)。地图在恰当的年龄给予我走向外面的机会。我说的是内心。我的躯体不可能到达那么远的地方。我没有足够的盘缠。虽然我极其羡慕电视中扒火车的流浪汉。可是,火车与我是陌生之物。从小我没有见到过真正的火车。</P>
<P >地理知识的学习让我找到了自己制造地图的方法和愿望。我开始学着地图上的图例开始画一张我心目中的地图。我找出了小学的时候曾给我奇异感觉的《德清——我可爱的家乡》。我把书前的地图裁剪下来,贴在床头。然后翻出一张养蚕用的白纸(母亲叫它桃花纸)。这种纸面积很大,但是太薄。所以背面要糊上报纸才能保证其坚固。因为过于庞大,不工作的时候要折好几层才能存放。我想在这张地图上画出我的世界。以我的村庄为中心之间往外扩张。一张详细到每户人家的地图。那几年我对“地图计划”几乎狂热到极点。经常拿着本子和笔,到野外“考察”。记录河流的走向、村庄的地形以及每一户人家的具体形状。我是羞怯的孩子,总以为那是我内心的一个野心,和这个享乐主义的乡村格格不入。我偷偷摸摸地观察地形,尤其实每一个村落的名称。我努力从记忆中挖掘大人们对这些村庄的命名。搜索到干枯的时候,只能去实地探究。我就像一名地质队员,深入各个角落,又不敢轻易接近每一人家的大门。大门的门楣上钉着印有乡镇、村、组的名字的门牌。经常是,我来到一个神秘的村庄。我的眼睛只能在远处奢望这些门牌而不敢接近。<o:p></o:p></P>
<P >那是些美丽的时光。我身边经常带着纸笔。总是在放学之后,到附近的村落记录河流的形状和桥梁的名字。脑袋里总是装着一张中国或者世界地图的模型。甚至去寻找水沟的源头,以便比附地图上的“水系”。实际的河流称为“江、河”,水沟成为它们的“支流”。这样一种追溯带给我对“本源”的体验与向往。我一直是个“深刻”的孩子。与我从小关注那些奇怪的东西相关。<o:p></o:p></P>
<P >我的地图慢慢扩大,从“东升”慢慢延伸到我可以徒步抵达的南边:“下塘”,这已经是桐乡的地界。然后慢慢扩展到西边的“新东”和“新市”。这是我上学的必经之地。我在自行车上,观察它们,然后回到家凭记忆记录下来。这里,一个想像的过程试图缝合现实与感觉的差距。河流会时胖时瘦。村庄和村庄的空白地带就成为我用想像测量的地段。一条河流从这个村庄出来到达另一村庄的时候经常会改变“流向”,无法对接。<o:p></o:p></P>
<P >做客的时候成为捕捉地理的良好时机。我开始记录外婆家:五龙桥。那里是个神秘的所在。在那里,我是一名熟悉的陌生人。外婆的邻居们都知道我,一半是因为母亲,一半是因为我在学校是优秀学生。大人们似乎很喜欢我。总给我编织许许多多美好的未来:大城市、高职位、轿车。我心目中的五龙桥是个优秀的村庄,那里的人们在我心目中是“人”的典范。我经常去外婆家。外婆和小舅家一起生活,大舅家就在隔壁。我来到野外,把石桥、村庄、河流、道路一一描摹下来,就像画画。外婆家的东边也是一条河。它肯定与我的运河连通。晚上,父亲常常摇着水泥船,来接我和母亲回家。我依稀记得河流的脉络。但是中间有一段,我总是想不清楚它具体的走向,这造成一种更大的神秘。那么多河流以秘密的方式连接起来,让我浮想联翩。外婆家东边的那条河往北延伸,就来到姨妈家。在那里,它的名字叫“西浜”。和姨妈家的村庄同名。这个村庄在河流的东边。这是我在东北方向上的极至。在往外,就要依靠想像。那里的故事会经常传来,像远道而来的风。<o:p></o:p></P>
<P >南边是桐乡,姑妈家在一个和德清挨着的村庄“高家角”。她家临河而居。河流无名,向南流到我无法想像的地方。其实再往南,住着我的姑婆,她家很远,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进村庄之前是一座小桥,那条河,我想像着它和姑妈家的那条是同一条。</P>
<P >东边是我最难以想像的地方。从小就难以望尽村子东边那片桑树。但是,一些亲戚住在东边一个叫“道村”的地方。每年春节我们会穿越东边那片神秘的桑树。那一带属于两县交接地方,人烟相对稀少。晚上回来,我会感到一种恐惧。可是,对那里我尤为好奇。成为我的“地图”上重要的一块。那里耸立着一座高高的石拱桥。我们叫它“高桥”。它真实的名字叫中塘桥。我经常一个人步行来到桥上,眺望四周的地形。四周一片苍茫,地平线消失在隐隐约约的村庄和树梢之中。地平线外边会是什么呢?</P>
<P >我还没有写到新市镇。这是个古镇。<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600</FONT>多年前,一群乡民从一个叫“陆市”的地方迁徙到此,它们自己的家园被洪水淹没,他们把这个新的家园叫“新市”。新市在西边。在我眼里,它是一个都市。我的地图比例尺很大。足以把新市的街道清晰地画在上面。我把新市看作通往历史记忆的入口。尤其是它的古街和市河。都在某个地段消失,留我去遐想。我经常在里边徜徉。在弄堂里,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和许多事物关联。新市还有一个外号:“小上海”。这个名字把我的思绪牵引到遥远的上海。</P>
<P >我的地图最后变得十分庞大。其余的部分只能按照世界地图对接上去,留下一些空洞的线条。但我对地理的想像却延续下来。</P>
<P >德清的西边,我很陌生。我唯一去过的地方是城关镇。大家平时叫它德清。它曾是县城。<FONT face="Times New Roman">94</FONT>年县城迁至武康。可是,民间语言的惯性远远大于行政的变更。西海爷爷(我有东海爷爷和西海爷爷。和龙王没有关系。东海爷爷住在村子东边,是我的亲爷爷。西海爷爷住在西边,父亲过继给他)在那里给一家乡镇企业当看门人。父亲带着我去看望他。给他送去大米。爷爷让我们带回礼物。西瓜、糖果什么的。从车站到爷爷的厂房要过一座很长的桥、一条很长的弄堂。弄堂边上倾斜着苍老的樟树。樟树的身体已经空洞,枝叶异常繁密。那是些生疏的事物,是我感知“历史”的通道。时间在这些事物身上留下模糊的印迹。我沿着这些印迹走进时间的迷宫。在我幼小的头脑里,时间和空间大概没有分离过。时间的迷宫亦即地理的迷宫。时间的斑纹把远方打扮得更加扑朔迷离。</P>
<P >后来,学校又发下一本乡土教材:《湖州——太湖南岸的明珠》。打开封面,可以看到一张湖州地图。我在上面迅速找到新市以及新市右边我家可能所在的那个小点。以前在耳边飘荡的词语纷纷在我眼前降落。“善链”、“菱湖”、“双林”、“南浔”、“湖州”、“安吉”、“长兴”……这样的地图踪让我失望的是,它的东边总是戛然而止。因为新市几乎是湖州在东边的极限,最多会画上桐乡的晚村乡,再往外就是一些断掉的公路和河流。平时熟悉的地方诸如“洲泉”、“梧桐”、“石门”都难以瞥见其身影,就像传说中的神仙。湖州的部分比例尺太小,也是十分模糊。我对那些不可抵达的地方充满好奇。我的想像远远越过我手中的地图。于是,拿着积攒的零钱到新华书店去买地图册。那时的新华书店还没有开架经营。书籍一本本躺在玻璃柜台中,可怜巴巴的样子。我问营业员要一本《浙江省地图册》。营业员是一老头。蹦出的一句话让我吃惊不小:“这书你用不着!”我,一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中学生,是不太像拿着地图闯荡的旅行者,更不是风尘仆仆的汽车司机。地图似乎和我毫无关联。可我还是硬着头皮买下了。如获至宝。</P>
<P >地图册厚厚的。纸张柔和而密实。河流、村镇密密麻麻,让我踏实。我所奢望的世界详细地安睡于上。地图总是我的现实越界的部分。我没有出过浙北,那么就在浙江地图中抵达舟山、绍兴、温州、金华、衢州……这本地图册和现实的距离如此切近。很多村庄出现在里边。面对曲折的线条,我能模拟实际的地形。很小的时候,我去过西湖,那时,被带去看皮肤病。我跟在父亲走遍了西湖还有六和塔,现在,我在西湖的地图上漫步,在各个景点之间穿梭自如。我设想自己来到的是马可·波罗时代的杭州。我喜欢舟山。那里洒落着错落有致的岛屿。我想像着,在岛上渔村的弄堂里漫步,沿途是千奇百怪的水产,还有茂密的植物,外边是微微波动的大海。我喜欢富春江和千岛湖。沿途是传说、神话和密林。地图的一些角落会出现城市或者旅游景点,这些地图要更加细致。我在阅读时,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在街上走动的声音和路线,在溶洞(瑶琳仙境?)中穿行的明暗与崎岖。还有衢州或者丽水某座深山里的古村镇,斑驳的院落里,人们依旧在生活,高大的廊桥上,人们脚上沾满泥巴轻轻走过。或者是温州郊县的某条江上,轻快的竹筏顺水漂流。</P>
<P >我也“到”过嘉兴,平原上的村庄更加密集。尤其是一些迷人的古镇:石门、乌镇、濮院、西塘、梧桐、盐官、崇福……平湖、海宁、海盐一带的海滨是我常常驻足的地方。某些海边滩涂、一些近岸的岛屿吸引着我。我甚至丈量从新市到海边的距离,看汽车会跑多久,自行车什么时候就能到达。海边,我自小就想像过的地方,我一直在想像。</P>
<P >湖州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和湖州的交往已经被固定在我的《湖州:词语》中。那个湖州是城市的湖州。广义的湖州应该更大,包括三个郊县:德清、安吉、长兴。我趴在地图上,在头脑里,拼贴德清西部山区里的景色,那里有个地方叫“簰头”。我经常在家附近的运河看到轮船拖着一排排竹筏或者木筏,那是运输木材。方言中,“筏”念成“<FONT face="Times New Roman">pai</FONT>”。这个“簰”字现在也就简化成“筏”。还有龙山的水库,我端详着寻思里边传说的水怪。武康的铁路更是把我运输到不着边际的地方,让我对那些扒火车的故事甚为激动。我似乎已经在长兴的扬子鳄保护区里,和鳄鱼的凶残目光对视过;在安吉的竹种园里,抚摸过湘妃竹、夫妻竹、笑竹的身体;在湖州的郊外,在菰城遗址和春申君擦身而过;在骆驼桥,与杜牧迎面走在桥的两堍;在杼山,尝过陆羽的茶,读过皎然的诗;在苕溪滩头,瞥见过张志和垂钓的身影。</P>
<P >高中,我在县城的德清一中。县城已经搬走,稍稍冷清了些。我却很是受用那种冷清。浮华的商业拍尾而去,只有安静的街道存留下来。似乎不太满足于一本浙江地图。把父亲的一本《中国地图册》据为己有。父亲嗜好不多:酒、信口开河、新闻还有看地图。早年他靠船只在运河上搞运输。他津津乐道的是他的船只曾经靠岸的地方。这些地方被他在地图上找到,就会有很多故事。他不知哪里弄来一本《中国地图册》,红皮的,经常藏在枕下。印刷我并不喜欢,远不及我的《浙江地图册》清晰和大方。我还是偷偷地去翻他的地图册。中国的省份,我渐渐了如指掌。我经常躲到那些神秘角落:东北的森林(长白山,或者兴安岭),内蒙古的草原(锡林郭勒),新疆的沙漠(塔克拉马干)、古代城堡(且末、楼兰、车师前国)和湖泊(罗布泊、卡纳斯湖),西藏的山脉(唐古拉山、喜马拉雅山)和错(一种盐水湖,纳木错、玛旁雍错),青海的盆地(柴达木)、鸟岛(青海湖中的)还有神秘的冻土层,云南的大象和香蕉,海南的沙滩和椰子,福建的民居和方言……</P>
<P >买《世界地图册》要到毕业前夕了。这也是我喜欢的一本书,印刷得简单、纯粹。色块与色块之间亲密地相处。中国是淡黄。俄罗斯和德国是浅蓝,水和冰的颜色,忧郁的颜色。美国是粉红,热情的颜色。意大利是橙色,女人的颜色。法国也是黄色,文化的颜色。英国是微绿,亲切的颜色。我专注于一些角落。太平洋南部的群岛,复活节岛上的巨大石像一如既往地眺望海洋。澳大利亚的沙漠,生物是那么古老而怪异:鸭嘴兽、袋鼠、考拉、针鼹。非洲和南美的丛林,黝黑的土著过着鲜为人知的生活。南美洲还有大河与瀑布,鳄鱼的地域、钻石的天堂。加拿大的冰原,爱斯基摩人在上面坐着狗拉雪橇驰骋。俄罗斯的东部,流放过许多诗人。欧洲的小镇,某个哲学家在那里诞生。南极,企鹅的国度,它们大摇大摆地在冰上散步,一身富态。百慕大,无数神秘的漂流船由此出发,以秘密的方式。</P>
<P >地图成为我过着封闭而开阔的生活的重要证据。我的双脚绑定在这块土地,而内心早已背叛。而我活动过的地方始终没有超出浙北三市,即使在这一小块区域,也只是到达过零星的几个点。大部分世界就在我的头脑中展开。曾经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是,我想像的这个世界,和别人想像的是一致的吗?我紧盯着自己头脑中那个飘忽而绚丽的世界时,多么想让别人给我描述他<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她头脑中的那幅图景。这样的机会从未有过。</P>
<P >阅读地图,让我最终奢望远方。高中毕业,我选择了远方的大学。我来到西安。我在地图上,详细地行走在西安的大街小巷。于是,我到西安的第二天,就沿着我熟悉的方向,找到了那些书店。竟然还有人问我路。我熟练地回答。多么神奇的事情。我在西安经常成功地完成向导的任务。可是,外面的事物如此丰富。那是地图上不会有的。当我对远方的事物了如指掌的时候,我就没有远方了。远方和此地大概是一个样子的,或者是它的排列组合。我学会了从此时此刻的事物窥视远方。此时,我心安理得地卖掉了《世界地图册》(确切地说是在跳蚤市场送给了魏力,他最近写过一段文字,提到了这本书)。那是从家乡带来的十一本书中的一本(其他的都是诗歌和小说)。而更加钟爱的《浙江地图册》,我怎么也想不起它的下落。《中国地图册》是某一年我还给父亲的,我以为一直在他枕下,最近我去翻找,竟然无影无踪。地图彻底地淡出了我的阅读。如今,我坚实地阅读现在。</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5-15 14:04:49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