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南村敝帚集

emondsu

沭阳行


火车缓缓驶出午时
疲倦者 静静注视
一个人展开往事
沿着泥泞小路 雨水流淌
木椅腐朽 鸟翅折叠
瞬间就掠过四季

一个人可以走得如此遥远
却带不走自己
村庄 还稳稳落在白杨林间
小麦 还长在广袤大地
天空 还那么空空如也
小孩 还在院落嬉戏
而茁茁吐芽的林梢
那里 也是鸟儿
要飞过的
依然不留痕迹


果实

圆
又一个圆
沉甸甸坠满枝头
战栗直至折断
飞鸟啄破的圆
手触摸的圆
在金色秋季丰满
完成的圆
静静包裹的甜呵
多少次
落在根边
渐渐不为人知的
腐烂


手

这些变形的手
逐渐衰老的手
已经成尘的手
有他们的纹理和质感
曾牵着我在路上走
这收割的手
这切菜的手
这编织的手
这擦去污渍的手
这剥开青橘子的手
也是拥抱我的手
指示我正确路途
伸进我的梦境
在我沉睡的故乡
点亮一盏荧荧的灯的手
还有这些正在成长的手
没有出现的手
也正生长着把握
我们那些手都未曾熄灭的
温度





一个叫浮山的地方

1
我有时回到这里
季节对，繁花如锦
不对的是我疯长的年龄
路旁树干上还有抽芽的槲寄生
我也还在飘零

2
花朵落下，习习风轻
蜜蜂在耳际嗡嘤
从山谷里的小路爬上山顶
中途，我歇在山腰的风雨亭
辨认石柱上的刻痕
刻字者是谁
也许和石柱一样冰冷
“一往情深”深刻石上
雨在檐角滴落，穿石
阳光轻易就穿过黑暗
遗忘轻易就穿过伤心

3
一些话还会说出来
往日，在洁白的金樱子边
山谷蓄养栎林般的寂静
我不说，思想的言语温暖
汩汩流行
现在却有更多嘈杂声音
需要忍耐 倾听

4
像坐等某人，在石栏上
沉溺于编织花哨的人生
一整个下午这里无人经过
没有好奇的眼睛探询
一些人已经走远
连折断的栀子枯萎了
连淡淡的芳香也泯灭了
连声息也已消失
我转过那溪湾，沿路而行
又像第一次坐到了这里
沐浴明亮的阳光，麻栎窸窸窣窣
开始在凉风中授粉
2010-8-27 15：51



三板桥街即兴

绕过凌霄鲜红的花朵，
老粉墙写上“拆”，
一部锈迹斑斑的载重单车，
倚靠角落，从走远的人流中，
不经意就挤了回来。
架在哪里，旋转的轮胎？
丈量完了生命的深度，
承受尽了生活的重负，
落定尘埃？
它还在陪伴某人，
陷在不可遏制的泥泞回忆，
平平稳稳，天气放晴，
或骑行过快，爆了车胎，
在某时倾倒跌落，
车龙头上铃铛摔坏？
而多少穿梭的拾荒者，
用喇叭高叫“回收”，寻觅买卖，
多少次的问讯等待，
它将迟早离开，迟早被“拆”，
散乱的零件，在锈迹和油污里
磨损无关乎过去，现在，
在一个轿车轻松呼啸而过的年代，
它陷在那里，已赶不上未来。


图章

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
                                     ----------《汉书新注﹒艺文志第十》

白茫茫间刻画出朱红的纹理，
朱红之间留下白茫茫的纹理。
你可以想象大地，
或者说大地上的事。
我们看见这令人惊叹的手笔。
刀笔啊刀笔，苛刻的冲，切，
细微的修，饰，嫁接冰冷的枝条，
从钟鼎，金印，碑铭，竹简，瓦当，封泥，
把技巧一一采集。
熟练者运用之妙，纹理可使由之，
曲曲弯弯，出于正直，
虫蛇争锋，乃为正义，
全直无可观，须曲尽其妙，
如同扬一波须三折，
密处不容通风，世间多少无知，
疏处可以走马，走马者自然有力。
这些微妙的法则，
被一代代传递。
刻画出种种精巧的痕迹。
真实几乎隐匿，
为留传于后世，
寿山石被割裂，青田石被割裂，昌化石被割裂，
石润如玉啊，石不能言最可人，
在名家的掌握里，
无嘴的石头，
表白了要“永受嘉福”，“与天毋极”。【1】

【1】陈直先生《汉书新注》二三零页“直按：秦汉瓦当文字卷一，四十三页，有‘永受嘉福’瓦，是虫书体…余所见者，有‘与天毋极’瓦，毋字作龟蛇体。”


世界

飞蛾执着地碰撞玻璃
手伸向牆壁
手穿过昏暗
手打开窗扇
手碰到温暖阳光
飞蛾撞进了阳光

眼睛发现了怎样走进阳光
和黑暗在什么地方



小河公主

新疆小河墓地胡杨船棺中所葬的白色人种据说生活在3800~4000年前，有婴儿，有武士，有妇人。最出奇的是叫小河公主的木乃伊，其卷曲睫毛尚存，面带微笑，戴羊毛毡帽 玉石饰品，妩媚宛若在生。旁边放麻黄枝 ，草篓。草篓中装小麦，粟米。

是抚摸过她金色长发的双手，
为她把羊毛毡帽和玉石项链戴上？
是谁映在她离世的眼睛里，
让她微笑在隐秘梦乡？
轻轻儿把麻黄枝扎起，
把小麦、粟米
往精心编织的草篓里装，
是哪一位伤心欲绝，
悲泣不能把挽歌来唱？
这漂泊过茫茫岁月的胡杨，
被什么人凿空成床？
再没有人见过她翩翩起舞
旋转同风中花朵一样。
再没有人听过她幽幽低吟，
让人沉入宁静的冥想。
她离开了丰美的故园，
闻不见原野春季的芬芳！

往昔，她也打这经过，
星星低垂，露珠遍野，
不知名的花儿怒放。
骏马软软的蹄声
在海子边轻轻敲响。
或者在月亮的清辉下，
与那英俊的年轻人
穿过无际麦浪。

她的绵绵细语沉寂了，
何处去觅她的有情郎？
浮出黑暗的国度，
又一度面对血红的夕阳。
她的家园也沉寂了，
风沙袭卷过水草繁茂的地方。

看啊，小河公主，
没有了欢乐，忧伤，
任亲人遗忘，
鲜花凋零，故乡荒凉，
任驼铃铛铛，
她沉入永恒
微笑在隐秘梦乡，
安详的躺在
静止的时间之上......


捧着一束素馨的少女

捧着一束清香的素馨
乘坐第三十三路公交车
终点到了海滨

植物园中孔雀哀鸣
整十二点
教堂敲起钟声

我们在五月厦门
回望相逢的一瞬
捧着一束清香的素馨

（洁白的微笑
洁白的衣裙
洁白的素馨）

绾结凉爽海风
这飘逸的青丝变冷
我听到海涛阵阵

拂过我莫名脆弱的心
又是这香影
捧着一束清香的素馨

在人群中走过
回望相逢的一瞬
捧着一束清香的素馨

蜜语耳际凋零了
乘坐第三十三路公交车
终点是寓所的黄昏

捧着一束清香的素馨
于今
吁



五月十七傍晚过一片麦子地

天晚了我回旅店时，经过一大片麦子地，麦梢都有点黄了。父母打电话来也曾提起家里的麦子，也快能割了。

忧伤和美丽的麦子
是诗人想象的麦子
麦子地耗尽他们的真诚
但麦子就是麦子
麦子地就是麦子地
它绕过他们的浮薄忘恩
但绕不过成熟
天性的柔顺
在指下弯曲 随风起伏
舒展如行云

麦子并不仅生长欢欣
也喂养我们
这卑微艰难存活的一群
在熟悉的一块天地里
我渐渐苍老的父母
他们也渐渐弯曲了
进入一种平和的宁静
如同成串的苦难
结满了渐渐枯萎的内心
他们还等待什么
把收割的镰刀磨光
看麦梢上云雀欢快飞行
工具一般的躯体
因辛劳
再一次磨损


公园

一

雨中回来的人 不曾来到的人
长凳上坐着的人
大脑渗漏积聚的沙子
翅果填满眼睛
吹笛者溶解往日 雨下个不停
掌状叶饱浸雨水 长凳
永远休憩于等候 往日何在
木纹裂开林间带露的清晨
生长的孩子 正向未来靠近
他们的脚越过无数命名的道路
终将走进回来的道路 在雨中
这些人把龙头拧紧
不浪费一滴感情 并贴出温馨提示
节约用水 保护环境
紧闭喷涌的呼声
白鲦群纷乱飞泻而出 溪流因洄游
再一次疼痛
女人穿着水杉脱下的潮湿阴影
折断蔷薇
爱 不爱 甚至于憎恨
花瓣徒然被拆开 露出
膨胀的内心
滴着水珠的伞
漂离朽坏的长凳
剩下和谐美妙的宁静

二

暖红摇摇欲坠 林间
燃烧接近光明
架在墙壁的梯子摇摆不定
绣球散落 曲折的枝条伸入寂静
卷曲的嫩叶
徐徐展开潺潺时间
浅溪汩汩汇入臂弯
白驹穿过白昼间隙
大理石饮于黄昏
阳光历历在目 坠落
花蕊 别在胸口的蝴蝶
扇动暗蓝色翅膀
涨溢指间黑暗的呼声
响应飞溅的喷泉 观光者
面容刻画命运
走出凉荫  水滴的椭圆爆裂
碎片摇晃红色池塘
孩子们欢蹦乱跳 掘进草地
坚硬的博物馆 展出焚毁的建筑
太阳下的城市 包扎好
流出泉水的石头的伤痕